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夜晚的送亲村显得格外幽静。
宁雪冲电话那头的父母发完脾气, 扭头一看,黎知和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助理江灿站在一间厂房门口,正跟里头的人说什么。
一肚子火的宁雪语气不善:“江灿!还不过来!”
厂房内, 闫英锐露出担忧的表情:“真要跟她去老宅睡?那房子大概率有问题, 你一个人在那边恐怕不好应对。”
江灿耸肩一笑:“身份限制, 不去也不行。没事,我心里有数。”
闫英锐叹了声气, 只得点头:“那你小心。”
告别队友,江灿提着行李箱朝宁雪走过去。满脸不耐烦的宁雪瞪了她一眼, 气冲冲转身朝已经打扫出来的瓦房走去。
这栋老房子是所有废弃的空房子里保存最完好的一栋, 门前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 屋檐下吊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暗黄的光照着旧式的红木门。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宁雪看着檐下一排老旧起皮的红木门莫名有些发怵,但话都放出去了, 现在再灰溜溜回去住厂房不是她的风格。
宁雪扭头看了江灿一眼,冷哼道:“你今晚跟我住一间房。”
说完挺着腰杆朝中间那扇门走去。
江灿猜到这大小姐多半是怕了,笑笑没说话。
房间光线很昏暗, 里头的家具看上去都是以前这房子的主人留下来的, 只是床上铺了新的被褥。宁雪顺手在架子上一摸,捻着手指凑近看了眼,发现一点落灰都没有,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折腾了一天她也累得慌, 往床上一躺就指使江灿去烧水过来让她卸妆洗漱。
江灿端着水盆走出去, 宁雪躺在床上听着她烧水的动静, 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 她突然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外头喊:“小雪……小雪……”
宁雪迷糊间应了一声,突然又反应过来。
这老房子里就她和江灿两个人, 这声苍老的喊声是谁发出来的?
宁雪一跟头从床上翻坐起来,昏暗光线里,一道佝偻的身影从贴着褪色窗花的窗户外走过,脚步蹒跚地朝着另一头走去。
宁雪顿时一个激灵:“谁?!”
她下意识地跳下床追出去,屋外太黑了,借着门口透出的光线,只看到那道身影走进了拐角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江灿!江灿!”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声音里头一次带上了惊慌。
江灿快步从从烧水的屋子里出来,看到宁雪哆嗦着指着拐角的房子:“有人!有人进去了!”
江灿眯了眯眼,语气温和:“你是不是看花眼了?这房子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水已经烧好了,先回去洗漱吧。”
“我没看花眼!真的有人!”宁雪又急又怕,突然拉住她手腕:“我们去看看!”
江灿现在只想给她一个大逼斗。
这种人在电影里是死得最快的。
但是宁雪执意要去看,她作为助理无法违背身份限制,劝说不动只能跟着去。江灿摸出一个防身的道具,跟着小心翼翼的宁雪走到拐角的屋门前。
里头没有灯,从黑洞洞的门口看进去,什么也看不到。
江灿绷着身体,正要再劝她回去,宁雪突然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电筒朝里面照了进去。
有限的光照内,两张黑白遗照骤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那是一对年老的老人,面上挂诡怪欣喜的笑意,眼神直勾勾盯着门口的两个人,仿佛马上就要开口说话一样。
宁雪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不远处的厂房内,已经睡下的黎知猛地睁开眼,地上的黎峰也坐了起来,嗓音沉沉:“是宁雪的声音。”
“坏了!”陆采薇着急道:“江灿也在那呢!”
这声尖叫不仅惊醒了黎知几人,其他厂房内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很快,外面就响起导演慌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宁雪在叫?”
原本安静下来的厂房再一次热闹起来。
黎知和黎峰也穿好衣服拉开门,导演手里拿着一个电筒,看见黎峰跟看见救星一样:“黎峰快,快跟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黎峰点点头,几人刚走到大门口,不远处宁雪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看到导演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导演!有鬼啊!”
十分钟后,一行人在李见奚住的那间屋子里坐下。
宁雪手里捧着热水杯,小脸煞白煞白的,哆嗦道:“我真的看见了,有个老人走了进去,她还喊我的名字……”
除了玩家,在场的其他人都变了脸色,导演神情也不太好看。来到送亲村的第一晚就发生这种事情,接下来的戏还怎么拍下去?
他看了宁雪几眼,突然问一旁的江灿:“她说的那些,你看到没?”
江灿顿了顿。
她虽然没看到,但以玩家的经验来说,那房子肯定是有问题的,宁雪应该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过玩家的任务是完成电影拍摄,要是承认宁雪的话,只会增加任务难度。
江灿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十分符合她卑微小助理的身份:“我……我没看到。”她一副鼓起勇气说实话的模样:“我正在外面烧水,就听见小雪喊我,说看到有个人走过去了。我一直在外面,什么也没看到,我就问她是不是看花眼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宁雪就算着急也无法反驳什么。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两张遗照,我觉得那两张照片上的老人看上去挺慈祥的,没想到小雪会被吓到。”
宁雪简直不可思议:“哪里慈祥了?!明明很吓人啊!他们还冲我们笑!”
江灿纠正她:“不是冲我们笑,是冲镜头笑,拍照的时候肯定tຊ是笑着的。”
宁雪又气又急:“不是!根本不是那种笑好吧?就是闹鬼了!这地方闹鬼!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马上……”
“好了!”一向脾气温和的导演板着脸,动了真怒:“大晚上就因为你一个花眼,大家都被你闹起来!什么闹鬼?真要有鬼你还能活着从那房子里出来?”
他看了神情冷淡的李见奚一眼,在心里把宁雪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实人也不是没脾气的,窝了这么多天的火终于在这一刻喷发出来:“你要就走!现在就走!这女主角你也别当了!黎知比你更合适!”
前一秒还嚣张的宁雪下一秒就呆愣住了。主要是进组后导演一直是哄着宠着的态度,从不发火的人突然发起火还是挺可怕的,最重要的是导演那句“黎知比你更合适”。
那一刻不服输和不甘心甚至压过了恐惧,宁雪嘴唇都咬白了,半晌愤然道:“我不走!我钱都投了我凭什么走!这电影我非拍不可!”
剧务凑到导演耳边小声道:“导演,你这招激将法真是高啊。”
导演:“…………”
他冤枉啊!他是真希望这姑奶奶一气之下一走了之,省得后面再给他找麻烦。
但冷静下来也意识到,宁雪一走,他原本要填的那个窟窿就更大了,到时候更不好跟李总交差。
导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宁雪一眼:“早跟你说了就住厂房里,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非要去单独去老房子住!还自己把自己吓一跳!你说说你!”
宁雪现在也不想再争辩她是真撞鬼了还是看花了眼,眼泪汪汪道:“我回来住。”
“东西就明天再去搬吧,这边还有多余的被褥。”黎峰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拍摄,大家都早点休息。”
黎知是李总的女朋友,黎峰是黎知的哥哥,那黎峰就是李总的大舅子!
大舅子都开口了,导演岂敢不听,马上点头:“黎峰说得对,你的东西明天再去拿,现在先睡觉!”
厂房很多,宁雪挑了一间两边都住人的,带着江灿住了进去。
闹了这么一场,等厂房再次恢复安静时,夜已经很深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黎知和陆采薇睡在一起。不知睡了多久,黎知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
那像是牙齿空咬的声音,咔咔地响在门外。
黎知睁开眼,偏头一看,一道佝偻的身影被拉在坝子里的那盏灯泡映在薄薄一层窗帘布上。
那影子侧身站着,能看见一张消瘦的下巴正在上下开合,那诡异的声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似乎察觉到屋内有人偷看,佝偻的身影突然转过身,正面对着窗户。
窗帘上显出一个瘦骨嶙丁的黑影,她梳着老式的发髻,稀疏的头发在后脑勺挽了一个团,头上缠着一圈布,直勾勾盯着屋内,残缺的牙齿不停地上下空咬着。
屋内的三道呼吸声都在这一刻变轻了。
黎知一动不动,半晌,门外的黑影缓慢地转过身,蹒跚着朝前挪动离开。
窗帘布上的黑影消失,身边的陆采薇松了一口气,用气音问:“走了吗?”
黎知闭上眼:“嗯,睡吧。”
之后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一觉睡到天亮,洗漱完汇集到坝子里吃早饭时,黎知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少人,看来昨晚是一个平安夜。
昨晚宁雪闹得那一出已经传遍了,此时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惶惶。导演看在眼里,吃饭时重重拍了拍桌子:“都打起精神来!后头的剧情不多了,拍完送亲村的戏份我们就能杀青,大家加油!”
众人稀稀拉拉地附和了一声。
导演顿时觉得加快拍摄进度迫在眉睫,吃过饭就赶紧带着剧组前往今天的第一个拍摄点。
带路的村长走在前面,爬过一个山头后,一片长满杂草的黄泥地出现在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下。
就在这些草丛之后,一排排瓦罐形状的坟头鳞次栉比,封死洞口的砖头已经被滑落的黄泥掩埋了大半,只露出上面一个小小的严丝合缝的坟顶。
《孝》
如果不是村长带路, 就算他们从这里经过,恐怕也不会发现这竟是一座座坟墓。
它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从前面的空地上望过去,密密麻麻的瓦罐坟触目惊心。
“这里就是我们村的坟林。”村长说这句话时, 皱巴巴的眼皮耸耷下来, 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以前村里年满六十岁的老人都会被送到这里来。”
他们会提前挖好墓地,砖头垒在旁边, 由儿子亲自把父母背进去,然后一天一顿饭, 一块砖, 直至这个小小的坟口完全被封死。
看着眼前这些不知道活埋过多少人的瓦罐坟, 在场的人不由毛骨悚然,剧务打了个哆嗦,讪笑着问村长:“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废除这个风俗了吧?”
村长点了点头:“从我这一代开始就废除了, 不过……”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话题:“虽然现在是白天, 但毕竟是坟林, 你们还是快点拍吧,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
导演赶紧挥了挥手,剧组的人都动了起来,祭拜的祭拜, 搭景的搭景, 几个演员被他叫到临时搭建的天幕下讲戏。
宁雪本来以为有出品人亲自坐镇撑腰, 黎知的戏份会盖过她, 一对戏才发现大家的戏份都没怎么变,黎知还跟以前一样是个没几句台词的小配角。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太理解, 这么好的加戏机会放着不用,真是个大傻子。
黎知察觉到宁雪的打量,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宁雪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听到另一个小炮灰陆采薇小声说:“村长说送亲洞的风俗在他那一代就废除了,所以当初村长的父母也是被他亲手……”
赵阳洲嘶了一声:“这风俗跟杀人有什么区别,现在村子里这些留守老人个个都是杀人犯啊。”
他们都曾经把自己年迈的父母送进坟里活活饿死。
而如今,送亲的风俗被废除,送亲村也落败下来,那些外出工作的年轻后辈没有再回来过,也不愿将这些留守老家的父母接去城里同住。
村里这些留守老人虽然逃过了被活埋的命运,却也只能在这偏远的乡村孤独终老。
多像一个循环的诅咒。
曾经亲手杀了父母的他们,也不会得到子女的孝顺。
“之前还觉得他们还挺可怜的。”陆采薇神情复杂:“现在又觉得这都是报应。”
对了一会儿戏,负责在片场祭拜香火的工作人员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导演,这香点不燃!”
他手里拿着三炷香,香头燃了一点,已经灭了,工作人员紧张又害怕:“一插下去就灭了,也没风,不知道怎么回事……”
拍恐怖片在片场烧香祭拜是传统,不管信不信鬼神都有这么一道程序,大多数剧组都只是为了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但出了昨晚宁雪撞鬼的事,现在香又点不燃,本就内心惴惴的演职人员脸色更苍白了。
“是不是香买的太劣质了?”导演一副不信邪的表情走过去,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香再一次点燃。
片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已经烧了一堆纸钱,摆着提前备好的供品,荒郊野外的坟场看上去越发渗人。
导演虽然不信鬼神,但该有的流程一个不少,握着香朝四面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各位长辈乡亲,借用贵宝地拍戏多有打扰,希望各位宽宏大量,小小祭品不成敬意,莫怪莫怪。”
念完之后,又回头招呼:“小雪,黎知,来来来,过来,主创人员都来拜一拜。”
大家都走了过去,宁雪经过昨晚那一幕更是拜得格外虔诚,等他们拜完把香插到地面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香烛上。
一分钟之后,导演敲了一下工作人员的脑袋:“哪灭了?这不燃得好好的?”
黎知看着地上那一炷炷香,燃烧的白烟冉冉而上,其中有三炷香燃得比其他的香烛都快。上个副本她在刘家村也曾点香祭拜过,当时那个被淹死在堰塘的刘有财蹲在香烛前吸食香火时,那香就像现在这样,燃得特别快。
难道现在这几炷香旁边就蹲着几只他们看不见的鬼怪吗?为什么单那三炷香燃得最快?
那是谁点的香?
黎知朝四周看了一眼,视线最后落在正在看剧本的宁雪身上。
女主角身上会有什么故事吗?
片场已经布置好,随着导演一声“Acttຊion”,来到送亲村的第一场戏也正式开拍。
剧情依旧集中在女主角小雪身上,回到老家的她和朋友们受到了村民的热情接待,小雪此次回老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迁坟,但来到祖坟却发现这些坟墓和她以前见过的墓完全不一样。
小雪询问村民,却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有关风俗的回答。迁坟并不是随便把坟挖开把尸骨迁出来就行,需要专业的阴阳先生看时间看风水,在祖坟前祭拜过后,小雪就带着满心疑惑回到村子里,等待所谓的阴阳先生。
宁雪拍戏的时候,黎知才把接下来的剧情看了看。
带着朋友住进老宅的小雪一行人在老房子里遇到了一系列诡异事件,迁坟进行得并不顺利,总是莫名其妙受到阻碍,导致一行人在这村子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小雪和男主角无意中发现,村口进出的路像瓦罐坟一样垒砌了一块块砖头。他们待的时间越久,出口就被封得越死。
原来这个村子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瓦罐坟,当他们进入这个村子的那一天,就已经进入瓦罐坟了。
导演的剧本就改到这里,后面怎么发展就不知道了。看完剧情的黎知对这个追求真实和艺术的导演倒有了几分佩服,别说,这恐怖故事写的还真挺不错。
一同看完剧本的陆采薇神情严肃:“一会儿下山我就去村口看看有没有砖头。”
黎知扑地被她逗笑了,戏份不多的两人正聊着天,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斥责:“你怎么回事?摄像机这么贵重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两人转头,看到是摄像师正在训斥天问的石子良,他这次的身份是摄像助理,在片场的时候一直扛着摄像机。似乎是石子良没抗稳相机,差点摔了器械,引来了摄像师的不满。
受制于人,心狠手辣的石子良并没有反驳什么,老老实实低着头挨教训。
陆采薇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黎知说:“我觉得他怪怪的。”
黎知并不了解石子良这个人:“怎么了?”
陆采薇摇摇头:“不知道,就感觉他不是那种冒失的人,怎么会扛不稳相机。”她顿了顿,皱了皱眉:“他刚才不会是拍到什么了吧?”
黎知朝四周看了一圈,现在正是休息期间,并没有拍摄,摄像师刚才也只是在调试角度。
石子良难道从摄像机里看到了什么?
两人再次看向石子良,却见他只是低着头配合上司,看上去并没什么异样。
坟场的戏一直拍到下午,演员都没有NG,进度不错,导演很满意,收拾好后领着人下山。老房子那边的片场也已经提前搭好了,今晚还要几场重头戏要在里面拍。
一天下来无事发生,一直到傍晚吃饭的时候黎知才发现赵阳洲不见了。
片场人来人往,十几个玩家分工不同,加上NPC几十号人,赵阳洲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消失前又去了哪里根本没人知道。
除了天问的人,其他玩家趁着吃饭都聚集到了一起,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
“赵阳洲应该没触发什么死亡条件吧?”
“吃午饭的时候他还在,后来跟剧务一起下山到老房子这边来布置片场,我看到他进去了,之后就再没看见过他。”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昨晚宁雪在这房子里看见的老人。
邢清越牙齿打颤:“会不会是被老宅里的鬼吃掉了……”
黎知想起昨晚在窗外看到的那道佝偻的身影。她消瘦的下巴上下开合,一直空咬着牙齿,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像很饿的样子。
赵阳洲难道真被吃掉了?
玩家失踪,这件事还不能闹大被剧组里其他NPC知道,等吃过饭导演喊演员集合的时候,黎知和陆采薇只能撒谎:“赵阳洲接到家里的电话,急急忙忙就走了,说不演了。”
导演气得鼻子差点都歪了。
陆采薇赶忙安慰:“估计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反正他戏份也不多,你就改一下剧情写他失踪了,影响不大!”
这头玩家想办法正在把失踪事件圆过去,那一头,天问的人不动声色聚集到了石子良身边。
程蛟云低声问:“你确定赵阳洲的失踪和你拍到的那一幕有关吗?”
“他白天一直跟大家在一起,也没有多余的行为,不可能触发死亡条件。”石子良想起上午那一幕不由有些后背发凉:“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偏偏被拍到和女鬼同框。”
解震开口道:“只能利用镜子杀人受限太多,这个副本里的死亡条件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拍到和鬼怪同框应该也是死亡条件之一。”
石子良看向远处正在和导演说话的黎知,勾着唇角冷笑了一声:“这次是我们先发现死亡条件,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躲过去。”他压低声音:“我会先用摄像机找到鬼怪的位置,到时候你们按照计划把黎知引过去。如果黎知不行就换孔雀的人,总要干掉他们一个人。”
几人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石子良这次的身份给了他先机,不接触摄像机的人很难察觉这一条死亡规则。
吃过晚饭,天色也暗了下来,今晚的戏份都在老房子里,宁雪因为昨晚在里面受了惊吓,现在要进去拍戏难免抗拒。
导演一直在给她做心理疏导,不过要拍的就是他们受到惊吓的剧情,宁雪现在这心情倒是符合剧情设计。
还没正式开始拍摄,天问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石子良接收到信号,架着摄像机开始缓缓在片场寻找女鬼的位置。
镜头一圈圈转动,扫过一排排破旧的红木门,扫过堂前刚被清理过残留着根的杂草,扫过廊檐下扑着飞虫的灯泡。石子良贴着透镜,转动着镜头不放过片场任何一个角落。
他找得很仔细,但半天过去,镜头里除了来往的演职人员,一只鬼怪也没有。
石子良皱了皱眉,直起身捶了下有些酸痛的腰,接受到不远处程蛟云询问他的手势,摇了摇头,再次俯身弯腰,把眼睛贴上透镜。
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突兀出现在镜头里,她崴着脚,脚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头发之后那双没有瞳黑的眼睛透过镜头直勾勾盯着石子良,诡笑着问:“你在找我吗?”
《孝》
和女鬼贴脸的那一刻, 石子良突然意识到,死亡条件或许并不只是跟她同框。
还有被她察觉你发现了她,就像在镜子里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一样。
昨晚他还能死里逃生, 这一次却再也无法侥幸存活了。
大门外, 导演还在因为赵阳洲的不告而别生气, 院子里突然传出惊慌失措的喊声,等一行人冲进去, 石子良已经满头是血的倒在地上。
他的脑袋几乎被摄像机砸烂了。
血流了一地,还有脑部里的某些器官组织, 石子良瞪着眼睛, 脸上还保留被惊吓到的表情, 满嘴的血沫子。
尖叫声四起,现场一片呕吐的声音。
导演不可置信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那台染血的摄像机,似乎不理解就这么个东西怎么会把一个大活人的脑袋砸成那副德行。
活生生砸死了。
NPC们不理解, 只有玩家明白,只有触发死亡条件时才会死得这么离奇又迅速。
现场乱作一团,天问的人神情难看。他们最清楚石子良是怎么死的, 杀人不成反被杀, 他们本来在人数上就不占优势,现在损失一员对上孔雀更加弱势。
黎峰带着人去处理石子良的尸体,黎知和陆采薇把全身瘫软的导演架到了屋子里,紧接着剧组的几个主创人员也跟着李见奚进屋来了。
之前的死亡还可以掩盖, 但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现场显然掩盖不了, 陆采薇几个人在屋里安抚导演, 黎知出去叫上同样被吓傻的摄像师, 把另一台摄像设备拍摄下来的画面检查了一下。
画面里,石子良的死亡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意外。他突然地后仰, 脚绊到了地上的线路,设备倒下来砸在他头上,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黎知和摄像师把设备拿到屋子里,打开给导演和其他人看:“只是一个意外。”
导演有些崩溃地抱住脑袋:“是意外又怎么样?我们剧组死人了,这电影还怎么拍下去?”
“导演,你要是都这么想的话,这部电影很可tຊ能就要腰斩了。”陆采薇低声道:“送亲村是最后一个取景点,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如果因为一场意外停拍,之前所有的付出就都白费了。”
导演白着脸喃喃:“可是死人了……”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发生,都有人在死去。”事到如今,只能用这样的话术稳住导演和剧组,确保电影能继续拍下去。
黎知撒了谎以便将导演的恐慌降到最低:“我们都认识石子良,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家人,而且摄像机里的画面可以给我们作证,他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谁也不用担责。”
进屋后一直沉默的李见奚冷声开口:“电影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拍摄如期上映,按照合同你要赔付我三倍违约金。”
导演脑子都麻了:“有……有这条规定吗?”
李见奚面无表情:“你可以再去看一次合同。”
导演面无人色瘫坐在床上,半晌牙一咬,狠下心:“先拍!有什么事拍完再说!”
屋内的玩家默默松了口气。
屋外,黎峰已经带人把石子良的尸体找地方埋了,现场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虽然剧组人心惶惶,但架不住大家的心血都投在这里面,谁也不希望这么久以来的辛苦付之东流。
导演很快走出来组织大家继续工作,准备接下来的拍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晚要拍的是女主角一行人在老宅遇到了各种诡异事件。
那间放着遗照的屋子已经被上了锁,陆采薇朝紧闭的门窗看了两眼,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
希望今晚的拍摄顺利,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孝》
破旧的老房子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灯。
剧本中, 这里是小雪的祖宅,所以他们回到村子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但住进老宅的第一晚,一行人就遇到了吓人的诡异事件。队伍里的小绿茶, 也就是陆采薇饰演的那个角色更是遇到鬼打墙被吓晕过去, 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其他人找到。
因为刚才发生的死亡事件, 整个剧组的氛围格外凝重肃穆,倒是符合拍摄的气氛。
主要戏份还是集中在宁雪身上, 她虽然跋扈,倒还算敬业, 正式进入拍摄后之前那种恐惧就被拍戏感压了下去, 戏份没怎么NG, 几乎都是一遍过,导演和演员都很满意。
唯一让宁雪感到不适的,是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
那和剧组的同事关注她的视线不一样, 那是一种阴森的视线,像蛇信子在舔她后脖子,让人不寒而栗。
但宁雪环视四周好几次, 都没有找到那道视线的来源。仿佛她一回头, 藏在暗处注视她的人就躲了起来。
异样感越来越强,原本被她压下去的恐惧也再次浮了上来。
宁雪突然想到,那道视线不会是从放着黑白遗照的那间屋子透出来的吧?
她顾不上还在拍摄,猛地回头朝上锁的屋子看过去。
那间破败的屋子隐在黑暗中, 就在拐角的位置, 站着两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 连脚下的布鞋都是黑色, 像极了老人过世后穿的孝服。
两个人一动不动站在那盯着她看,灯光照不进的黑暗中, 仿佛带着和昨晚那两张遗照上一模一样的诡怪笑容。
宁雪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拍摄突然终止,导演和工作人员两三步冲上去:“怎么了怎么了?”
宁雪吓得面无人色,哭着躲到导演身后:“那里!那里有人!有鬼!我看到他们了!遗照上的!”
她语无伦次,导演一边安抚一边朝她指的方向看,看清之后顿时有些头疼地喊道:“张叔刘姨!你们站在那干嘛呢?”
摩挲的黑暗中,颤巍巍走出两位老人,两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拘谨的笑,被称作张叔的老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导演,怕打扰你们拍戏,我们寻思站远些呢。”
江灿也看清了两个人的模样,低头跟身边的同伴说:“不是遗照上的老人。”
宁雪呆呆看着走过来的两人,导演安抚她:“这是我们剧组的演员,饰演你爷爷奶奶的张叔和刘姨,下午才坐车来的,不是什么鬼,吓着了吧?”
张叔和刘姨也一脸抱歉地看着宁雪:“对不起啊小雪,吓到你了。”
两位老人看上去都很和蔼,宁雪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猛地摇头:“不是!不是他们!”
刚才盯着她看的那道视线,绝对不是这两个人!
“导演,我……我……”宁雪想说她不想拍了,可话到嘴边,看到一旁神情淡定的黎知,又强行把话吞了回去,面对导演关切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道:“继续拍吧!”
似乎是为了照顾连着两晚受到惊吓的女主角,导演把宁雪的戏份集中在前面拍摄,等把她今晚所有的戏份都拍完后,才开始拍另外几个配角的戏份。
宁雪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她始终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拍摄结束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极度虚弱疲惫,连平时呼来喝去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叫上江灿陪她回厂房休息。
导演拍了拍手鼓励大家:“还剩几个配角的戏份,拍完今天就收工了,都打起精神来。”
陆采薇作为衬托女主角的绿茶炮灰,最多的戏份就是在今晚了。她的无知和莽撞让她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最后被吓晕过去,恐怖电影里十足的小丑角色。
听到导演喊她上戏,陆采薇脱下防寒的外套站起身,冲一旁的黎知眨眨眼:“认真对待每一场戏,冲!”
黎知笑着给她加油:“冲。”
拍摄很快开始,作为曾经一夜爆火的专业演员,陆采薇的演技比宁雪好太多。两人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从导演冒光的眼神中也能看出来,他很满意陆采薇的表现。
导演不由贷款担心起来,虽然宁雪出资在戏份上完全碾压了这两位小配角,但无论陆采薇还是黎知的演技都比她出彩太多,有种惊鸿一瞥的惊艳,到时候电影上映,还不知道谁会为谁做嫁衣呢。
他忍不住转头对旁边的黎知小声说:“你们以后肯定会红的。”
黎知不哂笑,她认真地点点头:“以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导演有些高兴:“是吗?看来我们都很有眼光。”
可惜还没等到她成为当红演员,[鬼怪]就降临了。现实世界翻天覆地,谁能想到,她没有凭借演戏红,反而因为[鬼怪]红了呢?
虽然过程不太一样,起码结局被他们说中了。不知道当初那些看好她的导演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
“采薇肯定也能火,不瞒你说,就她那张脸,来我这部片子里我都觉得浪费了。”导演一本正经道:“你看看现在当红的那几个演员,哪个有采薇漂亮?我跟你说,你就看着吧,肯定不会太久,采薇这张脸注定是要当大明星的。”
黎知笑眯眯托着腮:“嗯,她肯定也能火的。”
等到[鬼怪]被驱逐出去的那一天,等到世界恢复正常的那一天,陆采薇这种真心热爱演戏的戏痴肯定还是会回归老本行。
现在有了演恐怖片的经历,还算给她拓宽了戏路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来到陆采薇的最后一场戏。她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廊檐下逃不出去,崩溃之际被突然出现在廊檐尽头的两道鬼影吓晕过去。
剧本里,她看到的那两道鬼影就是女主角小雪的爷爷奶奶。
张叔和刘姨就是导演招来饰演爷爷奶奶的群演,三人对了下戏,随着导演一声Action,陆采薇脸上立马浮现惊慌恐惧的表情,围着廊檐没命逃奔。
然而无论她怎么跑,她始终在回廊里绕圈。阵阵阴风吹过,拂过枯草树枝的唰唰声像无数双脚步靠近的声音,小薇崩溃地大叫起来,某个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了站在回廊尽头的两道身影。
那身影消瘦佝偻,凄白的月光照着两个人青黑的脸庞,那双微微弯起带着笑容的嘴唇像纸人一样毫无血色,两道身影忽明忽闪,每闪一下,就离她更近一些。
陆采薇满脸惊恐,身体一软被吓晕过去。
身后早已垫了垫子,陆采tຊ薇朝后倒去,后背接触到柔软垫子时,她看到头顶的位置,廊檐底下闪过了一道亮光。
还在戏中的陆采薇闭上眼,有些疑惑地想,哪里来的光呢?
耳边响起导演喊咔的声音,陆采薇睁开了眼,看到头顶正上方悬着一面镜子。
红色的塑胶框里嵌着一面圆形的镜子,没猜错的话背后应该还映着花好月圆的图案。镜面朝下,照出她躺在软垫上的模样,而在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黑色的裙子,脚下一双红色高跟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和她肩挨肩躺在一起。发现陆采薇看到她,女人弯着唇角笑了起来,缓缓朝她偏过头来。
“看到你了。”
她说。
陆采薇脸上还残留着演戏时惊恐的表情,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放大,看到悬在廊檐下的镜子径直掉了下来。那么小的一面镜子,砸在她脸上,碎裂的镜片划过她的面颊,扎进了她脖颈的大动脉。
她听到了噗的一声低响,那是血从她雪白脖颈间喷出的声音,陆采薇缓缓抬起手,想去捂自己的伤口。
她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尖叫声,听到了朝自己围过来的脚步声,随即有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知知……”
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能喊出这个名字。
黎知刚从道具池拿出止血喷雾,还没来得及喷到她脖间的伤口上,就发现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那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陆采薇还睁着眼,脸上带着死前的那抹不可置信,铺散在垫子上的黑发间全是碎裂的镜片。
黎知跪蹲在她身边,手里捏着那瓶止血喷雾,半晌没有动作。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孔雀几个人再三确认陆采薇已经死亡无法抢救后,看着插在她大动脉的那块镜片,又抬头看了看本不该出现镜子的廊檐底。
是谁算计好了一切,提前在那里藏了一面镜子?
经达猛地站起身,低吼着朝天问的人冲了过去。天问的解震被他扑倒在地,两人瞬间厮打起来。
双方的人都上去拉架,在惊险烧脑的副本里打架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被观众看到只会影响人气值。
经达被拉开,解震擦了下嘴角的血,冲孔雀几人挑衅一笑。
知道是他们杀的又怎么样?有本事就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来,否则影响的只有孔雀的脸面和实力。
剧组再一次乱作一团,导演瘫坐在地,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扶他了,剧务白着脸说:“又死人了,一晚上死了两个人……导演,这电影真的不能再拍了……”
黎峰轻轻捏了捏黎知的肩:“知知……”
黎知转过头,总是笑盈盈的眼睛里有水光,神情绷得很硬,语气却很轻:“哥,我们把她埋了吧。”
黎峰点头:“好。”
他俯身,把陆采薇的尸体抱了起来。
两人踏出大门,外头黑漆漆的,黎知拿出电筒照了照,朝不远处的小河边一颗长势茂盛的杨树走去。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黎知从道具池里拿出了弯刀,挖坑的时候,谁也没说话。
李见奚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徒手帮她把挖出来的土坑刨大,直到足够躺下一个人。河边草丛里有蛐蛐在叫,空气里都是青草的芬芳,黎知正打着手电筒去找,李见奚把一束用青草系好的野花递到她面前。
陆采薇躺在里面,胸前放着那束花。
湿润的泥土盖住了她漂亮的脸孔。
等陆采薇完全被掩埋,黎峰转身道:“知知,回去吧。”
黎知低着头,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但语气听上去很冷静:“哥,你先回去,看住天问的人。带人找一下摄像机的回放,看是谁把那面镜子放上去的。”
黎峰抿了下唇,看向一旁的李见奚。
李见奚朝他点了下头,黎峰这才站起身:“好。”
不远处,邢清越和元庆几个路人玩家正垫着脚朝河边打量,见黎峰回来,都担忧问道:“怎么样了?黎知还好吧?”
黎峰大步朝老宅走去:“她没事。”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
小河边只剩下黎知和李见奚两个人,她蹲坐在小土包旁边一言不发,她不说话,李见奚就也只沉默地陪着她。
过了好半天,李见奚才听到她低声说:“阿奚,我很难过。”
李见奚伸手轻轻抱住她:“我知道。”他下颌轻轻抵着她头顶,一字一顿地向她保证:“我们会赶走它的。”
会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再也不会有人死在副本里。
这一刻,李见奚看着怀里的黎知,虽然依旧没有记忆,但却突然理解了自己当初做出的那个选择。
那个时候,他一定和现在的黎知一样。
那样愤怒又迫切地希望该死的系统能远离他们的世界。
黎知从他怀里抬起头,月光下,小土包上有一棵小草正在随夜风摇晃。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棵无意中栽上去的小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天问的人已经图穷匕见,他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李见奚神情沉定:“你想怎么做?”
黎知眯了眯眼。
回到片场的时候,剧组的动乱还没结束,从再一次死人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后,好多人都意识到这地方恐怕真的闹鬼,不能再待下去了。谁知道再拍下去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六神无主的导演根本劝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连剧务都跑了,走之前还劝导演:“赶紧走吧,为了部电影把命搭进去不划算。”
人本来就不多的剧组一下就少了一半人,剧务带着其他人连夜离开,厂房附近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已经睡着的宁雪被引擎的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只有睡在边上的江灿皱眉朝窗外看了看。
看着空荡荡的片场,导演求助似的看向回来的李见奚,哭丧着脸:“李总……”
“继续拍。”李见奚面无表情:“出了事我担着。”
其他玩家见状赶紧随声附和:“对!继续拍!他们走了就走了,只要女主角还在就行!我们剩下的这些人足够拍完这部电影了!”
导演脑袋嗡嗡作响:“都死了两个人了,还能继续拍吗?”
黎知把他扶起来:“都死了两个人了,不拍完对得起死去的同事吗?难道要让他们看着永远成为半成品的电影难以瞑目吗?”她一字一句地洗脑:“他们是为这部电影牺牲的。”
导演呆呆看着他。
黎知问:“采薇死亡的画面拍下来了吗?”
导演有些悲痛地闭了下眼:“拍下来了。”
“你不是想追求真实吗?”黎知一句句引诱:“有什么比真实的死亡画面更真实?”
导演浑身一颤。
这一刻,对艺术极致的追求战胜了恐惧,他牙一咬,拳一握,终于下定决定:“继续拍!”
反正李总说了有事他担着!
说服导演,后头的事情就好办了。除了玩家,现在还没走的都是在这部电影里投过钱的,导演当初众筹的时候说了等上映后要给他们分红,他们是除玩家之外最希望电影能拍完的人。
不过今晚肯定拍不了了,大家草草收工,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到厂房睡觉。
厂房的房间都是单间,厕所在最边上。今晚大家受的惊吓都不小,无论玩家还是NPC一回去就关上门熄了灯,整片厂房很快安静下来。
天问的人连连一组住在两个房间,解震从窗户看到黎知和黎峰那一间屋的灯光暗了下去,转头对黄景同说:“我去上个厕所。”
已经躺上床的黄景同问:“要我陪你不?”
说是这么说,但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解震冷冷道:“不用。”
天问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坚不可摧,特别是现在首领之位空置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解震揣好道具,拉开门走了出去。
厕所在走廊尽头,因为用水不方便,老远就闻到臭味。
他捂着鼻子快步走进男厕所,正解了裤子放水,身后的便坑突然传来冲水的声音。
解震肩膀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
女鬼杀人的把戏已经被他摸得透熟,只要不被她吓到,不管发生什么视而不见就行。
解震继续放水,但还是不由加快了速度。
冲水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他听到了某种缓慢的脚步声tຊ来到了他身后,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解震没有回头。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笑。
那笑声很熟悉,是他认识的人。脑海里有个名字飞快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面前空无一物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面镜子。
一面和他用来杀陆采薇时一模一样的镜子,红色的塑胶框,圆形的壁挂镜,就那么规规矩矩地挂在他面前溅满褐黄色污垢的墙上。
解震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陆采薇。
被他利用镜子杀死的陆采薇,就站在他身后,青白的手指按着他的肩,阴森又怨毒地冲他笑。
《孝》
怎么会是陆采薇???
尽管做足了直面女鬼的心理准备, 但镜子里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还是让解震在这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难道这个副本里被杀的玩家会变成厉鬼回来复仇吗?
解震没时间思考太多,猛地抬手将提前备好以防万一的驱邪符朝后贴了过去。黄符贴在了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双手上,但陆采薇并没有消失, 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解震不可思议地低吼:“怎么会没用……”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猛地回头:“你……!”
他想说, 你不是陆采薇。
道具不可能出问题,驱邪符对她没用, 只能说明她不是鬼。
但他没机会了。
陆采薇消失在镜子里,而一身黑裙披头散发的女鬼出现在他身后, 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
黎知回到房间的时候, 黎峰在黑暗中坐着, 看着她取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脱下了陆采薇每天用来防寒的外套。
陆采薇死之前,脱下外套笑盈盈递给了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 黎峰听到她在床上翻身的声音,才终于开口:“知知,睡觉吧。”
黎知闭着眼, 半晌, 低声问他:“哥,你说等任务完成,那些死在副本里的人还能回来吗?”
黎峰嗓音沉静:“永远不要对不确定的事情抱有期望。”
否则到头来得到的只会是痛苦和失望。
三人间变成了双人间,黎知一直过了很久才睡着。半夜的时候, 兄妹俩再一次听到了昨晚那个牙齿空咬咔咔的声音。
这次不只一个人, 窗外出现了两道佝偻的身影, 从体型上看, 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在窗外来来回回地走动,黎知眯眼看了一会儿, 等那声音再一次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后,低声跟黎峰说:“他们好像在找什么。”
黎峰眉头一动:“宁雪?”
“她应该和这个村子有什么渊源,明天我们找村里的老人打听一下。”
这声音昨晚就出现过,今晚再次出现玩家也不觉得意外,等了一会儿发现那声音消失,大家也就渐渐入睡了。半梦半醒间,黎知听到隔壁传来一道开门的声音。
有人低声吐槽着好冷从窗前跑过,朝着厕所的方向去了。听声音,是剧组里的工作人员。
上完厕所,那人又小跑回屋,直到听到关门声,黎知才再次闭上眼睡觉。
一夜再无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厂房里冷清了很多。剧组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工作人员也个个愁云惨淡。
黎知正和李见奚站在一起刷牙,听到导演在那边挨着找人:“阿松呢?阿松?臭小子不会还没起床吧?”
阿松是一直跟在导演身边的助理,昨晚并没有跟着剧务那群人离开,睡觉的时候大家都还见过他。
黎知刷牙的手一顿,李见奚发现她的动作,转头低问:“怎么了?”
黎知:“昨晚我听到阿松出门上厕所。”
李见奚抬手擦了下嘴角的泡沫,皱眉问:“没回来?”
黎知摇摇头:“回来了,我听到了他回屋关门的动静。”
说话间,导演已经走到阿松住的那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一拧门把手,门便打开了。里头没上锁,黎知和李见奚对视一眼,都赶紧漱掉嘴里的泡沫跟了上去。
四四方方的厂房一目了然,床上的被子呈掀开的状态,里头空无一人。
黎知走过去摸了摸,床上冷冰冰的,显然早就没人躺过。
导演这下有点慌了:“阿松人呢?不会出事了吧?”
后面跟进来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说不定偷偷走了。”
导演不满地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对方撇了下嘴,继续道:“他毕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昨晚不好意思跟着剧务走,所以就半夜偷偷走了呗。”
导演狠狠捶了下拳,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脸色一时变化莫测,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声气:“算了,走了就走了吧。”看到一旁的李见奚,又打起精神:“今天开始我们要赶拍摄进度了!大家都辛苦一点,争取三天内杀青!”
大家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屋外,天问的人也发现解震消失了,程蛟云拦着昨晚跟解震睡一个房间的黄景同,语气咄咄逼人:“他不是跟你睡一个屋吗?他怎么不见的你不知道?”
黄景同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他上完厕所就没回来,我怎么知道?”
程蛟云神情难看:“他昨晚就出事了,这一整晚你就无动于衷?”
黄景同撇嘴:“明知道外面有问题,我总不能半夜出去找他,再搭上我自己吧?”
程蛟云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转身怒气冲冲走了。
不远处孔雀的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低声交流:“天问现在只剩三人,但内部关系并不坚固,正好将他们逐个击破。”
闫英锐道:“也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再使阴招。”
吃早饭的时候,导演才发现剧里饰演女主角追求者的解震也不见了,工作人员七嘴八舌地议论解震是跟阿松一起偷偷溜走了,导演又是一顿闷火。
黎知把昨晚的事情跟玩家说了,邢清越脸上透着恐惧:“那阿松是在房间里出的事?难道他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嘴里发出咔咔怪声的那对老人。
阿松出门去上厕所,门是开着的,那对老人说不定就是趁机进了屋。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阿松的尸体。”元庆打了个寒战:“难不成他被生吃了?”
众人环视人数骤减的剧组,心情不由沉重。就剩这么点人了,要是一直死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整部电影杀青。别等这部电影拍完,剧组人也死光了。
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恐怖电影。
等宁雪打着哈欠出来吃饭时,才发现剧组少了很多人。担心女主角罢演,导演昨晚已经交代过所有人,不要跟她说陆采薇的事,只说是因为石子良的死有一部分人罢工离开了。
宁雪平时本来就高傲,跟剧组谁都不熟,也没人刻意去她面前八卦,宁雪更不可能主动打听,只示意去江灿去问了几句,得到答案后也就没再追问。
这戏拍得糟心,她现在只想快点拍完走人。心情烦闷地喝了两口粥,看到坐在对面饰演她爷爷奶奶的两个老演员正闷头吃饭,一副饿了十几天的模样,把盘子里没动过的馒头推过去:“我吃不下,你们吃不吃?”
两人一抬头,宁雪被那两双像饿狼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你、你们怎么了?”
张叔一把抓起面前的馒头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没事,就是太饿了。”
宁雪看他们饿狼进食的样子,看得直皱眉,对身边的江灿说:“再去拿几个馒头来。”
村里的老人不知道剧组昨晚走了一半人,早饭的份量是按照之前的人头做的,现在还剩了很多。江灿都端了过来,两老人一手一个,在宁雪目瞪口呆下的注视下把一盆的馒头全吃了。
江灿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人,等早饭吃完去找闫英锐:“那两个人不太对劲,小心一点。”
闫英锐身上有区分人类和鬼怪的道具,找机会对两人使用了一下,却发现两个人都是正常活人。没什么异样,也只能暂时先观察着。
因为演员死的死走的走,吃完早饭后导演又把主创团队叫到一起重新修改了剧本,大概是心里真的怕了,导演也不再抠细节,甚至删掉了很多剧情,直接砍大纲,尽快拍完,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就行。
黎知这个时候才看到了这部电影的结局。
发现这个村子就是一个巨大的瓦罐坟后,女主角小雪一行人也遭遇了村里怨鬼的袭击,来时六个人死了四个,最tຊ后只剩下男女主角活了下来。
在想办法逃离这座巨大的瓦罐坟时,小雪发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曾是瓦罐坟的受害者。他们当初也是被自己的儿子亲手送进墓中活活饿死的。
但两位老人并没有化作怨鬼,而是在发现孙女回村后一直努力保护着她,老宅中那些诡异事件,其实就是两位老人想要赶走孙女的举动。
最后宁雪成功将爷爷奶奶的尸骨从瓦罐坟里迁了出来,在两位老人的保护下,小雪和男主角最终逃离了村子,离开前的最后一幕,是两人站在村口已经垒起的坟口后,慈祥笑着朝孙女挥手。
看完剧本,元庆评价了一句:“这结局还挺真善美的。”
砍掉细枝末节后的剧本利落了很多,戏份也更集中在宁雪身上,虽然略显得仓促,也是没办法的事,几个路人玩家来请教有演员经验的黎知:“这些剧情大概多久能拍完?”
黎知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四天内能杀青。”
得了准信,大家也高兴不起来。四天时间,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副本里一向是越往后越危险。
为了节约时间,导演把剧组分为了AB两组,A组拍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戏,B组拍几个配角和背景剧情。大家都想快点杀青,一早上的进度倒是比昨天一天都要快。
午饭照常是村里的留守老人做好后送过来,大家匆匆吃完又去拍戏,黎知的戏份早上已经拍完了,吃完饭后和李见奚一起帮着村长几人一起收拾餐桌。
村长忙说不用,怕麻烦了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但见两人已经端上碗盆走向村屋,忙跟了上去。
《孝》
留守老人居住的村屋破旧又清冷, 因为两个年轻人的到来才显得有了些人气。
黎知一口一个爷爷奶奶,笑眯眯几句话就把这些内心孤独的老人哄住了,等收拾完碗筷, 另一位老奶奶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要专门做给她吃。
老人们其实对这个城里来的剧组也很好奇, 只是村长提前有过交代,他们也怕自己讨年轻人嫌, 才没有凑上来打听。
现在有小年轻愿意主动跟他们聊天,讲剧组的事, 大家自然都高兴听, 不到一个小时, 黎知就跟村里的老人混熟了。
李见奚看着谈天说地言笑晏晏的黎知,他其实很少看到她这幅健谈的模样,知道她是为了套话故意为之, 偶尔会被这个模样的黎知逗笑。
下午时分,A组拍完村口的戏往山上走,宁雪从村前经过, 黎知不经意地问:“她就是我们这部戏的女主角, 你们认识她吗?”
包括村长在内的几位老人都细细打量,只不过A组来去匆匆,宁雪更是大步朝前,几人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其中一人说:“不认识, 模样倒是俊俏, 是个漂亮姑娘, 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
纳鞋底的老奶奶便笑他:“你这记性,连自家钥匙放哪都不记得, 快别吹了。”
“这姑娘模样看着也不大,十几年前也就是个小孩吧?我们这村子十几年没来过年轻人了,更别提小孩,肯定没见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黎知听了一会儿,看向一直沉默的村长:“村长,你认识她吗?”她温声说:“她姓宁,叫宁雪。”
村长叩了叩手里的烟袋:“我也不认识。”他顿了顿,苍老的嗓音有些迟疑道:“不过看着,确实有些眼熟。”
其实剧组来的第一天,他在村口看见宁雪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了。
他这么一说,那个纳鞋底的老奶奶也恍然道:“这孩子看着是有些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看过她演的电视剧?”
黎知早几天就从导演那里了解到,这是宁雪第一次当演员,她才刚出道,以前并没有影视作品。
她引导着几位年事已高记性不好的老人:“是不是村里谁的后辈?你们认识她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
“那不是。”纳鞋底的老奶奶很快否定:“我们村没有姓宁的。”
抽旱烟的村长眉心一动,黎知没放过他这一反应,立即问道:“村长,你听过这个姓?”
村长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们村是没姓宁的,就是老罗家的儿子以前娶的媳妇姓宁。”
“罗家?”黎知问:“是哪一家?他们家现在还有人住在村里吗?”
村长摇了摇头,另一个老头抢先道:“他家早多年就搬走了,喏,就是你们拍戏那老屋子,就是罗家的。”
黎知看向剧组人员进进出出的瓦房老屋,心里渐渐有一条线浮出水面。
纳鞋底的老奶奶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努力回忆了一会儿,猛地一拍膝盖:“是跟罗家福长得像!我说呢!几十年没见,罗家福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围坐在一起的老人全部看向宁雪已经走远的背影,黎知从他们脸上看出几分复杂情绪。
她提起老屋里锁起来的那两张遗照:“我们拍戏的时候在罗家的屋子里看到两张老人的遗照,那就是宁雪的爷爷奶奶了?但宁雪好像不认识她爷爷奶奶呢,还被那两张照片吓了一跳。”
“她爷奶过世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不认识也正常。”有个老头语气怅然:“这倒是巧了,罗家福走了几十年没回来过,他女儿先回来了。”
“宁雪年纪也不大。”黎知好奇道:“她爷爷奶奶应该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吧?怎么过世的那么早?”
几人眼神闪烁,没有立即回答,都下意识地看向村长。
村长吐出两口烟雾,若无其事道:“老罗和他媳妇身体都不好,病得早也走得早,都是命。”
另一个老头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都是命,哎,不然现在他们也能跟着罗家福在城里享福吧?”
毕竟罗家福的女儿是个大明星呢,穿得好长得也好,一看就是富养长大的娇气千金,家里条件肯定不差。
大家感叹了几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黎知和李见奚一直陪老人们坐到下午时分,好久没有小辈这样陪过自己,老人们都很高兴。直到准备给剧组做晚饭,黎知才起身告辞,大家都依依不舍的,让她没事的时候就来找他们说说话。
“这缸里没水了。”黎知看了眼村长站在门口的背影,笑盈盈对老奶奶说:“我帮你们接满水再走。”
村长回头一看,发现两个年轻人已经忙了起来,站了片刻后抬步走了。
村里用的大缸又重又厚,黎知和李见奚提了快十桶水才装满,纳鞋底的老奶奶站在灶台前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偷偷红了眼眶。在黎知转身的时候,又快速擦去。
黎知笑着拍拍手上的水:“奶奶,都装满了,我先走了。”
“欸!欸!谢谢小姑娘,奶奶晚上做红烧肉,你记得多吃点啊!”
“知道了奶奶。”黎知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好奇道:“对了奶奶,上次我听村长说,你们村子送亲的风俗在他这一辈就废掉了?你们这一辈人,应该没人再被送进瓦罐坟了吧?”
老奶奶顿了一下,借由低头舀水避开了她的视线:“是啊,早就废掉了。”她喃喃着:“以前都是穷闹的,造孽哟。”
直到离开村屋一段距离,李见奚才低声说:“她说谎了。”
黎知点了点头:“宁雪的爷爷奶奶恐怕不是病死的。他们和村长是一辈,理应不会死于送亲的风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内情。”
两人正讨论着,剧组几个工作人员推着一个垒满青砖的小推车从村道上跑过,黎知叫住他们一问,得知是导演在山上建瓦罐坟。
“明天就要拍迁坟的戏份了,总不能真的去挖那些坟,大家都在山上帮忙呢。”
黎知和李见奚也跟着工作人员上山,再一次来到遍布瓦罐坟的荒山上,就在被杂草掩盖的山包旁边,剧组砌出来的瓦罐坟已经初具框架。
导演砌之前找村长问过尺寸大小,这座用来拍戏的坟头和真实的瓦罐坟一模一样。小小的坟洞里面很逼仄,人在里面直不起腰,长宽也只够两个人并排躺着。
工作人员看看黑乎乎的洞口,又看看旁边那些早就封死的瓦罐坟,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又闷又小的送亲洞,人躺在里面,动不能动,走不能走,只能躺在那活生生饿死,简直惨无人道。
十几个人一起,瓦罐坟很快就修好了,工作人员把提前准备的道具骨架放进去,用从老屋拆下来的砖头把tຊ洞口一层层封起来时,天色也暗了下来。
导演拍了拍手:“行了,下去吃饭吧,明天再上来。”
天一黑,荒郊野外的坟头更加阴森,大家也不敢多待,纷纷加快步伐下山。
晚上还有老宅的戏份要拍,因为昨晚的死亡事件,导演开拍前一再安排人手检查四周环境,避免再出现意外。孔雀和天问双方也互相防备,对视间都带着警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格外小心,今天一天拍下来没再发生什么意外,半夜收工的时候导演明显松了口气,高兴地拍了拍手:“今天辛苦大家了!剩下的进度过半了,明天我们继续加油!”
趁着大家都在,黎知提醒道:“大家回房间后就不要再出来了,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以防万一还是尽量避免落单吧。”
玩家自不必说,主要还是为了提醒没什么警惕心的NPC。
大家想起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赞同地点头:“对对对,洗漱完晚上就别出门了。”
“那想上厕所怎么办?”
“拿个盆儿!”
大家打趣了两句,回到厂房后都抓紧时间,洗漱的洗漱上厕所的上厕所,外面很快就安静下来。
本来以为今晚咔咔的声音会再次出现,但一直到黎知睡着,外面都没出现什么异样。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黎知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黑暗中,两兄妹同时睁开了眼。
黎知听到黎峰沉下去的呼吸声,那敲门声不急不缓的,敲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开,居然朝着隔壁去了。
右边传来闷闷的敲门声,黎知记得那里住的是第一天进副本时坐在副驾驶的那个年轻女生。
如果是玩家肯定不会开门,但她只是一个NPC。
她会开门吗?
两个人屏气凝神,半晌,隔壁传出女生睡梦惺忪的声音:“谁啊?”
黎知从床上坐了起来。
安静的门外缓缓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妙妙,是我,你开下门。”
那声音起先带着丝沙哑,像鹦鹉学舌一般还有些生硬,但随着开口越来越清晰,说到后面的时候已经完全是剧组里另一个女生的语气声音。
钢板搭建的厂房并不隔音,黎知听到妙妙起床穿拖鞋的声音,随即朝门口走去。
黎知飞快下床:“鬼怪的力量恐怕会因为吞噬的人越多而增强,我们得阻止它。”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但拉开门出去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黎知抽出弯刀,一手握刀,一手敲门:“妙妙!开门!”
片刻之后,随着咔嗒一声锁响,一缕灯光门缝里透了出来。
房门打开,妙妙穿着睡衣,逆光站在门口,神色如常:“有事吗?”
《孝》
黎峰紧随而来, 房门半掩的屋内开着灯,黎峰个头高,视线越过妙妙的头顶, 看到屋内空无一人。
妙妙站在门内握着门把手, 并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黎知的目光飞快扫完室内,低头问她:“刚才敲门的人呢?”
妙妙露出迷茫的神情:“什么人?没有人敲门。”
夜色弥弥, 带着霜露的冷风低呜着吹过,黎知敏锐地嗅到冰凉空气中一丝浅淡的血腥味。而面前的妙妙衣衫整洁,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异样。
“你们没事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她说完就准备关门, 房门合过来的时候, 被黎峰一把撑住。
黎知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腕:“妙妙……”
手指触到妙妙裸露在外的皮肤时,黎知突然察觉了不对劲。
太冰了。
像死人的尸体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黎知猛地抬头, 看见妙妙正看着自己,依旧是正常淡定的神情,眼神却一片麻木空洞, 仿佛一具早已死去的行尸走肉。
滴答——
一滴血从她背后滴到了水泥地面。
黎峰蹙眉, 突然伸手捏住妙妙的肩膀,强硬地将她转了个身。
晦暗的灯光下,黎知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脑部组织。
妙妙整个后脑勺已经被掏空了。
没有后脑勺的脑袋像一片被啃过的扁平的苹果,边缘还残留着啃噬的痕迹。鲜血和脑水顺着她的头发淌下来, 浸红了她整片后背, 最后汇聚在她的后衣角, 正缓慢地滴落。
就算已经在副本里见过很多血腥场面, 但这一刻黎知还是难免反胃了一下。
副本外,看见这一幕的观众脸都绿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吐了!!!】
【我靠, 我以后再也不吃烤脑花了!!!】
【原来人的大脑内部长这样呕——那个白色的还连着细细血管的呕——应该就是呕——我想的那个东西吧呕——!】
【这次这个副本里的鬼怪也太恶心了吧!!!居然生吃活人啊!】
【它们动作好快啊,黎知听到NPC开门马上就出来了,就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它们居然就吃上了】
【荔枝说得没错,这次鬼怪的力量真的在随着它们吃人而增强,它们甚至还会学人的声音,太可怕了】
【因为荔枝提前打了招呼,今晚没有人出来,它们没有蹲守到猎物,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
……
黎知顾不上反胃,对于危险的敏锐让她在下一刻猛地转身挥出了手上的弯刀。
身后一道阴风袭来,在被弯刀逼退后,发出了呼哧呼哧的诡笑。
黎峰一把将已经死亡的妙妙推回去拉上了门,借着屋外凄白的月光,两人看见雾蒙蒙的夜色中站着两个佝偻身影。
一男一女,居然是剧组里饰演小雪爷爷奶奶的张叔和刘姨!
只是此时他们面色灰白,满嘴鲜血,青黑的眼眶内一双眼球透着贪婪的怨毒,和饿鬼无异。
黎峰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被附身了。”
黎知手上的弯刀只对鬼怪有效,对于这种附身在人身上的恶鬼效果就大打折扣。
瘦骨嶙峋张叔弓着背缩着肩,双眼发直地盯着眼前两个人,伸着蜷缩着的像枯皮一样的手朝他们走来:“儿啊,我饿啊……”
黎知挥刀过去,锐利的刀锋从张叔树皮一样的手上划过,血霎时就流了出来,但张叔仿佛感觉不到痛,甚至动作比之前更快,枯瘦青黑的手指尖锐地抓过来。
看着是两具风烛残年的老年躯体,动作却快出了残影,黎知和黎峰已经算武力和反应力超高的玩家,但和这两只躲在人体内的鬼怪交手时,还是好几次被他们摸到了后脑勺的头皮。
黎知的头发被扯下来好几根。
看来这两只鬼吃人的时候喜欢从脑子开始。
弯刀在两位老人手臂上划拉了好几道伤口,但丝毫没有减缓它们的速度,这两只鬼躲在人的身体内,就算把人杀了,估计也拿它们没办法。
黎知只能收刀,听到黎峰低喝道:“先绑了!”
他从道具池拿出一捆龙须样的细绳,两人一人握住细绳一端,几个闪身将两只鬼一圈一圈捆了起来。
两人喉咙里发出呼哧的怪声,拼命挣扎着,但束鬼绳对人类和鬼怪都有束缚作用,直到被兄妹俩拎回张叔和刘姨住的房间也没能挣开。
黎峰反锁好门,两人再次走到妙妙的房间,推开门时,刚才那具和他们说话的尸体已经彻底断绝生机,躺在地上的一滩血泊中。
趁着天黑兄妹俩快速处理好妙妙的尸体,又打扫干净屋内的血迹,还简单收拾了她的行李放到自己房间,做出她是自己离开的假象,以免天亮后再次引起剧组的动荡。
后半夜没再出什么意外,第二天起床时,黎知还没开门,就听到外面大呼小叫的声音。
“导演!张叔和刘姨不知道被谁绑起来反锁在屋里了!在里面喊救命呢!”
“啊?怎么回事?快!把锁撬开啊!人没事吧?”
外头乱糟糟的,等黎知和黎峰收拾好出门,张叔和刘姨已经被救出来了。
两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张叔手背上那道被黎知划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但之前血流了满手,干在手上后格外恐怖。两人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说睡了一觉后起来就发现自己被捆起来了。
众人面色惶惶,开始猜测各种可能性。
导演一幅受到惊吓后的愤怒模样:“谁干的?啊!我问是谁干的?!”
黎知摸了摸鼻子。
“是不是村里来小偷了啊?”有个玩家故意说:“这穷乡僻壤的,我们这个剧组一来肯定很扎眼,大家快看看东西少没少吧。”
这一句话tຊ顿时把灵异事件变成了人为盗窃案,大家果然不再胡思乱想,都赶紧去查看自己的行李。
几名玩家互相使了个眼色,很快就回来闹起来:“我钱包不见了!”
“我之前戴的那块手表也不见了!”
“果然是进小偷了!大家晚上睡觉千万要小心!”
众人骂骂咧咧,都将值钱的东西收起来贴身放好,连发现妙妙收拾行李偷偷离开这件事都没有太放在心上。虽然张叔和刘姨被绑这件事依旧透着古怪,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还是让大家不愿意再去深究这件事。
只需两三天就能杀青了,只要人没出事,谁也不想打破砂锅探究到底,多生事端。
吃早饭的时候,张叔和刘姨明显比昨天更饿了,那应该是被饿鬼附身后的后遗症,狂塞东西的样子让宁雪频频侧目。
“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她嘟囔了一句,照常是让江灿再去拿点食物来给他们。
刘姨看着她,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慈祥:“谢谢你啊,小雪。”
宁雪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目光。
吃过早饭,大家便一起上山拍迁坟的重头戏。黎知走在队伍最后,把昨晚发生的事跟其他玩家讲了,元庆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对了鬼怪生吃活人的真相,青天白日下打了个战栗。
闫英锐听完后分析道:“第一晚和第二晚它们都没有敲门,可能是因为力量不够。但第二晚它们蹲守到了上厕所的阿松,吃掉阿松后,力量也得到了增强,所以昨晚上半夜没有蹲到人时,它们开始模仿人类同伴的声音叫门。昨晚它们吃了妙妙的脑子,今晚力量恐怕还会增强。”
邢清越有些惊恐:“只吃了一个脑子就会增强吗?前晚它们可是吃掉了一整个人,连骨头渣都没剩。”
阿松房间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众人忍不住回想两道佝偻的身影趴在地上连血迹都舔得一干二净的惊悚画面。
“人体最重要的部位就是大脑。”元庆说:“按照这个规则的话,一个人脑足够增强它们的力量了。”
黎知开口道:“鬼怪的力量在增强,死亡条件也在进化,今晚它们很可能会直接破门而入,我们得提前有所准备。”
有玩家问:“直接杀掉那两个老人有用吗?”
“估计没用。”闫英锐看了问话那人一眼:“张叔和刘姨只是鬼怪的宿体,杀了他们,那两只鬼还可以附身到别人身上。到时候如果他们藏起来不露马脚,我们更不知道是谁了。”
说着话,一行人再次来到遍布瓦罐坟的山上。
清晨的山间还弥漫着雾气,鞋子裤脚都被凝在草叶间的露水打湿了。剧组昨天新修的瓦罐坟刻意做旧后看上去和其他坟头没什么区别。
快速布置好片场后,今天的拍摄就正式开始了。
迁坟的戏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最后一步,是破开封死坟口的砖墙,将里面的尸骨移出来。
昨天工作人员已经把道具骨架放进去了,等演员用榔头打开坟洞后,扮演阴阳先生移骨的群演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蹬,面色煞白指着黑乎乎的洞口说不出话来。
导演心里咯噔一声,丢下监视器就跑了过去。
黎知几人紧随其后,跑到坟洞前蹲下时,借着照进去的手电筒光,看到几具沾着血迹的人骨头堆在逼仄的坟洞里,前面散落着几个骷髅头,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外面。
那显然不是放进去的道具。
导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其他工作人员也被吓得够呛。
这坟洞昨天明明被封死了,是谁把这些人骨头放进去的?难不成有人专门破开砖墙放进去,又重新把坟口封起来,就为了吓他们一下?
黎知眼角一跳,想起昨晚被她和黎峰草草埋在厂房后边的妙妙。
《孝》
导演哭丧着脸看向一旁的李见奚:“李总……”
灵异事件一件接着一件, 这总不能还要求他们继续拍下去吧?李总不会为了这部电影真不要命吧?
没想到李总面不改色开口:“可能是野狗从地洞里拖进去的,清理一下继续拍摄。”
导演:“???”
我的亲娘李总啊!!!你还真不要命啊?!
李见奚淡淡看了他一眼:“我都在这里,你怕什么?”
导演转念一想, 也是, 李总的命难道不比自己金贵?他都不怕, 自己有啥好怕的?不就是点骨架子吗?又没死人!
导演一咬牙,大手一挥:“清理干净!继续拍摄!”
趁着剧组继续拍戏的空档, 黎知匆匆下山了一趟。找到昨晚她和黎峰掩埋妙妙尸体的地方,发现那里果然已经被挖开了, 里面的尸体不翼而飞, 只有残留在浅坑里的血迹, 已经和湿润的泥土混为一体。
妙妙还是被吃掉了,今晚那对老人的力量必定大增。
黎知回到山上的时候,迁坟的戏份已经拍到一半, 漫山遍野都飘满了白花花的纸钱,一具黑色棺材孤零零摆在荒郊,宁雪饰演的女主角正把用道具做的骨架放进棺材里。
山野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草屑尘土漫天, 吹得在场的人睁不开眼。
原本在旁边观戏的张叔和刘姨突然脚步蹒跚地走到了那具棺材跟前,两双枯树皮一样的手颤巍巍地摸着棺材,脸上透出一种诡异的渴望。
“小雪……”被风沙迷了眼的宁雪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古怪苍老的声音:“叫你爸回来给我们迁坟吧。”
被那种阴冷视线锁定的感觉又出现了,宁雪尖叫一声将手里的道具朝对面砸了过去。
被骨架砸中脑袋的刘姨“哎哟”一声栽倒进棺材里, 山风停止, 导演拿着对讲机气冲冲地站起身:“你俩干嘛呢!这场没有你俩的戏往画里凑啥!一天天的, 尽给我添乱!”
工作人员赶紧跑上去把刘姨从棺材里扶出来, 宁雪脸色苍白地看着额头肿了一个大包的刘姨:“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刘姨揉着脑袋迷茫地看着她,见宁雪神情难看至极, 露出一个紧张讨好的笑:“对不起啊小雪,这被风一吹没站住,不知道怎么就跑过来了。”
宁雪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着牙:“你说让我爸回来迁坟!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刘姨不知所措地求助周围的工作人员:“我不认识你父母呀……我什么也没说……”
“好了好了小雪,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工作人员劝着把两个老人带走了:“先拍戏吧。”
宁雪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一座座被枯草掩盖的瓦罐坟,只觉全身发冷。
迁坟是重头戏,一直拍到下午,午饭都是村长带人送上山来的。大约是因为昨天黎知那番问话,村长和几个老人在看到宁雪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多有打量。
黎知端着饭碗走到几人身后,听到那个纳鞋底的老奶奶低声说:“不仅和罗家福长得像,跟她奶奶也像。丽珍年轻时候不就长这个模样?”
“要是丽珍和老罗还活着,看到孙女回来拍戏该多高兴。”
“那罗家福真是……”
“少说两句!骂罗家福跟骂我们自己有什么区别。”
“那能一样吗?我们当年那是……”
话说到一半,村长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几人回头,看见端着碗笑眯眯吃饭的黎知,村长和蔼地跟她打招呼:“饭菜还合胃口吗?”
黎知笑着点头:“挺好的,辛苦您了。”她抬眼看向不远处坐在棚下被伺候着吃饭的宁雪,“你们都是宁雪的长辈,不去打个招呼吗?”
几人对视一眼,村长说:“我们算哪门子长辈,她爷奶都不在了,我们跟她父母也几十年没见过,还是不去小姑娘面前讨嫌了。”
黎知语气真诚:“我看宁雪也是个孝顺的女孩,她好不容易回村一趟,合该去她爷爷奶奶坟前祭拜一下。我们这戏明天就杀青了,她这一走,可能以后就很难再回来了。”
这些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的老人,最能共情的不就是死后无人祭拜吗?
老奶奶果然面露迟疑,她浑浊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了远处那一排瓦罐坟,但不知道顾虑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现在的宁雪对视线格外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边时不时投过去的打量。
等tຊ吃完饭几位老人收拾了碗筷下山,黎知正跟黎峰商量今晚的应对之策,就见宁雪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冷声问:“你刚才跟他们说我什么?”
黎知挑了下眉,正要开口,宁雪又抢先道:“少狡辩!我知道你们在议论我!”
罗家的事从村里老人嘴里问不出来,其实问宁雪这个当事人最清楚。只不过进本以来宁雪把她的臭脾气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这种性格如果主动去打听很可能适得其反,黎知才一直没有动作。
现在她自己凑上来,倒是给了这个机会,黎知笑了下:“没有,我本来也打算一会儿来问你的。”
宁雪皱起眉:“问我?问什么?”
黎知温声说:“村里几位爷爷奶奶都说看你觉得眼熟,你爸爸是不是姓罗?”
宁雪一愣。
她不是什么笨人,来到这个村子后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本就让她心神不宁,早上那个刘姨又莫名其妙说出让她爸回来迁坟这句话,现在黎知一提她爸,宁雪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你说我爸以前是这个村子的人?”
黎知耸了下肩:“不知道,只是村长说我们拍戏借用的那座老屋的主人家姓罗,儿子叫罗家福,离开村子几十年没回来过。”
宁雪脸色煞白。她想起来的第一晚在那座老屋看到的佝偻背影和那两张黑白遗照,还有每次在老屋拍戏时总是如影随形的诡异视线。
如果那真是她爸的老家,那遗照上的两位老人不就是她的爷爷奶奶?
联想到早上刘姨那句话,宁雪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排瓦罐坟,声音都在发抖:“他们说了我爷爷奶奶是怎么过世的吗?”
难道她爷爷奶奶也是被她爸亲手送进这座活人坟里活生生饿死的吗?
黎知微笑:“村长说是病逝的。”
宁雪蓦地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嘴角又紧绷起来,没再跟黎知说话,转身匆匆走了。
在旁边围观的玩家赶紧走了过来,“怎么样?有什么新线索吗?”
黎知整理着手上的道具:“宁雪的爷爷奶奶应该也是被她爸送进瓦罐坟里的受害者。”
元庆抽了口冷气:“村长不是说送亲的习俗在他那一辈就废掉了吗?宁雪的爷爷奶奶应该跟村长是一辈的啊,怎么还会被送进去?”
邢清越一拍脑门:“你们忘了吗,当晚村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把话说完。”她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的原话是,‘送亲的习俗从我这一代开始就废除了,不过’,他说了一个不过!不过后面是什么他没说!”
这个转折会是什么呢?跟罗家老夫妻有关吗?
“每天晚上附身在张叔和刘姨身上吃人的鬼应该就是宁雪的爷爷奶奶。”江灿走了过来:“它们一直喊着饿,被送进瓦罐坟里的人不就是被活活饿死的吗?”
邢清越看见她有点惊讶:“江灿,你怎么过来了?不陪着宁雪她一会儿又要冲你发脾气。”
江灿笑了下:“没事,她打电话去了,不让我跟着。”她拉过椅子坐下:“我们第一晚去老屋住的时候,宁雪看到的鬼影应该就是她奶奶。这两道怨魂估计是感受到至亲血脉才会苏醒,是宁雪的出现唤醒了它们。”
送亲村几十年没有后辈回来过,只有一群风烛残年的垂死老人孤独地守在这里。他们曾经残忍地把自己的父母送进了瓦罐坟,所以到了晚年也没有子孙后代为他们养老送终。
直到宁雪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拍有关瓦罐坟的戏,唤醒了那两道心有不甘的怨魂。
戏中的女主角真的成了她自己。
“既然是宁雪把它们招出来的,是不是也要宁雪才能把它们送走?”
“送走恐怕有点难吧?宁雪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我觉得她爷爷奶奶不一定会对她手下留情。”
大家议论了几句,闫英锐开口道:“不用想那么多,明天电影就杀青了,只要安全度过今晚我们就能通关。”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黎知:“知姐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其他人都看过来,黎知撑着腮帮点了下头:“是想到一个办法,只是有点麻烦。”
她站起身来:“走吧,先下山,我们得提前准备。”
山上的戏份已经拍完了,工作人员正在收拾片场,剩下的戏份都是在村里拍摄。一行人走到半山腰,黎峰率先看到了站在下一段石阶上打电话的宁雪。
他使了个眼色,玩家默契地原地停下,蹲下身静悄悄地朝前移动了几步,安静的山腰间清晰地传来宁雪的声音。
“你说的那是妈妈的老家,不是你的!我问的是你的老家!你老罗家的老家!”
“你少敷衍我!我问你,是不是在送亲村?我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就在这里拍戏!”
“我为什么要走?我来这里是拍戏的!戏没拍完我不走!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才想让我赶紧离开这里?”
“我爷爷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做不敢认?他们是不是被你扔进瓦罐坟里活活饿死的?!”
《孝》
宁雪质问的声音盘旋在山腰。
大家都知道她跟家里的关系不好, 每次跟父母打电话的态度都很差。之前还听到工作人员感叹,她爸出钱给她投资电影当主演,让她逐梦演艺圈, 她却丝毫不感恩, 一副父母欠她的不孝模样。
但现在看着山上那一座座瓦罐坟, 大家才惊觉因果报应这回事并非偶然。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宁雪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愤怒:“我不管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赶紧回老家来给爷爷奶奶迁坟!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你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走!你赶紧过来!再不来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陆翱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用气音说:“收尸?没这么严重吧?”
黎知丢着手里的小石子:“宁雪这几天应该也感受到了什么, 戏中和戏外的剧情联系到一起了, 她肯定很害怕某些事的发生。”
挂了父亲的电话, 宁雪就气冲冲下山了,众人等她走远了才站直身体继续下山。到村里时,黎知带着玩家径直朝村口走去。
村口的戏份已经拍了一大半, 只剩下最后男女主角逃出村子的剧情,进村的入口已经用砖头垒成了瓦罐坟坟口的形状,只剩上半截一小部分还空着, 男女主角最后就是从那里爬出去的。
路口旁边还堆着很多废弃的砖头, 黎知撩起袖子:“先把这些砖搬回厂房吧。”
这个时候工作人员都还在山上,正适合他们行动。有人跑了一趟从厂房找了些运砖的载具过来,一个多小时就运够了所需的砖头,全部堆在大家住的房间里。
最后一趟的时候, 在厂房外面遇到了天问的钟韵。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还笑眯眯问他们:“你们搬砖干嘛呢?”
孔雀的人警惕地盯着她。
钟韵也不在意, 视线落在黎知脸上, 莫名其妙冲她笑了一下。
黎峰和李见奚同时拧眉,钟韵接受到两道凛冽的视线, 撇嘴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转身走了。
邢清越已经知道陆采薇的死跟天问有关,见状不由担心地看向黎知:“他们不会又想干什么坏事吧?”
黎知没说话。
刚才钟韵冲她那一笑的确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从钟韵含笑的眼神里接受到了某种信号。
钟韵在向她示好?
天问现在只剩下三个人,难道是担心黎知这边人多势众对他们出手才会向她示好?
但这似乎并不符合天问的行事风格。
钟韵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黎知收回视线,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直忙到傍晚众人才完工,导演拍完戏回来看到玩家都待在厂房没去帮忙,有心说他们几句,但看见李见奚站在黎知身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剩最后几场夜戏了,今晚大家再辛苦一下,明天白天的戏拍完咱们就能杀青了!”
这两天赶进度,每个人都累得够呛,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宁雪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导演见状举杯说了几句鼓励话,但得到的反响平平。
宁雪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导演,我先回去休息了。晚上的戏先让替身拍吧,晚点我出来补几个镜头。”
今晚拍的都是惊恐的逃命戏份,露脸的部分不多,导演见宁雪脸色确实很差,也没为难她,点头答应了。他转头看向餐桌:“那个蛟云啊,今晚就……蛟云人呢?”
天问的陈蛟云tຊ就是女主角的替身,但此时的饭桌上并没有她的身影。
导演问了一圈都说没看到,着急地捶了下桌子。黎知看向闫英锐,闫英锐微微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是他们干的。
饭桌上,天问的另一个成员钟韵丝毫没有同伴消失的慌张,淡定开口:“导演,我下午那会儿好像看见她拎着行李走了。”
导演头疼地拍脑门:“得,又走一个。小雪啊,今晚只能继续你受累了。”
宁雪绷着疲惫神情点了点头。
晚上的戏在老屋拍,在得知这就是自己的老宅后,宁雪内心并没有轻松一些,反而对这里更加恐惧。戏中的故事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拍戏期间她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戏。
几场戏拍下来,导演看着监视器连连点头:“小雪的进步很大啊,这几场眼神戏表演得太好了。”
黎知看着脸色发白面无人色的宁雪,觉得这女主角也挺不容易的。
下戏的时候宁雪一秒也不愿意在这屋子里多待,叫上江灿匆匆离开了。一直到结束今天的工作,大家都回到厂房休息,江灿才过来给黎知递了个消息。
“宁雪一直在给她爸打电话叫她爸来这里,但是她爸不愿意回来,父女俩一直在吵架。”
黎知想了想,低声道:“你晚上跟她聊天套套话,她这么执意让她爸回来应该有原因。她现在极度恐惧,会很依赖身边的人。”
江灿点头:“行。”她看了看门内的布置,“你们今晚小心。”
黎知笑了笑:“放心。”
夜色已深,厂房渐渐安静下来。等所有人都进屋后,黎峰撩起袖子,拿着黎知那把弯刀面不改色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鲜红温热的血液滴到提前准备的碗里,很快就汇集了小半碗。就算知道这点血对哥哥而言无伤大雅,黎知还是难免担心,等他放够半碗血,立刻拿出止血喷雾喷在了黎峰的伤口上。
刚才还血流如注的伤口立刻结痂,空气里飘着浓郁的血腥味,黎知端着碗打开门,一挥手泼在了自己门口。
黎峰摸着有些发痒的伤口:“好了,等着吧。”
兄妹俩关了灯,静静躺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夜晚的虫鸣风声。
黎知浅眠了片刻,听到那道熟悉的咔咔声时,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今晚他们来得特别快。
大概是被泼在门口的那碗血吸引了。
薄薄的窗帘上很快出映出两道佝偻的身影。他们蹒跚着从窗外走过,走到了紧闭的门口,紧接着,黎知和黎峰都听到了某种怪异的声音。
黑暗中,黎峰低声说:“他们在舔地上的血。”
新鲜的人血,散发着诱人的味道,透过这些血他们甚至能闻到屋内那个人身上浓郁的肉香。门外,两道人影像怪物一样趴在地上,将那些已经快干透的血迹舔干净后,慢慢爬了起来,贪婪地盯着眼前的房门。
没有敲门声,取而代之暴力拆门的撞击声。
果然如黎知猜测的一样,力量增加的鬼怪在今晚会直接破门而入,寻找自己的食物。
那扇不太牢固的房门很快就被两双皱巴巴的鬼爪扒下来,但门后并不是房间。
一座用砖头砌成的坟洞出现在两只怨鬼眼前,瓦罐的形状,洞口黑漆漆的,仿佛正在等待他们的步入。一旦踏进去,就会将他们彻底封死在里面。
这是曾经将他们活埋的瓦罐坟。
原本贪婪凶恶的两只恶鬼面露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而就在这座瓦罐坟入口处的上方,那面悬挂的镜子正好映出他们惊恐的表情。
下一刻,一身黑裙披头散发的女鬼出现在了两只恶鬼身后。
夜风从没有门的入口处吹进来,黎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三只鬼不知道上哪互殴去了。等了片刻,确定外面没有危险,两人才迅速起身离开屋子,闪身进了隔壁李见奚的房间。
床边已经铺好了两张地铺,李见奚关上门,低声问:“怎么样?”
黎知在床边坐下:“应该能拖一晚上,明天必须通关才行。”
利用女鬼阻止两只饿鬼的办法只能用一次,宁雪的爷爷奶奶怨气深重,女鬼再厉害也对付不了,明晚他们估计会狂暴,到时候要是还没通关就危险了。
李见奚的房间被导演布置得比其他房间都要舒适,李见奚和黎峰睡地铺,黎知睡床,终于看见两人共处一室的观众比当事人更激动:
【终于睡在一起了!此时的大舅哥显得格外多余!】
【原来两个性格冷静的人谈恋爱也很冷静,我都比他们兴奋多了】
【真想钻进屏幕按头亲啊!两位小情侣,请把在蝴蝶寨的那股劲儿拿出来啊!】
【谁懂热恋期被他们谈成老夫老妻日常感的感觉啊!】
【只要看他们同框我就觉得很甜,我们小李虽然什么也没做但寸步不离真的很好磕】
【咱就是说,小情侣真的不能趁大舅哥睡着后钻一个被窝吗?】
【大舅哥今晚彻夜难眠】
……
房间里没开灯,躺下后随着黎峰一声“睡吧”,谁也没再说话。
黎知闭着眼躺了片刻,轻轻往床边挪了挪,把手朝床下伸去。刚垂下去,手指就被另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好在厂房的钢丝床并不高,才让两人能这样一上一下的牵着手。
她无声笑了一下,翻了个身让两人牵手的姿势能更舒服一些。
李见奚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大概因为最信任的两个人都在身边,黎知睡了进副本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只不过也留下了半夜偷偷牵手的后遗症。
左边这条胳膊有种落枕的酸疼。
洗漱的时候,看见李见奚也在捏着胳膊,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忍住笑起来。
清晨的山村宁静秀丽,昨晚被附身的张叔和刘姨一如既往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眼底一片青黑,看上去有些吓人。
村长带着人来送早饭时得知今晚剧组就会杀青离开,都有些不舍。
纳鞋底的老奶奶偷偷看了宁雪好几眼,等她吃完早饭走到一旁打电话时,迟疑半晌,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孝》
江灿把黎知叫到一边, 跟她说了昨晚从宁雪那里套出的信息。
“她拍戏的时候听到她奶奶让她爸回来给两位老人迁坟,她觉得自己是被爷爷奶奶的鬼魂缠上了,如果不迁坟, 可能会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一直走霉运。”
黎知问:“她爸还是不愿意回来?”
江灿耸了下肩:“不愿意, 做了亏心事肯定不敢回来面对。宁雪早上起来就打过电话了, 她爸只让她赶紧离开这里。”
黎知思考片刻,附到江灿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灿迟疑:“有用吗?”
黎知笑了笑:“你觉得在送亲风俗已经被废除的情况下, 宁雪爷爷奶奶为什么还会被她爸送进瓦罐坟?”
江灿了然挑眉。
“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就算不把女儿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也会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江灿点了点头, 正转身要走, 又回过头来:“不过我们今天就要通关了,她爸回不回来跟我们没关系吧?”
黎知望着送亲村那片满是瓦罐坟的山头:“我总感觉这次没那么容易通关。罗家福是这个故事里的关键人物,他回来更保险一点。”
江灿没再多问, 抬步朝不远处的宁雪走去。
走到近前时,正听到她问对面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你认识我爷爷奶奶?”
“认识啊!我们打小就认识,你爸娶媳妇, 就是你妈, 还是我帮你奶奶张罗的呢!”
宁雪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下唇咬了又咬,“你……那你知道我爷爷奶奶是怎么过世的吗?”
老奶奶没有立即回答:“你爸没跟你说吗?”
宁雪冷着脸:“他说是病逝的,我不信他的话。”她盯着眼前的老人, 下定决心般:“你跟我说实话, 我爷爷奶奶是不是被送进瓦罐坟里了?”
被那双执着又年轻的眼睛看着, 老奶奶随着年纪淡忘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清晰, 她想起当年和她一起在田里干活,一起上山捡柴的丽珍。
丽珍年轻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 跟眼前这姑娘多像啊。
那时候给她说亲的人那么多,她偏就挑中了老罗家。如果没有嫁给老罗,也不会生出罗家福这么个忤逆不孝的逆子。
宁雪等了tຊ一会儿,见老奶奶一直沉默,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啊!”
老奶奶回过神,埋头揉了下泛红的眼睛,沙哑着嗓音问:“听说你们今天就要走了,走之前,我带你去你爷爷奶奶坟前烧柱香吧?”
宁雪紧绷着唇,半晌鼻间嗯了一声。
江灿抬步跟上,老奶奶在前面带路,三人一前一后朝山上走去。宁雪看着这几天来来回回走过的这条通向瓦罐坟地的路,脸色越来越苍白。
江灿扶住她有些踉跄的身形,宁雪转过头,眼眶红红的:“江灿,我爷爷奶奶真是被我爸害死的……”
江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的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跟你没关系。只要让你爸回来给他们迁了坟,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说到这个宁雪就生气:“但是他不愿意回来!实在不行我给我爷奶迁吧?”
江灿说:“我有个办法能把他骗回来。”
宁雪听她说完,有些迟疑:“他会信吗?”
江灿笑了笑:“你给他拍张照片不就好了?”
宁雪一愣:“哪来的照片?”
江灿说:“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就下山去帮你布置。我们剧组不是有道具吗?”
宁雪顿时被说服,眉眼都轻松不少:“行!那你去吧!我给我爷奶烧完香就下来!”
上山的路剧组每天都走,顺着杂草掩映的山路走到最上面的山头,看着站在那一片瓦罐坟前的老奶奶,宁雪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碎了。
老奶奶朝她招了招手:“小雪,过来吧。”
宁雪看着东南角最边上那座瓦罐坟,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才发现它封门的砖头都要比其他坟洞新一些。
因为这是送亲村最后一座瓦罐坟,她爷爷奶奶是最后一对被送进坟洞的老人。
“丽珍,中树,你们孙女回来啦。”老奶奶把提在手里的香烛纸钱拿出来,“孩子孝顺,说要来给你们烧柱香。看看,闺女都长这么大了,跟丽珍年轻的时候多像。”
宁雪想起在老宅遇到的那些诡异事件,双腿有些发抖,紧绷着身体走过去后在坟前跪下,点上香后磕了三个头:“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我之前……我不知道我爸做的那些事,我会叫我爸回来给你们迁坟的!”
这座小小的逼仄的,连墓碑都没有的坟洞,是杀死他们的地方,不是他们入土为安的坟墓。
一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曾经就在这里被活埋,活活饿死在这个小小的坟洞里,宁雪就全身发冷一秒也不想再多待,祭拜完就赶紧离开这里下山了。
山下片场已经布置好,就等女主角就位的导演看见宁雪过来,赶紧喊她:“小雪,快来,准备开拍了,咱们争取天黑前杀青!”
宁雪看了眼站在老宅门口朝她招手的江灿,加快脚步:“等一下啊导演,我过去一下马上就来!”
一路小跑到老屋门口,江灿冲她点了点头,领着她朝内走去。
院内,靠近灶屋的拐角处已经被挖了一个坑,枯草间露出底下闪闪发光的金砂。黎知带着几个玩家围在周围,个个都是一副激动兴奋的模样。
宁雪快速拍了几张照,发给她爸后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过了几秒才接通,一开口就是罗家福有些生气的声音:“你爸我每天忙着上百万的生意,哪有时间去你那?小雪我告诉你,不准再胡闹了,拍完戏赶紧给我回来!”
“不是啊爸!你看到我发给你的照片没?”宁雪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语气逼真:“我们剧组在老屋挖出金矿了!”
电话那头嗓门一下大了起来:“什么?!”
“你看照片啊!我们剧组本来打算现挖一口井拍戏的,没想到挖到金子了,现在我们剧组的同事都在抢!爸这金子是在我们老宅挖出来的,是不是属于我们家啊?”
“你等会儿!我看看!”
电话那头的罗家福大概是去看照片了,十几秒后听筒里的声音大了起来:“还真是!当年就说有金矿,挖了大半年没挖到,合着这矿在咱家啊!小雪你赶紧拦着他们,那是咱家的矿,爸马上买机票回来!”
“你赶紧的吧,村长说要报给县里呢!”
“你拦着他啊!咱罗家的矿凭什么往县里报,你先拦着他!爸马上就回来!”
宁雪发脾气:“早让你回来不就好了,我一个人怎么拦得住!算了不跟你说了,喂你们别捡了,这是在我家挖出来的,你们这样算侵害他人财产的!”
那边闹嚷嚷的,罗家福听到有个声音喊道:“什么你家的我家的,大家看到就是大家的!”
电话在吵吵闹闹中挂断,罗家福赶紧喊助理:“给我买一张去南县的机票,要最快的!叫上陈律师跟我一起去!”
挂了电话,宁雪冲江灿挤了下眼,“成了。”
江灿笑着冲她竖起两根大拇指。
“飞机只能到县城,等他到了再坐大巴过来,估计得下午了。”宁雪算了一下时间,交代江灿:“我先去拍戏,你帮我准备一下迁坟需要用的东西,村里的老人都认识我,可以找他们帮忙,等我爸到了我们尽快把坟迁了。”
可别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越拖越出问题。
江灿点头应下。
宁雪匆匆赶去拍戏,老屋里演戏的玩家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元庆冲宁雪的背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好演!你杀青了我们也就通关了。”
一想到今天就能通关,大家都挺高兴,干起活来都有劲头得多。
配角的戏份已经拍完了,片场留够了人,黎知跟着江灿去置办迁坟要用的东西。村里连小卖部都没有,要买什么只能去镇上,好在她们需要的东西这些留守老人家里都有。
听说罗家福今天要回来给父母迁坟,老人们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村长咂了两口旱烟,神情莫辨,半晌发话道:“既然他有这个心,我们当长辈肯定要支持。迁坟宜早不宜迟,大家都帮帮忙,老刘,你拿罗盘看看地,给老罗两口子看个新坟地。我跑一趟镇上,请个丧仪队回来,他们生前没享到福,死后也该风光一场。”
大家都应了下来。
看着村里的老人都在为这件事奔走,江灿幸灾乐祸笑了一声:“这下罗家福回来,不迁也得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因为老人都去忙了,午饭大家都只吃了一碗面。
下午时分,剧组拍摄顺利进行到尾声,导演拿着大喇叭激动地说:“还剩最后一场戏,小雪,陆翱,加油好好拍!”
几名玩家比导演还激动,已经在心里开始通关倒计时了。
但当最后一场戏拍完,导演和工作人员开始庆祝电影顺利杀青时,通关的提示音却没有跳出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越等越焦灼,邢清越着急地跑去问黎知:“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我们为什么还没通关啊?”
孔雀几个人和黎知站在一起,看神情显然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闫英锐叹了声气:“宁雪的存在让电影和现实融为一体了,拍摄完成,但电影的结局并不完美。”
因为女主角的爷爷奶奶依旧被封在瓦罐坟里。
黎知看着远处的村道:“等罗家福回来迁坟吧,那才是系统想要的完美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