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秘密?”
“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张南径的瞳孔瞪得又圆又大,黑黑的眼睛下,能看到冒着猩红血丝的眼白。
花时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默地等着她开口。
但张南径看起来尤为兴奋,瞪大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放松下来,凸出来的眼球,狰狞地看着她。
花时原本有些迟疑,或者说抱着侥幸相信的心,看着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此时往后延了延。
啊……看起来不太可信,说话、表情都神经兮兮的……
在她愣神之际,张南径突然往她的方向快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了一米内。
花时存疑的心情,也一下子跟着缩了起来,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直拉开到她认为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
原本精神恍惚、神经兮兮的张南径,看到她这明显躲避的动作后,瞪大的眼睛,慢慢放松了下来,神绪似乎恢复了正常些。
“你不信我吗?”
她粗粝的嗓音问道,带着几分毛骨悚然之意。
花时乍一听,视线也跟着落在了她飘忽不定的脸上,默默说道:“没有不信,你说便是了。”
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南径盯着她看了好久,表情却似乎十分的不满意,她问:“那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你还是不信我吗?”
花时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看她神神叨叨说话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太可信……
“你不说的话,那我便走了。”花时说着,便要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掰掰扯扯半天,也不见她要说,神思恍惚、疯疯癫癫的话语,确实不太正常……
花时转身,脚步刚迈出去,身后便传来了那疯女人,暗哑粗粝的嗓音:
“其实……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因为这是个话本世界,根本不存在,所触所及,皆是虚幻……”
花时猛地听见这么一大段虚无缥缈的话,迟疑地停住脚步,转头看了回来。
张南径粗轧的声音没有停:“我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另一个世界里,某一个人写的话本,我们都是话本里的人,迟早有一日,这个虚无的世界,就会消失。”
花时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南径眼睛一瞪,瞳孔一点点放大:“我在梦里看到的,写话本的人,是一个书生,因为科举落榜,颓废之下,便写了这本书。”
花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迟疑的心情,这会儿一下子落回了原处。
她现在能确定了,这人八成就是疯了,神神叨叨的,话中话,一句也信不得。
这样想罢,花时完全没了听下去的**。
“行吧,那我走了。”她丢下一句话,就要离去。
张南径见她真的要走,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急眼,伸出手招了招:“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她着急忙慌的,就要作势扑上前来拉花时。
花时忙往后缩了缩,将距离默默再次拉开,“行行行,你说你说。”
她也怕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的张南径,会扑上来,她背上还背着小影,不想在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与一个精神不稳的人发生争执。
张南径这才站住了脚,接着神经兮兮地说道:“这话本就是以那个书生的视角来写的,那书生把自己写到了话本世界了,他写自己落榜后,遇到了一个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与之相识相知,眼看着就要与心爱女子成婚之时,那女子的家中发生了变故……”
说到这时,张南径突然留下两行清泪。
“女子家中之人变卖了家产,为了躲避灾难,四处逃亡,书生不知道心爱之人的有苦难言,还以为她不愿嫁与自己,就娶了别的女子。”
张南径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那女子逃窜之际,被贼人劫掠了去,也毁了清白之身……”
花时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但看着张南径越来越不对劲的神情,她心里却有了几分猜测。
这说的故事,不会就是张南径自己平生的经历吧?
家中变故,四处逃亡,与心爱之人分隔两地,又被贼人糟蹋了,此后又变卖到了这个穷乡僻野的地方,经此种种磨砺,她大受打击,便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现下能说出的这种话本世界,虚假世界的这种话,**不离十,也是她自己想象的,未必就是真的……
花时想着,有些哭笑不得地抹了抹脸。
真是疯了,她竟然会对一个疯子,抱有希望……
还以为真的能从她的口中,套出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或者是真相…。
毕竟,一个疯了的人,说的话,谁就能保证她说的就是假的呢。
张南径说得激动时,带着血丝的眼睛,就会不自觉地瞪大:“…那女子后来还被卖给了一处村户,那村户有个尖酸刻薄的婆婆,她被迫嫁给了那村户的男人,那男人在这之前,还死了两个媳妇,她是第三个,那个男人经常打她,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她坏了两次孩子,都被男人打掉了……”
花时看到张南径的眼睛好像在泣血般,愈发的可怖起来。
张南径还在继续往下说:“…第三次她又有了孩子,这次婆婆看得紧,孩子没有流掉,但是她怎么可能会让这个恶心的小野种,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呢……”
花时听得心里直突突,也更加确定了,张南径说的,就是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在婆婆下地干活,她谎称肚子不舒服,跑了回去,那男人在家看孩子,却趁着没人在家,将孩子留在院里,自个偷偷溜出去喝酒,她便将院门打开一条缝,引着饿得饥肠辘辘的野狗过去,将只有四个月大的孩子,活生生咬死了!”
张南径说这话的时候,瞪大的眼睛里,冒出来从未有过的凶光。
花时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这些话,她在这不久之前,就从花姐的口中听到过。
但具体原因,却无人知晓。
她没想到,竟然是张南径故意…放野狗进去,且眼睁睁地看着野狗,咬死了自己的孩子……
对于这个真相,花时被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张南径却仍在继续往下说:“…哈哈!孩子死了,婆婆把错全都怪在了她的身上,她那酒鬼男人也是如此,就在她以为她要被酒鬼男人给活生生打死的时候,那男人竟然没多久从山坡上滚下来,磕碎了脑袋,就这样没了,真的是老天开眼啊!哈哈……”
说着,她声音又痛又怨地笑了起来。
花时听着她的笑声,只觉得毛骨悚然。
张南径恍惚混沌的眼睛,猛地回过神来,往她的方向直直地瞪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你是不是不信?!”
花时被她这神经错乱的模样,看得心里直发怵,跟着悄无声息的,默默往后一点点退去。
张南径咆哮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都是话本里写的!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信!!”
花时看着她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情绪,后退的脚步,一刻也不停,直到拉开远远的距离,在张南径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际,转身撒腿就往来时的路跑。
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唰唰地往脑袋里钻,胸口的心跳声,咚咚地往下坠……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没有传来声响,直到看到树林外边的景象,耳边重新被杂乱的人群声充斥着时。
花时才慢慢地回过来神来,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跑得有些发软的脚,重若千斤。
“呼呼……”
她气喘如牛地扶着树杆,慢慢地换着气。
真的是疯了……
活或许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呆太久了,花时在听到这陌生的异世界,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世界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的,便想亲自跑过去确认,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是,一个疯了的人的话,又怎么能信……
尤其是在听到张南径,亲口承认是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被恶犬活生生给生吞活剥了,她却能站在不远处,毫不动容地默默看着……便猜到了,张南径内心深处,早已深深扎根下了的恨意。
恨,会让一个理智正常的人,蒙蔽双眼,做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也会让一个人迷失自我,陷入疯癫……
“呼……”
她又重重吐了口气。
不过,她大概也理清楚了,张南径在流落到这里之前,家境应当优越,有个未婚夫,还是个书生,但是不知因什么原因,家道中落,变卖了家产。
她和家里人逃亡的途中,被贼人掠去,毁了清白,还辗转几次,被卖到了眼下这个偏远的山村。
而买下她的人,正是李麻婆一家,只是李麻婆尖酸刻薄,没少虐待她,而李麻婆的儿子还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听她所言,李麻婆的儿子,前两任老婆,都是被他打死的。所以她嫁进去后,李麻婆的儿子会经常打她,还把她之前两次怀了的孩子给打滑了胎。
她心生怨恨,在被迫生下第三个孩子时,便有了下面所发生的悲剧……
花时心里没对张南径这一行为做法,做出对错与否的评判。
这发生在张南径身上的一切,更多是悲剧,造化弄人……
…
花时不知道,在她头也没回地跑远了后,疯疯癫癫的张南径,捂着头,蹲在雪地里,痛哭流涕了一场。
良久,她又默默地站了起来,一双无神的泪眼,懵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神情也有些恍惚。
若是有人在场,便能很清晰地听见她,神神叨叨、低低喃喃的话语:
“我…我要找到回去的办法……这只是个话本世界……”
…
而花时这边,她扶着树杆,缓了回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而她真将信将疑的什么话本世界,不过都是张南径疯疯癫癫后,不愿面对自己所经历过的这满目疮痍的世界,以为自己生活在话本里,才一直说着那些神乎其神的话,不尽然,全都是疯话……
“呜唔……”
趴在她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花影,被花时这折腾来,折腾去的大动静,给弄醒了。
发出不情不愿的闷哼声,显然是被惊醒了,还不愿醒来。
花时托了托手,将人往背上又掂了掂,回过神来,问道:“怎么?醒了吗?”
“唔……没、醒。”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明明已经醒了过来,却不愿睁开眼,软乎乎地应了声,将脑袋继续埋进花时的脖颈处,不愿撒手。
花时听着他耍赖的应声,有些无奈。
虽说这小东西不算多重,但是背久了,她手酸,腰背也酸了。
“要是醒了就自己下来走,我背你那么久,也会累的。”
花时边说着,边继续抬脚往外走,顺着小道,没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喧闹嘈杂的声音,又接踵而来,闹哄哄地传进耳朵里。
可以看得出,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的筹备仪式,已经接近了尾声。
而天色也在热闹中,悄然陷入了昏暗朦胧里……
傍晚十分,在白茫茫、朦朦胧胧的天色中,各族长指挥下,早已准备好的仪式祭品,一样一样,由人端盆上来,整齐划一地排列好。
嚷嚷热闹的人群,自动向两边让开,长长的木桌,从祠堂门口,一直到湖水边,上边摆满了各式佳肴,油、酒、菜……满满当当。
花时背着小花影,站在人群中,好奇地往中间的方向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四周黑漆漆一片,涌动的人群,等了一天了,情绪显得有些急躁。
忽然,人群围着的中央,火光一闪,早就摆好的火把,被一簇一簇地点亮,将黑暗的四周,一下子照亮了。
人群那躁动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了些……
花时努力地又往前挤了挤,第一次看村里的拜山神仪式,还挺好奇的。
趴在她背上的小花影,也早就在吵闹声中醒来过来,此时正探长了脑袋,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努力往人群中看去。
右侧的人群,突然传来阵阵的欢呼声,花时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五六个人高马大,露着大胳膊肌肉的男人,扛着一尊庙灵龛,从不远处,一步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没一会儿,扛着庙灵龛走来的几人,顺着长桌,朝着祠堂的正对门,走了过来。
花时远远的看着,便看着那几人将庙灵龛摆放在高高的木桌上,紧接着,披着黑红色衣裳,佝偻着背脊的人,走到了庙灵龛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紧接着,她一抬手,人群便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喧闹嘈杂的四周,被她一挥手,便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花时看着这一幕,瞳孔未缩。
这是……
她只听见安静的周围,旁边人传来的呼吸声,连吵闹、不懂事的娃娃们,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大人们,悄悄禁声了下来。
花时转而再看向那披着黑红色斗篷的瘦小背影,便看到她背对着众人,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庙灵龛磕了三下头,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但谁也没听清她在念叨着什么……
眼前的一切,好想是在进行这某种仪式。
花时虽不解,但一直安静地看着。
突然,一旁的人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空碗,和一把锋利的小刀。
那背对着众人的身影,缓缓跪直了起来,一手拿过小刀,划开了手掌心,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空碗里。
花时眨了眨眼。
直到滴满了半碗的血,那双枯瘦的手,端了起来,朝着庙灵龛泼了上去,殷红的血,顺着尖尖的龛顶,往下滑落……
安静的人群在这一刻,爆出震天的欢呼声,甚至从远处的天边,都能听见飘荡回来的回声。
花时懵然地抬眼向四周看去,再扭头看向那抹神秘的身影时,已然消失在了视线里。
庙灵龛又被几个大汉,重新抬了下去,人们的目光追随着,一直到渐渐看不见……
花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人群突然四下散去,似乎十分熟络地朝着祠堂的门口那边走去。
她懵然地眨了眨眼,没一会儿,便看到祠堂门口的不远处,有人已经开始了分粥分菜了……
开始到现在,花时都没反应过来,迷茫地左右看了两眼,不明所以。
“啊……走、吃吃!”
趴在她背上的小花影,见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等不及地挣了挣,话音了有些着急。
花时蹲下身,让他自己下来,揉了揉酸疼的手。
小家伙一落地,便抬手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排队中的人群走去。
鼓着的腮帮子,看得出有几分着急。
花时顺着他的力道,排在人群的末尾,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
她猜,那个披着黑红色斗篷的人影,应该是村里的某种……神婆?神棍?一类的角色。
就是为了在这天,担任举行拜山神仪式一重要位置……
她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跟前,努力地垫着脚尖,往人群的尽头看去的小萝卜头。
小家伙似乎也十分熟悉这一流程,人群一散,就知道要跑过来排队,等着被分好吃的……
花时带着小花影,耐心地排着队,时间又一分一秒过去,好不容易排到两人时。
因为排得速度慢了些,锅底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剩多少了。
“你们两人怎么连碗都没拿?下次记得要拿碗,不然不给你们分了。”
分菜的那妇人皱着眉头,看了眼两人空荡荡的手,声音有些不高兴地说着。
花时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大多数人手上,都有自带的碗筷。
也是,全村人那么多,要是大家都不带碗筷,这里的碗筷也不够分……
好在最后,姐弟两人,还是分到了满满一碗的白米饭和肉菜。虽然已经完全冷掉了,但有肉有菜,还有饭,确实比平常时候吃的饭菜要好太多。
被刺骨的冷风吹了一天,又走来走去,站了一天,花时对着完全冷掉的饭菜,其实没什么胃口。
不过她身旁站着的小花影,倒是端捧着,扒饭,吃得津津有味。
这小吃货,不管是吃什么,都能大快朵颐……
在一阵震天的炮仗声里,热闹了一天的拜山神仪式,算是彻底结束了……
人群慢慢散去,花时也带着小花影往家里走。
小家伙一直仰着头,看着她另一只手端着的碗,眨巴着眼睛,小声小声地问道:“你…不、吃吗?”
他是在说她分到的那一碗饭菜,花时没什么胃口,便一直端着没吃。
已经吃得肚子鼓鼓的小萝卜头,明明都饱了,又开始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了……
“我不吃,但是你已经吃饱了,也不能吃。”
花时直截了当地说道,将他的小心思也给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花影鼓着脸,小表情有些不高兴。
花时不理会,拉着他继续往村道中走去。
路上时不时便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村民,大家相互结伴,嘻嘻笑笑地说着话。
天边的不远处,也还能隐约听见嘈杂的声响……
看得出来,这一夜的气氛恰好,氛围很浓厚,到处蔓延着,欢愉雀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