那时,听闻替族中出嫁便能得银五十两,太后二话没说,第二日便站在了家主的面前。算她运气不错,所嫁之人虽是六合关守将之子,却也是算是年貌相当,她甚至有些感激那位搅弄风云的姑母。若不是妖妃,她在家中将眼睛绣瞎了,只怕也过不上这样的生活。后来风云突变,天下英雄纷纷起事反了朝廷,就连她的公公和丈夫也投身而去。那惊心动魄提心吊胆的十数年,已经成了太后去不掉的心魔。她怕,怕自己这个前朝妖妃送来的礼物,会被当作泄愤的靶子。直到晟国初立,定了她太子妃的身份,太后才略微松了口气。可太子身边,也多了几位年轻貌美,且比自己更有家世的女子。那几年,她觉得自己每日头上都像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会掉下来,将自己砍成两半。正当在她为自己身后无枝可依发愁时,偶然听闻高祖皇帝那位威风凛凛的镇国公,竟然是从京都逃窜而来的李氏之人。定都沧临没几年,镇国公旧伤复发骤然病倒,眼见就要驾鹤西去,身后竟无一亲眷可以替他披麻戴孝。因为他,无妻无子,无父无母。太后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数年前姑母利用自己联姻,如今也该轮到自己利用她的亲侄,南斛李氏的名头,终究是要被清河所代。让哥哥入嗣,以后这镇国公,便是她在宫中的依傍。而她的哥哥也的确不负众望,做了几年缩头乌龟后,身上也渐渐养出了权贵的气势来。就算他从前是个杀猪的又如何,这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不也让他享上了么!刘嬷嬷开解太后道,“镇国公就是太顺了,没吃过什么磋磨,脾气秉性自然有些狂傲。”“是啊”,太后喃喃道,“他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就是在清河杀猪!”“后来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我帮他筹谋的”“如今眼见着众人捧着,他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母后也觉得舅父过于狂悖了”昭德帝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太后心头一抖,“你....你怎么来了”昭德帝一边行着礼一边道,“儿臣许久没来探望母后,难道来给母后请个安也不行么”太后勉强扯出个微笑来,“你有孝心自然是好,只是公务繁忙,你又何必跑这一趟”昭德帝的笑容泛着丝丝寒凉,“儿臣若是不来,怎么会知道原来母后对舅父也颇有怨言呢”太后平了平心神,“怎么会,应当是你听错了。”昭德帝没有反驳,只看着太后问道,“那权当是儿臣听错了。”“那不知道母后对今日朝上之事,作何看法呢”太后神色一凛,“陛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母后应该听说了,三表弟当街调戏良家女,其女性情刚烈,不堪其辱,自尽身亡。”太后神色顿了顿,“这个哀家倒不清楚,只知道是御史台弹劾你舅父。”昭德帝静静看着太后装蒜,也不点破,接着道,“按照晟国律例,三表弟被收押认罪后,大概会是斩立决吧。”太后气哽了一瞬,“这些是你们前朝的事,同哀家有什么关系”昭德帝笑了笑,“可三表弟是舅父最喜欢的孩子,怎么会忍心看着他被枭首示众呢”“舅父向来听母后的,这事怎么会和母后没关系呢”见昭德帝句句都是试探,太后冷笑一声,“陛下,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何必兜圈子”“让儿臣猜猜,母后会不会又是痛下杀手,将苦主一家灭了门,就再也没有人会生事了。”“哦,对了”,昭德帝顿了顿,“还有御史台那个御史,也实在不懂事,居然敢弹劾镇国公,真是不要命了。”“你!”太后本就心情不畅,昭德帝这一阴阳怪气,竟将太后气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昭德帝的视线落在太后身后的佛经和佛珠上,“母后日日诵经,是不是心中愧疚,在替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见昭德帝越说越离谱,太后皱了皱眉,“皇帝,你午膳吃酒吃多了吧,怎么净说些胡话”“儿臣很清醒,甚至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何御史满门当年为何惨死”,昭德帝声音沉沉,“母后应该会比朕更清楚吧!”太后眼神躲闪了一瞬,“哀家怎么....哀家怎么知道”“舅父手段狠辣不假,可若不是母后说斩草务必除根,他的家人又为何会全都死在返乡途中!”何家老少百余口人,刚出了京都的地界,就被伪装成山匪的贼人尽数杀害。“何家满门妇孺何其无辜,你们...你们连她们也不肯放过!”太后怒目圆睁,“哀家不知此事!”“也对”,昭德帝怒极反笑,“母后向来以此手段治下,不然朕的....”太后敏锐察觉到了昭德帝没说出口的话,“你的谁”“你的母妃”太后冷笑,“皇帝还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也不像从前那样装作懵懂不知了。”昭德帝没有开口,眼睛却死死盯在太后身上,露出怨愤的光芒。太后看着那双和那贱婢一模一样的双眸,如今也流露出相同的怨恨来,不由瑟缩了一瞬,“哀家说过,她生你便是难产,后来血崩不止才....”“那阿萱呢!”太后愣了愣,不知昭德帝所说的到底是谁。昭德帝冷笑一声,“也是,母后手上杀孽不少,又如何记得起她呢”“母后不如好好劝劝舅父,让他免造杀孽,自请致仕,这样对谁都好!”说完,昭德帝便拂袖而去。留下太后对着被风吹开的经卷喃喃道,“难道真的要变天了”刘嬷嬷未解其意,望了望天道,“奴婢瞧着外头阳光正好,不像要变天呢。”太后抓起佛珠颤抖着转了起来,“你去召镇国公进宫,哀家有话同他说。”刘嬷嬷心头微凛,浮起不好的预感来,却只能领命而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