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夜,政务署却灯火通明。
洛娜卡斯听见无数的声音,争吵、谩骂、和事老、推卸责任各种各样。她腹诽,每个人的声音都那么大,让她根本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不过洛娜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只当自己是个装饰。她的同事们也是这么做的,反正他们都无法干预这场会议的结果,只等着别人吵出个名堂来,然后去做事。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时历在上,这群人根本没有一点时间观念他们终于吵完了。
“第一,追查袭击者的去向与身份;第二,护送王女阁下返回克里斯琴。”
“没了”
“你还指望有什么别的”
洛娜就摇了摇头。她想,根本没有触及本质上的矛盾。似乎所有人都不想闹大最终还是粉饰太平吗
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政务署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会有人来敲门。因为王女阁下遇袭的事情还是别的什么市民们的鸡毛蒜皮
洛娜去开了门。
她瞧见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青年,作沉思状倚在墙壁上。当她开门的时候,那个青年像是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瞧着她,然后又笑了起来“晚上好,女士。这里是政务署吗”
“是的。”洛娜迟疑地回答。
“哦,我们应该见过一面,我记得您的脸,不过您好像不记得我了算了,这也很正常,该死的外域。总之,我费了老半天功夫才赶到这儿,要是没人开门,那我真的要伤心了。”
作为政务署的员工,洛娜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自己没听懂的那些部分安全起见她问“那么,您有什么事”
“我刚刚听见风声,说王女阁下遇袭”
“如果您对这件事情感兴趣,那或许您可以关注明天的报纸。”
“所以这是真的”
洛娜回头看了一眼政务署的同事们。她的上司正埋头于无数的档案之中,此时于百忙之中抽空朝着她点了点头。
洛娜就说“是的。”
“哦哦。”绿眼睛的青年张着嘴卡了半天,然后说,“我觉得我真的疯了。我竟然听风声说袭击者是个叫艾斯或者艾斯利埃里奇之类的名字。”
洛娜几乎下意识疑惑起来。
这个青年已经两次提及“风声”。第一次,她以为那是“风言风语”,或许这个青年只是无意中从哪儿听来了一些传闻。但第二次,却好似消息真的从“风中”而来
在产生这个疑惑的一瞬间,洛娜就立刻警惕起来。她垂下眼睛,默念政务署的纲要,用三秒钟的时间将那个念头完全从自己的大脑中剔除。
此时洛娜的上司大步走来。他问“埃思里奇”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青年大喊了一声,用力点头,“该死,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所以真的是他吗”
那阵风让这个名字钻进了他的大脑,竟阴魂不散。
政务署的署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并不知道。但利文斯通的确有这样一个埃思里奇,就在我们的关注清单上。他信奉荒野,是出名的猎人。不久之前,正是一位猎人袭击了王女阁下。”
杜尔米奈特站在那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听见外域的风声带来了那些窃窃私语。其中提及王女阁下遇袭,以及,埃思里奇这个名字。
事实上,这个名字仍旧是朦朦胧胧的,像是梦中破碎的字句。直到这个人他不认识,恐怕是政务署的工作人员说出了完整的读法,那半遮半掩的面纱才骤然被揭开。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呓语中提及的零碎的字句发音,组合起来,就是这个人。
真像是一场梦。杜尔米想。可这偏偏不是一场梦。
他回身望向夜幕中蛰伏的利文斯通,又看向政务署。他是因为听见了那些呓语,所以才来到这里,试图证实自己听见的说法。
无论白日政务署的人们是什么模样,在夜晚,他们都变成了漂浮的头颅确切地说,那位女士甚至只有一张面孔,连后脑勺都没有,底下则空空如也,比幽魂还幽魂。
但比起卖相,他们的态度好歹不错。
杜尔米就说“好吧,埃思里奇。那你们就去找这个人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到底对不对。”
他不知道奈廷格尔和利文斯通有什么区别。在奈廷格尔,他可没遇到过这些呓语。但是在利文斯通,这些奇怪的声音甚至给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
一开始他以为,这些呓语来自于那些建筑的废墟。在外域,那些古老的建筑或是倾塌、或是颓靡,仿佛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于是死亡将它们生前的记忆循环播放,一切遭遇与见证都随机地出现在外域之中。
但不是。
是外域本身拥有这些呓语。
是利文斯通带来了这些呓语。
奥尔德斯治世的三百年,便是利文斯通活着的三百年。
“感谢您。”
政务署的人对杜尔米说。
杜尔米惊异地望着他们。
“尽管不能确定埃思里奇的嫌疑,但您愿意线索便已足够热心。”
洛娜使用了一种非常谨慎的说法,但的确如此。政务署与无数拥有力量的人打过交道,而面前这个青年虽然自说自话,但态度已经十分友好。
洛娜问“请容许我请教您的姓名”
杜尔米心想,白日的他早已与对方见过面,夜晚的他却从不存在于现实。该怎么形容这样可笑又滑稽的局面呢
于是他回答“白日梦。”
他是这世界的白日梦。
随后,他朝着政务署的人们点了点头,就自顾自离开了。身影最终消散在夜晚街道的尽头。
洛娜与洛娜的上司静默地站立着。
“白日梦”洛娜默念着这个称呼,“您觉得”
“无论他掌握了什么力量,恐怕都不是如今的我们可以窥探的。”她的上司回答,“洛娜,你还记得他的容貌吗”
洛娜呆怔了片刻,然后回答“我只记得,他有一双幽绿的眼睛。”
“我也一样。或许他是只出现在夜晚的幽魂,或许白日梦这个称呼有着更深的寓意。但至少他没什么恶意。”她的上司便说,“将他的存在记录下来吧,神才知道多久之后我们会重新打开他的档案。
“现在,我们仍旧要回头面对那些麻烦事请问各位,谁有空帮我寻找埃思里奇”
无论夜晚如何,日光洒落之时,世界便恒常如新。
王女遇袭的事情在利文斯通引起了一阵持续的反响,港口区的水手们都讨论起事情的始末。后来报纸上公开的袭击者,名字正是埃思里奇。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把刀,持刀之人究竟是谁还不得而知。
不过,因为埃思里奇信奉荒野,而荒野正是海镜的副神,所以此事在港口区似乎还引起了一番争端。在格兰特旅馆的餐桌上,杜尔米听见隔壁桌的水手提及一些“不长眼的家伙”,说不定是指塔与水手们的冲突。
但他们即将启航前往雾兰,所以此事似乎也与他们离得很远。
对于杜尔米来说,他只是盯着报纸上那个名字的时间久了一些。他想,等离开利文斯通之后,他还能听见那些呓语吗这还是外域第一次试图与他交流。
不过那真的是交流吗
肯问“杜尔米清醒一点,我们要去船上了。”
“知道了。”杜尔米懒洋洋地说,“我这不是一直醒着吗”
他都三年没睡过觉了
这是丰收之月的第一天。他们这些学徒也要去船上做些杂活,准备出发了。
杜尔米到白橡木号的第一秒钟,就差点被一个醉醺醺的水手撞到海里去。朱利安邓莫尔船长从三层的船长室探出身来,大喊“奥斯再喝酒我就把你踢下船”
奥斯的回应则是一个响亮的酒嗝。
其他的水手都笑了起来。
“我打赌今天奥斯还是会喝酒。”
“喝两瓶。”
“我打赌今天船长不会让酒出现在餐桌上。”
“哦,得了吧,咱们的邓莫尔船长是个好人。”
他们热热闹闹地开了场赌局,赌注是海里打捞起来的古钱币。这些钱币在岸上未必能换到真的钱,因为谁也分辨不出其价值,但在船上自有用途。
杜尔米陆陆续续认识了船上的人,包括书记官、船医、翻译、领航员、厨师等等。上一次出航时的灾难并没有抹杀他们的笑容,又或者,早在踏足海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
总的来说,邓莫尔船队看起来可靠、专业,其乐融融。
他也知晓了乘客的名单,总共有六人。其中三人为一同出行的一家三口;另外三人为独自出行,包括之前就见过的劳伦特霍索恩,以及海沃德诺伊斯和凯瑟琳贝休恩。
杜尔米听到“凯瑟琳”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惊讶。
难道就是他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凯瑟琳女士竟然是邓莫尔船队的乘客,那可真是巧了。
还有那位海沃德先生杜尔米翻阅了自己的记忆锚点,想起来这是一位星群的信徒,白橡木号出航的时间甚至都是根据他的天文学知识确定下来的。
这样一来,光是朱利安邓莫尔的船队,就已经有了一位时历的信徒、一位太阳的信徒、一位星群的信徒乘客中一半人都摆明了拥有力量。
他们竟然都要去雾兰,真是稀奇。
那么,让他来重新介绍一下这艘将要出航的白橡木号这里有变成木偶的不幸船长、有酗酒贪财的糊涂水手、有一无所知的菜鸟学徒、有身怀秘密的特殊乘客
杜尔米忧心忡忡地想,这船真能相安无事地抵达雾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