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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却不似现在这般留意◎
小时候在月水寨, 在一干同龄的孩子之中,裴怀仙就显得十分的出色。
那时候李玉珠就跑过去亲近他,对他百般讨好——
裴怀仙家中十分神秘,他似有一个极厉害的长辈, 每日都会前去恭顺请安。可李玉珠从来不知道裴怀仙这位亲人生什么模样。
李玉珠后来年纪大了些, 猜测裴怀仙这位长辈, 也许就是莲花教高层, 是一方渠帅也说不定。
不过裴怀仙不说, 李玉珠也断断不敢多问。
后来裴怀仙这一家子都在月水寨里消失。
那时候李玉珠哭了一晚上, 眼睛都哭肿了。她觉得自己对裴怀仙的讨好落了个空,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可好的东西也许就会失而复得。
过了几年,裴怀仙居然回来了,模样还十分风光, 样子也整齐帅气。她仍然是个乡野村姑的样子, 都忍不住自惭形秽了。
就连她的第一次,也是给了裴怀仙。
因为那时候继父已经开始觊觎她, 甚至面露贪婪之色,伸手握住了李玉珠的足踝。
那种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 令她想想都要作呕。
她绝不愿意便宜那个老男人,而且她还想裴怀仙帮助她, 拉她出这个泥潭。与其被继父作践了自己的处子之身,她倒不如去跳个自己喜欢的。
很多女子的第一次在洞房花烛夜, 可李玉珠的第一次却是在溪水边。
流水淙淙, 落花随水漂过,溪水其实有些湍急, 将倒影搅得凌乱不堪。
李玉珠背靠在树上被擦得有些疼, 她赤着一双足踩在了湿漉漉得青苔上, 疼和凉伴随着她,她只觉得有些冷。
少年却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淡漠。
比起李玉珠,他衣衫甚至很完整。他的手指比过了李玉珠的红唇,然后缓缓说道:“我会带你走的。”
然后,李玉珠蓦然想要哭。
她发痴的看着裴怀仙,把裴怀仙当作一块可以死死抓紧在手中的浮木。
后来裴怀仙确实带她离开。
她的一切,都是裴怀仙给的。
因为裴怀仙告知,她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早知道那个女人是个落难的千金小姐,却不知那个女人是梧州城里狗血故事里的女主角。
可就算她是阿瑶的女儿,那些月夷族叛军之所以肯听从于她,也是因为裴怀仙的关系。
因为外祖一家被裴怀仙屠尽,势力其实已经烟消云散,而她自幼长于乡间,又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
不过她的血脉总归能立个名头,号令于人。
这一切都是裴怀仙给的。
裴怀仙身上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可以点石成金,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哪怕裴怀仙是她的情郎,可裴怀仙于她而言,仍像是一个巨大的谜。
现在她柔顺偎依着在裴怀仙身边,裴怀仙手掌在她后颈逡巡,便仿佛是想要摸索出什么端倪。
如此种种,就仿佛在把玩自己心爱的宠物。
然后裴怀仙跟几年前一样,伸出手指擦去了李玉珠面颊上的泪水。
他柔声说道:“珠珠,你之前是不是想要勾搭上苏司主?”
那话令李玉珠身躯轻轻一颤,李玉珠想裴怀仙为什么这时要说这些话。
事肯定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因为这是她本能,因为她天生慕强,就好似小时候凑去裴怀仙跟前一样。因为苏炼是云华郡主想要笼络的人,因为苏司主在梧州做出许多大事。
那么她的本性就令她为苏炼着迷。
她希望苏炼对自己有所垂顾,然后握住自己的手,接着就点石成金,改变自己命运。当然她没有成功,可裴怀仙这时候提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裴怀仙觉得,自己是不满意他安排一切,所以想另觅出路。
这一瞬间李玉珠内心泛起并不是愤怒,而是几分心虚。
可能她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也许她毕竟有些心眼儿,有些事情回嚼起来,好似也有些套路。
自己第一次见到赵月时,她简直像个乞丐。
因为她还是穿着月水寨的村姑服饰,从山间来到城里,却未曾换一换。
她会想,裴怀仙是不是故意的?因为裴怀仙心思缜密,不应该考虑不周,因为裴怀仙自己也穿得很体面。
也许她这位情哥哥肯出手相助,并不是因为彼此间有什么情意,而是因为自己是阿瑶的女儿,能充一张活招牌。
她也不是没有内心含酸过。
所以她迷恋苏炼,觉得他像是高高孤峰上的冷梅,冷酷无垢,是不必对自己这样渺小尘埃耍弄心思。纵然,她根本一丁点儿也不了解苏炼。
李玉珠甚至因此对林滢生出嫉妒、怨恨!
但她现在绝对不能这么说。
当裴怀仙这么置疑时候,李玉珠没有一刻犹豫,她面颊顿时凝聚了愤怒。
“裴郎,你究竟在说什么?不错,我是想要结交苏司主,可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我们行事。你把我看成什么?”
她厉声呵斥,下一刻却不觉哭得是梨花带雨,带露含伤。
“我心里有谁,你难道不知道?只是,你并不在意我罢了。我身子是清清白白交给你了,可你从来对我没什么兴致。”
裴怀仙容色变幻,他蓦然伸出手,手臂圈着李玉珠的腰身,将李玉珠扯在了自己怀中。
他脸靠近,低低说道:“大业未成,如何成家?我对你的心思,是再真切没有。我不日日与你亲好,是怕耽于享乐。你这么好一个人,我怎会不想。”
李玉珠却知他惯于演戏,带笑杀人也是有的,故而李玉珠一颗心犹自砰砰乱跳,嘴里却含嗔计较:“可你那么冤枉我!”
她嗓音软糯带涩,夹杂几分撒娇的意味:“你怎么可以冤枉我?”
裴怀仙伸手揉着她脸边头发,似感慨,似乎唏嘘说道:“我到底是个男人,我也会嫉妒,会吃醋。”
李玉珠是个敏锐多疑的人,此刻却终究渐渐安心。
她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欢喜,觉得一个男人肯吃醋,那必定是有几分在意跟喜欢的。
再者裴怀仙还肯放下身段哄哄自己,那说明他至少并没有扔了自己心思。
否则裴怀仙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女人若要男人对她好,就要多说男人对自己好处,要让男人相信他确实有付出过。
故而李玉珠伸出手,轻轻的按在了男子的胸口,柔语低声说道:“我自然知晓大哥心里只有我,且心存大事,无意这些儿女私情。否则,你也不会舍了那位卫家小姐。若她为你意乱情迷,于裴大哥的大业也是会颇有好处。”
“玉珠知道要以大哥的大业为重,绝不敢含酸吃醋。”
裴怀仙慢慢将她揉在怀里:“我有你就够了。”
裴怀仙安抚她一阵,接着就让李玉珠回总坛,暂避风头。
李玉珠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套路裴怀仙,可她恋恋不舍看着裴怀仙时,心尖儿却也禁不住浮起了几许的异样之感。
她自然不信裴怀仙会为自己守身如玉,甚至为了她当年拒绝卫馥。
可是,别的女人终究不能靠大哥那么近,她们没办法跟大哥共享一个秘密,也不能知晓裴怀仙有一种什么样的野心。
所以李玉珠便会觉得自己终究是不同……
那么有那么一瞬间,她凉薄的心里面也是微微一动,似多了几分柔情缱绻。有时候人会感动一下自己,哪怕这种感动源于她自己的脑补。
这让李玉珠多了一份依依不舍之情。
她已上了马,走了几步,又回头瞧瞧裴怀仙。
裴怀仙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个残忍杀害自己婢女的美貌少女,偏偏因为裴怀仙温柔的一笑生出些温柔羞涩。
李玉珠却不知晓自己是一只掌握住的猎物。
而卫馥却是一只逃脱的猎物。
有时候平静的河水下却有危险的暗涌存在。
卫馥靠着训练出的机智以及敏锐的直觉,因而绕过了那危险的暗流。
如今卫馥正在向林滢科普面前绘制于桌面上的法阵。
她久居梧州,算是个梧州通,对月夷族一些习俗和祭祀都算是十分了解。
“此阵是用以诅咒之用。月夷族奉蛇为灵,将山中之蛇视为先人所化。传闻中,月夷族的先灵也是一只巨蛇,而历代族长皆身负蛇灵之血。只需绘制此等法阵,再划破手腕,滴上蛇灵后裔鲜血,就能召唤蛇灵,诅咒诛灭自己的仇人。”
“此等邪灵鬼祟之事,当真也不必相信。”
林滢根据卫馥所言分析:“那如此说来,李玉珠果真月夷族前族长之血脉传承,所以心存怨恨来到梧州。”
她目光微凝,然后捡起了法阵之中几个殷红如血小人。
小人背后还有生辰八字,如蝇头大小。
“法阵之中这三人,应当就是李玉珠心中怨恨之人,故而她心存怨怼,刻意这般诅咒。”
林滢手指轻轻拂过,禁不住若有所思,特意将纸人塞到卫馥手里,看卫馥对这生辰八字是否熟悉。
如此,也可判断对方下一步目标。
卫馥瞧了瞧,便认出了两个:“只看出生日期,这其中两人,分别便是赵宣抚使和云华郡主。这两人皆是梧州的大人物,而且每逢他们生辰,哪怕不大肆操办,卫家也会送上礼物,以示亲近。”
那卫馥既然会沾染卫家这些俗务,对于这些也知晓几分。
这样想着时候,卫馥放下了手里两个小人,拿起第三个小人,不觉皱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县主的生辰八字。”
若不是赵月的生辰八字,那么又会是谁?
看生辰八字,对方今年三十七岁,倒是分辨不出男女。
林滢想了想,脑内忽有了线索,做出一个猜测:“也许,是余姑?”
因为余姑身为仆妇,原本对李玉珠十分依顺,可是现在却是受云华郡主器重,踩着李玉珠得了前程。
哪怕李玉珠身份未曾暴露,只怕也无颜留在梧州城。
想来余姑这个仆妇必定深遭李玉珠嫉恨,又一时奈何不了,故而如此诅咒。
可见李玉珠确实没有什么气度的样子。
不过若是诅咒有用,只怕阿瑶当年早就咒杀了云华郡主,又何至于让云华郡主如此得意呢?
这时卫馥一名心腹女侍匆匆入内,低低对卫馥耳语几句。
卫馥听完,顿时不由得面色大变,面色隐隐有些古怪。
她对着林滢说道:“阿滢,赵府如今出了一桩大事。郡主遭人行刺,如今身受重伤。而余姑则是被人刺死于屋内,如今已经气绝身亡。”
林滢听了悚然一惊。
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科学脑,林滢当然知道这一切乃是巧合。可她仍忍不住扫了桌面一眼,只觉得这法阵越发显得诡异阴森,隐隐透出一股子血腥之气。
林滢赶到赵府时,苏炼也恰好因此事前来拜访。
林滢一路骑马而来,她双颊因为刚刚骑马泛起了运动后的红晕,显得十分动人。
苏炼从前也知道她是个美貌的姑娘,但不知怎的,那时却不似现在这般留意。
他心里生出一缕酸热,这种类似的感觉,其实苏炼曾经也有过。
从前旁人皆说他颇受圣宠,可那时他不过是个清闲之人。别人都说他美姿容,风仪绝佳。如果苏炼一直保持这种姿态,他的名声会好上许多。
但他知晓自己一生绝不会甘于平庸,那股向上的驱动力就在苏炼心头滋生,使他知晓自己必定要把握住某种力量。
那种渴望的感觉,就类似于苏炼此刻的心情。
这一次,这种感觉是冲着眼前少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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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还是笨一点比较好◎
典狱司司主名头极响, 可名声却并不好,自来也是被清流所不屑。
如此光景,可能恰恰正是上位者所乐见。为陛下刺探天下隐秘之人,本来就只该对一个人忠心。
为当这个典狱司司主, 苏炼是师恩负尽, 亲友断绝。
可有得有失, 他从无后悔, 也更没什么不快乐。
一个心志坚定, 且目标准确的人, 是很少会花时间去缅怀过去, 更不会去惆怅感慨。
苏炼自己都认为自己乃是个不会为感情生出波澜的性子,可如今,这深井一般心口倒是生出了几分波澜。
林滢今年已是十七, 她亭亭玉立, 生机勃勃,生得是如此秀美, 让苏炼觉得十分可爱。
苏炼也见过许多美人儿,却从没有这样感觉。
林滢下了马, 向苏炼见过礼,因有事在身, 故而跟苏炼寒暄了几句后便入了赵府。
她没留意到苏炼微深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然后苏炼手指轻轻擦过了手指上扳指。
一到了赵府, 姚霜这女侍统领便迎了上来。
她眉头轻锁, 显然是为了今日发生的事生出忧愁。姚霜一向对郡主忠心耿耿,如今云华郡主受伤, 姚霜自然是颇为担切。
姚霜是个干练的女子, 她接着就跟林滢说起了今日发生之事。
云华郡主身体并不好, 常年染疾,一直让名医用药温养。这可能是云华郡主年轻时候殚精竭虑,消耗太多,又遭人行刺,故而身子底子并不是很好。
也因如此,今日清晨,她便让昨夜请回来的余姑给自己看病诊疾。
若换做寻常,哪怕见客,云华郡主身边也有女侍陪伴,以防不测。不过可能因为云华郡主并不想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故而这一次并未留外人服侍。
可正是因为这样,却给了刺客以可趁之机。
趁着两人独处之际,居然有刺客如此潜入,向云华郡主行刺!
那时姚霜正守在了屋外,听着哐当一声,接着就听到云华郡主急呼来人,她们方才匆匆赶入屋内。
只见云华郡主遇刺,胸口沾染了一大片的血污,她指着窗口,说刺客已翻窗逃走!
侍卫追寻,并未发现刺客踪影,只在院外捡到一枚沾血的匕首,应当就是杀人凶器。
彼时众人将赵府搜寻了一番,却并未寻到刺客身影,于是众人自然以为凶手已经逃走。可未曾想到时,接着就发生了第二起的凶案。
当然刺客行刺云华郡主时,余姑正自在替云华郡主看诊。骤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余姑也是受了惊吓,当时如吓傻了一般。
还是旁人将余姑这个女大夫扶送回屋,让她好生歇息。
姚霜细心,还令婢女送上安神茶。
于是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婢女福儿将炖好的安神茶给余姑送过去。
彼时福儿叩门却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然后她便瞧见余姑坐在椅子上,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已经是气绝身亡!
此时此刻,赵府已经是全府戒严,上上下下皆已搜索了一番。
可未曾想,饶是如此,这独自在房中休息余姑居然能被人夺去性命!
姚霜说到此处,面颊上除了愤怒,还有浓浓的困惑与不解。
卫馥听到了此处,心底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她忽而想到了客栈里的法阵,想到了李玉珠描绘在桌上的恶毒诅咒,还有那三个小人上的生辰八字。
卫馥并不知晓为何李玉珠对这三个人有这么深的深仇大恨,可是得罪李玉珠的人好似确实遭遇了某种不幸。
这样说着时候,姚霜已经将林滢领到了余姑所住房间前。
姚霜说道:“郡主十分介意余姑之死,故特意拜托林姑娘,只盼能寻出真相,解开这此中迷惑。”
其实姚霜有些话还没说出口,那就是赵府已被搜寻多次,又加强了戒严。在这样守卫森严之下,余姑仍是被人杀害,悄无声息的死于自己房中。
那姚霜自然觉得或有内鬼,所以方才闹出如此的动静。
在姚霜看来,这样可能性很大。难怪郡主听闻余姑遇刺身亡,哪怕是身上带伤,也十分介意此事。
林滢轻轻点点头,说道:“阿滢一定尽力而为。”
然后她踏入了房中。
余姑死后,这房间便不容他人进入,也算是保护了案发现场。
林滢戴上了手套,目光在余姑身上逡巡。
余姑死前面容尚算平和,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却没有什么惊恐之色。
林滢瞧在眼里,心里却是微微一怔。
接着她目光就落在了余姑的衣衫之上。
只见余姑衣衫之上被喷溅了点点血污,触目惊心,可见回房之后并未换下衣衫。
这些血迹呈喷溅状,有意思的是,在林滢看来,这些血迹呈现两个喷溅点。
一个是余姑胸口被匕首猛然刺破喷溅出血迹,还有一些喷溅血迹是余姑隔了距离,从别人身上喷溅上她的身。
林滢看着余姑身上的血迹分布,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第二个喷射点,应该是余姑离郡主极近时候,被郡主伤口所喷溅出鲜血染上衣衫。
难道是刺客刺杀郡主时,余姑正对郡主面对面看诊,郡主被刺中后血污就喷到余姑的衣衫上?
可如若如此,也是有几分不对。
因为如果是这种姿势,余姑就向一面人形盾牌一样挡在了郡主跟前,对方要行刺云华郡主寻角度并不是很方便。
而且余姑除了胸口一处刺创,身上别处并没有什么别的伤痕。如果那时候余姑正好挡在云华郡主面前,刺客自然不会怎么理会余姑的死活。
她想到了什么,然后取出了工具箱。
之前林滢用了一次磁性刷,如今她又用第二次。
她小心翼翼刷了几下,就将余姑在凶器上的指纹以及掌纹都扫了出来。
因为技术关系,如今不能做精细的指纹对比,但是林滢也有所收获。
因为如若用刀刺人,将匕首握于掌心,那就是拇指向上朝着刀刃方向。
可刺死余姑这把凶器,拇指指印却是向外,是反握住刀柄。
林滢按照指纹掌纹显示的姿势比划一下,那么如此握刀,刀刃就会对准自己。
那林滢心里就咯噔一下!
难道余姑居然是自尽的。
这时候的李玉珠也已经回到了总坛。
为避人耳目,莲花教的总坛很多时候都设在地上。裴怀仙跟莲花教有些关系,在他照拂之下,这里也成为月夷叛军聚集联络之地。
可今日总坛却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悸。
李玉珠忍不住看着随自己一道回来的冯金身上。
冯金亦是月夷族人,据说是她外祖旧部,亦是朝廷追捕多年的通缉犯,更是裴怀仙的得力下属。
如今冯金面色有些怪异,面颊却浮起了和煦的笑容,对着李玉珠说道:“少主人不必害怕,无非是死了些人罢了。如今典狱司逼迫得紧,更是满城追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苏司主是十分难以对付的人,唉,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只能壁虎断尾,以此脱身。”
“等他们寻到总坛,就会发现一地死人,都是自愿而死。因为朝廷咄咄逼人,他们无处可逃,只能绝望下自尽身亡。”
“如今所缺,就是一个匪首。”
当他这样说话时,他身边下属已经涌出,将李玉珠的退路死死堵住。
李玉珠已经是在浑身发抖,她哑声:“你们让我去见大哥!”
李玉珠深深呼吸一口气:“他舍不得我的。他见到我面,就狠不下心,所以吩咐你们这些下属动手。不,他决计不会当真想要我死!你们如若是聪明人,就应该知晓这点。以后大哥想起我时,还不是让你们陪葬!”
“如若送我到大哥面前,就算他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她没想到自己说出这些话,对方非但没有动摇,面颊竟还隐隐透出了几分嘲讽,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冯金说道:“少主就不要巧言令色了,这里里有一瓶毒药,一把匕首,你是要自己服毒,还是拿匕首自尽?”
裴怀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李玉珠自尽!
因为如今梧州城中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女仵作。林滢连指纹都能验出来,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宛如神迹一般的检验手段。
李玉珠当然并不想死,她还在挣扎,她甚至飞快摇头:“不会的,他绝不会如此待我,更不会这般狠心!而且,而且你是月夷族人,是我家家仆,你居然这样大逆不道,谋害少主!”
但她越这么说,冯金面上的诡异之色就更浓。
他仿佛觉得可笑,甚至面颊之上也微微有一丝不屑和怜悯。
“我对月夷族忠心耿耿,那么少主你助裴怀仙弑母,又算什么?”
这句话如一个惊雷,轰然在李玉珠的耳边响起!
李玉珠浑身发颤,就好似被人揭破了画皮,令自己最不堪一面展露出来。
她没想到裴怀仙连这件事情都告诉给了别人!
一缕凉寒之意涌上了李玉珠的心头,使得她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内心之中生出了几分恐惧。
本来如若要自尽,选择眼前这瓶毒药是再合适不过。
可是她似十分畏惧毒药,然后她手指终于握住了一旁的匕首!
李玉珠的泪珠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赵府之中,林滢验完了余姑的尸首,接着就来到了之前刺客的案发现场。
姚霜一直十分关切余姑是怎么死的,林滢只说有所发现,别的什么也没多说。
林滢一向口严,性子要比同龄人显得成熟许多,只说虽有一些猜测,可是证据不足,实在不好说出来。
姚霜虽有极旺盛的求知欲,可也是无可奈何。
林滢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若有所思在外观察了一圈。
她问姚霜:“姚女侍,你说凶器是在院子里发现的。”
姚霜点点头,还比划了一番凶器掉落的位置。
林滢微微沉吟,旋即又望向了虚掩的窗户。
窗外搁着几株秋海棠,开得十分娇艳。林滢走近一看,发现这几株秋海棠上还有斑斑血迹,滴落在花瓣上,更显露出几分娇艳。不过若不细看,也看不如何分明。
林滢一抬头,就从虚掩窗户望见了室内,见着里面居然有人!
姚霜也大感惊讶,不觉厉声:“是谁,为何竟在屋中?”
一张微润的圆脸凑在窗前,却是个十四五岁年轻婢女。
那小婢女说道:“回姚女侍,是郡主令将这里打扫一番,说这里血气冲天,还是早些收拾才好。”
那婢女名唤碧蝉,确实也是郡主身边粗使婢女,姚霜料她也不敢说谎。
不过房间里这么打扫一番,只怕里面纵有什么证据,怕也是会荡然无存。
姚霜面色不快,对她呵斥:“郡主让你打扫,是让林姑娘看过之后再整理。如今郡主受伤,可能说话含糊了些,然而你也应该多些机警。”
碧蝉低低应了一声是,眼眶也不觉微微发红。
林滢拍拍肩膀,说道:“不要紧的,你跟我说一说,房间里血迹主要是在哪儿?”
碧蝉安了安神,在林滢鼓励的眼神下,面露思索。
等她想了一会儿,就站了个位置说道:“这里的血特别多,椅子上也有血,我擦了好几次。然后,好些血从这里滴到了窗口。”
林滢嗯了一声,禁不住若有所思,心里也不觉有数。
事情的真相也是渐渐在她心里清晰起来。
这时候,云华郡主使人相请,让林滢去见她。
林滢一入房间,就嗅到了一股浓稠的药味儿。
云华郡主人在帷幕之后,呼吸粗重。房间里除了云华郡主几个婢女,还有赵月这位县主。
母亲重伤,赵月也在跟前侍疾。
年轻的县主沉住气,眉宇间却不由得浮起了沉沉关切。
见到林滢,赵月也忍不住问道:“林姑娘,不知可寻到什么线索?”
林滢:“回县主,我方才验过了余姑的尸首,依照匕首上指纹印,余姑握刀方向是向里对准自己。如此看来,她极大可能是自尽身亡。”
听到了这儿,床帘后蓦然爆发出一阵咳嗽。
赵月赶紧去递热水,又凑过去给帘后之人顺气。
接着林滢就听到帘子后云华郡主略显沙哑嗓音:“居然是自尽身亡?说得是,这府中守卫已然戒严,又哪儿能有什么刺客能害死她。”
林滢听云华郡主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果真是伤势颇重。不过如此听来,又倒似并没有性命之忧。
云华郡主说了这话,又顿了顿,方才说道:“那来府中刺客,林姑娘可有头绪?”
林滢摇摇头:“那刺客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更没有留下什么表记,阿滢愚钝,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云华郡主静了静,然后说道:“除了阿月跟林姑娘,还烦各位避一避。”
卫馥和姚霜闻言都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问,于是纷纷告辞。郡主如此言语,总归是有郡主的道理的。一时连本来侍候云华郡主的几个心腹丫鬟都退下了,房间里也只余三人。
赵月也已经领悟了母亲意思,于是一双眸子灼灼,望向了林滢:“林姑娘,你若有什么发现,但说无妨。以你断案之能,自然已经知晓了许多了。”
林滢斟酌词语,然后说道:“余姑衣衫未换,上面有两处喷溅血迹,一处是她狠心自刺,另一处是就近喷溅。而她身上除了自己刺在胸口的一处刺创,却并无别的伤痕。最大可能,便是郡主遇刺时候,她离郡主极近。”
接着林滢就说道:“然后就是当时在现场的姚女侍对事发经过的描述,她听着叮咚一声,接着就是郡主呼救。这个故事里,却少了一个声音。”
“这少了的这个声音,就是郡主被刺客刺中时候的痛呼!郡主遇刺,会因为痛楚发出尖叫,可这声尖叫却并没有发生。郡主一直便是神智清醒,并无昏迷。说明郡主被刺之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忍下了痛楚,并没有呼痛出声。”
“打扫房间的碧蝉告诉我,血迹从椅子蜿蜒上窗台。为什么呢?姚女侍说过,那凶器是在庭院中发现,于是我便想到,郡主呼叫前传来的哐当一声,那是凶器落入院子里的声音。”
“窗外的秋海棠上沾染了血迹,可是奇怪的是,翻窗逃走的刺客却并没有踩坏窗外的秋海棠。秋海棠上血迹犹沾,可是花朵儿却并没有被踩坏。”
“这一切种种迹象,其实已经昭示不久前的刺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并没有刺客逃走,加上余姑衣衫之上的血迹,说明刺伤郡主的刺客就是余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却是袒护于她。余姑那样刺来时,郡主甚至忍住疼痛,并未呼救。因为那时候郡主如若叫出声,就会引来门外的侍卫。”
“推开窗户,扔了凶器,替余姑遮掩的人也是郡主。因为血迹是从郡主所坐椅子上蜿蜒到窗边。是郡主忍着痛楚,人到窗前,将匕首扔了出去。等你做完替她掩饰的这一切,你才大声唤人入内。你既决意包庇她,那么之后府中侍卫涌入房中,你也绝口不提余姑就是刺客。”
而林滢察觉云华郡主有意包庇之后之所以不道出此事,乃是因为凶手已经死了,本也不可能受到什么责罚。那么此刻再道出真相,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既然云华郡主想要扯破窗户纸,那林滢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赵月已经是听得目瞪口呆,她忍不住低低问:“母亲,林姑娘所言可是真的?”
回应赵月的,则是一连串的咳嗽。
云华郡主捂住了胸口,喘着咳嗽两声,然后命赵月拉开了床帘。
她面色苍白,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儿。
赵月担心:“母亲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可云华郡主却是摇摇头。
“不打紧,有些话,我想说一说。”
云华郡主是个十分刚强的人,这件事梧州谁都知晓,可现在她的眼神却微微有些恍惚,如此幽幽而望,好似望向了远方。
“余姑她原名余雅,和她姐姐余怡都是我贴身侍女,是从京城随着我一直来到梧州的。”
云华郡主眼神很深,也很幽远,仿佛窥见了曾经的岁月,以及自己刚来梧州城中时候的酸苦。
那时她被赐婚到了梧州,是身负任务,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故而她身边随行的侍女仆从也是朝廷精心挑选,都是有一技之长,余氏姐妹就是如此。
一开始她们并不熟悉,可是大家都是同去一处陌生的地方,于是渐渐就产生了感情,因而变得亲厚。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就是阿瑶这位族长之女的哥哥向云华郡主下毒之事。
那时若不是余怡替她挡药,云华郡主就已经死了。
后来故事大家都知道,郡主忍辱负重,暂且隐忍此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么对于一个女人也是如此。
郡主巩固了地位之后,将阿瑶满门尽灭,也算是替自己个儿出了一口恶气。
自来是以成败论英雄,当一个人胜利时,便没有人再计较当年风评,那时对云华郡主懦弱的议论已经毫不重要。
谁也没多留意那个为云华郡主挡药而死的侍女。
那侍女当年忠心耿耿,可彼时云华郡主权衡利弊,并没有为这个侍女讨回公道。不但如此,为了淡化此事,云华郡主甚至压下一些议论,令旁人不可再提。
那时余雅经历了丧姐之痛,她没想到是这样。
那年余雅发了一场病,病好时已是冬过春至,草长莺飞,姐姐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
她却见云华郡主跟赵愈在院子里恩恩爱爱,关系已大见缓和。
因为经历此事,赵愈觉得这个妻子懂事,性子虽然端庄了些,可倒也显得熨帖。
由此他竟发现了郡主好处,夫妻关系也好上许多。
这个春日,云华郡主肚子却已经鼓起来,她怀孕了。
她顺利跟赵愈圆房,开始积极跟赵愈建立关系,一切向好,春日里什么都是欣欣向荣。这是云华郡主在梧州春风得意的开端,此后她更步步向上而行。
旧的生命逝去,又有新的生命到来。
云华郡主已不许别人提死去的余怡,而且过了一个冬天,已经没有人再记得她可怜的姐姐。
于是那年春风拂过,大病初愈的少女眼底却流转了一抹恨意,她心里滋长了仇恨。
那种仇恨源于背叛,因为她们对云华郡主不单单是主仆之情,还视为朋友、亲人。
但她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待她病愈之后,就这样被迁了出去。
因为赵愈不喜欢,他看到这个妹妹,就会想到死去的姐姐。既然赵愈不喜欢,那么云华郡主这个贤惠的妻子自然会顺从自己的丈夫,打发走自己身边的奴婢。
一晃多年,直到余姑又随着李玉珠回到了梧州。
岁月流转,时间变幻,一切却是什么都变了。
当年年轻婀娜的少女,如今却化为面生恶瘤的丑妇。
甚至见着那些月夷族的叛匪,也让她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其实当年她们姐妹二人厌恶月夷族,也是站在郡主的立场上,不是吗?
这两方相斗,旁人皆不过是棋子炮灰。这些事情,其实跟她们这些下人没关系,当年她们姐妹二人本不必真情实感。
这一次回来,余姑什么也不想理会,什么也不在意,她只想要复仇。
什么顾全大局,什么稳定局面,这些和她们这些下等人有什么关系?
她要替自己死去的姐姐复仇,哪管梧州闹个沸反盈天。
她要云华郡主知晓,自己姐妹并不是任人丢弃的棋子!
然后就在今日,余姑寻到了机会。她跟云华郡主独处,然后取出了匕首,就向着云华郡主刺去。
刀已经刺伤了云华郡主心头,只需再多刺入几分,就足以令云华郡主气绝身亡。
可余姑的匕首却生生一顿。
久别重逢,她这样望着自己曾经的主子,这一刀竟再没有继续刺下去。
事到临头,余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而云华郡主也认出了她了,哪怕余姑全变了一副模样,她还是认出余姑就是当年的侍女。
所以云华郡主明明遇刺,她竟生生忍住了痛楚,一声也没有叫。
因为如若她一叫,就会惊动外边的侍卫,然后所有的人都冲进来。
郡主伸出手,从余姑手里夺过染血匕首。余姑如发痴了一般,任由自己手中凶器落到了云华郡主手里。
云华郡主流着血,可她挨着疼,一步步的向窗户走过去。
血顺着云华郡主走动,一滴滴的淌落在地上,然后一直蜿蜒到窗边。
她推开窗,把那把匕首扔出去,没让凶器继续留在屋中。
然后云华郡主才叫出声,她说有刺客。她没说是余姑要杀她,郡主忍痛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掩护余姑。因为她问心有愧,她不想让人知晓这是余姑所为。
后来余姑被扶下去,别人见余姑失魂落魄,只道余姑是惊魂未定。
当然云华郡主也没想到余姑会自杀。
说完这些,房间里静了静,接着云华郡主才说道:“她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这样的话语里,也带上了一抹酸涩的惆怅。
赵月也被这个故事惊呆了。
云华郡主闭着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方才说道:“她不必去死的。”
别人都说云华郡主是个心肠刚硬之人,那她也确实是如此。可这件事情上,她却没有计较。
云华郡主说道:“说起来,倒是我不对她。”
也许这句话,就是云华郡主这样做的原因。
她面颊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房间里也流淌了一缕沉郁。
林滢不敢说话,当然云华郡主也未必想听旁人评价什么。
郡主静了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林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可是我不希望你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林滢低低说道:“郡主放心,一些不相干的事,我也绝不会外道。”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更何况行刺郡主的余姑已经死了,那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
这儿的秘密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也并不是一定需要说出来的。
等林滢离去之后,云华郡主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月从母亲眼底窥见了一抹伤怀,这缕伤怀中又夹杂了一缕回忆。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们都还很年轻,余家姐妹没有老,自己也是青春正盛风华正茂。
那时候赵愈冷落她,不公平的对待她,甚至刻意打压她。
是,她是心智很坚毅,可也不能说一点沮丧都没有。
一个人年轻时候多少会有些憧憬,更何况她初见赵愈时候也有了一点儿意外之喜。那时候的她也还有点儿女性的本能,于是她也会失望。
然后身边年纪相若的女侍们会安慰自己,会替自己怪罪赵愈,会为自己鸣不平。
那些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呢?有走了的,有得了体面挑个好人家嫁人了的。
现在的云华郡主有很多下属,许多都对她忠心耿耿,甚至确实会在赵愈跟郡主之间选择郡主。可没谁会幼稚直白的骂赵愈了,就好像维护自己的好朋友一样。
大家都已经散了。
但天下本无不散之宴席。
云华郡主想,我也已经老了呀。
她思虑过多,鬓发间已经生出了银丝。
就像她跟林滢所说的那样,其实余姑本不必死的。其实,有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后云华郡主眼角渐渐泛起了一点儿涩意。
而林滢离开后不久,却是赵愈来探望自己的妻子。
赵愈匆匆赶来,他来到的床前,握住了云华郡主的手,然后他面上流转了一抹关切。
哪怕云华郡主身受重伤,却也生生压下了眼角一点儿涩意。
她对着赵愈温婉一笑,就好似两人本来就是恩爱夫妻。
这一幕赵月看在眼里,却也是不觉心生异样。
其实赵月从母亲刚才叙述之中听得出,她对赵愈是颇有怨怼的。动手的是阿瑶哥哥,可是赵愈当时也是纵容与默许。可是现在,这些情绪可是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赵月也许并没有经历太大的波择,可此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
林滢退出房间后,还未来得及寻卫馥,便被红甲卫请了去,说苏司主寻她有事。
苏炼召唤自己前去,林滢便盘算着说不定是想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林滢既然应承了云华郡主,便自然不想说出来。
等她踏入房间,便看见苏炼一身水蓝色衣衫,风姿清雅,坐在桌边。
这几上摆着糕点水果,旁有一支香炉,九窍吐烟,薰得满室清芬。
苏炼书房布置十分朴素,宛如雪洞一般,也十分有利于提高效率。不过工作和生活是两回事,苏司主不工作时还是颇为讲究。
此刻他给林滢留了位置,几前还摆了一盏清茶,正等着林滢这位客人。
林滢坐下,其实她方才就看出苏炼出门时又换了一套衣衫,只是彼时林滢有心查案,也并未来得及多留意。
如今林滢才来得及细看。
今日清晨苏炼见下属时候是一套墨色衣衫,如今来拜访云华郡主时,就又换了一套淡蓝色衣衫。他穿得素净了些,却也别有一种雅致风姿。
可见苏司主是个勤快人,换衣衫比自己这个女孩子都讲究的多。
林滢小心翼翼品了一口茶水,说道:“多谢苏司主赐茶。”
苏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阿滢,府上案子查得如何?”
林滢来时候心里面已有说辞,只说发现余姑是自杀,又列举出余姑自杀的种种证据,至于刺客是谁,却也没有端倪。
苏炼听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你辛苦了,无妨用些茶点。”
苏炼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糕点上,这几上摆着玫瑰糕、茯苓饼等几样小食,皆是林滢爱吃之物。苏炼从来不用这些小点心,这些糕点是特意为林滢所准备,琢磨着她一个女孩子爱吃。
每隔半月,典狱司便会将顾公消息传来,每次也会提林滢几笔。
故而他与林滢不算相熟,却十分清楚林滢的喜好。
从前他心如止水,也问心无愧,并不觉得什么要紧。很多人讨厌典狱司窥探旁人私隐,可是典狱司所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苏炼也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尖儿却禁不住浮起了几许异样。
他才刚刚对阿滢生出触动之意,却已经将她生平经历乃至于日常经历都窥探详细,凝视得清清楚楚。
就好似林滢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自己眼线凝视之下。
这自然似有不妥,更令苏炼心生古怪,就也谈不上问心无愧。
若眼前林滢知晓这些,只怕是会生出嗔恼。
然后他发现,自己让林滢用些茶点,林滢却只是品尝了一口清茶,面前糕点一点未动。
哪怕是合乎林滢口味之物,林滢也并没有多吃一块。
可见她在自己面前十分拘谨,并不能放开怀抱。
林滢还小心翼翼的观察打量他,对着苏炼说道:“苏司主,这桩案子扑朔迷离,不知晓你有什么看法。”
苏炼:“自然没有什么看法,既然郡主不愿意别人追查这桩案子,那么典狱司便不插手就是。郡主一向行事妥帖,她既然如此选择,想来也必有道理。”
林滢听了,简直忍不住瞠目结舌,有些磕巴:“苏司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知晓自己说话哪里有了破绽,苏炼就一口推断,并且是心知肚明。
也不知郡主如若知晓,是不是觉得自己口风不密。
她还待说些诸如苏司主你猜错了的话,却见苏炼手指比在了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然后林滢就不吭声了。
已经是这般光景,又是在苏炼这么一个聪明绝伦的人面前,自己再说这些话,就仿佛没什么意思了。
有这么一个善于观察,又会揣测人心的苏司主在,谁在他的跟前都免不得有些压力。
林滢当然也是如此,她甚至还忍不住想,男人还是笨一点显得可爱,也更讨人喜欢。譬如,卫小郎那种。
苏炼目光微沉,说道:“我不爱吃太甜,林姑娘可带回去慢慢品尝。”
他这么一说,旁边自然有人向前,替苏炼将点心打好包,方便林滢外带。
人家服务这般周到,林滢也不好推拒。
她接过了这包点心离开,离开时候心想苏炼既然不爱吃甜的,缘何要准备这些点心。总不至于人在赵府,却刻意给自己备了点心带来?
林滢想着被打包几样糕点,倒确实是自己喜爱之物。
可这样想着时候,林滢蓦然面色变了变,蓦然生出几分嗔恼。
不会那么巧,苏炼备好的点心刚刚好就是自己爱吃的。加上苏司主那句他不爱吃甜的,这其中原因也是呼之欲出。
虽然早知晓典狱司就是干这样勾当,可是当真明白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密探监视之下,林滢也还是浑身不自在,很不舒服。
典狱司名声不佳,当然终究是有些原因的,也不一定是因为清流迂腐不堪。
陈州的典狱司是温顺的公务员,可是到了梧州就剽悍得多了。只要苏炼愿意,典狱司这把刀便能幻化出不同形态。
一想到了这儿,林滢内心就浮起了一缕复杂。
她拆开了油纸包,咬了一口糕点。这糕点入口微甜,可她心情不佳,此刻也是品不出什么滋味。
林滢忍不住想,苏司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时候却是有人探头探脑,正向着林滢张望。
林滢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之前那位小婢女碧蝉。
碧蝉年龄不大,胆子更小。不过林滢待她和言语色,碧蝉也是心生亲近。
此刻碧蝉不觉靠过来,对着林滢说道:“林姑娘,我受人所托,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原来之前服侍余姑的也是碧蝉。
余姑死前曾经唤碧蝉前来,嘱咐拜托了碧蝉一件事情,那就是如若林滢到了赵府,就将一件东西交给林滢。
那正是余姑欲图寻死之前的嘱咐。
碧蝉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一枚小小匣子送给林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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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 143
◎你不是!◎
林滢确实被余姑的行为吊起了胃口, 心下不觉颇为好奇。
这余姑身死,也不知晓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更要紧的是林滢跟余姑并不是很相熟,余姑又为什么会将东西指定送给自己。
毕竟余姑虽是为自己复仇,若说这其中无人安排, 林滢也绝不会相信。
李玉珠是有人精心打造出来棋子, 偏巧余姑又与她混迹一道, 甚至机缘巧合下入了赵府, 得到了接近云华郡主的机会。
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显得十分之巧, 话本小说也没这么巧。
如此严丝合缝, 环环相扣,这其中必定有一道绵密狠辣的毒计。
这梧州境内,怕是有一个善于布局的阴狠之人。
匣子打开, 里面有两封卷轴, 一枚锦囊……
林滢手指抽出了一枚卷轴,缓缓展开。这枚卷轴纸页泛黄, 尘封已久,却是一封官府卷宗, 记载的是一件十三年前的案子。
这个案子里,几个拐子冒充南方过来的商人, 趁机搭讪寨中一个叫林氏的妇人,欲图拐带走两母女。不过在这拐带的过程中, 却被林氏的丈夫戚进发现, 进而声张起来。
寨丁发现了这桩事情以后,便一拥而上, 将这几个拐子打死, 并且将尸首送至官府, 澄明实情。官府得知,也并未如何追究。
彼时梧州山匪颇多,民风剽悍,民间拐卖妇女孩童也时有发生。那么发生这样子的事情,官府通常也是含糊过去。
档案之上也不过是寥寥几笔,记录得并不详细。
不过林滢翻阅过后,还是圈住了几个重点。
首先便是这个案子发生地是在月水寨。之前晁错投靠莲花教,乃至于动用私兵,对月水寨进行屠寨。
晁错这个屠寨的凶手找到了,可是屠寨的原因却未能知晓。
晁错是手握屠刀的行凶者,可是连他自己也未必当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再来这几个人商人是南边来的商人,并非本地人氏,所以可以随意拿捏这几个商人身份。
林滢不知晓余姑用的是什么法子寻来官府的档案,然而她纵然看了,也并不是很明白余姑用意。
带着满腹疑惑,林滢又抽出了第二枚卷轴,这般缓缓打开。
这一封案卷记录的是一个凶杀案,是一个四年前的案子。
也是在月水寨,戚进和其妻林氏被发现死于家中,十五岁的女儿珠珠却是不知所踪。
珠珠?林滢瞧得太阳穴跳跳。
十五岁的珠珠不知所踪。而李玉珠虽不姓戚,名字里却是带了一个珠字。
偏巧余姑又是李玉珠的婢女,而余姑又将这两封案件卷宗送到了林滢面前,由不得林滢联想篇幅。
而且这位珠珠失踪了半年后,梧州一个女神医却是声名鹊起,名扬梧州境内。
林滢也不觉得是自己多想,这分明是余姑在疯狂暗示。
但余姑纵然这般暗示,林滢也不会随便就接受这这份暗示。
总之就是梧州城内套路多,林滢当然也觉得应当谨慎一些。
她仔细看第二份卷宗,因为发生了凶杀案,所以梧州官府也多记几笔。
林氏是中毒身亡,至于戚进,则是被人刺中要害而死。
根据寨民所言,戚进人品不佳,对自己妻子时有虐待的痕迹。想来是林氏不堪虐待,故而刺死戚进之后,进而服毒自尽。
至于两人女儿失踪,那也必然是亲眼目睹此等场景,受了惊吓,故而急急离开。
别的什么,这卷宗之上也就没什么记载了。
林滢窥见,也不觉轻轻一皱眉头,只觉得这些记载也未免太简陋了些。
戚进夫妇是外来人,在月水寨并没有什么亲眷。这案子既然有了一个结论,自然就再没谁进行追究。
可惜月水寨已经满寨尽屠,若非如此,说不定林滢还能问出几分端倪。
这些心思流转间,林滢心尖儿却也是禁不住微微一颤。
莫非正因为如此,月水寨方才满寨尽数被屠灭?
念及于此,林滢也不觉遍体生寒。
不过林滢也不好妄加判断,将这个结论当作真实。
此事实在太多谜团,简直是令人觉得扑朔迷离。
接着林滢注意力就放在那枚小小的锦囊上。
此枚锦囊之中不知晓藏有何物,也不知是否能解开自己的疑窦。
林滢这样想时,脑内忽又升起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如若余姑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何不直白一些,干脆给自己留一封书信?
如若余姑写得清楚明白,也不必林滢在这儿妄加猜测。
可余姑并未如此,反而好似做了许多多余之举。
若余姑信不过自己,何必留下这些讯息?还是,余姑担心这赵府之中,实则另有碍事之人?
那缕缕念头浮起在林滢脑海之中,林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锦囊拆开,一枚小小的白玉戒指就滑落在林滢手中。
玉是好玉,通体莹润,宛如羊脂一般,颜色十分好看。林滢虽并不如何懂玉,但单单看这玉颜色,已知晓其必定是价值不菲了。
这玉戒设计十分精巧,戒面其实是一枚小印,上有婉美二字。
林滢指尖儿捏着这枚戒指,心下泛起了淡淡异样,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尖儿流转,便似要破土而出。
她只觉得有些熟悉之感,可是为什么呢?
林滢蓦然想到了什么,便向碧蝉讨了一张宣纸,一方印泥。
她将这戒面沾染了红红的印泥,然后便印在了宣纸上。如此再看,看着便显得有些眼熟了。
私印上刻字,不是刻的是官职,就是名字,再不然就是一个人的字。
婉美二字无姓氏,应当是某人的表字。
林滢自从跟温青缇相熟,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也一直便有书信往来。
温青缇是个端方秀美的女郎,也受过最良好教养。
林滢无字,温青缇平素以阿滢相称。但她给林滢写信,最后就会落一个端正的私章,私章上就有温青缇的表字。
温青缇的私章也是刻在戒指上,沾染印泥后印上去。
这款式却和眼前的白玉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字不同。
温青缇曾经跟林滢提及过,说温家的女儿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让族中长辈赐字,然后再做一枚戒指,也是一枚私章。
只是此物并非配饰,温青缇从未人前戴过。
林滢想到青缇给自己信压下的落款,和眼前戒指样式一模一样,当皆是温家所制。
也就是说,这枚戒指是属于一个温氏贵女,字婉美。
林滢之所以判断这个人是女子,是因为温家唯独女子才做这种玉戒私印,男子的私印皆是四方小印。
若当真字如其人,那么这个戒指的主人,应当是个十分温婉可人的女子。
只是温氏贵女的私印,又缘何会落在了余姑这个野医手中?
林滢微微沉吟之际,却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赶来,赫然正是卫珉!
卫珉也是一夜未睡!不过他人年轻,又十分的精力充沛,偶尔熬夜一下,也没什么打紧。此刻他非但不露疲态,反而隐隐有些亢奋。
林滢关切让他稍作歇息时,卫珉也是摇摇头,只说无妨。
卫珉说道:“苏司主让我等隐匿行踪,前去追捕这些叛匪首脑。”
须知赵愈接掌梧州以来,一些月夷叛匪却也并未被顺利清剿。
加之莲花教作祟,这两股势力糅合一处,竟勾起一道合二为一。
据闻前族长一脉虽被赵愈屠族,却仍是有漏网之鱼。而这样的月夷叛匪漏网之鱼,如今更是加入莲花教,还被封为一方渠帅。
待卫珉攻入总坛之际,却见若干教众尸首,皆是服毒而死。
看着倒好似以为大势已去,故而绝望自尽,不肯落入朝廷手中受苦。
这其中,还有典狱司重点关注的,和交南密探暗中勾结的李玉珠!
李玉珠是手握匕首,举起自裁。
卫珉赶到时候,李玉珠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典狱司对外声称已然大获全胜,匪首伏诛,可是实则重伤的李玉珠却已经悄悄被带回了赵府。
卫珉总觉得,这件事情好似没那么简单。
李玉珠做了个梦,梦见之前裴怀仙回到了月水寨,说着要带她离开。
那时节,裴怀仙将一瓶药塞到李玉珠的手里,让李玉珠暗暗将药下在林氏的食水里。
那时她手握着药瓶,掌心却是在发颤。
不错,她内心一直在骂那个老贱人,心里也一直讨厌这个老贱人,甚至盼望这个老贱人赶紧没了才好。
可是到了真让她下药时候,她却害怕起来,手掌心也尽数是汗水。
裴怀仙皱眉看着她,好似对她有些失望。然后裴怀仙从李玉珠手里将这个药瓶给拿出来。他自行抖动,将药粉倒在了茶壶里。
每日上午,那女人做完事情,必泡一壶青草茶喝,倒是颇为讲究。
那时她痴痴的看着裴怀仙做这样事情,她整个人都好似呆住了。
药虽然并不是她下的,可是她却并没有阻止,甚至从来没有恨过裴怀仙。
那么这药跟她下的,又有什么区别?
那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恐惧之中,她躲回了自己房间,合上了房门。
她听到了房门外的动静,接着就听到了那女人用一贯温婉的声音在唤自己:“珠珠,珠珠——”
自己没有应,只用牙齿咬紧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手臂生生咬出血。
她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想什么,只知道想要离开这儿。
她的裙子上有血,这样的血迹并不是因为她受伤,而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然后她听着那个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忽而间,她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下来。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她在瑟瑟发抖!
然后就是外面弄出一些动静,接着就是倒板凳,重物落下的声音。
那声音先前听了还在,可再过了一会儿,也就没有了。
然后,她听到的是裴怀仙温和的嗓音:“珠珠,已经没有事了。”
她从房间里出来,然后她就看到林氏躺在了地上,已经是直挺挺的死了。
那药极烈,发作又快,林氏也来不及呼叫。
裴怀仙伸出手,慢慢的擦去了她满面的泪痕,说道:“没有事,这些都过去了。以后,你什么都会不一样。”
自己这位情哥哥说出来的话好似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令她仿佛觉得心神俱安,好似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
就好像戚进回到家里时,裴怀仙那时候要杀了戚进,可自己看在眼里,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回忆就在这里结束,接着她便醒过来。
当李玉珠醒过来时候,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痛,口中还有一股参片的药味儿。
她又想到了自己母亲的死,她对自己说这些不用在乎。
可是,弑母的罪恶难道能真正不在乎吗?
就好似裴怀仙指示旁人逼迫自己自杀,她下意识没有选药,而是选的匕首。
一想到裴怀仙的薄情,一股铺天盖地的恨意便顿时涌上了李玉珠的心口,使得李玉珠呼吸重些,接着就是伤处传来的一缕痛楚!
然后李玉珠就看清楚自己处境,她看到了一张绝不愿意看到的面孔。
是林滢!
之前李玉珠见过林滢,那时候李玉珠也是一副十分大方的姿态,显得温婉通透。可是那些不过是假象,如今李玉珠的真面目却是露了出来。
她厌憎无比的看着林滢,眼睛里尽数是浓浓的厌恶。
纵然林滢并没有得罪她,可是李玉珠已经是恨透了林滢的存在。
她恨一些拥有幸福的人,更恨那些拥有自己想要幸福的人。
更何况比起赵月、卫馥,她根本就是更恨林滢。
一些出身好的女孩子比她过得好也罢了,为什么一些贫家女,也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凭什么林滢能是顾公弟子,还能得到苏炼得另眼相看。
她不知道林滢看她眼神有一丝微弱的感慨,甚是唏嘘,因为李玉珠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有多难看。
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之相!
李玉珠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若不是因为李玉珠的身子是如今这副状态,那么此刻她也不是好好在床上躺着,而是被押去大牢受刑。
所以才会是林滢来问,看看李玉珠口中能说出什么。
李玉珠此刻充满仇恨看着林滢,吃力说道:“我,什么,什么都不会跟你说。”
她自然什么都不会说,这并不是因为她如何在意裴怀仙,甚至背刺后还能无怨无悔。
而是因为,比起裴怀仙,她更恨云华君主、赵愈、赵月,还有面前的这位林滢。
她还知晓裴怀仙另有计划,到时候必定要将梧州城闹得个沸反盈天,杀个血流成河!
她不能便宜自己仇人。
一种仇恨顿时也是压住了另一种仇恨,使得她并不想出卖裴怀仙。
林滢叹了口气:“什么都不会跟我说?这么说来,那便是确定有个秘密,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梧州逆党首脑了?”
李玉珠目瞪口呆,她极恼恨的看着林滢!
而林滢却是认真的端详着李玉珠。
她这样看着李玉珠,心中蓦然泛起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李玉珠时候,就觉得李玉珠是出奇的精致秀气,宛如江南水乡女子。
她还不止一次内心你感慨过,李玉珠好美一张皮,好狠一颗心。
可是现在,林滢却是忽而有了一个想法。
一个让她自己也很震惊的猜测。
如若如此,难怪余姑给的东西如此含蓄了,也许有些话,终究是难以启齿。
林滢斟酌词语,不觉缓缓说道:“你是月夷族族长血脉?我看过客栈里的诅咒祭祀,传闻唯独族长一脉之血,才能召唤蛇神。”
李玉珠吃的,得意说道:“不错,我是,我是阿瑶女儿!我,是回来复仇的。”
听到了李玉珠这么说一瞬间,林滢却觉得一股可怕的寒流直冲自己天灵盖。
这是一件多么恶毒、可怕的事情。
她戴手套从证物袋中取出那枚白玉戒指,对李玉珠说道:“这是你送给余姑的?”
李玉珠蓦然一颤,面色却是冷冰冰:“不要的东西,随手,随手送给贱婢的。”
那枚戒指,曾经是在那个女人首饰盒里面,那个女人似乎十分爱惜。
离开那个家时候,她什么也没带,可是鬼使神差,却摸走那枚戒指。
那是她唯一带走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听着林滢对自己说道:“你,并不是阿瑶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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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 144(二更)
◎见过母亲◎
李玉珠听不懂林滢说什么, 也并没有将林滢的话放在心上。
她认为林滢是故作玄虚,然后卖弄聪明,试图从自己嘴里套出点儿什么。
一想到林滢居然有这般盘算,李玉珠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可笑。
可是她的目光却是不觉追随林滢手指上戒指。
那戒指是她送给余姑的。
那一年她离开月水寨, 裴怀仙刻意未给她打扮, 甚至没给自己的女人换上一件新些的衣服。
她离了家, 手里只有那枚玉戒指。
这个小秘密, 她甚至未曾告诉给裴怀仙。
因为裴怀仙是个万分谨慎小心的人, 他如若知晓, 就必定会让李玉珠将东西扔了去。
李玉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走这个小玩意儿, 可能因为这个玉戒指毕竟是个值钱货?可后来她又知晓裴怀仙不缺钱,对她也很大方。于是这个玩意儿拿在手上,便渐渐显得无趣起来, 更似觉得仿佛是一件烫手山芋。
她本来准备扔了的, 不过后来遇到了余姑,觉得将这玩意赏给余姑这个蠢笨货也不错。
也许那个时候, 其实,可能, 她对余姑是有些感情在。
也许那枚玉戒指并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也许她一直是个缺爱的人——
这些也许她从前绝不愿意承认,可是如今她伤得太重, 她变得很脆弱。
原来她还是需要一丁点的感情的!
可是,余姑只是利用她。
她的耳边却响起了林滢的话:“从前是有一个女人, 她温柔善良, 却被一个薄情郎所负,于是她逃离了自己家乡, 和一个男人逃到了月水寨。”
“这个女人成婚之后, 幸福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她的婚后生活很不幸,经常被自己的夫君殴打。”
“可是,这个出现在月水寨的女人却并不是阿瑶。她姓温,是什么名我不知道,只知晓她表字是婉美,是出身鄞州温家的女儿,是一个世族贵女。这样一个出身尊贵的女子,居然逃到了梧州这样偏僻的地方,想来也必定有她的苦衷吧!”
“但她是个实打实的汉家女郎,绝不是个月夷女子。就像你秀气精致的容貌,就是继承你的母亲。还有你手中这枚戒指,就是温家女儿都会有的东西。表字这种东西很稀罕,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表字的。”
“这就是她出身尊贵的象征。”
李玉珠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可渐渐的,她面色却不由得变了。
她听着林滢说道:“在十三年前,也就是你六岁那年,有熟悉的人寻上你的母亲。他们是南边来的汉人,是你母亲旧识,所以想带她回去。可谁曾料想,他们却被污蔑是拐带妇女的拐子,被活活打死。”
“其实如今月夷族已经下了山,穿汉人衣衫也不足为怪。可是你何不仔细想想,对方说话口音是否是本地人?”
那些久远的回忆在李玉珠的脑海里盘旋,一下子击中了李玉珠的心房。
然后李玉珠忍不住浑身冰凉,她似喘不过气来。
这个秘密其实是余姑发现的。
那时候李玉珠带走了那个女人首饰盒里的戒指,之后又将这枚戒指送给了余姑。
余姑那时候也是大为震惊!
林滢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相信那时候,余姑也是大为震惊。她虽明面上不过是个野医,可是从前是云华郡主的陪嫁宫女。她和她姐姐都来自于皇宫,也见过一些世面,更见过那些出身大族的世家贵女。”
“这样的戒指,她必然从前也看到过。”
“后来她有心探寻,自然很快也是寻出真相。这件事情令她很惊讶!”
事实上事情的推断也是与林滢所猜测的大差不差。
彼时余姑见到了这枚戒指时候也是大为震惊,她模样看着钝,其实颇为聪明。后来她借着替人母亲瞧好眼疾的这一层关系,说动了一位衙门里的吏员,居然让他帮忙寻出月水寨的一些卷宗。
余姑从中抽出这这两卷,也大差不差的断出了事情真相。
那么一切事情也是显得合理得多了。
毕竟当年余姑阿姊是被月夷族族长一脉害死,哪怕余姑深恨云华郡主,又对月夷族人的反叛活动不是很在意了,也不会多想跟月夷族前族长一脉混迹一道。
她知晓这一切是假的,更知晓李玉珠是枚棋子,那么这一切就合理多了。也许余姑心里还是对李玉珠充满了同情,因为李玉珠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挡箭牌。
可是那时候余姑没办法说什么,因为余姑那时候也是被莲花教安排,她不愿意失去行刺云华郡主的机会。也因为这些事情本来就难以启齿,因为李玉珠对这些深信不疑。
李玉珠所有的爱恨都建立在这样子的深信上!
余姑并不愿意放弃报仇,所以那时候到最后,余姑选择让李玉珠身败名裂,让李玉珠不得不离开梧州城。
可惜,李玉珠已经走不了了。
此刻李玉珠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她仍然是禁不住摇头拒绝,她绝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
林滢说道:“你在客栈以血诅咒,看来你是真心认为自己拥有前族长一脉的血脉,笃定自己的血是有些用处的。若你说你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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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是月夷族人,可能这其中还有什么别人不知晓的隐秘。可当你说这样的血脉源于你的母亲,说你母亲是阿瑶时候,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更何况,我看过卷宗,只知道阿瑶之前先一步跟赵愈成亲,还生了一个儿子,可没听说过阿瑶有生过一个女儿。阿瑶离开赵愈时候,赵月已经两岁。那时候,云华郡主才是真正的大获全胜。”
“你要知晓一个人如若要遮掩自己怀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何况那时候云华郡主已经被朝廷赐婚,然后嫁了进来了。彼时两个人斗得如火如荼,将对方都是盯得很紧。故而在此期间 ,阿瑶绝不可能生了一个女儿却无人知晓。”
“你若小于十七岁,可能还会是阿瑶离开后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我是不知道你的年龄,可是你自己心中有数。”
李玉珠嘴唇动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与赵月同岁,还曾因为此事愤愤不平。
李玉珠虽没有说话,可是林滢却已是窥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李玉珠已然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林滢轻轻叹了口气:“我知晓你心里必定还在想,想为什么你不知晓这些事?因为赵愈和郡主皆不想旁人说三道四,这赵府没有人敢妄自议论,市井中人也不会自讨没趣。此为禁忌,你也不会在茶馆酒肆里听到。”
“至于你身边那些所谓的月夷旧部,就更加不可能告诉你真相。”
有些秘密掩埋得十分紧实,如若不是林滢有幸看到了典狱司的秘密卷宗,只恐也无法知晓一些当年事情。
“更何况,阿瑶也并不是一个性子软弱的人。”
别人皆觉阿瑶是如水般柔软的一个人,因为受尽情伤,所以远走他乡,放弃了自己手中权力和名分。
可是这样的人物形象是实实在在的个人想象,实属刻板印象。
众人之所以有这样刻板印象,也乃是因为阿瑶乃是原配,而且还是失败者。
那么别人脑补之下,自然觉得阿瑶不善宅斗,从而得出阿瑶是朵柔弱小白花的结论。
事实上却并不是如此。
别人觉得阿瑶跟云华郡主开撕那几年,有来有往,是因为赵愈彻底站在阿瑶那一边,有什么先来者优势。
然而实则却并非如此。
赵愈是个十分薄情的人,他绝不会因为宠爱而帮助心爱的女子宅斗。
事实上,根据典狱司的资料记载,这位阿瑶其实是十分凶悍残忍的人。当时阿瑶的哥哥阮川对云华郡主下毒 ,其实就是为顺自己这位亲妹妹的心意。
难道哥哥对郡主下毒,妹妹还是什么清清白白的白莲花不成?
还是坏事都是身边亲人自作主张,阿瑶这得益者却是懵懂无知?
放在现实里来瞧,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阿瑶知晓,可是这是阿瑶默许的,甚至根本就是阿瑶鼓动的。
月夷族以女为尊,阿瑶这个女人从前是以继承人的身份栽培长大的。事实上根据典狱司的资料,阿瑶兄妹关系之间,很多迹象表明阿瑶才是那个主脑,而阮川不过是习惯性的喜欢依顺于她,听从自己妹妹的吩咐。
这样一个女人,是绝不会像是卷宗里的林氏那样,被人随意殴打的。
这时候赵愈正在给云华郡主喂药。
两人早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不过有一点倒是颇有默契,便是相处时候总归是和和气气的。
药很苦,云华郡主一点一点的将药喝完,只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看着自己丈夫,然后云华郡主就忍不住发感慨:“也不知是不是时日无多了,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阿瑶。”
赵愈手里的药已经空了,此刻他禁不住手掌一抖,竟好似拿不稳碗。
赵愈皱眉:“这好端端的,又提她做甚?”
云华郡主含笑:“不知怎的,就生出了这样子的感慨。只想自己刚入梧州城时,我以为阿瑶是个温柔熨帖的女子,可是后来才知晓,自己走了许多弯路。”
一开始,云华郡主也真是对阿瑶看走了眼,所以才缕缕吃亏。
那时候她以为阿瑶是恋爱脑,否则为何如此对待一个男人?阿瑶是族长之女,本来按照月夷族的习俗,这族长之位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可是阿瑶却是并没有选择做一个被朝廷册封的女族长,而是一心一意做赵愈贤惠的妻子。
正因为这样,云华郡主不免将阿瑶瞧低了,一开始也是吃了些亏。
不过到了后来,云华郡主也清醒过来,那许多事情也渐渐明白了。
她以为阿瑶是恋爱脑,其实是因为阿瑶那时候并不想当族长,更不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因为那时候月夷族还有别的选择,也可以有别的选择对象。大胤朝廷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一开始阿瑶还寄望莲花教,甚至盘算加以响应,将月夷族的影响力突破梧州。
那么让赵愈去毁约,总比自己折腾好。
因为那时候梧州水深,阿瑶需要有颗棋子帮她挡一挡,哪怕走错了也不要紧。
她对赵愈温柔体贴,就连赵愈也是信以为真,从无怀疑。
云华郡主来到了梧州,也以为她淡泊不争,却不知晓阿瑶是有意拿赵愈试风头。
然而阿瑶却未曾料到,赵愈会来个赘婿弑主,被养大后夺了她家基业,居然真的稳稳当当的将宣抚使做下去。
她没想到赵愈的野心会这么大,更没想到,还有一位云华郡主。但阿瑶最大的误判,其实是她看错了莲花教,认为莲花教真的有机会夺取天下!
到最后,阿瑶却是输了个彻底 ,赔本赔了个精光。
云华郡主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说话俱是虚情假意:“我那时候初来梧州,才知晓你那时候还有一个妻子,我本来想的便是和平共处,却未曾想得到阿瑶居然是这样的人。”
等她让赵愈明白,阮瑶究竟是什么样人时候,赵愈从此立刻彻底站在了云华郡主那一边。
甚至前族长一家尚未被灭门时候,赵愈以及按捺不住对阿瑶的杀意了。
如若那时候阿瑶没有带着儿子离开,只怕之后的灭门也少不得阿瑶一份儿。
等赵愈做了选择,无论是云华君主还是赵愈,都是竭力淡化这个故事。
这件事情不过是宅斗,就连阿瑶的离开,也终究不过是家务事。如此宣传之下,也淡化了许多血淋淋的斗争。
如今赵愈跟云华郡主早没有什么感情了,可是当云华郡主提及阿瑶时候,他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这并不是因为赵愈还用得着跟自己妻子表忠心,而是因为赵愈确实十分讨厌阿瑶。
赵愈缓缓说道:“还说她做甚?”
他甚至一副并不愿意让云华郡主提及的样子。
而云华郡主呢,她当然知晓自己的丈夫为何不愿意旁人来提一提。
因为有些事情厌恶源于愤怒,愤怒源于心虚,那么赵愈显然也是有心虚的时候。
前族长一族还未被灭时候,赵愈已经无法容忍阿瑶。
从前他没细看自己第一任妻子,而如今他却渐渐明白阿瑶为人。云华郡主刚来梧州时候放出谣言,说阿瑶意图觊觎族长之位,这居然不算冤枉了阿瑶。
赵愈一向薄情,铲除自己的竞争对手乃自然是更加用力,绝不容情,
他说阿瑶哀婉多情,是自己离开。
可是实际上呢,却是赵愈对阿瑶灭口。
她是不知道阿瑶是怎么死的,可是阿瑶必定也是死了。
如此一来,赵愈自然不愿意别人提及阿瑶。
云华郡主也未曾再跟他争辩,不觉闭上了眼睛,又开始缓缓眼神。
妻子已经开始休息了,可是赵愈却是面色数变,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他仿佛又看到了火,那些火啪啪烧得十分旺盛,火光冲天,仿佛要将一切都这样子吞噬。
然而事实上,赵愈却并没有亲眼看到烧死阿瑶的那场火。
他是命下人下的手,自己没有当场去看。那火烧得好大,连骨头都烧化了。
每次想到了阿瑶,赵愈内心就浮起了一缕刻骨的畏惧之意。
可是这样凄惨,难道不是阿瑶这个疯子做出来的吗?
那时候他们儿子已有几岁,赵愈想把自己儿子送去京城,在最好的学府读书。这除了是想让自己血脉成才,还因为他不想自己儿子跟外祖家太过于亲近。
如果这个孩子在外面学了些规矩,那么等他回到了梧州时候,便会知晓应该跟自己这个父亲站在一边,那样才是真正正确的事情。
可是赵愈的计划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
不错,他是没有什么时间带孩子。他要做大事,那些大事里,就不包括教导自己儿子。本来男女有别,内外分工,大家都是再合适不过。可是偏偏阿瑶却觉得,这个儿子是她养大的,是完全属于她的。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京城,然后再进行什么熏陶!这绝无可能!
可是赵愈那时候十分强势,所以阿瑶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赵愈的第一个儿子就出了意外,一辆马车冲过来,将这个无辜的孩童踩踏得血肉模糊。
可是赵愈却知晓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人当然就是阿瑶,阿瑶为人十分偏激,更绝不会将自己孩子随便交出来。
如此一来,赵愈就觉得阿瑶十分可怕,阿瑶更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云华郡主固然是教唆,可是赵愈却渐渐觉得一山不能容二虎。
也是因为这样,赵愈最终还是选择对阿瑶下手。
他终究是能狠得下心肠的。
此刻梧州城中,一处幽静的小院之中,今日倒是来了一位贵客。
这访客浑身笼罩在斗篷之下,不露半点面目,拜访时候也是十分小心。
房间之中,一个妇人正在织布。阳光轻轻的落下,照在了她的身躯之上。
那些伤十分狰狞可怖,只看一眼,就令人不觉望之心寒。
而且这样的伤疤不止一处,而是大块大块的存在,甚至这妇人一张脸都已经毁了去。
这是烧伤留下了痕迹。
此刻来客轻轻的揭开了披风,露出了一张俊美阴冷的面孔,他的姿态却又显得十分的恭顺。
他沉声说道:“见过母亲。”
妇人闻言,不觉轻轻的抬起头,那张被烧毁的脸就彻底展露于人前,说是恶鬼也不为过。
不过妇人的面色却也还算平静,可能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年了,那么自然也是习惯了。
这个妇人自然就是阿瑶,她当然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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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甚至不是处心积虑◎
阿瑶没有死, 当年她给赵愈生下的那个儿子自然也没有死。
那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小把戏,靠着这个老套的手段,进而令赵愈以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已死。其实死的那个,也不过是阿瑶特意寻来的年龄相若替死鬼。
那孩子被踩得血肉模糊, 样子已经辨认不出来, 只能靠身上衣衫分别。加上阿瑶言之凿凿, 故而赵愈亦相信两个人的那个儿子已经死了。
这样手段虽然残忍, 但是却很有必要。
若非如此, 阿瑶也保不住自己这个孩子。
那时候她的儿子年纪还小, 如若送去京城, 受什么汉家教导,天长日久,那自然是会跟自己这个母亲离心离德。
更重要是, 彼时阿瑶已经是心存反心, 又怎忍心将自己孩子送去京城当质子?
她不能容忍赵愈为表忠心,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她只是没想到赵愈心肠会那么狠, 下手会那么快。那时她在自己住所备好的地道,可火粱砸断了地道入口, 使得阿瑶逃脱费了些时间。她人逃得一命,脸却烤坏了, 所以见外人时总需用斗篷遮身。
当然阿瑶私底下跟自己儿子相处,便不必藏头露尾。
裴怀仙缓缓说道:“母亲身子不好, 又何必这么操持?”
阿瑶摇摇头, 离了织布机,又拿起绣花针, 一针一针的做刺绣。
“闲下来时候, 我会找些事情做, 如此也能顺理思绪。”
她说话嗓音十分的沙哑,如刀磨粗石一般难听。这只因为烈火不但烤坏她的脸,还弄坏了她的嗓子。
烧伤是一种痛苦且长久的折磨,她不但变得丑陋,而且这些伤处已经不能排汗,一到夏天就会十分闷热难受。
那是正常人想也想不到的一种难受。
她的头皮被毁了三分之一,这些伤处时常会有一些蚂蚁般的麻痒。
这也令阿瑶的样子显得十分的可怕,房间里也从来不会有镜子。当年那个娇美如花的动人少女,如今却是变得不人不鬼,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改变。
不过裴怀仙从小却看得习惯了。
阿瑶也不算个讨厌母亲,她虽有些神经质,却始终还是竭力在自己孩子面前控制住脾气。
裴怀仙也没再让阿瑶不做活,因为他知晓阿瑶绝对停不下来。
阿瑶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问他:“扔了李玉珠那个丫头做替罪羊,苏炼信了吗?”
裴怀仙:“以苏司主的才智,必定是也是将信将疑。若要彻底骗过他,只怕不容易。可若能拖延几天,我等攻占梧州计划便会成功。”
阿瑶也唉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那时你以把柄驱使晁错替咱们屠寨,可是却未曾想到居然招惹了顾公弟子,且苏炼正好在一旁养伤。其实上面本令我等帮衬追杀苏司主,却未曾想到卫珉居然会带着苏苏炼印信求助,其实那时候,说不定是大好机会。”
裴怀仙的回答也展露了他的谨慎:“可是那时候送信的是卫珉,卫家人已经牵扯其中,我并不知晓多少人知晓此事。如今我虽是兴策军统领,可是兴策军却并非真正受我驱使。要两个时辰就将兴策军聚集于城外,我自认也是万万不能。可单单凭苏司主的一枚戒指,就能顺利做到。”
“送信的是卫珉,在寻我之前,晏副司已经带了密骑活捉晁错,斩杀了那些屠寨凶徒。我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对我一种试探?如若我经不住试探,死的也不过是个卫家人。”
阿瑶哦了一声:“你是说苏炼对你已经有所怀疑?”
裴怀仙:“怀疑未必有,但敲打却是肯定的。苏司主要让我知晓,我做不到的事,他单单一枚扳指就能做到。他少来梧州,也是恐我们这些下属生出自负骄矜之心,自然会使手段不动声色敲打一番。”
“而且送信的是卫珉,我如若翻脸,不但是明着和苏司主为敌,还会得罪卫家。所以他笃定我会依顺他的命令,并不会闹出什么。”
“也许我那时候选择并没有错。因为我如若那时违逆他之命令,此刻怕已经死了。我不知是何人将苏司主伏击打伤,可这样的人如今已经没留在梧州。否则,我说不定也敢搏一搏。”
裴怀仙说着这样的话,可他眼睛里却写满了警惕。
因为他说的是苏炼,哪怕苏炼并不在此处,却已经令裴怀仙身躯绷紧,充满了紧张感。
因为他心怀不规,而苏炼这样的人,你若成为他的敌人,那也绝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阿瑶也赞同了自己儿子,点点头说道:“谨慎一些,那也是好的。就像当年你挑了李玉珠出来,让她作为明面上的傀儡,这样也不错,如今也正当用时。你虽在她身上费了些功夫,如今岂不是用上了?”
这个设计甚至也算不得处心积虑,只不过是一种顺势而为。
那时阿瑶受了火伤,带着孩子来到了月水寨。
这里的寨民也是月夷族人,寨子又偏僻,阿瑶就选择隐居此处。
那时的珠珠被裴怀仙吸引,却并不知晓裴怀仙有一位什么样的亲人。因为阿瑶深居简出,并不会时常出来见人。
这个被火烧伤的女人躲在了月水寨,也暗暗窥探月水寨。
珠珠家里是有一些古怪,曾经也引起阿瑶一丝好奇与忌惮,不过却很快失了兴趣。
无非是一个多情的贵族女子沦落此地,又委身给一个不靠谱的侍卫。
男人家暴打老婆,偏偏妻子又是性子极为柔婉,不能与之抗衡。
他们的女儿珠珠从小就喜欢围绕在裴怀仙身边,因为裴怀仙大她几岁,又是寨子里的孩子头。
珠珠十分喜欢有本事的男孩子,她总忍不住围着裴怀仙转。
一开始阿瑶无非是出于担心,对这家子人生出些好奇,觉得他们似有什么秘密。
可当阿瑶知晓了这个秘密是什么后,就对这家子人失去了兴趣。
裴怀仙编的那个故事是四年前临时兴起的,因为那时候裴怀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珠珠发现了自己亲妈是个千金小姐,却偏偏并不知道她这个亲妈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个寨子里面,居然有两个怀着目的的逃跑妇人。只不过一个是秉性柔婉,逆来顺受,一个却是心机颇深,满藏怨恨。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们的人生如若简单粗暴的归纳总结,竟好似还有个相似的故事主线。
于是裴怀仙就告诉珠珠,说她是阿瑶的女儿。
于是裴怀仙杀死林氏和戚进,让珠珠变成了孤儿。
于是裴怀仙带着衣衫寒酸的珠珠到了梧州城,让她看看风光无限的赵月。
他瞧着珠珠看得呆住了,恨得浑身发抖。
珠珠已经相信了这些,她以为整个梧州城都欠了自己的,她开始仇恨赵愈、云华郡主、赵月。
最可笑的是,这些名字其实跟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珠珠不甘和恼恨达到最高点时,他对这个女孩子说自己可以帮她。
其实他不过找了个替身。
怎么说大家干得也是谋逆造反的勾当,总归是要谨慎一些。那么抓着一个替身替自己挡一挡,似乎也能使得自己更安全一些。
阿瑶曾经也找过替身,可这样的替身如若放在前面太久,那么替身就会代替正主,竟将这一切取而代之。这便是阿瑶在赵愈面前犯下的错误。
那裴怀仙选的李玉珠这个替身也就十分巧妙了。
她不但毫无威信,而且对自己是阿瑶之女深信不疑,故而滋生了强烈的仇恨,更绝不会心生背叛。
典狱司卷宗中统领月夷叛军的女匪首常年隐匿面容,嗓音沙哑,这个人自然便是阿瑶。
裴怀仙便移花接木,让李玉珠成为这个所谓的女匪首。每逢需要露脸场合,去的都是李玉珠。
李玉珠不能太笨,但是也不能太聪明,那么如今却是刚刚好。
如今李玉珠已经废了,可始终能有些用处,至少能暂时迷惑一下典狱司。
阳光落在了裴怀仙俊美的面孔上,这张脸瞧着有些阴冷,却也确实出落十分好看。
阿瑶瞧着自己儿子,问道:“你还年轻,年轻总是伴随一些心软,以及一些期许。李玉珠是你的女人,你会不会舍不得?”
裴怀仙心忖我连卫馥都舍得,又有什么舍不得?
对于李玉珠,他确实没什么舍不得,他只摇摇头,且也没有什么惋惜。
因为他内心竟十分平静,连一丝惆怅叹息也没有。
一个人从小被阿瑶这样母亲养大,自然是会冷酷一些。
这样摇头时候,连他也觉得自己十分冷酷,为人毫无感情。
但他人生之中,若说一丝触动也没有,倒也不尽然。
他这样人生之中,也有过一次意外。
就像阿瑶所说那样,一个人如若太年轻,总是会对有些事情生出一些期待。
小时候卫馥被绑架,他为了救卫馥身受重伤,那所受重伤也并不是假的。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因为他有自己目标,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也就是那一次冲动,其实他受伤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也许是因为他离开阿瑶,在卫帅麾下呆了那么几年。是他教卫馥骑马,教她练剑,教她杀人。
于是人生在养成别人时候有一种治愈感。
可这样感情只是一瞬,却并不是很多,他也不可能留在卫家。
后来他回到了月水寨,看着向自己跑过来的珠珠。
卫馥曾经跟他说,要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彼此只有对方的人。等卫馥长大后,她自然会知晓人都会有过去,爱情很难是最初。可那时候卫馥就是个小女孩儿,想法自然是简简单单,十分纯粹。
于是在月水寨的溪水边,他告别了自己的第一次。
他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可笑想法。
他没在李玉珠面前流露过自己想法,那就是他见到李玉珠,会有一种玷污了自己一个隐晦梦想肮脏感。
其实他一直对李玉珠有一点儿厌恶。
恐怕李玉珠永远都不可能知晓裴怀仙心里这些矫情、自私的想法。
恐怕卫馥永远不知晓自己那日拒婚是逃过了怎样的暗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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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不要,也就再没有了◎
房间里李玉珠听完了林滢的话。
这一瞬间, 她面色变得很可怕。泪珠子大滴大滴的从她眼睛里淌落而出,可是李玉珠面颊却流露出不肯相信神色。
李玉珠犹自嘴硬:“你骗我的!绝不可能是这样。”
她嘴里赶着否认,这乃是因为她心内绝不愿意承认这桩事。
哪怕她相信裴怀仙会杀了她,可是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命运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可是李玉珠嘴上虽硬, 她心里面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命就是这样悲惨, 然后落到了这个下场。
她从来很讨厌女人, 最讨厌的就是她的母亲。她觉得那个女人生得过于温顺, 又容易上当, 被男人骗了一次又一次。一个人脑子不行, 就活该活得坎坷些。
可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她不像那个女人那般温婉和善,可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她十五岁时就被同寨的少年随随便便拿去了身子, 只在溪水边就被人讨要。她浅薄被人利用, 一次又一次的被人骗。
好痛阿!为什么会这痛?
李玉珠只觉得自己的心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直哭,一直瞪着眼哭, 只觉得自己好似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她感觉林滢仿佛急切的问自己什么, 可是李玉珠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懂得如何回答?
那个女人居然并不是阿瑶?
可不是阿瑶又如何?那女人软弱糊涂, 她叫阿瑶,又或者叫别的什么名字, 都改不了她的本质。
林滢说那女人是什么温家的千金小姐, 不知怎的,跟个护卫逃到了这儿。
哪怕自己被裴怀仙骗个彻底了呢?
哼, 自己也并没有冤枉了她!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明明是个千金小姐, 可是一手好牌打烂,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自己托生在她肚子里,本应该有个锦绣前程,可是未曾想到居然落到了这样地步。
我没有冤枉你的!
是你对不住我。
林滢也看出李玉珠情绪平和了些,她试着拿着这枚白玉戒指靠近李玉珠:“珠珠,你知道的,我所说是真的。”
李玉珠这个名字自然并不是真名,官府案卷上提及当年那个失踪的少女,写的是珠珠二字,大约月水寨的寨民也是这么叫她。
所以如今林滢这么称呼。
李玉珠的手指触及了这枚白玉戒指,她如遭雷击,下意识往后轻轻一缩。
然后,她沙哑问道:“我要死了,是吗?”
李玉珠确实要死了。如果她能照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如死人般的气色,根本不能看。
李玉珠眼睛里也写满了浓浓的恐惧。
李玉珠还年轻,她也许很冷漠的处置别人性命,可是却很在意自己性命。
林滢避而不答,不谈李玉珠生死之事,而是缓缓说道:“我知晓这许多,是因为余姑留给我一个匣子,里面有几样东西,更有这枚戒指。想来,应当是你送她的?”
“珠珠,我曾听闻人前你跟她决裂,可我觉得,也许在她心中是盼你停手,离开梧州。”
她没说余姑已死,余姑决意自尽,还让人送一个小小的匣子给自己。那么在林滢看来,余姑也许是对李玉珠有愧的。
如若这是告发,余姑本可以写得更明白些,原本不必这般含糊其辞。
这个世界,对李玉珠也不全是恶意。
林滢是想知晓李玉珠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可事到如今,她并没有咄咄逼人的逼问。
李玉珠并没有说些什么,也许她要死了,故而她言语倒不似平日里的那般刻薄。
她发怔看着林滢手里的戒指,也想起了自己干过的那些勾当,她更想到了那个女人的死。
其实那天的事,她的记忆也很模糊,仿佛刻意淡忘了,因为她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记起来。
人总是会竭力保护自己,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之后就会忘却生孩子时候的痛苦,让那时候的记忆变得迷迷糊糊的。
可现在,一些模糊的记忆却涌上了她的脑海。
那个女人死的那天,自己躲在房里,她在外边敲门。
那女人除了敲门,还有跟她说了几句话,她说:“珠珠,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醋煎鱼,你出来吃好不好?”
面对自己的女儿,门外的女人嗓音里也添了几分讨好。
她模模糊糊想,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样刻意讨好,根本帮不了自己一丝一毫。难道她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掩饰这一切,就好似一切仍是如常?
她一边想,一边这么哭,眼睛里却多了些恶狠狠的冰冷。
那女人嗓音却哽咽沙哑起来:“你开开门,阿娘有话跟你说。”
一个大人,却在门外哭鼻子。
自己没开门,可也已经将这个女人软弱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她蜷缩着身子,将脸轻轻的埋在了自己的膝盖处。
她恶狠狠想,老贱妇,你哭什么?这哭哭啼啼的,不如去男人面前卖弄,为什么在自己女儿面前做出一副讨人厌的楚楚可怜样子。
她的未来,绝不能交给一个哭鼻子的女人手里,比起会哭的女人,她不由得更相信那个坚决强势的裴怀仙。
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好母亲!她软弱无能,整日里只是会哭,关心也很廉价,从来也不会想要改变什么。这种爱十分廉价,也根本靠不住。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落到了如斯田地——
如此狼狈,如此可笑。
她骤然才发现,那种廉价的根本靠不住的爱,也许是自己唯一能得到的微末善意。
如果她不要,也就再没有了。
李玉珠酸酸的鼻子呼吸了一口气,两行清泪哗啦啦从眼角淌落,润入乌云般散开的秀发上。
她尖酸的想,我就是不要。
那天她打开房门,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灶台上留着一点余火,暖着她替自己做的醋烧鱼,还有一碗米饭。
鱼肉和米饭的香味就从灶间传来,这时候已经是要吃晚饭时候了。
以前到了这时,她便会吃上那个女人做的饭。
可那股味儿传来,那时李玉珠却想要吐。
她也没敢再多看死去的女人一眼,从此她再也不吃鱼,她闻着鱼味就会想吐。
有些东西咬着她的胃,现在也是如此。
林滢不知道李玉珠此刻在想什么,可她从李玉珠的眼睛里瞧见了一点光芒,她看出李玉珠已经是有所松动。
林滢有丰富的审问犯人经验,估摸着李玉珠即将要开口。
可就在这时,她窥见了李玉珠面颊泛起了惊恐之色,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林滢没有回头,可她从李玉珠的瞳孔倒影里也窥见出一丝不妙。
是刺客!
一道身影如此掠来,手中持刀,飞快向着李玉珠刺去!眼瞧着是要杀人灭口!
电光火石之间,林滢也反应很快!她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回头垂顾,而是带着李玉珠滚开身躯。
一声闷声,却是一把刀刺在床上,恰恰刺了个空!
刺客蒙着面孔,瞧不出脸孔,下手却是又狠又疾。
林滢惊得遍体生汗,只因她从未想到居然真有刺客潜入守卫森严得赵府。
一击不中,凶手还欲再刺。此时此刻,林滢耳中却是听到了一连串的细碎铃声,如此摇曳,令人不觉心惊!
一道紫色的身影蓦然掠来,身份又快又疾,赫然正是小晏!
他这位晏副司来得正是时候,快刀出鞘,堪堪将对方拦住。
林滢稍稍松了口气,趁着两人缠斗,不觉垂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李玉珠。
只瞧一眼,林滢心里顿时沉了沉。
李玉珠本便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如今受此惊吓,纵然刺客那一击并未将她刺中,李玉珠却已经气绝身亡。
临死之前,李玉珠手指终究捏住了那枚白玉戒指。
这世上有些事,是李玉珠不知道的。便算是善于断狱的林滢,也绝不能断出一些毫无端倪的事。
就好似此刻,林滢不会知晓李玉珠的母亲闺名叫温凝,也确实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温氏族女。
一个高贵的温氏族女流落到梧州这片山水,总归是有些原因的。
在十三年前,有几位温家的家仆无意间途径月水寨,遇到了流落在此的温凝。
彼时温凝已经改名换姓,化名林婉,居于月水寨中,并且嫁给护她离开的侍卫。
不但如此,她还有了一个六岁的女儿。
家仆认出了温凝,十分激动,便想要带温凝离开。
一开始温凝是拒绝的,因为她十分狼狈,不愿意这么一副姿态回去故乡,受人嘲弄。这些都是被年幼的珠珠看在眼里。
可有些事情,珠珠却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她被特意抱走了。
说到底,吃了这么几年苦头,如今丈夫又并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以温凝并不算刚烈的性子,那自尊心仿佛也没如何重要了。
家仆也看出了温凝的迟疑,看出温凝其实也想离开。
谁愿意烂在这儿,陪着一个会打老婆的丈夫发烂发臭。
等珠珠被抱走了,温凝迟疑着说道:“珠珠怎么办?你说叔父会怎么看珠珠?”
她口中的叔父,正是被陈济所杀的尹惜华外祖,也是梅花会上一任会主。
其实在世族当中,梅花会本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的年轻一辈可能只是隐约听闻,可十三年前的温家贵女却是对梅花会有更为深刻的了解。
“这孩子是杨钊的,他也是鄞州贵族!是他负情于我,与我珠胎暗结。”
可她知晓杨钊是不会认的!
如果杨钊肯认这个孩子,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杨钊不认,那么这个孩子就是自己跟侍卫所生野种。如若她把珠珠带回去,所受的可不仅仅是些冷言冷语。
温应玄身为梅花会主,那必定也是十分偏激,他不会应许贵族的血脉被玷污,更不用说珠珠这个长于乡野的野种。
如若温凝肯舍了孩子,再让父母求情,说不准还能被“原谅”。
面对温凝这个问题,对面的家仆也没有回答。
可纵然他不回答,温凝也知晓答案!一个极为可怕的答案。
对方对温凝说道:“若是婉小姐不忍心,就留孩子在这儿,自己回去就好。”
但这样也并不代表她的女儿可以活,只代表温凝可以不必亲眼看着自己女儿去死。
会有人来这儿处理掉这个野种,包括这个不知死活的侍卫。
温凝反驳得很快,她没一丝犹豫,她说道:“不,我不会随你们走的。”
“我,不要回去。”
房间里的李玉珠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人的手指没有了力气,她手臂垂落之际,手掌握着的那枚玉戒指滴溜溜的滚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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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广众之下的杀人灭口◎
此刻那蒙面刺客犹自与小晏缠斗, 小晏技高一筹。
刷一声,只见血光飞舞,那刺客肩头已挨了小晏一刀,已是鲜血淋漓。
小晏面露恼恨, 恨极了这刺客居然胆敢欺入房中, 更在自己眼皮之下加以行刺。小晏面颊之上不觉透出了一缕凶意, 眸中冷光吞吐, 煞是凶狠。
眼瞧那刺客气力支持, 要败在小晏刀下, 却见那刺客蓦然往墙壁上一靠。那墙壁上有一处暗门, 这刺客正是从这里掠出,故而暗暗守在门外的小晏却是稍晚片刻。
那刺客瞬间翻入墙内,小晏凶悍劈门, 连砍几刀, 却发出了斩在金属上尖锐之声。
林滢匆匆掠去,摸索着寻到机关, 方才将暗门打开,和小晏一道掠入了密道之中。
这条密道并不是很长, 走几步就到了花园。出花园的密道口有一件沾血衣衫,一片遮面的面巾, 是刺客解下扔掉。
这么会儿功夫,这刺客已经走了个没影, 寻不到了。
但也不是没有线索。
此人熟悉赵府环境, 知道这处密道,应该是内部人氏。而且对方还被小晏所伤, 肩膀伤有一处刀伤, 算是身负犯案证据。
而且还可以盘问, 为何会将李玉珠安置在这个有密道的房间,说不准能寻出端倪。毕竟若无密道,李玉珠还没那么容易出事。
正因为小晏守在了门口,所以才会慢了半拍。林滢可并不觉得李玉珠安置于此处是巧合!
无论如何,这个藏在赵府的刺客一定要找出来!
林滢这样想着时,将从李玉珠手里滑落的那枚白玉戒指紧紧握在自己手心。
这时候阿瑶禁不住在轻轻感慨:“苏司主手腕厉害,纵然我等有许多手段遮掩秘密,可是这世间本没有什么永远秘密。我等筹谋许久,无非是为了得到梧州。这个伟大的计划,是一定不能失败!”
当她这么说着时候,阿瑶眼睛里也流转一缕火光!
她一直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接受朝廷的册封,因为她并不想将梧州交给任何人。
当然如今阿瑶经历巨变,她身子也坏了,被火烧坏的身躯不但面目狰狞,而且十分痛苦。
阿瑶挨着这样的痛苦,可她还未放弃希望。
她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裴怀仙身上,裴怀仙是她的儿子,当然也承受了阿瑶全部的希望。
事实上阿瑶也将裴怀仙栽培得很好,裴怀仙是个沉静、狠辣的人,是一条狠毒冰冷的毒蛇。
至于裴怀仙有没有人性,则并不在阿瑶的考虑范围之内。
裴怀仙也十分果决,说道:“虽有些仓促,可是我已与交南军队相约,今日入夜,就是攻城之日!”
他这么说着时,一双眼睛不觉闪闪发光。
平日里裴怀仙这一双眼睛是沉静的,甚至是恭顺的,可是如今,他那一双眼却是滚热入火。
他感情是冷的,野心也是热的。
甚至裴怀仙的嗓音也是隐隐透着几分热切和激动:“实则这几个月里,交南大军已陆陆续续抵达梧州边境,隐身于灵石谷中。灵石谷离梧州城防有三十里,一日便可靠近。事实上今晚入夜,大军就会攻破梧州城门!”
一个人的热情若没给感情,那必定是给了事业。
裴怀仙也是兵行险招,举事的时间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什么三日后,就是今晚!
因为唯独今晚,才能真正让苏司主措手不及。还有苏炼身边那个千灵百巧的女仵作,也实在太过于敏锐。
时间越久,自然就是变数越多。
那么还不如今日就开始,将他们这数年筹谋,尽数点燃。
只是这一日间大军推行虽不过三十里,却毕竟已经太过于靠近梧州。
那确实是兵行险着。
大军再往前推三十里,已十分靠近梧州,梧州备营斥候时常出城查探,那么总会有消息传回城中。
陆六就是这样一个探子!
此刻陆六奔行极快,他心内也不觉有些惶然,更不由得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自从莲花教制造的奉天之乱以后,梧州城已经很久未经历什么战事。
一旦西南生乱,大胤举国之兵皆会聚于此地,区区交南是绝不能于之抵抗。然而饶是如此,这许多年来卫帅仍然是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他们这些斥候巡视边界动静也是成为了一个多年以来惯常工作。
甚至到了卫瑄接手,别人都说卫瑄性子软和,不及其父。但卫瑄将军虽锋锐不足,却是谨慎有余,仍将这个习惯延续下去。
哪怕卫瑄即将离职,他低调谨慎的性格也让他仍认真做事,从无半点懈怠。
谁也未曾想到,交南居然当真举兵来犯,意图侵占大胤的梧州之地。
陆六是靠双腿潜行,这样他速度会慢一些,不过却会比骑马的斥候更显隐秘。
他想那些骑马的斥候此刻已经将消息送去了梧州城了吧?但饶是如此,职业习惯也使得陆六绝不敢放松警惕。
然而奔跑中的他却是忽而足踝一痛!一枚铁丸被不知什么弹出来,砸碎他的足踝。接着便有几道黑影灵巧掠过,他们手中有刀,这刀就是为了摘采旁人的头颅。
梧州城外的荒郊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可是也是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就被摘下来,陆六面颊之上犹自凝聚惊恐与不安。
黑衣人娴熟的在陆六没头身躯之上搜身,摸索出一颗藏了消息的密丸以及梧州备营斥候的令牌。
作为这次杀戮的收货品,这两样东西被飞快传至他们这些杀戮者的主人手中。
凉亭里,裴怀仙在等待。
飞奔的黑影奔至此处,然后便恭顺跪下,奉送上自己手中的密丸以及令牌。
这令牌之上犹自带着未干血迹,是陆六这个斥候的血。
裴怀仙瞧了瞧,然后就扔到了一旁的木箱之中。
他喃喃说道:“第二十六个!”
这是被截获的第二十六个探子。
此刻会有上百名训练有素的探子如流星般赶回梧州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梧州城报信,以此示警,方便将沉睡中的梧州城唤醒。
然而这些探子也将会被裴怀仙一一猎杀,绝不容这些消息传回梧州城中,至少也是越快越好。
无论是信鸽还是斥候,今日都休想入梧州城。
他要交南大军兵临城下,梧州城方才能仓促以对。
如此他们的胜利方才会更有把握!
只要攻破了梧州主城,那么梧州境内便无险可守,占据起来也是丝毫不费力。
此刻梧州城中,一道婀娜身影却匆匆赶出城门。
卫馥是得了一些消息,故而急急从赵府离开,准备前去城外一探究竟。
此刻她眉头深缩,不觉心事重重,显得分外谨慎。
梧州备营自然未曾收到什么凶讯,更不知晓城外情况。可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异常。
每隔一个时辰,随身带着鸽子的斥候就会传回平安讯。
可是今日这平安讯显然已经迟了。
梧州的斥候近两年都是卫馥打理,这个异常的情况顿时也传至卫馥耳中,使得卫馥匆匆离开赵府。
卫馥刚到城门时,便有侍卫匆匆赶来,手里还握着一只鸽子。
“三小姐,方才陆续收到几只平安讯,城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如此看来,竟好似虚惊一场!
可卫馥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如今飞回几只鸽子?”
那侍卫一怔,回答道:“总共回来四只。”
一缕不安情绪也是涌上了卫馥心头,使得她脆生生说道:“将此事告诉卫将军,令梧州戒严。告诉卫将军,说十只信鸽皆有延迟,而且只回来四只,只怕城外定有异样。另外,将此等异样告诉苏司主。”
若是论及公事,卫馥便绝不会以兄妹相称了,而是以官职称呼。
如今卫家要撤出梧州了,只不过是等待朝廷旨意下来。
换做旁人,也不会这么仔细细致。可卫馥知晓,无论是兄长还是自己,皆会认真到底,绝不会有半点含糊!
出了城,卫馥便令随行二十多个下属弃马不用,以免目标太大。
二十余人皆换了暗色的劲装,方便在密林河谷处潜行。
卫馥和他们一并融入了密林之中之中,就像是灵巧的游鱼。只是这只游鱼并不是在河水里游动,而是在陆上潜行。
卫馥是在离开梧州五里外发现了异样。
她瞧着一枚残肢安静落在地上,那枚残肢是被人用刀生生斩断,然后落于此处。
这残肢虽不知晓属于何人,可是单看手掌,就会发现对方手骨粗壮,又生有厚茧,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卫馥正欲发出暗讯,唤下属前来,却蓦然微微一顿。
她想到如若梧州城外当真有什么异样,那么城内却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连报平安讯的鸽子都能飞回几只——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对方对梧州备营斥候的运转情况那是相当之了解,故而方才能精准拦截,甚至放回鸽子加以欺骗!
如若自己发出了暗讯,那么她便会暴露自己方位。
更不必说眼前这枚残肢,说不定就是诱饵!
卫馥灵巧的退后了几步,宛如最轻盈的猫,也没发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声音。
然后她感觉一点温热滴落在自己面颊之上。
当她抬起头时,就看见自己的下属丁铁被掉在树上,已经悄无声息气绝身亡。
那一点鲜红宛如温热的血泪落在了卫馥面颊之上,再滚落在卫馥的衣襟之上。
如此悄无声息间,自己同伴已经被一一猎杀。
卫馥纵然震惊,此刻甚至并未回头,却也是蓦然往后甩出袖中短剑!
一道黑影已经靠近卫馥,准备以死去的丁铁为饵,将引来的卫馥猎杀。卫馥一剑甩出去,听风辨位,正巧甩入他胸口!
那黑影发声要叫,却被欺身向前的卫馥捂住了嘴唇,顺势还扯出了自己短剑。
血喷了卫馥一身,但卫馥也顾不得嫌脏了。
她心念一动,准备解下这黑衣人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可她忽而身躯一僵。
卫馥灵巧的翻身跃起,就像是一只灵动的小燕子,向着身后另一位敌人刺去。
然而她招式好似被人预料到一般,对方侧开一个微小弧度,就这样刚刚好避开。
接着就是卫馥手腕一沉,被人扣住手臂。
这样对招有些熟悉,卫馥小时候仿佛就是跟某个人这样对招过,所以对方对她反应十分了然。
然后一片手掌就握住了卫馥颈项!
那手指微微用力,顿时使得卫馥眼前一阵晕眩!
在卫馥晕过去之前,她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正是裴怀仙!
卫馥并未曾昏迷太久。
她只是气血不畅,导致眼前发黑。如今她已然缓过劲儿来,也渐渐有了意识。她暗暗摸索自己的处境,发现自己双手双足被缚,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而自己藏在衣袖里一片刀片也被搜出来,使得卫馥并不能将绳索悄悄割开。
自己如今是被塞在麻袋里,被什么托着行走。
察觉到了自己处境,卫馥暗暗顺下自己心神。
她压下了满腹的酸楚恼恨,并没有发出声音。
等到了目的地,有人将她从麻袋里抱出来,卫馥也扮做未醒的样子。
对方两根手指摸着她脖子,然后她便听着裴怀仙说道:“阿馥,不必装了,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卫馥只得睁开眼睛。
她冷冷的看着裴怀仙,其实之前她已经生出怀疑,可如今还是生出了某种震撼!
想到丧命的同僚,卫馥就感觉有一把烈火在自己肺腑间熊熊燃烧,使她内心浮起了一缕憎恶和恼恨。
此刻卫馥散着头发,唇角染血,样子却显得颇为美艳。
裴怀仙瞧着她这副样子,眼中蓦然流转一缕痴迷,可也不过是一瞬。
他伸手摸摸卫馥的脸蛋,沙哑说道:“阿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卫馥只觉得他手掌触碰之处似有一种粘腻的恶心,使得她不觉侧过头去。
然后她语带嘲讽说道:“我只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也不错,因为四年前苏司主来到了梧州,于是裴统领便了更大的目标因而离开了卫家。若你继续留在卫家,还不知晓会怎么样。”
是!也许祁华为人势利,做人并不真诚,甚至还会耍弄一些小手段。
可卫馥如今想起祁华,她甚至生出了几分感激。
至少他让卫馥得到了一些快乐,而且让她放下了自己的执念。
“因为苏司主是个极精明可怕的人,你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绝不敢首鼠两端。所以,你不得不狠心绝决。”
裴怀仙的面颊泛起了一阵阴郁,却不得不承认卫馥说得没有错。
他回答道:“是!”
苏炼并不如何好应付。
他记得自己离开梧州备营时,卫馥怔怔看着他,眼巴巴的瞧着,眼睛里满满都是失落。
可那又如何,裴怀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卫馥浑身泛起了寒意,这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感情,而是为了整个卫家而后怕。
“所以那天你杀死晁错,根本就是为了杀人灭口!晁错被莲花教要挟,屠了整个月水寨。他与莲花教接触多年,虽然口里说知晓不多,可也能挖出些许线索。你怕晁错说出什么不利于你们的事,故而你干脆将他刺死。”
“最可笑的是你当众杀人灭口,可别人却觉得你是这是有情有义。别人都觉得你是顾及卫家旧情,为了卫家甘愿得罪苏司主。你还因此挨了一百军棍,人前被打得鲜血淋漓。你人前有情有义,反倒是苏司主,那才叫不近人情,那时别人还觉得他过分冷酷了些呢!裴怀仙,你杀人灭口的手段好高明啊!”
裴怀仙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这确实很高明,他也做得非常漂亮!
就像卫馥所说那样,他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的人面对晁错下手。
别人却觉得他是为了卫家。
后来他挨了一百军棍,被打得鲜血淋漓,他还向卫馥求亲,别人更恍然大悟,以为他是个情种。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套路。
卫馥面上流转奇异的厌恶之色:“而那时候,你居然还向我求亲!”
裴怀仙冉冉一笑:“怎么了,纵然你没有应,可你难道没开心没窃喜?我这不是全了你的颜面,使你身价倍增,不是一个被祁华抛弃的弃妇。你不就是喜欢男人对你吹吹捧捧,将你当作公主娘娘?祁华那样儿,你不是很喜欢听?”
他既在恶意满满的嘲讽卫馥,同时他心内亦有一缕嫉意作祟。
卫馥从小被捧成梧州城中小公主,身上有无数光环,曾经也是天真无邪,对感情的企盼也是那般的浅薄幼稚。
不过花无百日红,后来卫家自然是没落了。
他当然也看出了卫馥的失落,也看到卫馥因为祁华那些个浅薄的手段十分受用。
那时候他内心一边吐槽卫馥,一边生出了浓浓的恼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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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 148
◎砍头◎
卫馥的这些微妙心思只向林滢袒露过, 可他纵然不跟裴怀仙说,裴怀仙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实在太过于了解卫馥了。
了解卫馥的幼稚,以及卫馥的虚荣心。
可卫馥听到了他恶意满满的吐槽, 也是并没有恼羞成怒, 她反而说道:“我可不敢受用!你向我求亲, 无非是为了拉卫家下水。你既是有意杀晁错灭口, 那必定也知晓那份卫家盟书。你一直盼着晁错寻到那份盟书, 接着就逼迫卫家。”
“只怕你没想到, 这样的风浪之中, 卫家能够安然无恙吧?”
“裴统领,你是不是很失望?”
裴怀仙脸色一变,脸上的得意之情也是消失了。长大的女孩子果然变得讨厌, 就连她所说的话也好似变得十分刻薄可恶。
确实就跟卫馥所说那样。
裴怀仙早与莲花教勾结, 共同谋算驻守于梧州的卫氏。他是月夷族血脉,可没谁说月夷族不能加入莲花教。
为了得到莲花教的支持, 裴怀仙甘愿入教,甚至成为了梧州这一方之地的渠帅。
也就是从莲花教那儿, 裴怀仙也得到了卫家多年前曾经私定盟约秘密,更知晓有那么一封十分要紧的盟书在。
那时晁错受莲花教教唆, 发疯似的想要寻到那份盟书以求自保。晁错将自己结义兄弟一个又一个杀死时,却并不知晓暗中逼迫他的人乃是兴策军统领裴怀仙。
裴怀仙表面上看是苏炼的人, 晁错并不知晓他有两副面孔。
之前卫珉拿着那枚扳指求援, 裴怀仙思量再三后选择依顺了苏炼命令。一来确实因为裴怀仙犹豫不定忌惮苏炼,二来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个逼反卫氏的大好机会。
卫家先是与莲花教私定盟书, 后是下属屠寨杀死一寨百姓。
那时他打量着苏炼很是愤怒, 本以为苏炼会激烈行事, 彻底与卫家决裂!
然而却并没有。
这几年筹谋,最后得到的结果居然是一个尚算和谐的结局。
谁也不知晓那时候裴怀仙内心是多么的沮丧、失落。
依他所念,最好就是卫家跟苏炼生出冲突。再不然,至少梧州备营也要乱一乱。可无论哪一样,皆未曾顺了裴怀仙的心意。
卫瑄虽上折子请罪,要从梧州调走,可卫家走得尚算体面,也将梧州备营安抚得井井有条。
这并未给他们夺取梧州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那时他仍不肯死心,他教唆祁华人前落卫馥颜面,然后自己借着一身伤,向卫馥求亲。
如果卫家女儿再当众跟莲花教的渠帅许婚,那卫家只恐再难承受。
更不必说他还可声称是帮卫家杀人灭口杀死晁错。
可卫馥却是拒绝了他。
他看着卫馥满眼嘲讽看着自己,心底也不觉生恼:“你还在我手里呢!”
纵然满是套路,可这被拒之辱确实令他甚为不快,乃至于恼恨之极。
他从卫馥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极工于心计的卑鄙小人。
若不是他眼下有大事要办,此刻必然会对卫馥不客气。裴怀仙以冷静自诩,此刻却被卫馥生生勾起一缕火气。
卫馥眸色微沉,嗓音已经低下来:“裴统领,我现在既然已经落于你手,成为阶下囚。你无妨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苏司主对你委以重任,你在大胤也有锦绣前程。交南不过是小国,莲花教又不成气候。他们又能许你什么,能使得你背叛大胤?”
不错,卫馥现在是还未曾想到脱身之策,可既然裴怀仙暂时未曾杀死自己,那她也不是没有逃走机会。
至于裴怀仙为何会留下自己,许是因为自己是卫氏之女尚有利用价值,又或者因为拒婚之辱意难平。但是无论哪一样,也未必不是自己的机会。
曾经她是为裴怀仙的离开而十分难受,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到了此刻,卫馥反倒冷静谋算,并无太多酸涩心意。
裴怀仙冷冷的看着她。
然后卫馥便说道:“我知道了又何妨?更何况,我本来迟早就要知道的。”
裴怀仙冷冷说道:“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套话。你只需知晓,不久以后,我便能割地为王,是一方之主,再不必对谁卑躬屈膝。当个小国国主,岂不必做苏司主的走狗要强?”
卫馥飞快说道:“割地为王?你真是痴心妄想。别说以如今梧州兵力,不是你们这些鬼祟手段能够破城。哪怕你们当真占据下梧州,也不过是一时之快。”
“你瞧大胤天下太平多年,这些年更是休养生息,国富民强。一旦梧州生变,那便会举国震惊!到那时候,天子必定震怒,到时候各地兵马都会调度梧州,讨伐梧州叛逆。交南不过小国,加上一些月夷叛逆,也支持不了多久。”
“裴大哥,到时候你什么荣华富贵,割地为王,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卫馥飞快道出这些 ,她觉得若不是裴怀仙痴心妄想,就是另有别情。
可卫馥纵然心生疑窦,裴怀仙却已经不愿意说下去。
“你这么担心于我,可别的什么,我却绝不能说下去。至于占据梧州之后,我等会如何,你便好好瞧着。”
卫馥这样说话,裴怀仙却并不打算替她释疑。
卫馥心里不由得沉了沉。她觉得裴怀仙固然凶残狠辣,然而却并不像是一个疯子。
那么裴怀仙胸有成竹,是笃定他占据了梧州之地后,朝廷并不能拿他如何?
卫馥思索间,她蓦然头皮一疼,是裴怀仙扯着她的头发,使得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此刻裴怀仙那一双眸子之中流转一缕精光,容色十分异样。
他伸出了手指,轻轻比过卫馥的唇瓣。
女郎的嘴唇柔软如花瓣,使得裴怀仙手指宛如触及一丝电流,带来了一丝酥麻之意。
哪怕裴怀仙已经有过女人,此刻心底也升起了一缕异样。
卫馥心里也是沉了沉,她心底对自己打气,那就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当初她跟父亲学习做斥候时候,也被卫帅提醒这其中危险。
她是个女儿身,要想好可能遇到的遭遇。
纵然失去了贞操,她也应该好好活下去,只当作被狗咬了一口。
如若能因此寻觅到逃走之机,也未尝不可。
不过裴怀仙却松开了手,并没有继续下去。
他凑过去,在卫馥耳边说道:“此时此刻,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当裴怀仙这样说时候,他嗓音里透出了一缕森然和阴狠。
然后卫馥就听到了一道沙哑的女子嗓音:“怀仙,这位是谁?”
裴怀仙已经站起身,低低唤道:“母亲。”
卫馥被裴怀仙方才举动闹得生出一身冷汗,她压住了心中厌恶,看着面前的妇人。
那妇人容貌丑陋,烈火烧伤之处可谓是触目惊心。卫馥窥见,也不觉心中轻轻一颤,可也并没有吓得移开了眼睛。
身为卫家女儿,她自然知晓多一些,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你是阮瑶?”
当年旁人皆说阿瑶是伤透了心,故而如此远离,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同样驻守于梧州的卫帅恐怕是会知晓得多一些。赵愈亲手杀妻,放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干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赵宣抚使方才对外宣称,说阿瑶是因受了情伤,然后便这般离开。
阿瑶似笑了一声,那笑声也是沙哑难听。
这么个容貌狰狞的妇人,此刻姿态倒也客气有礼:“既是卫家女儿,留着做人质,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可是卫馥目光却不由得向那妇人左颈望去。
就像典狱司得到消息,那些月夷族叛匪如今依顺一个嗓音沙哑常年遮住面容的女匪首。彼时梧州卫家也怀疑过,怀疑阿瑶未死。
因为如若不是前族长真正血脉,随便一个女眷,只怕很难使唤动这些梧州叛匪。
有时人有相似,为了凝聚人心,弄出一个假货出来也并不稀奇。
那么如若是阿瑶,证据就在阿瑶的左颈上。
真正的阿瑶左颈耳侧下沿处有一颗红痣,十分鲜明。
卫馥如此望过去,那处还未被烧伤,果然窥见一颗鲜艳红痣存在!
一瞬间,卫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再联想到刚才裴怀仙居然唤对方母亲,于是这个故事轮廓顿时就浮起在她心尖!
这是何等的处心积虑!
卫馥在仔细观察,可是阿瑶却并没有在卫馥身上凝聚太多的注意力。
此刻阿瑶似心事重重,不过到最后,她眼底流转了一缕坚决的狠戾的光辉。
阿瑶沙哑说道:“既然已经注定今晚起事,那就这样儿吧,孩子,你随我来。”
裴怀仙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嗯了一声。
他抛下了卫馥,和自己的母亲进入了房间。
卫馥盯着裴怀仙的背影,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此刻裴怀仙显得十分古怪,情绪也狠奇异。
自从被火烧了后,阿瑶已经很多年没有照镜子了。
烧伤者的脸很难看,更不必说当年阿瑶还是月水寨中一个极出挑的美人儿。
可是如今,阿瑶却寻了一面镜子,如此揽镜自照,看着自己被烧伤后的鬼样子。
在她身后,她的儿子正在替她梳头。
如阿瑶所说,今日裴怀仙有许多事情要干,但他此刻仍给自己宛如恶鬼一样的母亲梳梳头。
但阿瑶也没剩多少头皮和头发,火烧了她小半头皮,这被烧坏之处自然也是已经生不出头发。剩余头皮虽然生着头发,可也是生得十分稀疏。
这样丑鬼般的样子,也不必说旁人了,阿瑶自己看了都生出了几分作呕之意。
她恶狠狠的盯着,仿佛镜中之人是自己的仇人。
然后她喃喃说道:“从前,我也是月夷族出挑的美人儿。人家说我月夷第一美人儿,那自然是有几分看在我母亲的薄面之上。可是,我那时候也是个鲜润可人的女孩子,我也生得很不错。”
这样说着时候,阿瑶眼睛里不觉蓄了些泪水。
典狱司的卷宗里她残忍凶狠,可如今她却对着镜中样子流泪。泪眼朦胧间,阿瑶不觉想起了自己从前金环彩衣,婀娜娉婷的美貌样子。
泪水从她面颊滴落,轻轻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二十年前,云华郡主来到了梧州。然后从那以后,我便输给了她。她是个狡诈、无耻的对手,我确确实实败给她了。可是,到了现在,我想要赢一回。我现在这副样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裴怀仙捏着梳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似也不能动了。
阿瑶嗤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屠了月水寨?是为了遮掩我们行踪?不,是因为我心里难受。”
“一开始我躲在月水寨,我让你谨慎露出自己身边,拉拢寨子里年轻人。本来月水寨里族老也十分同情于我,知晓是赵愈负我。可是时移势易,什么都变了。”
“朝廷教他们种地种果,养蚕养蜂,还开设学堂。寨里说汉话,写汉字的人是越来越多。年轻人里面向着我们的越来越少。他们夺走我母亲的东西,却偏生在这儿收买人心。”
其实他们离开后,月水寨里寨民生恐被扣个窝藏反贼罪名,也并不会说什么。
可是阿瑶咽不下这口气。
阿瑶缓缓说道:“是,我这样行事,显得我是过于计较了。人心思变,也不过如此。如今我等搅乱梧州,一开始那些月夷族人说不定还会深恨于你,觉得搅了他们的好日子。可是,只要你给些好处,知晓讨好你才有好日子过,那时候他们也会依顺于你。”
“怀仙,等你成为月夷之王,答应我也要对他们施展恩惠,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
裴怀仙低低应了生是。
阿瑶深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好了,现在为了今晚举事成功,你该对我动手了。我不人不鬼,我也不想活,只想赢。哪怕死了,我也要赢那个女人一次!”
裴怀仙握着梳子的手本僵在了半空之中,然后他便把梳子轻轻的的放在了案几之上。
接着他便握住了刀柄,然后便是血光一闪。
卫馥在外边也听不到什么,房里隐隐传来些说话的声音,可却听不分明。卫馥偶尔听到了几个词语,却听不到完整的一句话,更无法揣摩出其中意思。
然后卫馥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些许响动,可却听得并不如何分明。
接着,房间里就安静一会儿。
过了阵子,卫馥就看到了裴怀仙出来。
裴怀仙脸上沾染了几滴鲜血,可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一手执刀,刀上有血,然后另一只手却拽着头发,提着一颗头颅。
那是一颗十分丑陋的头颅,左侧耳颈交接出还有一颗红痣,那痣被血洗得越发殷红。
卫馥怔怔的瞧着,裴怀仙刚才杀了阿瑶,且一刀斩下了亲生母亲的头颅。
可是为什么?卫馥想不明白。
难道这母子二人早有仇隙,为了争权夺利,所以彼此厮杀,闹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可能存在,但方才两人情景好似也并不像?
裴怀仙收刀如鞘,他犹自提着亲生母亲的头颅,这时候他弯下身,狠狠吻住了卫馥。
带着一股子的血腥气。
此刻的赵府已经进行了这一轮的搜查,却并未寻出什么肩上有伤之人,使得林滢心尖儿也觉得颇为古怪。
今日的赵府经历了足足两场刺杀。
这第一场刺杀,是余姑之死。后来林滢虽断出了余姑乃是自尽,可是旁人并不知。故而在林滢来之前,赵府已经进行了一轮排查。
之后林滢虽然断出了真相,可是云华郡主并不愿意林滢说出去。
那么在别人眼里,此刻赵府是犹自处于一种危险紧急状态,整个赵府也是在高度戒备之中。
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李玉珠仍然被第二个刺客杀人灭口。
内贼这个词顿时浮起在林滢心头。
至于李玉珠所居住房间,是赵府大总管赵寒安排,可赵寒也是喊冤。
不错,李玉珠所休息的房间里是有一处密道,可是也不单单是那处房间有。赵府设计之初,许多房间都设了暗道,这主要原因是彼时梧州并不安宁,是为有外贼攻入赵府时,方便侍卫进行巷战设计的。
如今因为梧州安宁,那些密道大都弃而不用,未曾想居然还闹出这样的事。
正在这时,苏炼却差人唤林滢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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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 149
◎哪怕别处洪水滔天,这处也似极为安宁◎
苏司主的身体一向并不是很好, 据闻之前质问梧州备营都是强自硬撑。
如今他来赵府探问云华郡主,未曾想倒闹得旧伤发作,于是干脆住下来。
赵府也不会差个让苏司主留宿的地儿,也赶紧将淑花阁收拾出来, 安排苏炼住下。
林滢听闻这些, 不免心事重重, 总觉得苏炼可能是故意留下来。
这苏司主可以说是套路颇多。
她赶到淑花阁时, 外厅已摆了七八口大箱子, 都是从苏炼住所送过来的。只看这阵势, 苏炼倒确实一副当真要在赵府养病架势。
林滢再往向里, 便见着亲自来探病的赵愈,也匆匆见礼。
苏炼人在屏风之后,还是那一身素衫, 时不时咳嗽两声。
林滢心中一紧, 想着方才苏炼寻自己饮茶吃点心时看着也还好。
难道他当真撑不住?
林滢仔细回想起来,彼时苏炼面色确实有些苍白, 又觉得自己方才对苏炼揣测有些过分。
看着也不像是演的。
更不必说自己不是也照拂过苏司主,知晓苏炼身体并不是很好。
那屏风上描了几枝梅花, 如凝霜雪。
屏风里替苏炼看病的则是梧州名医吴老。
林滢心忖苏司主看来也还神智清醒,否则绝不容旁人给自己看病, 大约病得也不算很严重。
吴老替苏炼把了脉,开了药, 说了几句熨帖话。
苏炼也说了声有劳。
可等吴老从屏风后出来, 他却面色凝重,不由得向着赵愈摇摇头。
赵愈也叹了口气, 流露出几分惆怅之意:“苏司主好生休养, 一应要求赵府无不照办, 不必客气。”
苏炼缓缓说道:“那便叨唠宣抚使了。”
他嗓音很是客气,不过苏炼一向如此。苏司主虽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但是向来温文尔雅,生得一张菩萨面相。
赵愈跟苏炼寒暄了几句,便说梧州有事,城外斥候似有异动,接着便向苏炼告辞。
林滢内心骤然生出了一缕古怪,至于为何会觉得古怪,林滢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她蓦然回头,这样望向了赵愈,此刻赵愈的身影也映入了林滢的眼帘。
不知怎的,赵愈背影渐渐跟今日行刺李玉珠的刺客融为一体。
不错,她是没有见到那刺客的面孔,可身为仵作,林滢对别人的身形会敏感一些。但这也算不得什么确凿的证据。
林滢下意识的抿紧了唇瓣,一双眸子不觉灼灼而生辉。
她想到小晏曾经刺伤了刺客的肩膀,可是寻遍了赵府,也未曾寻出什么端倪。
赵府十分配合,侍卫们都解开了衣衫,方便检验肩上是否有伤。
可是有一人,典狱司却没办法去检查了,那个人就是梧州知州兼宣抚使赵愈。
可是赵愈不是跟月夷族水火不容,甚至有灭门之仇吗?
但就算这样,林滢也顿时有所决断。
她果决转身出门,寻到了门口候着的小晏,压着嗓子低低说道:“晏副司,你觉不觉得赵宣抚使的身形跟那个被你伤者的刺客有些像?”
林滢这么疯狂暗示,小晏闻弦而知雅意,不觉掠过去,伸手重重拍拍赵愈肩膀。
“宣抚使,如若梧州城有事,但说无妨。典狱司必定倾力襄助,共护梧州安宁。”
赵愈神色如常,面颊之上并无丝毫痛楚之色,只含笑应是。
小晏松开了手掌,接着就对赵愈微微一笑。
等赵愈离开了赵府,他肩膀先是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渐渐的缕缕痛楚却是涌上来,使得赵愈面色十分难看。
他解开了衣衫,扯开锁甲,露出被绷带缠着的肩膀。现在这肩膀上的刀伤开始渗透出鲜血,显得甚为痛楚。
若不是赵愈事先用药,用月夷族特有的麻药令自己肩膀没有知觉,只怕他已经被人发现端倪。
若非赵府戒严,何须他亲自动手?然而幸好是他亲自动手,所以才未被检查出什么端倪。
林滢好奇赵愈跟月夷叛贼已经水火不容,又怎么会勾搭一道?
然而这世间本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就好似云华郡主没来梧州之前,赵愈难道不是跟阿瑶站在一边?
再者,如今跟他合作的乃是他的亲生儿子。
赵愈给自己上了药,接着就整理了衣衫,然后闭目养神。
一年前,裴怀仙主动跟自己认亲,让赵愈知晓原来当年这个儿子并没有死。
他从裴怀仙眼里看出不甘愿,裴怀仙也确实向他倾述了自己不甘。
那时候裴怀仙年纪小,一切都是由阿瑶摆布。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便算没杀死自己亲生儿子,行事也是十分疯狂。
裴怀仙长大了,他过了些苦日子,然后他就跟赵愈倾述自己不甘。
作为朝廷逆贼,裴怀仙从小到大不知道改了多少名字,无非是为了躲避朝廷追查。
可是他原本不必过这样的生活的。
如果母亲没有带他走,他现在也有一官半职,甚至能世袭赵愈宣抚使的位置。
裴怀仙言谈之间,显得对阿瑶颇为怨恨,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灭门之仇。
他急着跟赵愈认亲,让赵愈知晓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对他心向往之。
他们父子之间可以加以合作,共谋大事!
裴怀仙的一番言语,赵愈也还是相信了几分。
别的不说,谁想到失去的荣华富贵会甘心呢?那时候他把儿子送去京城,明明是给儿子一个好前程,却偏生被个偏激的妇人毁去了!
而且裴怀仙还是个极出色的儿子!
裴怀仙能干、果决,他先是在梧州备营摸爬滚打,之后又顺势抓住了苏炼,借着东风在梧州扶摇而上!
赵愈只觉自己其他孩子都远远比不上他!
赵愈还有两个儿子,不过都是小妾所生。云华郡主手腕了得,这两个儿子都让云华郡主生生养废了。此二人品貌不堪,赵愈多看一眼就觉得十分难挨,更生不出什么喜爱之情。
他倒是有点儿喜欢赵月,可是却又觉得赵月是云华郡主生生塞给自己的。
若这个女儿只是个寻常向父亲撒娇弄痴的闺女,可能赵愈会更喜欢她一些。
可这个女儿的存在,无非是他那个厉害老婆下的一盘棋。
如果裴怀仙当初被送至京城,这个儿子才是最合他心意的!
他们父子联手,何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可是赵愈的心里面虽是相信自己亲生儿子对自己剖析真情,他毕竟还是有些怀疑的。
他为人本就凉薄,自然绝不会有什么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过今天,裴怀仙就将最后一个诚意送上来。
房间里,裴怀仙正等着赵愈。他嘴唇受了伤,这伤口是被卫馥那尖锐的牙齿所咬破,如今还火辣辣的疼痛。
可裴怀仙一颗心却很冷很静。
他见着踏入房中的父亲,面上顿时流转恭顺之色,他说道:“父亲,这恶妇的头颅我已替你摘来。”
几上有一包袱,这包袱还湿哒哒的渗出鲜血。
裴怀仙恭顺说道:“若非担心手下不满,我早便杀了她。”
赵愈拆开这个包袱,就看到了一颗头。
这颗头,自然就是阿瑶的头。
骤然一见之际,赵愈不觉悚然一惊。当年固然是赵愈自己下令放火,可是他毕竟还未见过阿瑶被火烧过的样子。
他记忆中的阿瑶,自然是曾经那个娇俏可人的月夷美人儿。
这么一颗头颅,如今观之,也是甚为可怖。
不过赵愈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娴熟的验明正身,作为曾经的枕边人,赵愈摸索到阿瑶耳颈处那颗红痣。典狱司只是资料记载,可是赵愈却见过无数次。
曾经两人温存时,赵愈的手指曾摸索上这颗红痣。于是他极为清楚的知晓,这颗红痣究竟是有着怎么样形状,又红成什么样颜色。
这绝不是随便杀个人,就可以冒名顶替的。
在赵愈的检验下,他可以确定,这颗头颅一定是属于阿瑶。
然后赵愈的唇角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不由得说道:“甚好!”
看到曾经的妻子死去了,赵愈也显得甚为畅快。
他甚至伸手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说道:“你的那些下属也不必担心,等梧州落在我等父子手中,有我替你压阵,他们不会不识时务。”
裴怀仙轻轻应了声是。
裴怀仙一直都是个十分会演戏的人,无论是在苏炼面前,还是赵愈面前,甚至从前在卫家人面前,他都惯常做出一副耿直忠心样子。
一个拥有好演技的人,外貌看上去是不用显得太过于精明的。
裴怀仙样儿看上去一直便是沉默寡言,不善花言巧语的人。
对于所谓的父爱,裴怀仙显然也并没有如何当真相信。
就好似当初他跟赵愈认亲之时,不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提及了赵愈曾经给莲花教写过的一封信。
既然卫家当初跟莲花教曾经定过盟书,那么莲花教自然不可能没跟赵愈联系过。
那时候赵愈跟莲花教有书信往来,而且阿瑶还是赵愈爱妻,并且跟赵愈站在同一阵线上。
所以阿瑶知晓这件事,故而盼儿子加入莲花教后,能寻回赵愈写给莲花教的旧信,接着就将那封旧信交给朝廷。
如今梧州已平,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如若朝廷得到这封信,必定会趁势对付赵愈。
那么这一番言辞不但是对赵愈的体贴,更是对赵愈一种敲打。
如今裴怀仙又提及了那封信,他说:“可惜我寻觅多时,仍未曾寻到那封密信。”
赵愈忍不住笑起来:“等到了明日,有没有这封信,又有什么要紧?”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赵愈的选择可是跟卫家不一样,绝不甘愿逆来顺受,更不愿意自己荣华富贵由着典狱司敲打。
一想到这些年自己所受委屈,赵愈面颊之上亦不觉泛起了一抹近乎狰狞的异色。
裴怀仙却低下头,掩住了面上异光。
他盘算今日种种,梧州城外有交南大军,自己又斩断地方备营派遣出城斥候,如此出其不意,突然袭击,那便有奇兵之效。如今,再加上策反的赵愈。那么今晚成功的可能也是越发大了。
尤其是赵愈,一旦赵愈谋反,追随赵愈的梧州旧部也不得不加以跟随。他们既是赵愈提拔,又岂能再得大胤朝廷信任?
更不必说苏炼绝没有想到如今这一招,对赵愈全无提防,更能给这位典狱司司主狠狠一刀。
阿瑶的头颅还摆在桌上。
裴怀仙没有去看这颗头,可他心里却忍不住想:“阿娘,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这样一来,才不枉这颗头这样被砍下来。
赵府,林滢犹自皱起了眉头,心中甚为怀疑。
这时小晏却唤林滢进去,他已经备好了晚膳。
苏炼虽客居赵府,讲究也是不少。比如他一应吃食,皆是小晏准备,绝不会让别人沾手。
小晏给林滢煮了一碗馄饨,给苏炼煮了一碗白粥和几色小菜。
苏炼吃方面并不讲究,加上又是多事之秋,故而也是吃得简简单单。
林滢吃馄饨时观察苏炼,觉得他面上病气也不像是假的,心里也是颇为担心。
虽然苏司主让人捉摸不定又深为忌惮,可有他在,又仿佛令人觉得安心。
如今梧州颇多怪异之事,如若苏炼能身体健康,那么便好似给人一种错觉,哪怕别处洪水滔天,苏司主身边之处也是极为安宁。
用过晚膳,小晏不由得对林滢说道:“林姑娘,苏司主身体不好,还劳你照顾一二。”
这话虽不是苏炼说的,可是小晏这么说时,苏炼却望过来,想来确实是苏炼意思。
林滢不觉心里砰砰一跳,应了下来。
她内心之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排斥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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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 150
◎你们典狱司居然这样的卷◎
苏司主不愧是换装达人, 此刻他又换上了一身杏色的衣衫,散着头发,看着倒好似确实有几分养病的姿态。
苏炼面颊上有淡淡病气,一双眉眼却如有浓墨描绘, 极是深邃精致。
林滢见着他时, 不觉心下迟疑, 一时之间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她想了想, 才含蓄说道:“吴老是梧州名医, 不知可是典狱司的人?”
苏炼轻轻摇头, 回答:“能入府看病, 为赵宣抚使调养身躯,又怎么会是典狱司的人。”
林滢想到方才吴老给苏炼瞧病,可瞧完之后又面露叹息之色。那么如此说来, 此事并不是什么做戏, 而是苏炼身体当真并不是很好?
不过林滢也不敢探问太多。苏司主身体如何,也许本应该就是一个秘密。对方待她虽温和客气, 林滢纵然放肆了些,可也不敢太过于逾越。
此刻天色已晚, 房内掌灯。灯火微微,扑在了苏炼身上, 照得苏炼那一双漂亮的眸子亦是越发显得深邃。
他这样儿看着林滢,问道:“阿滢, 你还有没有别的想问的?”
林滢摇摇头。
苏炼眼底流转一缕异色, 蓦然说道:“阿滢,你投身典狱司如何?”
林滢吓得身躯一颤, 不由得站起来, 她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蓦然摇摇头, 连漂亮话儿都不会说了,只被惊得口干舌燥。
虽然苏炼对她处处温柔体贴,可她也没想到苏炼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滢脑子里乱糟糟的,耳边听着苏炼继续说道:“我典狱司有许多能干下属,为了达到目的,手段什么的,也并不在意。可我应你,一入典狱司,你办案子想要秉公办理,绝不徇私,那是绝不会有任何人阻扰。这是我应你之事,绝不会有人敢违逆。”
苏炼一双眸子里光芒锋锐逼人,又隐隐有着一缕期盼。
他目不转睛盯着林滢,缓缓说道:“你若应之,我会让顾公主动送你来典狱司,绝不会坏你名声。你如到了典狱司,什么事情都会顺当许多。”
林滢当然也见识过苏炼手段,知晓他狠辣、深沉,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达到目的。有时候这样的强势深沉,也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令人不自禁为他心驰神摇。
现在苏炼杏衣散发,目光灼灼,望着的人却正是自己。
纵然病弱,苏炼态度也是十分强势:“阿滢,我很少这样主动招揽一个人的。”
林滢只觉得一点儿酥麻之意从她的足心涌上了心头,她不得不承认苏炼对她具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聪明的女孩子自然会不由得喜爱聪明的男人的。
她不知道当年自己被选中成为顾公府里婢女时候,顾家特意安排了尹惜华考察她的学识。
那时候林滢情窦未开,并不觉得如何。
如今她未必情窦已开,却也感受到一种极为强烈的引诱。
可是林滢还是摇摇头。
其实说到底,当初她加入顾家,也无非是为了一份前程。
然而此时此刻,林滢却终究还是摇摇头。
因为一开始她固然是为了一份前程,可是当她当真开始学习断狱之术,便知晓这份工作是需要有一份信念感。
苏炼这份招揽十分具有诱惑力,可林滢还是拒绝:“苏司主,其实我在顾公身边做事,已经可以秉持本心,又能不受人阻扰,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去典狱司呢?你的这份美意,我只能心领。”
苏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他脸上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缓缓说道:“我为天子近臣,你若随我,自然更有前程些。反而顾公虽是当世名臣,然而毕竟年迈,仿佛陛下也不是特别喜欢他,大约也回不了京,终究只能外地做官,以后仕途也是看得见了。”
苏炼这些话说得虽是事实,可林滢听到还是觉得颇为刺耳。
她抬起头,张了张口,终究没憋住:“顾公纵然是个地方官,可也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哪处为官都十分用心。苏司主,你这些话,也有些无礼了。”
苏炼淡淡说道:“我只单论前程,林姑娘不必多心,顾公我也素来敬重。你也并不是个安顺认命的姑娘,当初去顾家为婢,不顾名节与男女之防当女仵作,不也是心存抱负?难道论论前程,比较一下利弊,就是一件说都不能说,罪不容赦之事?阿滢,我只是从没有把你当圣人。还是——”
“还是我应该起个调子,说一些天下大义的圣人之言,做出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当真没半分为自己?不过你若不愿,那也罢了,此事咱们再也不提。”
这么说着时候,苏炼深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口一缕翻腾的火气与难受。
林滢当然不知道此刻他心内是何等的沮丧失落。
苏炼素来自负,他本以为林滢必定是会答应于他。
他本以为林滢会十分意动,纵然是会有几分犹豫,却也会有所考虑。
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他。
苏炼说不提,林滢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苏司主虽然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林滢总觉得当仵作还是得有些信念感。再者典狱司企业文化在那儿,林滢自然也是会格格不入,绝不能跟同事相处融洽。
纵然苏炼对她另眼相待,林滢觉得自己在典狱司也未必会自在。再者,这份优待也不过是在苏司主的一念之间。纵然苏炼一诺千金,她也不愿意去仰人鼻息。
她也不确定苏炼是否愿意听这些道理,故而也并没有说出口。
正好苏炼也说了不必再提。
林滢瞧着苏炼脸蛋,灯火落在苏炼面孔上,这张俊美面孔上也平添了几许冰雪之意。
她吃不准苏炼是否心情不佳。
呆了一会儿,林滢渐渐缓过劲儿来,终于也生出了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就在刚刚,这性子极倨傲的苏司主居然主动笼络于她,盼她入典狱司?她拒绝了心里虽没有遗憾,却不由得生出些微妙。
林滢便渐渐觉得有些尴尬上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继续留在这儿:“苏司主,若是你没什么事,阿滢便先行告辞。”
苏炼却没答应:“留下吧,今日梧州有异动,卫馥去了城外,就连卫小郎也去了梧州备营。整个梧州之地,你留在我身侧,便绝不会有事。”
他说得斩钉截铁,已经做下决定样子。
可能苏炼也发觉自己说话口气强硬了些,故而又放缓了调子:“纵然你不肯入典狱司,我也绝不至于生出计较,我还不至于如此没有气度。”
搞得林滢如若要离开,就显得苏炼很计较一样。
不过林滢也知晓苏炼是一番好意,不觉轻轻嗯了一声。
苏炼容色又变得平和起来,就好似一泓沉水,此刻缓缓说道:“更何况我告知卫小郎今日梧州生变时,就告诉他会留你在身侧,并不能言而无信。”
林滢柔柔说道:“我知道了,苏司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林滢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她知晓今日有事,为了爱惜自己,也觉得最好不要乱跑。
接下来苏炼也没说什么话了,只闭目养神,好似要养精蓄锐。
他面颊上有几分病色,却并没有解衣和被躺在床上,而是盘膝而坐,背脊挺得笔直,大作调息养神。
苏炼一双眼似闭非闭,这样状态介于睡和醒之间,有助于他调息养神。
林滢也不好打搅,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就轻轻走出去,在小院子里走走。
侧屋里,小晏正支起个锅子,
LJ
给苏炼熬药,这活儿也算做得十分娴熟。
见着林滢之后,可能看在苏炼份儿上,小晏态度也甚为和善,冲着林滢微微一笑。
小晏武技高强,善于杀人,作为一把刀是十分的锋锐。
不过此刻,此情此景,却让林滢生出一种小晏十分贤惠的感觉。
苏炼心思重,煎药熬汤不愿意让外人经手,小晏自然算得上他心腹之人。难怪苏炼四处搞事情,总是会带上小晏这个下属。
林滢由衷感谢:“吃了晏副司两次馄饨,我还未谢过晏副司呢。”
小晏做得也不是什么大菜,不过这些家常菜色,也是做得有滋有味。
这话不知怎的,触动了小晏伤怀处,竟使得小晏叹了口气,显得颇为惆怅模样:“也不过能调些汤汤水水,只盼司主近来不要见怪于我。就好似今日刺客,也不过一人,我竟任其逃脱,说出去也觉得很惭愧。”
林滢想到之前被苏炼抛的橄榄枝,心里砰砰一跳,自己虽然已经拒绝了,却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苏司主,他御下十分的严厉吗?”
小晏本来心事重重,他跟林滢也自认算熟了,也忍不住向林滢吐槽:“也不是司主严不严的问题,是我个人能力问题。你别看我是什么晏副司,其实也只不过杀杀人,做些个汤汤水水罢了。”
林滢沉默。
什么也叫也不过是杀杀人,做些个汤汤水水罢了?这样还不够?你们典狱司也未免太卷了些吧?
她忽而发觉苏司主是个厉害人,能让自己下属打心眼儿里自主自发的卷,这显然是有了不起的御下手段,当真是可怕之极。
林滢耳边还听着小晏絮絮叨叨,说什么他本为内侍,此前虽然得脸,却不识字,因为这是宫里面规矩。后来自己被派来典狱司,苏炼才找人给他脱盲。因他是陛下耳目,故而职位也还算高,逼格也是可以。
可是小晏内心之中,就是不免生出了惭愧和自卑。
林滢挑些话安慰了他一番,同时对自己拒绝苏炼也生出了几分释然。她虽是个勤勉之人,可在苏炼这个绝世工作狂面前,始终还是不够卷。
看来自己跟苏司主也终究是并不合适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时间也渐渐混了过去了。
转眼已到了半夜,林滢在屏风外木几上枕着手睡。
她心里有事,这样枕着手睡了一会儿,便被外面的动静所惊醒,不由得轻盈的站起来。
先是咚咚战鼓密,接着便有吆喝厮杀声,动静比那日苏炼猎杀交南奸细要大得多。
那些声音越来越来,到后来竟似要响彻半个梧州城。
这时候她听着屏风后传来了苏炼的声音:“阿滢,过来。”
林滢闻言,匆匆绕来屏风后。
此刻盘膝打坐的苏炼已经睁开双眼。此刻他一双眼透出了骇人的明亮,如有妖火窜动,使得平日里温雅俊美一张脸孔流转了一股凄厉狠绝之意。
林滢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苏炼这样表情。
她知晓苏炼浮起这样表情时,那便是要杀人了。
苏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他满身的肃杀之气自然绝不是冲着林滢去的。
当苏炼目光落在林滢身上时,他似有几分犹豫,然后指着一处说道:“你打开那枚匣子,瞧瞧里面之物。”
林滢不明所以,她匆匆过去,打开匣子,见着内里有一封信。
林滢匆匆读完,面色大变,然后看着上面落款,面色也变得很古怪。
赵愈心神难安,心心念念寻觅了这么多年,想找的可不就是这样一封信?
任天师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对每个人都是甜言蜜语,真情实感。
他写个赵愈书信也充满了诱惑力,哄赵愈跟他共分江山,割梧州为赵愈所有。有着这么一封信,赵愈也十分心动,故而当初对朝廷赐婚的郡主不冷不热。
看来任天师不单单是跟卫家有一封盟书,曾经跟赵愈也是有过这样一段勾搭。
只可惜男人的甜言蜜语听听就是了,千万不能当真,男人最会骗男人。
后来情势变幻,任天师情势不利,不能出兵梧州,故而画风一变,改向跟卫家勾搭。赵愈这一场好梦也是落了个空。
那么如若这封信落入朝廷手中,赵愈情形就会十分不利。
林滢心里沉了沉,她捧着这封信,想着今日赵愈离去时的背影。而这么一道背影,又渐渐和之前行刺李玉珠的刺客重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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