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神的仪式,是在徬晚时分进行。而村民们都会在仪式到来前,将仪式所需的东西,提前准备好。这一日,天刚朦朦亮,全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大祠堂的门口前。村中四大姓的族长,各自分配自己同姓的族人来分工合作。花姓族人的就在灶台前煮饭,谢姓的族人就在湖边杀猪,李姓的族人就在溪边宰羊,何姓的族人就去筹备仪式所需要的杂物……这样的分工,也持续了十来年了,在守山村中长大的人,对这一套流程都不陌生。场面虽看着混乱,但也在各族长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年纪大一点的就跟在家里大人的身旁,帮忙打打下手,年纪小的,爱闹腾的,人多时,也用不着他们帮忙,便由着他们去撒欢了。花时拉着小花影,顺着人潮往祠堂这边来时,眼前数不清的人影,和杂乱的声音,充斥着眼睛和耳朵。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守山村里,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她眼尖也注意到了,很多妇女或是年轻的姑娘,身上穿的衣裳,大多都是红色或是粉色这样鲜艳的颜色。而男人们虽穿得没那么艳丽,却会在脖子上戴浅红色的围巾,没戴的,则会在手腕的地方,系上一根红绳。她左右看来看去,无一不例外,所以她便猜测,这是村里的某种习俗,或是这一天的习惯……花时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迎面便走来一个面色红润,洋溢着笑容的妇人。“哎!你,就是你!你是哪家的?怎么光在这干看着?”那妇人指着她,声音也是冲着她来的。花时朝她看了过去,眼神有些迷茫。那妇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高亢:“看你这稀里糊涂样,我是问你姓啥的?”“我姓花。”花时应声。妇人点了点头,便伸手拽了一下她:“那正好了,那跟我来吧,怎么看着你这样的糊涂?你往年没有来过吗?”花时被她拉着往前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妇人却十分的健谈:“你叫我花姐吧,我一会儿要掌勺,你帮我打打下手。”“花姐?”花时眨了眨眼,立马反应过来,这妇人跟她一样都是姓花的。严格来说,她确实是第一次参加村里的拜山神仪式,见花姐心眼十分大的样子,她也有意打听,便试探着问了好些话……花姐有些奇怪:“你问我为什么要问你姓什?”花时迎着她目光,点了点头。花姐看起来更奇怪了,不过还是回道:“因为咱这分工安排,都是看那姓啥来安排的,我当然要问你姓啥了。我大老远的,就看到你拉着你弟弟?还是你儿子?搁那傻傻的站着了,大家的埋头忙活,我看你糊里糊涂的,就知道你好不知道要干什么……”花姐果然很健谈,只要是花时问的话,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要应上两句。“这个是你弟弟啊?也是,我看你还挺年轻的,应该还没嫁人吧?”花姐话音一转,看了眼被她老老实实牵着的小花影。花时摇了摇头。一路交谈间,花姐已经带她走到了,一处搭着排排草棚下的灶台口前。这里不少妇人相对围坐着,她们边忙活手里的活,边笑呵呵地聊着天,一张张年轻、泛着红晕的脸颊,扬着欢愉的笑容。花姐带着她,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一处铁大锅的灶口前才停下。这一两米的距离,就有不少熟悉花姐的人,抬头向花姐打招呼,花姐也乐呵呵地应声。花时的视线被那一簇簇的绿白菜给吸引,十来个大木盆里,全是沾着黄泥,还没洗过的大白菜,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七八个女人围在井边,有人在井里打水,有人在用木瓢装水,还有人蹲坐在一旁掰着菜叶子洗。不但有菜,还有好几袋鼓鼓囊囊的大米袋子,以及面粉的袋子,就靠在灶台旁。围着的人很多,花时看得目不暇接,耳边阵阵传来的谈话、嬉笑声,吵得她脑瓜子疼。花姐又和她说了好多话,花时都仔细听着……花姐见她听得认真,也不嫌弃自己嗓门大又话唠,便不由自觉地又唠唠叨叨说了个不停。而花时在花姐的口中,又了解了关于守山村不少的事情……譬如这拜山神仪式的具体流程,以及这个仪式举办的意义……守山村里的人坚信林海山里住着一位法力无边的山神,无人知道这个所谓的山神长什么样,也无人知道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这就像是一种信仰,扎根在守山村每一个人的心里。就连守山村的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林海山而来的……至于守山村的人为什么那么信奉这个虚无缥缈的山神,这就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听闻,在很久之前林海山的脚底下,就是他们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地方,原是大片的小树林,和荒芜的沙地,守山村那时候还不曾存在。只是,一次天灾,大批的难民从遥远的皇城四下逃离,战乱、天灾,天下百姓人心惶惶,哀鸿遍野。而守山村的祖先们,在逃难的时候,路过此地,发现了这么个地方,逃难途中,原本重病在身,奄奄一息的亲人,来到了这个地方后,竟然在短短几日里,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起来。此后,他们便驻扎在了这个地方,经年累月,守山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逐渐的,便形成了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村中也以最早时候的四大姓为首,花、谢、李、何,一直到现在,不曾改变过。而拜山神仪式,也从最开始的,延续到了今天。人们为了祭拜山神,便会在新年前的一日,大肆举行仪式,感谢山神这一年来的庇护,以及期望山神来年继续庇护他们,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太平无事……花姐说着这些事时,声音不经有些感慨,表情也是虔诚不已:“…你连这些都不知道,那你年纪应当不大吧?这些都是我听族中的长辈说的。”花时点了下头。花姐说话的功夫,手底下的也不停闲,利索地将大锅用水清洗了两遍,等水干了后,起锅烧油,将清洗干净的大白菜,一股脑全倒进锅里。只听见刺啦一声,滚油冷水碰撞,发出的沙沙声,环绕在耳。“哎哎!花时拉好你弟弟,别让他凑那么近,等一下那张嫩生生的小脸,就要被热油溅一脸了。”花姐举起铲子的功夫,眼角余光便看到,一旁凑到了灶台边上,小手趴着的小花影,忙出声提醒花时。背对着在边上,正准备给竹篮子里添上大白菜的花时,听见花姐的声音后,忙转过身来,伸手将小花影拽了回来。花时对着他说:“小影,你好好跟着我,别乱跑。”小花影的眼睛早就被大锅里烧着的热菜,散发出来的油香味儿给吸引了去,眼巴巴地抬着下巴,努力往那边靠去,丝毫没将花时的话听进去。花时有些无奈:“你又饿了?才过去多久啊。”听到饿这个字眼,小花影才有了点反应,转而看向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明晃晃的无辜之意。花时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一早塞进去的肉膜,掰了半块,递了过去。她一早便猜到了,花影跟着她,一直要到晚上才回得来,虽听说仪式上,是会有吃的,但那也是要差不多等到傍晚时分才有得吃。她便也担心花遇会站不住脚,要闹小性子,就提前随身带了几个肉膜,为了哄这小家伙,也是防止他会饿着肚子。这小家伙纯纯就是个小吃货,一看到有什么吃的,就挪不动脚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饿了,反正看到又吃的,就要凑上去,眼巴巴地盯着。“吃了这个,就要乖乖听话,不然后面就没有了。”花时说着,将那半块肉膜递给小花影。小家伙伸手便要接过来,却被花时抬了抬手,躲开了。他仰着头看向花时,一脸的不明所以。花时不为所动地说道:“听到了,就要说听到了。”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顿了半响,目光一直没从她手里的肉膜挪开,慢吞吞地说道:“听、听到。”花时这才将肉膜给他。正翻炒着菜的花姐,也看到了花时从腰带处拿了个饼递给花影,表情不由得有些惊讶:“呀?你弟弟这是饿了呀?出门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吗?”花时回道:“吃了,他就是眼馋嘴馋的,不给点东西他吃,他就站不住脚。”花姐笑道:“哈哈…可不是嘛!小孩子都是这样,贪嘴的很。”这话落下了后,花姐又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小孩说话,好像不怎么利索?花姐想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你弟弟怎么好像说话不怎么利索?都有六七岁了吧?跟我家狗蛋差不多了,我家狗蛋可能说了,那小嘴叭叭的,一天下来,就没停过。”花时摸了摸小花影毛茸茸的脑袋,小家伙埋头专心致志啃着肉膜,任由她的手作乱。“过了年就七岁了,不怎么爱说话。”花时说。“那可不行,这个年纪就是要多说说话,不然长大了,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小心娶不到媳妇,没人给他暖炕头……”花时笑了笑,没接话。花姐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说到自家的事儿,她便更来劲了。花时也从她口中得知,花姐的丈夫姓何,三十岁不到,她自己也才二十五六,就有了两女一儿……花时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两人正说着话,侧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井口的边上,方才那一群还围在一块说说笑笑的妇人、姑娘们,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锐,且带着一股难言的嫌恶之意。花姐忙将锅里已经滚熟了的大白菜,装到大木盘子里,转而,才扭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