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顾家小仵作 > 90. 090 兰姐儿的死因
安惠计算得很好,她是割伤自己,并不是刺伤自己。


如此血是流了一些,可是却终究是皮外伤。


不是她想对自己这么狠,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母亲已死,何姨妈作为女眷,出入一个鳏夫家中始终多有不便。她知晓如此一来,姨妈就会很少前来。


母亲默娘是个柔顺的人,她被磋磨死了,谁不感慨几声,谁都觉得安惠很可怜。


如今正是何姨妈最同情自己时候。


那么如此一来,这个机会正是她死死要抓住的机会,她要赌一把。


“姨妈,救,救我。我,我不是故意惹阿爹生气——”


她结结巴巴说话,泪水便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磕巴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安六却跑出来,指着女儿大骂:“死丫头,你拿刀自己划伤自己,如今还在这儿演!演,你给我演!我不揭了你得皮!”


要动粗的安六被仆妇拦下来。


没人会相信安六说的话。


惠娘一直乖顺懂事,孝顺温柔,安六却既好酒又爱赌注,什么毛病都齐全。


安惠可怜巴巴的伸手握着何姨妈衣服角,她小心翼翼的说出内心之中藏了很久的那句话:“姨妈,你,你带我离开这儿吧。”


带她离开这儿!她内心有只兽在嘶吼,在愤怒。


她心火熊熊燃烧,她不要烂在这个泥潭里面,最后满身青紫,死在了冰冷的冬天。


现实里她却弱弱说道:“阿爹会杀了我的。”


何姨妈略一犹豫,伸手捧住了跪在地上惠娘的脸颊,说道:“那你在我家住上几天,也免得这浑人继续发疯,女儿都不放过。若他不知晓错,我绝不允你回来。唉,你伤得重不重?我带你去寻个郎中瞧瞧。”


此刻安惠的血已经止住了,那伤口确实算不得深,终究不过是巧妙得皮外伤。而安惠面上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一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的样子。


她要的可不是小住几天,可无论别人给多少,她都一副你给了很多我很感激样子。


只要,何姨妈将她领回家,她就一定有法子令自己留下了。


那天天下了小雪,雪粒纷纷然然的落在了安惠的身上,她显得那么的瘦弱可怜。


何姨妈看着她可怜兮兮看着自己样子,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大好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这孩子领回家,岂不比吃斋念佛更攒功德?


她本来就包了些旧衣,洗干净裹了准备送来安家。如今她令仆妇解开包袱,取了一件半旧兔皮领银灰色厚披风抖开,轻轻的给安惠披上。


她心忖,这孩子也穿得太淡薄了。


然后入目的,却是这个嘴角青紫姑娘姑娘唇角泛起的感激涕零笑容。


当安惠吃力得扶着上了马车时候,她还听到何姨妈跟身边仆妇说话。


说仁心堂的秦大夫医术好,只是轻易不出诊。不若拿老爷的帖子去请一请,给惠娘瞧一瞧。


仁心堂?秦大夫?安惠从前日子可没这么讲究。


这小病不过是熬一熬,若是病得重些,无非是跑去附近的药铺,去抓几贴药。


哪里还能请大夫来家里看,还是有名的大夫。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对于安惠呢,她是一定要去这个另外的世界的。


何姨妈将一根稻草塞在安惠手中,安惠死死抓住,终究借着这根稻草上了一块木板。


有了这块木板,哪怕她掉在了海里,也能借此抓住不至于沉下去。


本来安惠只是小住几天,可她这么住着住着,倒是越住越久。


相处几日,何姨妈觉得安惠乖顺、听话,而且很讨喜,倒确实是很顺自己的心意,竟也有些舍不得她走。


最要紧的是,兰姐儿很喜欢这个姐姐。


连清远家里几代单传,血缘淡薄,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


不孝有,无后为大。何姨妈也忍酸给连清远纳妾,可也未见有什么一儿半女。


可见问题是出在连清远身上。


他年轻时候勉强让妻子怀了个女儿,等他年纪大些,身体就不行了。连清远惆怅许久,终究也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么兰姐儿就是连家的独女。


可这个独女,偏偏却是体弱多病,身体并不是很好。


兰姐儿吹吹风便倒,故而很少出门。她家里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故而也是孤孤单单。


可安惠到来之后,却是将兰姐儿哄得眉开眼笑,也让兰姐儿开心不少。


那么何姨妈就有了一个想法,不如让安惠留下来,使得兰姐儿多个玩伴,让孩子开朗一些。


而且她看到安惠照顾连兰,可谓照顾得十分周到,且当真满眼爱怜。丫鬟再妥帖,也没惠娘这份上心。


多一个人不过多一副筷子,也并不是养不起。


于是她终究还是留下来。


就像安惠刚来连家盘算那样,她观察下,就发现孤独且又被娇惯的连兰是极好的突破口。


如果自己能哄好兰姐儿,姨妈说不定会让自己留下来。


那么到最后,也终究如了安惠所愿,


她这个狼狈的表小姐,终究还是作为兰姐儿的玩伴


这一步,是她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的亲生父亲安六,是死在她手上的。


别人都道她十分孝顺,对亲生父亲也是十分照拂。安六是个惫懒人,人品十分不堪,可是安惠一直对亲爹很有耐心,还经常给她银钱。


她刚入连家时,连清远也曾召她问被父亲刺伤的事。


安惠表现得十分委曲求全:“是惠娘命苦,可无论如何,他皆是我身生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我,我岂好外道?母亲故去,我本盼能照顾他,只是阿爹并不了解我的一片孝心。”


她这样说话,便看到了连清远眼底的叹息惋惜之色。


因为这样的女儿,方才像个乖巧之人,方才像个最完美的受害者。


如果安惠说什么要跟亲爹一刀两断,又或者说自己从此再不认这个爹,那么连清远便会觉得她纵然情有可原,可终究过于偏激。如果连清远不喜欢,自己未必能在连家留下了。


就像何姨妈心怀慈悲,照拂自家多次,可她从来没想过让默娘和离。可能在何姨妈看来,这些终究是天经地义的。若是要怪,大约只能怪默娘命不好。


如今母亲死了,他们感慨默娘命薄命苦,四邻都说默娘是个贤惠人,安六真是不会过日子。可这样的贤惠,便是称赞默娘一直留在自己丈夫身边的安顺。


安惠倒是没有什么愤愤不平的感慨。


她这个人内心就像是一块冰,很少有什么发热的情绪,更没有什么很激烈的爱恨。


也许她性格总归是有些缺陷的,只是很难被人察觉就是了。


既然连家想看到一个隐忍乖顺的孝顺女儿,她扮成这样就是了,也不是很难。


这样过了好几年,安惠也给家里拿了不少钱。


有这么一个乖顺知趣的女儿,这几年安六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喝酒时候吹牛也更大声。


他吹自己有了一个好女儿,如今还有个当官的女婿。


但安六却并不知道,他好日子要到头了,安惠已经准备除掉他。


对于这个父亲,安惠倒也谈不上仇恨,她只觉得厌烦。


安六是个不知足的人,会纠缠安惠很久,会没完没了。而现在,安惠想要系紧自己的钱袋子,不愿意再将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


她选择除掉安六的时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想到了的最合适的时机。


那时候安惠已经嫁给了连睿,正准备生个孩子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那么可以说是尘埃落定,安惠生活已经上了一个台阶。


安六若在之前死后,她在孝期又怎么成亲?连睿总是要顾忌别人的议论,她又不能指望连睿能等自己。


再更早,她总不能在孝期跟连睿调情。哪怕连睿是个生熟不忌的,可男人必定会看轻这样的轻佻女子。


只有自己嫁人了,什么都有了,这时候安六死了才最好。


准备杀安六那天,也是个大冷天,天冷嗖嗖,还纷纷下柳絮一般的雪花。


安惠已做妇人打扮,梳了发髻,回家看自己父亲。


她给了安六不少钱,安六但凡向她开口,安惠也都会应,且尽力满足。


旧屋如今已经翻新,家里也添了些东西,安六衣服也光鲜了不少。


可安六还不知足,他嚷嚷姑爷既然是个官身,自己这个老丈人过得太寒酸了也是丢人姑爷的脸。这宅子翻新了又怎么样?终究还是小了些。


他想女儿给自己买一处新宅子,并且还挑两个下人来服侍自己。


这时候安惠刚成婚不到一个月,安六已经觉得自己身份和从前不同了。


以前安惠这个表小姐不过是个服侍连兰的亲戚而已,可与如今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安六嘴里嚷嚷的那些要求,安惠面颊并无愠怒之色,反而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声好。


她甚至说些软和话:“父亲苦了半辈子,这也是应该的。母亲也死了这么些年,父亲也别总寻外边那些不靠谱的。要不女儿拿几百两银子出来,替你聘一个年轻的姐儿服侍你,正经娶个填房。”


这么几句话,也是哄得安六眉开眼笑。


然后她说道:“今日我还带来一坛酒。”


安六如今仍然惫懒,可到底不打女儿了,反而言语间门也有几分奉承。


“要说聪明,还是我们家惠娘聪明。你那时候拿亲爹做筏子,说我要杀你,我可没怪你这个亲闺女。爹大方,不跟闺女记仇。”


“后来你来寻我,你说你是为了咱们家好。只要能让何姨妈接你去,你在连家才能得到更多,才能更加好好孝顺我。”


安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孝顺父亲是应该的。”


她不提这几年安六对自己是怎么样敲骨吸髓的讹诈,只将温好的酒倒在了安六的碗里。


若她没有满足安六的勒索,安六绝不能这般和颜悦色。


那时候安六就盘算好了,若安惠去了连家就撇下自己这个亲爹不管不顾,他必定是要闹。


可安惠倒是逆来顺受,安然知命的样子。


她说孝顺父亲是应该的,孝顺安六的也确实是好酒。二十年的女儿红,埋在地上刚刚才挖出来,琥珀色的酒液浓浓的还挂碗。


酒热香更浓,更不必说安六还是个酒鬼。


安惠一边侍候亲爹喝酒,一边将食盒里备好的下酒菜一样样的拿出来。


安六闻着酒香早就咽口水,于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这等陈年女儿红入口绵软,可却很有后劲儿。


安六吃得爽利,自然醉得厉害,然后睡得也很沉。


安惠静静看着打鼾的安六,她目光晦暗不明,这时候她身后灯花蓦然一炸,发出了啪的一声。


然后安惠站起身。


她没有拿出什么杀人利器,只吃力的将安六一点点的拖出去。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很沉,可是如果用拖曳的手法,亦是能将一个成年的男人拖曳出去。


拖了几米,安惠还喘着气歇一歇。她还埋怨自己过了几年好日子,这身子骨竟还不如之前好扛。


就这样一步步的,将安六吃醉酒的身体拖曳出屋外。


外边冰天雪地,还很冷。


安惠可没在酒里面下毒,可是却下了迷药。如今安六酒力药力齐齐发作,打雷也打不醒。


这样的天气,安六冻上一个晚上,就足以送走他了。


她把安六拖到了院子里,再回屋,将剩下的酒水都倒入井中。


然后,她才整了衣衫,就这样离开。


六年前,她离开这个家时,天就在下雪。


这是她最后一次回这个家,天也仍然在下雪。


到了第二天,安惠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吃醉酒的安六醉倒院中,竟生生冻死。


谁也没对这件事情产生什么怀疑。


谁都知晓安六贪杯好饮,不知节制。所以他把自个儿喝死了,岂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要一个人死,其实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首先是取得信任,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那么这样一来,安六就再不能骚扰她、妨碍她,甚至于阻碍她。


然后过去的回忆就这样打住,安惠收了针,将这朵牡丹花已经绣好。


那朵艳色的牡丹在绣架上冉冉绽放,亦是鲜润夺目。


安惠这几年在当官太太,可手艺却没有落下。


她想,从前的自己曾经一步步赢得了一切,如今她也不必惊惶,她犹能将一切都拿到手里面。


她还没输呢。


这时节,陈姑也在跟林滢等人提及当年旧事,随口提到了当年故事。


“唉,安六可真不是个东西。他老婆刚死,惠娘不知说了什么话得罪他了,便提着刀对着一个小丫头喊打喊杀。若不是她姨母将她接走,那浑人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也是她有些福气,姨母心善,收留在自个儿家里。她倒不记仇,仍然照拂这个不成器的亲爹。怪安六自己,最后自个儿喝酒给喝死了。终究是他自己没福,有个孝顺女儿,却享不了这个清福。这大冬天的自己喝酒,将自己个儿生生的喝没了。”


说到了这儿,陈姑又发觉自己扯远了些:“唉我这东拉西扯的,尽跟林姑娘说些不相干的事。”


林滢却不觉得是不相干的事情,刚才她听得可认真了。


林滢摇摇头,说道:“陈姑,不打紧。这份当年的验尸格目,我已经寻了出来。”


说到了这儿,林滢将验尸单取出来。


陈姑有点儿文化,识得几个字,不过字写得并不怎么好,歪歪扭扭的,形容词也不是很精准。


陈姑瞧了一眼,便说道:“正是!这就是当年的验尸格目。”


林滢:“依照验尸格目记载,当年兰姐儿是染病身亡?”


陈姑十分肯定说道:“这是当然。我还记得那年兰姐儿是初没的,隔了一日,我被召去验尸。我剥去了她的衣衫,仔细检查了她的全身。她肌肤之上并没有任何外伤,没有刀刺,或者被人殴打的痕迹。”


“林姑娘请想,这是人命大案,老身岂能怠慢?按照我所知晓的,我检查了她幽门、颅顶,看有无被钉入尖锐的利器致死。那时我甚至剃了兰姐儿的头发,检查她的头顶。唉,也是作孽。”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


正因为这般价值观,陈姑对于自己剃去兰姐儿头发之事也是心里不安。


但林滢却对此十分理解。


顾公的定案集中曾经记载了一个案子,说曾有一个死者,是被人以钉子打入头颅,因而致死,可却出血不多。


若不是遇到顾公,说不定这桩案子就会被含糊过去。


正因为并未发现外伤,所以陈姑才理去兰姐儿的头发。


林滢问:“兰姐儿身上并无外伤,她面孔呈现什么表情?”


陈姑回答:“她唇瓣微张,面容痛苦,肌肤出奇苍白,面颊上有一些发紫,不过颈项上并无任何的勒痕,手臂也无捆绑痕迹。”


“在她嘴唇里,我发现一些呕吐物。此外,她死前流了大量汗水,里衣里有很多盐,”


在陈姑看来,兰姐儿确实像是突发疾病而死。


林滢微微沉吟:“可纵有外伤,也并不代表不是横死。有没有可能是中毒呢?”


陈姑称赞:“林姑娘确实心细若尘,当时惠娘也是这么说的。为了释她之疑,我特意用银针刺她咽喉、胃部,皆没有变黑。”


其实银针并不能验毒,只不过有些毒里面有未能提纯的硫化物,故而能使银针变黑。


关键是这个错误的认知深入人心,连陈姑都这么想,难道安惠还能具有很专业的医学知识?


安惠这么自信,她是笃定陈姑验尸是验不出毒物的。


她用一个巧妙的法子,杀死了连兰,并且还自负得让人勘验。


不过林滢一时之间门,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皱眉:“突发疾病而死?可是兰姐儿又突发什么疾病呢?”


那这就说不上来了,陈姑也是没办法验出什么。


比如心梗脑梗之类,放古代能有什么办法验出?


没想到她随口一问,陈姑居然能回答:“谁知道呢?我听说兰姐儿身体十分的娇气,有些东西不能乱吃,比如吃错了什么,就会发病。这体质虽然罕见,我也见过。”


“我娘家有个表舅,就是吃不得鱼虾,一吃就浑身红疹,发起高烧。”


林滢忽而一怔!


她忍不住飞快问:“你听谁说兰姐儿不能乱吃东西的。”


陈姑见她容色十分严肃,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只说道:“兰姐儿死后两个月,有一日我遇到连家姑娘连茹。茹小姐随口跟我说了几句,叹兰姐儿命苦。”


说着有意,可听者却是无心。


连兰的死和吃食无关,五年前桃子给连兰做过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