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和方霞两人走进弄岁巷时,作壁上观的白玉卿等人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们确是上品采气境的修士,但赵蟾未尝没有战而胜之的机会。
荀岚磨磨蹭蹭道:“白仙子我忽然有了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赵蟾若是以一己之力斩杀他们,蘅芜馆可不可以定时调拨部分修练资源送予赵蟾?斩妖司将资源的来历说清楚就行。”
她的建议倒是不错。
赵蟾依旧是斩妖司巡抚台的斩妖人,蘅芜馆就当押注他了。
白玉卿摇摇头:“绣衣卫和勾察使尚且不能与山上宗门牵扯,何况斩妖人了。”
“有些规矩该变一变,你是八品镇抚使,搁在澜苍府斩妖司都说得上话,何必因为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拒绝了蘅芜馆的好意?”荀岚慢吞吞道。
她说话间,白玉卿扭头望向彩烟街,私塾的潘先生打满一坛子雪腴酒边走边喝。
皇甫长秋提醒道:“类似于【剥魂授生】的旁门左道术法。”
白玉卿先回答荀岚:“变一变斩妖司的规矩,我做不了主。蘅芜馆要想和西唐国斩妖司结盟,大可以让你们能做主的长老去京城的国司商量商量。”
“呵呵,多谢白仙子为我出的好主意。”荀岚气不过,冷嘲热讽。
依照一众斩妖人的习惯,称县城的斩妖司为县司,府城的斩妖司是府司,立足一国的斩妖司便叫国司了。
“不像剥魂授生之术。”白玉卿呢喃自语,“我见过此术,被剥魂授生的人,宛如拥有清醒神智的厉鬼,貌似能够在寿元尽了后苟延残喘,却没了转世轮回的机会,极少有人愿意付出这般惨重代价。”
……
赵蟾仍然赤裸着上身,当他看到苏慎和方霞踏进小院时,之前再如何平静现在也稍稍变了神色:“苏伯、方婶,你们来了。”
大官巷是游居镇有钱之人居住的巷子,要说里面的人谁跟赵蟾关系好上一些,只能是苏慎、方霞两人了。
他们定居在游居镇已经三年,大概觉得赵蟾身世实在可怜,两人时不时的接济他一下,无外乎是送点刚出锅的家常便饭,他们倒是想赠予赵蟾钱财,但少年死活不要。
随着赵蟾长大,通过采漆和去夕照客栈打短工,吃喝不再紧迫,渐渐地也就没了来往,不过,赵蟾一直记着他们对自己的恩情。
坐在屋内的孔燕行瞥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小子,这次你得打起十二分精气神,两人皆是上品采气境的修士,真气连绵不绝游走于十二主经以及奇经八脉之中,而体内打通的穴窍至少三百六十座。
并且,他们是带着杀气来的,不杀你我誓不罢休,你自己掂量着看。”
方霞深深看了眼孔燕行,问道:“阳县斩妖司的百户?”
“错!我是阳县斩妖司巡抚台百户官,斩妖人孔燕行!”他徐徐起身,反问,“你们年过半百,已是知命之年了吧?如今再不筑基,再没机会。”
方霞笑道:“正是,听闻百宝真人洞府里的宝贝无数,我们前来瞧一瞧有没有机缘。”
孔燕行颔首:“我理解你们急切心情,可惜,你们要对游居镇百姓下手,正邪不两立,我和赵蟾是斩妖人,只能跟尔等厮杀一番了。”
“孔百户,我们的目标是你,你被我们杀了,以我们和赵蟾的交情,不会为难他的。”
孔燕行问赵蟾:“小子,你信?”
赵蟾缓缓摇头。
他一边摇头,一边出其不意的冲向方霞。
院子不大,两人本就在两三步外,转眼之间,飞逝的剑尖就顶到了方霞的喉咙,只要再往前递一递,她立刻暴毙而亡。
但剑尖就停在方霞喉咙处的一寸,硬是刺进不了一点。
赵蟾疑惑的看向苏慎。
他已掐诀。
苏慎轻轻笑道:“赵蟾,你是苦命孩子,当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要与我们厮杀一场?”
少年不答,抽剑再斩。
身体力行的回答他的询问。
剑痕道道浮现眼前。
赵蟾不会太深奥的剑法,只懂得基础的斩、刺、撩、戳、挑、劈等。
此次,他以“挑”的方式直攻方霞。
她哪能一次次受制于赵蟾,不退反进,自腰间拔出短刀,和赵蟾交战在一起。
短刀森寒若冷月,与飞逝剑相撞,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赵蟾竭尽全力应对,却依然感到短刀的力道大的不可思议,余光又瞥见苏慎跟方霞同时掐诀。
急忙丢出两张招风符。
与方霞似的,一心二用,左手掐诀。
他们快了一步。
小院骤然春风徐来,点点桂花从天而降。
方霞爆发真气逼退紧握飞逝剑的赵蟾,张嘴一吹。
浓浓黑烟从其口中喷涌。
赵蟾也掐完了招风符的手诀。
狂风大作,倒卷黑烟。
他霎那间觉得身体痒不可耐。
孔燕行喊道:“《百花术》,他要以桂花的花粉杀你!用凝冰符冻杀花粉,快!”
不敢怠慢,连忙又掐凝冰符的手诀。
小院气温立即大降,
地面结了一层寒霜。
瘙痒难耐的感觉即刻消失。
苏慎讶异的瞧了赵蟾一眼,再度施术,急声念诵法诀。
院内狂风肆虐,裹挟着方霞喷出的黑烟,刮倒院墙,冲进弄岁巷,呜呜风声仿佛鬼哭。
方霞持短刀跨步前杀,赵蟾避而不战,绕过她,飞逝剑换到左手直指苏慎。
“左撇子?”方霞道,“那你死定了,休怪我!”
短刀抹向赵蟾的脖颈。
她顿时看到少年右手从背着的剑鞘中抽出一杆桃枝。
桃枝挥斩,快若闪电。
方霞暗道,一折就断的桃枝有何奇异的。
旋即短刀的刀刃迎向桃枝。
孔燕行蓦地哈哈大笑。
桃枝犹如刀切豆腐,轻轻松松把短刀一分为二,威势不减,桃枝没入她头颅,深及到胸膛。
“小子,劲力用大了,下次少用点劲儿,纯粹是浪费。”
苏慎咬牙切齿退了数步。
术法已成。
狂风吹的他快要睁不开眼,大叫一声:“力士安在?”
一尊黄巾力士模模糊糊的击退赵蟾。
重重一跺脚,凝冰符形成的寒霜,即刻雪融冰化,两张招风符吹来的狂风亦是风平波息。
“黄巾力士?”孔燕行表情郑重,对赵蟾说道:“这尊黄巾力士交给我吧。”
赵蟾透过躯体朦朦胧胧的黄巾力士看到苏慎双手拄着膝盖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而这尊孔大哥口中的黄巾力士,面如红玉、须似皂绒,估计有一丈身材,站在赵蟾面前,压的他难以呼吸,却不曾看清黄巾力士披的是何等甲胄,也不知缠绕于祂手臂的是蛇、是蛟亦或是传说里的真龙。
他将桃枝从方霞身体抽回,热血溅至侧脸,又把飞逝剑归鞘,在黄巾力士的压迫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
正走过来的孔燕行见此情形,停下脚步。
赵蟾觉得采摘灵气其实和去山里采漆没什么两样。
用漆刀在漆树上割开一个十字花刀,等着树漆淌出。
而采摘灵气,好似比采漆麻烦了一些,但没有难多少,无外乎不断重复的将灵气采进自己身体里。
黄巾力士水桶大小的拳头砸了下来。
赵蟾灵活地躲开,问道:“孔大哥,如何炼化灵气成真气?”
“心专意诚,一念不起、一念不染,凝神呼吸,以意引导入体的灵气,勿令其乱走冲撞了经脉和五脏六腑。
人身如熔炉,丹田便是燃烧不息的柴薪,你如今已经可以让丹田鼎沸,以丹田之力炼化灵气,成为真气。
再引着真气先归入十二主经,你知道主经在哪吗?”
孔燕行大喊。
赵蟾摇头,险之又险地躲开黄巾力士双拳捶地。
孔燕行指着自己的左臂:“先把真气储存在左臂的手太阴心经,这里是极泉、少海、通里、神门、少冲!将真气自极泉引入……你的右臂和左臂的手太阴心经的位置相同……”
赵蟾照做,体魄若熔炉,炼化着被他采摘的灵气,片刻之间,一丝丝真气归于极泉,一路畅通无阻,从极泉毫无阻碍的抵达少冲,仿佛一条细微的小蛇,又钻进另一条手臂的手太阴心经。
孔燕行瞠目结舌的凝视着少年郎:“你的手太阴心经早已打通了?”
修士首次突破至采气境,须得万分小心谨慎,不说较为凶险的奇经八脉,单单是十二条主经都得按部就班的一条接一条打通。
“当心!”
影影绰绰的黄巾力士奋力一拳,赵蟾就地一滚,拳头打在拴着的马身上,等黄巾力士收回拳头,马匹也已惨死。
“这里是手太阴肺经,中府、尺泽、孔最、列缺、太渊、鱼际、少商……这里是手少阳三焦经,阳池、外关、支沟、关冲、中渚……足阳明胃经……足少阴肾经……”
随着真气流经的主经愈来愈多,赵蟾的身手也越发灵活,轻快地躲避黄巾力士的杀招。
“看好了,奇经八脉!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八脉和主经不同,既不直属肺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有‘别道奇行’之称,故叫做奇经。
先贯通你的任督二脉!其余六脉徐徐图之!”
以意御气,真气钻入任脉,依然是畅行无阻,如履平地般遛进督脉,赵蟾也没经验在任督二脉循环个小周天壮大真气,继而是冲脉、带脉等其余六脉。
炼化的一丝真气已自十二条主经、奇经八脉绕行一周,这就是一个大周天。
而小周天则是围绕任督二脉、周流循环。
孔燕行的本意是让赵蟾先将真气存于手太阴心经,对付完眼前的黄巾力士,再循规蹈矩的打通十二主经、奇经八脉,他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的主经、八脉居然早就贯通,只等真气。
“下品采气境。”他呢喃自语。
转瞬,大喊道:“利用你的真气,斩了碍眼的黄巾力士!这尊黄巾力士徒有其表!”
少年持桃枝,或许是有了一丝丝真气,桃枝上的嫩芽稍稍丰富了点颜色。
一剑。
剑痕道道浮现。
桃枝自下往上挑断了黄巾力士。
真气从桃枝上外溢。
一丁点的真气凝而不散,冲上云霄。
凑巧飘来一朵云彩。
模糊透明的黄巾力士与云彩一起,被赵蟾斩为两半。
孔燕行仰望着那朵云,“断云?断云!!好剑法!好纯粹、凝实的真气!!”
招来黄巾力士的苏慎这才恢复了些真气,脸上的表情固化成了惊骇,直到赵蟾将桃枝轻轻放在了他的脖颈旁,他难以置信问道:“你……下品采气境了?”
赵蟾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
“你连采气境的功法都没有,竟然由锻体境突破至采气境?”苏慎认为此事是天方夜谭,根本不真实,犹如是假的。
孔燕行冷笑道:“我听闻,惊才绝艳的天骄,不需要采气境功法,凭仗着天资便能采摘灵气、贯通经脉,哪像你和那妇人,年过半百才上品采气,丢不丢人?”
苏慎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
赵蟾在没有采气境的功法下,他眼睁睁看着贯通主经、八脉成为下品采气境修士,再多的话语也只剩下一声叹气。
人比人气死人!
以少年如此使人瞠目结舌的天资,莫说筑基境了,下四境的第四层境界知命境对他而言,亦不是什么难事。
孔燕行问道:“小子,杀不杀他,你自己决定。”
赵蟾点了点头。
桃枝划过苏慎脖颈,尸首分离。
“不在乎他对你的恩情?”
赵蟾道:“老刘说过,要分得清小善和大恶,不能因为作恶的强盗给了我一碗饭吃,便忽略了他犯下的更大的罪恶。”
“哈哈……有趣,这老刘还挺懂善恶的,他还说过什么?”酒葫芦余下一口酒,孔燕行没喝,递给赵蟾。
少年一饮而尽,品咂着酒水:“我问老刘,世上是善人多,还是恶人说。
他说是善人多。
我又问,为何善人多,这世道依旧不太破。
他说,不分好歹的善,是恶的帮凶。”
孔燕行低声重复:“不分好歹的善……是恶的帮凶……老刘若是没死,我必请他喝饱酒水,不醉不归!!”
赵蟾低头瞧了眼苏慎,又扭头看着死状惨烈的方霞:“苏伯跟方婶确实救济过我,我一直心存感激,但和成百上千的乡亲们比,我选择救乡亲们。”
孔燕行拍着少年的肩膀,牵动到体内伤势,疼的他龇牙咧嘴,“你小子现今……嘶,是名副其实的阳县斩妖司巡抚台校尉了,不止是修为,还包括一颗善心。阳县治下百姓,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