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犹豫了一瞬,睫毛下垂,轻轻颤了下。

    他在冷静思考。

    理性而论,的确是蒲从舟坐在那维莱特腿上的姿势,最适合进食。

    没有问题,只是有部分说不出的怪异感。那维莱特仔细思索了下枫丹的绅士礼仪,谨慎地说:“我自然愿意这样帮你,只要你不在意……”

    如果换着现实中,蒲从舟当然不会轻易坐在哪个男子腿上吃东西——把她从小带到大的钟离都不行。但这不是梦境嘛,和一个幻影计较这些做什么。

    蒲从舟爽快地说:“我不在意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所以蒲从舟还是小心地坐下去了。落到实处时,蒲从舟明显感受到那维莱特身子一僵,呼吸急促了几分。

    “怎么啦?”蒲从舟扭头,奇怪地问。

    那维莱特沉默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抱歉,我从未与人这样亲密接触过……一时半会有些不习惯。”

    “啊没事。”蒲从舟无所谓地说,摆了摆手,“这事不用考虑啊,不习惯就不习惯嘛,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蒲从舟的意思是是鬼知道这水史莱姆砸脑袋带来的水元素会持续多久,她或许会和这位……嗯,审判官大人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但显然那维莱特不是这样想。

    那维莱特又是沉默一会,然后转移注意力,双手轻柔又克制地环过蒲从舟,尽力保持着尊重的距离,不触碰到她的身躯,就着这样的姿势重新握住蒲从舟细软的手,认真地喂起她吃法棍。

    指尖交叠,一口一口,像是最亲密的恋人,两人的眼神却一个坚定冷静活像面对文书,一个漫不经心飘飘忽忽的。

    蒲从舟觉得……虽然说这是梦境,但这触感也太真实了吧。

    无论是面包的香气还是那维莱特清浅的呼吸声,哦还有头发……

    柔软的银白色长发,软软又依恋地落在蒲从舟肩上。蒲从舟松开那维莱特的手,从脖颈里抽出几缕长发,笑着对那维莱特调侃说:“你的头发真好看。”

    那维莱特垂眸,说:“抱歉,下次我会记得把头发扎起来。”

    蒲从舟瞅着那维莱特严肃的模样,想象着他扎成高马尾的样子直乐。

    那维莱特不知道蒲从舟在乐些什么,处于礼貌,也没有询问。只是温柔地从桌上取来手帕,就着蒲从舟的手,轻轻擦拭了下她的唇角。

    蒲从舟吃饱了,很满意地翘起脚,借着那维莱特的手,端起面前据说是“咖啡”的黑糊糊的玩意,好奇地打量着。

    呃,刚才那些食物吃起来味道不差,想必这东西也应当不错?要不喝一口试试看?

    那维莱特见蒲从舟闲下来,有功夫摆弄咖啡,思忖了一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之前说,有办法处理美露莘融入枫丹廷的问题,具体操作是什么?方便现在告诉我吗?”

    “噗——”

    蒲从舟扭过头,一个没忍住一口咖啡喷了出来,皱着眉头连连咳嗽:“苦苦苦苦……好苦……”

    三四个店员匆匆忙忙走近,其中居然还有这一位竖着一双耳朵、像兔子又像猫咪的粉红色直立生物!

    “来了来了!哎呀,是出乱子了吗?”小美露莘拿着一块小帕子,蹦蹦跳跳地蹲下来擦地板。

    看着小东西这么可爱,蒲从舟顿时怜爱了,伸手戳了下那维莱特:“快去,帮她收拾收拾……哎我惹出了乱子,辛苦她了。哈哈。”

    ……竟然也好意思。

    那维莱特有些无奈地看了蒲从舟一眼,维持着坐姿,转头对美露莘温和地说:“莉雅丝,你好。很抱歉,为你添麻烦了。放着我来收拾吧。”

    “竟然是那维莱特大人!”莉雅丝高兴地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你来这里做工,喜欢这份工作吗?”那维莱特询问说。

    “嗯,其实我更喜欢做一些惊险刺激的工作!”莉雅丝歪了歪头,说,“不过那维莱特大人肯带我们美露莘来到枫丹廷,暂时将就一些,莉雅丝也没关系的!”

    说到这时,蒲从舟“哟”了一声,说:“原来这就是美露莘呀。”

    这句话除了那维莱特,谁也没听到。那维莱特担心莉雅丝发现自己和空气对话感到害怕,没有理会蒲从舟,对莉雅丝严肃地说:“我会尽快安排好沫芒宫内部的事务。如果可以,我希望聘请你作为巡逻枫丹廷特殊事务的工作人员。”

    “真的吗?那太好了!”莉雅丝高兴地说。

    注视着莉雅丝擦干净咖啡,一蹦一跳地跑远了,蒲从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对那维莱特抱怨说:”哎,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们是怎么狠得下心让她们受苦的?什么安排工作……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趁早让她们回家享福啊。”

    那维莱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呵出,好歹找回了点理智,冷静地说:“我也不愿意发生美露莘与枫丹人之间的矛盾。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因此,我来询问你的意见。”

    “赶出去就好了啊,问什么。”蒲从舟缩在那维莱特怀里,仰着头,指尖把玩着那维莱特柔软细腻的雪白长发,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那两撮焕发着蓝光类似鱼鳍一样的发带,“这样一来,不仅美露莘得到了保护,你们国家的贵族也会满意,不是一举两得?”

    那维莱特轻轻摇头,问:“让美露莘离开之后呢?我又该怎么做?”

    蒲从舟缠着那维莱特长发的指尖一顿,奇怪地歪了歪头,瞧着那维莱特,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小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嘛,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我现在又不知道你们的国情,怎么知道该怎么接回美露莘。”

    那维莱特呼吸一滞,旋即心中升起了淡淡的自嘲。

    是啊,忽然出现一个自称“仙人”的女子,自己怎么就不由自主产生了依恋感,甚至忽略了自我思考?

    确实不应该。

    那维莱特轻叹,说:”好,明白了。是我逾越了。”

    蒲从舟将那维莱特眼眸中的黯然看得清清楚楚,奇怪地问:“你们你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跑人类这边来生活,在我们璃月,鹿啊鸟啊的‘仙人’们一天天恨不得都蹲在山里,把活交给帝君来干,乐得逍遥——”

    所有与国名、地名、人名有关的信息,都被这梦境彻底屏蔽。那维莱特听不清,只知道这个国度似乎真的很特殊,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问:“你们的国度里,人类知道非人之物的存在吗?”

    “当然知道啊。”蒲从舟说。

    那维莱特闭了闭眼,问出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那你可否告诉我,像我、像美露莘那般的非人之物,是否真的能融入人类?”

    “怎么不可以?”蒲从舟笑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我们的国度啊,别说就两种生物,鹿啊鸟啊麒麟啊狗啊——几百种非人之物都可以和人类和睦相处呢。更早的时候,甚至能住到人们家里去!”

    那维莱特狭长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一些,停了半天,才近乎自语说:“……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神奇的国度。”

    “所以你相信我啊,一定能帮美露莘……啊还有你,彻彻底底融入人类。”蒲从舟语重心长地和那维莱特画着大饼,试图骗这只小龙对自己言听计从。

    嗯就当是自己“入世”打的一场游戏!如果真的能把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度治理好,那多么有成就感啊!而且就算失败了,那也是难得的人生经验啊人生经验……

    咳咳咳不会失败的,还有璃月千年的文化底蕴和钟离兜底呢!

    蒲从舟理直气壮地想。实在不行,请求爹地支援!钟离处理这种事最擅长的说,问他约等于问标准答案。

    本来这真的只是一张香香的大饼,连蒲从舟也没想到那维莱特居然真信了,不仅眸光柔和了不少,就连整个人给她的感觉也轻松起来,温和地说:“好,我信你。”

    蒲从舟迟疑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发觉——

    不会吧?那维莱特真信了啊。

    莫名奇妙有一种欺骗小龙的心虚。

    或许因为这种心虚,蒲从舟一路跟着那维莱特回沫芒宫都乖乖巧巧,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异世界。

    平整光滑的大理石路面,哒哒哒路过的马车,路边走过穿着洛丽塔的优雅女性和燕尾服男子……

    一切的气息,都和璃月截然不同。

    蒲从舟啧啧称赞,和那维莱特一起走进闹市,瞧着那维莱特路过的地方人群自动让开三尺地,向他投来敬畏的目光。

    啊,有权力真的好。钟离在璃月出行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呃,听戏有时还抢不到位置来着。

    没走多远,蒲从舟就听到一阵喧闹,寻声看去。

    那维莱特也注意到了,快步向闹事处走去。

    ……

    “……你们这些美露莘,一个个心肠歹毒!竟然敢拦我的马车,看我不打死你!”一个尖细的女声高声尖叫着,时不时传来钝器击打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是因为我的帽子掉到马路中间,美露莘担心我才——”

    “低贱的、恶毒的种族!”

    ……

    听到支离破碎的恶毒话语,那维莱特缓缓皱眉,正想上前去阻止这场闹剧,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蒲从舟紧紧环着那维莱特紧实的窄腰,轻轻“嘘”了一声,说:“别过去,看,是柯莉黛儿。”

    这场闹剧的主角,赫然就是之前在沫芒宫因美露莘找那维莱特的贵族小姐柯莉黛儿。

    柯莉黛儿手里拿着跟细长结实的女士手杖,恶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跪伏在地面上的美露莘,她的旁边跪着一个小男孩,正在苦苦哀求她。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美露莘是因为救我才拦的您的马车啊!要打打我吧!”那小男孩哭着说。

    那维莱特远远看去,注视着美露莘被殴打得鲜血淋漓,平静地转身,问蒲从舟:“不去阻止,等她死吗?”

    “还不是时候。”蒲从舟把那维莱特抱的更紧了些,整张脸都埋在他雪白的长发间,小声说,“再等等看。”

    那维莱特看着美露莘闭着眼鲜血流淌,闭了下眼,顿了顿,轻声说:“你居然能眼睁睁注视着这种不正义之事发生而无动于衷……我曾寄希望于你,没想到你这么残忍。”

    说着,就用了些力,挣开蒲从舟的怀抱。

    这力度不小,毕竟那维莱特确实有点生气了——蒲从舟一个没吃住力,被甩得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