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礼礼一回到厅内,何景槐就察觉了她的不同。
头上的发钗有挪动过的痕迹,后背的衣裳蹭脏了。
还有那红艳艳的唇,肿了。
刚才陆铮出去了片刻,回来情绪高涨地又多喝了几盏。
这就说得通了。
何景槐做推官多年,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这么观察入微。其实他与崔礼礼相识也不过几十日,要不是圣人提起,可能也不会对她留下心思。
人就是这样。
如果有人跟你说,这个物件有可能是你的,你就总会惦记着。惦记久了就会真的希望是自己的。
何景槐的目光流连在崔礼礼的脸上,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金珠。又想起拾叶脸上的唇印,这才明白,自己不过如这珠子一般,是她穿在发间众多珠子中的一颗。
舌尖、嗓子、心口、都泛起一阵苦涩。
崔礼礼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对他温和地一笑,举起酒盏道“何大人,敬你。”
何景槐将金珠子一收,拿着酒盏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崔礼礼只得也站起来。
一高一矮,很有点相衬的意思。
“崔姑娘,”他微微倾着身子,离她近了几分,“今晚这一宴,又是你为谢大人准备的吧”
崔礼礼笑着反问“这不是陆执笔备下的吗”
“谢大人也与底耶散有关”他悄声问着,唇边还带着笑。
崔礼礼眼眸一动,看向何景槐“圣人当真是知人善任啊。”
两人抿着唇笑,很有些眉目传情的意味。
谢敬才敬陆铮酒,端着酒盏的手指动了动“方才就觉得他俩有些意思,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谢大人的法眼。”陆铮提起笑,一饮而尽。
谢敬才搂着女子哈哈笑着,见陆铮要过去敬酒,连忙拉住“陆老弟,你我就别去打扰他们啦他俩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何聪那老头子要知晓了,会不会又偏风过去”
郎个屁才
陆铮眼眸一眯,决定先办正事“谢大人,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敬才垂下眼。
这就对了。他就说嘛,陆铮一个纨绔浪荡儿,怎么会为父兄的军饷,专门置办酒席感谢自己,想来还是为了他的私事。
“说来听听。”
陆铮挥挥手,示意身边女子都退下去“我父兄出征邯枝,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我最近收了一批补血的药材,想着是不是能用上。”
谢敬才瞥了他一眼“何不找大将军,这用药的事,他说上一句,比兵部十句都有用。”
“谢大人,陆某若能说得上话,何苦住在桃花渡中”陆铮叹了一口气,又道,“如今我那个老父亲早已断了我的供给,银台司的俸禄又只有那么些,喝个酒就没了。总要攒些银子才行。”
谢敬才不置可否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这批白花蛇是陆某遣人去蜀中收的,说是上品。”
白花蛇
要是早一些就好了。谢敬才心中叹了一句。谌离使臣都走了。前些日子太医局的老友就来说过,要给谌离送一批药材,其中就有白花蛇。
他微微皱眉,显然对陆铮提出的药材买卖有所顾虑。他轻轻放下酒盏,目光在陆铮的脸上扫过,似乎在权衡利弊。
“陆老弟,你这药材来路可正”谢敬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大人放心,这批药材绝对来路正当,绝无半点问题。”陆铮继续说道“毕竟是我父兄,绝不敢以次充好。只是不能陆某出面,免得被人知道了,反而坏了事。”
谢敬才再明白不过。这种事忌讳自给自足。
但话锋却没有漏出半点玄机“这药材的事情,我也不能直接插手,你这事,我记在心中了。若兵部需要时,一定告知你。”
陆铮闻言大喜,连忙道谢,决定不再直接追问与太医局有关的事情,以免引起谢敬才的警觉。他端起酒盏,向谢敬才敬酒,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谢大人,陆某感激不尽。来,我敬您一杯。”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酒宴之后,陆铮借着酒意起身道别,将宅子和女人留给了谢敬才,翻身上马,道了一声告辞。
何景槐看陆铮快马加鞭地走了,回过头看崔礼礼还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对陆铮的离开毫不在意,又觉得不解。
他提着灯笼走向崔礼礼“崔姑娘,一起走走。”
没有用问句,就是不容拒绝。
这么冷的夜,又没有月可以赏,有什么可走的
拾叶面无表情地从车上取来厚厚的狐毛斗篷,披在崔礼礼的肩上,这才退回到马车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还是你家奴仆细心。”何景槐有些赧然。
崔礼礼站定,转过身抬头看他“何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想说月儿的口供,”他决定还是从公事入手,至少师出有名,“她虽然招认了长乐郡主和燕王,但并没有直接指认燕王与底耶散有关。故而我没有直接呈报圣人。”
“何大人的顾虑,我明白的。”崔礼礼低下头往前走,没有月光的夜,只有微弱的昏黄的灯笼浸润着她的侧脸,使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口供之事,不能强求。而且,只要底耶散是扈如心给她的,要查下去总会有办法。”
何景槐看着她,心中有些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疑虑“崔姑娘,你与陆铮关系匪浅吧”
崔礼礼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坦然“我与陆执笔,只是友人。”
何景槐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失落。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渐深,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何景槐突然问道“崔姑娘,你为何要帮陆铮”银台司奉命查底耶散,这是京城都知道的事。而她设计抓了月儿,显然也是为了查底耶散。
韦不琛也问过这个问题。
崔礼礼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何大人,你又为何帮我”
何景槐被她问得一愣,好胜心叫他说不出什么别的来“我自然是为了查底耶散。我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夜色太浓,那人又披着黑黑的大氅,看不清面孔。
拾叶从马车上一拍而起,提起剑飞身迎向那马上之人。
崔礼礼却识得那匹黑马,叫道“拾叶,住手。”
拾叶只得将剑势收了回来,紧紧握着剑柄,怒目地盯着马上的人。
何景槐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陆铮,下意识地提着灯笼挡在崔礼礼面前,那晃晃悠悠的火光,就像他的心一样,不安、摇摆、忽明忽暗。
“陆执笔怎么去又复返”崔礼礼仰头看着他。
“刚才走太急,忘了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