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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这一夜,整个上京城里夜不成眠的人数不胜数。

    或是担心受大皇子牵连,或是焦虑着局势变动该如何自处。

    最平静的地方,恐怕就数谢府。

    谢衡之回来的时候云淡风轻,第二日清晨入宫时,已经轻裘缓带从容不迫。

    由此可见,事态已稳。

    午后,宫里果然传来消息——

    圣上以欺君之罪革了大皇子的职,将其拘禁于府邸中,非令不得外出,外人亦不许探望。

    众人得知消息,心下难免感慨,到底是长子,定罪之时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凭一己之力搞砸了罗天大醮,还致圣上、太后与皇后皆负伤,若换了旁人,光是申斥的罪诏都够念个三天三夜的。

    不过转念一想,光是留了情面又有何用呢?

    须知万寿无疆不是圣上耽迷道门的端由,他老人家是真心实意认为人治并非万年之计,需承天之佑才可保大梁千秋万代。

    是以这些年心虔志诚,一心为请神明垂像。

    如今大皇子一番自作聪明几乎是焚毁了圣上这些年的全部心血,就连太后娘娘昨夜里的几度“垂危”也未能转圜半分。

    想来大皇子就算不至于被关一辈子,但也再无起势的机会了。

    倒是皇后娘娘经此一事,以圣上、太后圣体欠安为由,顺理成章地结束了自罚于护国寺的日子,回宫主持大局。

    亦泠自认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在屋子里听着曹嬷嬷告诉她这些听来的消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仍心有余悸。

    但想起自己当初落水的痛楚,还是得送大皇子一句“活该”。

    “那东宫呢?”

    想到这一回最大的受益者,亦泠问道,“太子殿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嬷嬷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向来与世无争,不仅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连自个儿的生辰也不准备操办了。”

    她想了想,又说:“听说太子原本要迎娶周阁老的孙女儿为侧妃,如今也暂且搁置,择日再入东宫。”

    朝廷里出了这种事情,连带着整个上京城都沉声静气的。

    家家户户行事低调,生怕触了霉头,谁还敢操办喜事?

    不过这对沈舒方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刚这么想着,没多久亦泠便听说沈舒方病情越发严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了。

    其实自太子从蜀地回京后沈舒方便总是病恹恹的,今年又是个多事之秋,她病倒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侧妃之事暂缓,她却心结难释。

    亦泠没再躲在谢府里,叫人备了些东西,连忙去了东宫。

    她到的时候,整个东宫格外安静,宫人们个个谨小慎微。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亦泠还未等到太子妃的通传,只见逢渝挂着眼下一片青黑走了出来。

    亦泠心下一沉,知

    道沈舒方这回恐怕是真的病得不轻了。

    “夫人。”

    逢渝福神行礼道,“奴婢方才照顾娘娘忙不开,怠慢了夫人,望夫人勿见怪。”

    “姑姑不必多礼。”

    亦泠虚扶她一把,急切问道,“娘娘眼下可还好?”

    逢渝抬眼看着亦泠,满脸的忧心忡忡。

    “娘娘她……实在不太好,昨夜里就高烧不退,睡到刚刚才醒呢。”

    “竟这样严重……”

    话未说完,里头突然传来沈舒方的声音。

    “可是谢夫人来了?”

    逢渝便没再继续,连忙领着亦泠走了进去。

    -

    回到谢府,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曹嬷嬷站在亦泠后头,注意着她最喜欢吃哪道菜,便说道:“夫人,后厨还剩了羊些后腿肉,明天做成羊肉饺子给您吃吧。”

    亦泠点头说好,兴致也不是很高。

    回想起今日在东宫的情形,尴尬之余,又生出一股唏嘘。

    她知道自己不懂医术,去探望病着的沈舒方只是起到陪伴的作用。

    然后天色暗下来时,见沈舒方频频往外张望,便知道她在盼着谁。

    但沈舒方嘴上又不承认,还非要亦泠多留一会儿。

    亦泠就笑着答应了,但又说总不能霸占了太子殿下的位置,所以等他回来了她就得走。

    然后又问逢渝姑姑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逢渝姑姑面露难色,不得已告诉两人,太子殿下早就回来了,只是直接去厢房歇息了。

    当时差点儿没把亦泠懊恼地钻进地洞去。

    她原以为沈舒方只是因为侧妃之事心头不舒坦,才和太子闹别扭。谁知太子竟然也冷漠如此,还没有三宫六院呢就已经当正妻不存在。

    看来圣上赐婚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呢。

    亦泠正感慨着,身后突然响起谢衡之的声音。

    “你今日又去东宫了?”

    亦泠回头看了他一眼,昏昧灯火下,他已经脱了外衫,越过亦泠径直往里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去东宫了?”

    屋子里备着清水,谢衡之细致地洗手,没回头,随口道:“你有什么动静是我不知道的。”

    就你能。

    亦泠碎碎念道:“你倒是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谢衡之侧头看她一眼,能感觉到她语气冲冲的,但也没说什么。

    反正他都习惯她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了。

    于是谢衡之洗完手又换了身外衫,一个字也没说就去了书房。

    亦泠望着他的背影,轻嗤一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子身边的这些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薄情寡义。

    -

    第二日清晨。

    亦泠被谢衡之起床的动静吵醒时,不知天色几何,只知道外头万籁俱寂,可见离天亮还早着。

    她这一晚睡得本就不好,如今又被人吵醒,于是极不满地“啧”了声。

    谢衡之动作一顿,也不知她怎么从东宫回来就对他没个好气儿。

    回头一瞥,却见她睡得迷迷糊糊,手却一直在挠脸。

    谢衡之目光忽然沉了下来,盯着她的面颊看了会儿,随即伸手抓住了亦泠的手腕。

    困倦不已的亦泠被吓了一跳,睁开眼,不明所以。

    “你干什么?”

    谢衡之没说话,反而朝亦泠靠过去。

    见他的脸庞突然凑近,亦泠心头警铃大作,立刻往后仰。

    “你到底在干什么?!”

    谢衡之眯着眼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问道:“你脸上长什么了?”

    亦泠摸了摸脸,发觉自己下颌上似乎长了个什么疙瘩。

    “起疹子了吧。”

    她漫不经心地说完,随即就翻过身准备继续睡。

    谢衡之却没松手,反而把她拽了起来。

    “起来,让我看看。”

    亦泠:“?”

    不就是一颗疹子吗!

    她从小到大没少长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等下……我……”

    本就没睡足的亦泠毫无反抗之力,被谢衡之轻而易举就拎下了床。

    他端起一旁烛台,将烛火凑近亦泠的脸颊,于光下细看。

    亦泠原本冒着火气想骂人,看见谢衡之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忽觉不对劲,整个人也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谢衡之抿着唇,片刻后才道:“近日蒙阳州有一县正闹着疫病。”

    疫病在今年秋日便已有迹象,原以为只是时疫,待天气一冷就会自行消停。

    谁知这疫病极其顽强,虽没有大肆蔓延开来,却始终无法根除。

    不过在大梁王朝,本就十年一大疫,三年一小疫,谢衡之也并未过于惊慌,只是格外留意着查痘章京的呈报。

    眼下亦泠却莫名其妙起了疹子,谢衡之不得不自我怀疑,难道是他轻视蒙阳州的疫病了?

    亦泠一听这话,自然也是面如土色。

    “不、不会是虏疮吧?”

    凝神一想越发惊恐。

    “昨日我听曹嬷嬷说后厨张大娘的父亲前几日也是腰上起了一圈疹子,没多久便去世了!”

    “那倒应该不是疫病,更像是缠腰龙的症状。”

    谢衡之虽这么说着,眼底的凝重却没有消退半分。

    沉吟半晌,他说:“天亮了请个大夫来瞧瞧。”

    “还等什么天亮呀!”

    亦泠说道,“现在就去请!”

    不一会儿,林枫院灯火通明。

    锦葵被派去请大夫,曹嬷嬷等人则侍立于屋子里,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越是安静,便越是让人焦灼不安。

    眼下刚过寅时,大夫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锦葵本着先找熟人的心思,直奔黄大夫家,又不敢在病情确定之前告知实情。

    于是人家黄大夫得知是谢夫人有请,连忙称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锦葵无法,只得去请章太医。

    这来来去去耗费的时辰可不短,眼看着天都快亮了,还不见锦葵带着大夫回来。

    谢衡之已经换上了朝服,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利春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眼睁睁看着过了上朝的时刻,又进来提醒第三次。

    “大人,再不进宫就真的来不及了。”

    谢衡之依然稳坐于榻上。

    “不急,等太医来了再说。”

    看见谢衡之这态度,亦泠手脚都冰冷了。

    她不会真那么倒霉吧?

    一屋子人就这么坐在寝居枯等了许久,章太医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甫一进门,他原本想先向谢衡之行礼,那头亦泠却拦住了他。

    “章太医不必多礼,快过来帮我瞧瞧吧。”

    章太医没敢动,还是抬眼去看谢衡之的意思。

    谢衡之虽一直守在这屋子里,太医来了,他倒是一言不发,只是抬了抬下巴。

    章太医这才走到亦泠面前,给她看诊。

    “夫人哪里不舒服?”

    亦泠指着自己下颌。

    “我这里突然长了颗红疹子。”

    章太医只看了一眼,又问:“还有呢?”

    亦泠:“?”

    “没了呀。”

    “没了?”

    章太医不可置信。

    “没了呀!”

    亦泠说,“半夜里突然冒出来的,又疼又痒。”

    章太医眨眨眼,随后坐下来,盯着那颗红疹子左看又看。

    随后又掏出脉枕给亦泠垫上手腕,闭上眼睛,凝神号脉。

    站在后头的锦葵和曹嬷嬷都不敢说话,紧张地看着章太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睁开了眼。

    亦泠连忙问:“如何?是不是染病了?”

    章太医:“那倒不像。”

    听到这个答案,亦泠回头和谢衡之对视一眼。

    章太医又问:“夫人最近吃了什么?”

    难道是食物上出了问题?

    亦泠答:“吃得跟往常一样,药也喝着,就是这几日天儿冷,多吃了些羊肉。”

    章太医闻言收了号脉的手,点头道:“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亦泠倾身:“中毒了?”

    章太医摇头:“上火了。”

    亦泠:“…………”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股微妙的气氛中,姑且可以称之为尴尬。

    许久,亦泠扯了扯唇角。

    没继续追问章太医,反而转头去看谢衡之。

    他却什么都没说,神色只是略僵。

    然后拎起自己的乌纱帽,起身就走。

    “上朝要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