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话说出口,七乐就后悔了。
哪里需要什么误会呢。
真实的她就是不讨人喜爱。
古森应该很伤心吧。
七乐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他失望、不让他伤心了。
努力是有极限的。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只要努力,就不会不幸福。」
意味着。
「就算努力,也得不到幸福。」
是吗
为什么要表白、为什么过去要一次次主动呢。
把古森拖进泥潭里,
这就是对「恩人」的报答吗
这不是在利用他涉世未深、没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想错过这个人」这种事,难道比「这个人的幸福」要更重要吗
古森元也应该和更美好的、更需要他的人,一起在阳光下漫步才对。
她就继续呆在能隔绝烈日和雨水的玻璃罐子里好了。
如果古森还愿意让她模糊地看到他的生活,她就该知足了。
可是为什么,他真的走了,她也真的哭了啊。
为什么古森要说“分开”这个词啊。
她是想过无数次分开的可能性没错,
可,做事之前先去预想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以便在灾难来临时作出最稳妥的判断,不是人之常情吗
又不是在头脑里预演了无数遍推算出的最佳结果,又不是提上日程的计划。
每句话都是真心的。
本以为古森不会质疑的。
如果看不见未来,根本就不会开始。
想好了就算到时候分开,也能够料理好自己的生活,才提出开始的。
是这样没错吧。
那,现在,这劈头盖脸、蜂拥而至的是什么呢
山洪肆虐,七乐就这么泡在白茫茫的大水里。
暴涨的江流直灌堤堰,丝毫不费力地撕开一个裂口,无情地自由泛滥。
丢了某样东西,就会再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补位。
七乐是这样的人。
可是人就跟落叶一样,跟被经手的礼物一样,跟被弄丢的料理鼠王玩偶一样,
每个单独的个体的色彩都迥然不同,后面再怎么补都不会是一样的。
上哪里再找一个「古森元也」
就算古森在旁边,只要他不说话、只要安静地坐着,她就能做到一个人冷静下来。
搞得定的。
只需要一点时间、一段时间,就可以把自己调节得足够强大,足以解决这个突发事件了。
为什么要把她的话理解成赶人呢
因为她没有挽留吗
就不能再等等吗
这眼泪和已逝之人也许有联系,但没有根本因果关系。
该不会要发烧了吧。
那个怪毛病现在还会有吗。
不知道了。
啊,手机在震动。
“我,两小时后会再来一趟一定一定要给我开门不然我会伤心到无家可归的真的”
两小时。
为什么
再来一趟。
做什么
因为疫情,街头的人变少了许多,古森来回这么跑,估计也没人会认出来。
七乐给自己冷敷消肿。
难捱的两小时,度过五分之四的时候,古森到了。
急急忙忙,还拖了个行李箱。
顾不上这些外物,也不去想他正打算说什么,七乐“不分开吗”
古森叹气了。
这回没有强硬地说先让他进去,而是很温柔、很温柔地说
“不分开。”
“我都把家当搬过来啦。”
“是谁说我不会哭的啦。”
“我说的是不会因为外公的事哭。”
“那,是因为我吗”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七乐以手背掩面,不想说话了,“别看。”
“嗯,确实不是很漂亮,”古森竟然还有心情调笑,“但也没有很丑。”
“不是因为担心这个”七乐从指缝里偷偷看他,“被盯着,很奇怪。”
古森又叹气了。
对她有这么失望吗
“不是失望啦。”
“我是想说那可怎么办,更奇怪的我都看过了。”
比七乐更大的手一点一点把她欲盖弥彰的手指挪开。
“2016年1月6日,光荣对和歌山信爱那场春高,七酱哭了对吧”
“我看到了哦,清清楚楚。”
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僵硬的。
七乐想。
她慢慢抬眸,难以置信地直视古森的眼睛。
视野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远远近近地,只能看清他瞳仁倒映着的不真切的微光。
纯净、透明、质地坚硬;
纯洁、善良、包容万象;
清澈、干净、真诚动人。
茶色也好,明黄也罢。
比橡木燃烧过后产生的灰烬更深、冬夜壁炉里的一簇火苗更浅的颜色。
如果伸出手去,温度应该正好。
不会燃尽,不会灼伤。
“为什么”
理智被摊开的少年心事炸得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应该掐一掐手心才对,
可一边被禁锢住了,另一边没有力气。
“为什么当时七酱没有擦眼泪,现在却擦掉了呢在我来之前。”
“就不能等等我吗”
“我可是,从那时候起,就一直一直,想要成为帮你擦拭眼泪的那只手的主人噢。”
原来“抱歉抱歉,我太想知道啦”“我又不是没见过”在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不能怪古森现在才说。
是七乐自己阻止了两次。
原来她也曾是另一个人的回忆而不自知。
这下,世界线完整了。
外界伸来的没有开刃的棱刺尖锐的头部钝了几分,是再热乎的食物也无法调制的滋味。
食物。
熟悉的就是安全的,安全的就是好吃的。
反反复复地吃同一种食物也不会腻的七乐,早在以体验新奇口味为由观察古森的神情时,就在渴望从他那里获得什么了吧。
to是更细腻的、非同一般的冰淇淋,
颜色白得透明的柠檬味不是酸的。
就算上瘾也不会有害健康,
就算加入每日食谱,身体也不会被击溃。
“用手很脏。我是用毛巾擦的。”
就猜到七乐会故意歪重点,古森元也失笑。
“没关系,我不嫌弃”
七乐望着他一言不发,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任凭世界上最小的海在她眼睛里汇聚成形,再静静地奔流而下。
无言的告白,无声的催促。
“好吧、好吧。我知道啦。”
认命地上手,古森元也逐波而去。
他饱含期待和探寻的灼灼目光掉进了船舱,登上了甲板。着陆成功,没有一丝一毫掩饰,星光点点的情愫跃动其间。
分明没有近视,在水里睁开的眼却将一切看得更清楚。
七乐眼皮颤动,沁出更多泪珠。
古森元也的手心里,有着她熟悉的、安全的、纯正的自由人不会有的旧茧。
失控的舵手在靠岸。
“好现在情绪稳定下来,可以解决问题了。”
造成情绪不稳定的元凶卖乖地举起惯用手“提问,七乐选手,什么叫做正常人”
古森元也,对“你以为的能帮助到正常人的方式”不能做到无介于怀。
“在两个小时前,看到古森选手的瞬间,会直接倾诉的人。”
为什么古森不去洗手
不觉得黏糊糊的吗
还是说这就是他把「不嫌弃」贯彻到底的态度
默默盯着古森的手心和指尖,七乐有那么一点不愿承认那里还留有被她弄湿的痕迹。
“不,在那之前,在外公生病的时候,就会告知情况的人。”
捏住自己的下巴,古森元也作思考状,问题却没有停顿和犹豫地被抛了出来“那么,七乐选手为什么没有告诉古森选手”
“因为生病的不是古森选手的外公。”
在下颌摩挲的手指松开,总算觉出一点名堂来,古森元也启声探试
“我们未来不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吗”
“但现在不是。”
哎呀,现在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呢。
完全没意识到「未来成为一家人」的坑,就这么流畅地接话的七乐,是很让人心动没错。
可他怎么感觉,七乐对引发矛盾的这件事的描述,是以他人为本位的呢
古森元也双手合十拍了拍掌,对着七乐小幅度地悄悄掀起眼皮、一副自觉说了伤人的话而理亏的模样,安抚地笑笑。
「现在不是一家人」是事实,他不会生气的啦。
“那,没有在逞强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得知死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只是有点,触景生情”
现在的七乐并不觉得不流露脆弱是一种强大,
能够展示出来,才说明没有真正的软肋吧。
问题是她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刚得知死讯的时候,七乐选手难过吗”
“难过。”
“当时为什么没有说”
“因为解决不了问题。”
啊,症结原来在这里。
哎,就是会有这种人嘛,以为问题解决了就不会难过的人。
习惯如此处事的结果就是,遇上无解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排解情绪。
更糟糕的是,「无法解决」带来的受挫感,会加重负面心理。
“圣臣你已经把小虎照顾得很好了”
刨土、挖坑、立碑、默哀,全部完成后的佐久早圣臣没有说话。
“在难过吗”
“”
没肯定也没否定,佐久早圣臣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沉默地转过身来,只说“要是开了地暖就好了。”
已经开春有一段时间了,家里自然是不会开地暖的。
古森元也知道他是在说前两天放小鸡仔出笼、让它屁颠屁颠又叽叽喳喳地跟人走了几米路的事。
就这么一点路程,会是致死原因吗
是禽类幼崽自身的抵抗力本就低下吧。
可,特地买了保暖灯、准备好了抗生素、定时定点烧开水并放凉、睡觉时间听到小虎叫个不停会毫无怨言地从床上爬起来陪它的圣臣,此刻肯定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贪恋被小虎跟着的感觉了。
「元也,你说得不对。我没有照顾好小虎。」
圣臣的沉默是这个意思吧。
“没事啦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嗯。你能不能先擦擦脸”
佐久早圣臣开了口附和,古森元也就真的以为小虎离奇死亡这件事在他那里过去了。
直到和大人一起去神奈川海边玩,路过鸟滨奥特莱斯旁边的宠物商店。
古森元也“要不要试着养乌龟”
佐久早圣臣“我不会再养动物了。”
“诶为什么”
小、但不要太小、好控制一点、不会说人话乌龟完美符合圣臣的要求啊而且还更容易活、还能活得更久呢
“不要因噎废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啦”
然后,佐久早圣臣是这么拒绝的
“我无法控制自己以外的生物的生命。”
“好、好吧。”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年之所以对这个时间跨度印象深刻,一是因为有神奈川之旅作为参照坐标,二是因为,他当时就觉得过了这么久圣臣应该不再介怀了才对古森元也偶然看见,佐久早圣臣蹲在庭院里,撕面包屑喂蚂蚁。
佐久早姐姐“啊,小臣他这样已经蛮久了诶。每天早上起来雷打不动。小元你最近都没留宿过,所以才不知道的吧。”
每天早上、雷打不动
“这难道不算是在养动物吗”
还是说这是在布施功德圣臣离开唯物主义怀抱,转性子信佛教了吗
佐久早圣臣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专注地盯着蚂蚁们搬运食物“每只蚂蚁看起来都一样。哪只死了,我不会知道。”
圣臣他,绝对又回忆起了小虎吧
难道每一天,他都是怀着悼念小虎的心情、目送着蚂蚁们辛勤移动面包屑的吗
那完全就是个无法归责于任何人的意外事件啊
这、这样搞得因为自己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被嫌弃了而腹诽过表情纹丝不动的圣臣“冷血无情”的他很惭愧啊
又双叒叕因为过于感性被圣臣皱眉盯毒舌了暂且不提。
不是所有人的情绪爆发都是短暂的、瞬发的、今日事今日毕的这个道理,托佐久早圣臣的福,古森元也学会了。
等到佐久早圣臣终于放下了喂蚂蚁这项每日任务,古森元也才相信他已经彻底处理好了失去宠物的伤痛。
宠物和亲人还是不一样的,
圣臣和七乐的情况也许是相同的。
古森元也想。
「自责」。
无论是刚接受确已死亡的事实的时候,为远在异国未能奔赴故乡而低落,
还是已经进入到美化逝者的理想化时期,为过去对其不好的行为或想法感到愧疚。
“亲人离世是问题吗”十几年前没能做到的事情,如今的古森元也做起来轻车熟路,“或者说,是亲人本人的问题吗”
这样的问法,已经明示了提问者本人的立场。
“不是。”
“七乐选手难道不觉得,需要面对亲人离世的人的精神状态才是问题吗”
“我觉得,和别人解释事情原委、要看眼色做出反应,对精神状态恢复无益。”
“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伤心。痛哭。之类的。”
啊啊,原来如此。
七乐想要的是「可以接住不流泪的她的古森」。
圣臣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呢古森元也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件事,他确信无疑,也希望七乐能够知晓。
“不作出那些反应,我也都知道的。”
“七酱不是不对我说谎的吗所以,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
“只要你说高兴,就算没在笑,我也知道是真的高兴。”
“同样地,只要你说难过,就算没在哭,我也知道是真的难过。”
“只要你告诉我,好吗”
开心见诚,无所隐伏。
“可是古森选手不是想看到吗眼泪。”
“因、因为,这说明我对于七酱来说是不一样的、七酱为我发生了改变而改变能让我确认自己在七酱心里的重要性”
“不流眼泪,也可以依赖你吗”
“当然了只要你告诉我这些事,我就觉得被需要啦。”
“这就是古森选手想要的吗”
“这就是古森选手想要的。”
啊啊,原来如此。
古森想要的是「对他事无巨细坦诚相告的七乐」。
在他看来,有价值的不是情绪本身,也不是情绪引发的生理反应,是藏在情绪背后的认知。
什么引起了快乐,什么引起了忧伤,什么引起了愤怒这一切的动因,她是否愿意让他知悉。
人素来倾向于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处理方式,也许,对七乐来说,不表露会比表露自己更轻松,
但那是在没人答应一定会接住她的情况下。
不要让古森费心去觉察,要用语言告诉他。
七乐稀石“不需要确认,你已经很重要了。”
“对不起。让你不安了。”
“可是、为什么要提分开啊”
“我不是没把元君放在心上、也不是觉得你是不值得依靠的人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是靠别人能解决的而已”
“没有真的想赶你走的你就不能、无视我的话、留下来吗”
是、是这样吗
原来七乐也会口是心非、无理取闹不对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啦
最重要的是道歉,捡起进门时被打断的道歉
啊啊啊他这个金鱼脑袋明明想好了要先道歉再说的
多重负罪感在心头层层叠加,自知犯了大忌,古森元也反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双手举过头顶,自觉地摆出投降的样子,闭上眼大声喊道“对排球之神发誓那个词、绝对不会再说啦”
被七乐阻止过一次的古森元也,已经学会在心里默念赌咒了。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快速瞄了眼七乐。
这小动作压根瞒不过对方。
被无言的视线逮住,古森元也浑身一震。
“绝对永远,古森选手是真心承诺,还是玩笑夸张”
“真心是真的相信我啦”
一股热量直冲脸颊,不用照镜子,古森元也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他也不想显得这么冲动、这么咋咋呼呼,可感叹号的数量就是真诚的符号的数量,唯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想要让对方感受到的强烈语气。
这样七乐才会信嘛。
“嗯,相信你。”
“嗯,相信我”
重要的事得多多强调。
古森元也深谙此道。
他悄咪咪地睁开全部眼睛,放下了有些酸涩的手臂。
“但是啊,七酱有些事只有时间才能治愈没错,可你真的不考虑、让我陪着你吗”
“也许坚强的七乐选手不需要多余的安慰,可古森选手没派上用场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这回轮到七乐不自在了。
“不是多余的、不是没派上用场。”
顶着古森满心期待后续的眼神,她硬着头皮调出了专属相册里的某一段录屏视频。
「日本の原を緑濃く
紫匂い筑波山
井闥山の子等が轟打つ
胸の血潮に堂堂の
高鳴り輿せ世の道義」
视频到这里还没完。
接下来是人声。自己的声音、古森的声音
越放到后面,古森的眼睛就越亮,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和那个「很好看」的 笑容同步了。
“我已经受到过很多次安慰了。”
强装淡定的本事在今天好像被冻结了,发挥不出来,七乐懊恼不已,保持着垂眼看已经播放完毕、安静下来的手机的姿势。
控制得了眼睛不去看古森,阻止不了古森张嘴,也阻断不了声音传入耳的过程。
“是看过很多次的意思嘛”
“嗯。”
「七乐樱」的人生里从来都在做选择题。不是填空题。不是问答题。
需要的是时间,不是某个人的陪伴。
为什么不能是某个人陪伴着度过这段时间
「他者」的存在,会放缓人马上站起来的脚步。
休息一下,缓上一拍再起身,对伤势的损害会更小吧。
她现在已经变成「七乐稀石」了啊。
不再着急逃离了。
慢一点有什么要紧呢
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把每天都在循环播放这段录屏的事告诉古森,
还欺骗了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有古森陪伴,不是吗。
“如果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不会晾着乐于助人的古森选手不求助的。”
“这种情况不用管我的。不用和我说话,不用看我脸色。”
“就算不知情,我这边也一直、一直有你在。”
“下次、以后的每一次,都会告诉你的。”
“所以,别伤心。”
“我不希望古森选手伤心。”
“哪怕见不到,只要知道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古森选手在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把这些话说完,静了几秒,七乐抬起头来。
这么一个简单的、原本可一气呵成的动作,她做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一帧一帧,缓慢定格。
与之衔接的,一定是给古森肩膀和手臂的特写。
“我、我也不希望七乐选手伤心啊”
就等着七乐仰起脸来,古森元也飞扑而上,一把抱住。
“呜哇啊啊七乐选手古森选手不伤心了,现在好高兴七、七酱,你是不是发烧了”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