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二哥的人影了。”
四人围在堂屋里,捧着碗,喝着热腾腾的米粥。
花晓沙哑的嗓音,闷闷的说道。
花时皱着眉头,回头,朝着空落的房屋看去,黑蒙蒙地屋里,阒其无人。
又出门了?
李氏那屋里,到这会儿,也寂然无声。
一顿早饭,食之无味,气氛低沉又压抑。
花晓和花离都苦着脸,蔫哒哒地低着头,精神萎靡不振。
两人都不愿去看,院子里那个已经被雪埋了大半的尸体,吃了早饭后,便缩回了屋里,不肯再出来。
从昨天来看,李氏也备受打击,人都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瞧样子是暂时没法给花辞远处理后事了。
尸体一直摆放在院子里也不是办法……
花时同两人说了声,便自己顶着细碎的小雪出了门。
她没给人办过丧事……
按照当地的习俗,人死了后,将尸体清理干活,换上寿衣,装进棺材里,再由人抬去下葬……
花时思索着,找到了村里的木匠,出钱让他打一副棺材。
那木匠早就听闻村里死了人,料到会有人来找他打棺材,早早便准备好了,告诉花时,晚上就能让人把棺材抬来给她。
花时选的是最次的木板,就这么一副板子,就要一两银子。
人死如灯灭,花辞远生前对她来说,无功无过。
明面上,还要在村里继续生活下去,她就要把这事做足了面……
花时出门的一趟功夫,再回到花家小院时,远远就看到院门大肆朝外敞开,院中隐约还能听见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刚迈步进门,等候许久的花庭敬,听到脚步声,转而回头便看到了走进院来的花时。
“大侄女,你可算回来了?你奶去哪了?怎么没看到她人?”
花庭敬迎上来,连声追问。
花时抬眼看到,窄小的院中,围了七八个身形高壮的男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院子里,人一多便显得乱糟糟的,而原本院中躺在木板上花辞远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哦,你爹他我让人抬回了堂屋里,给他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会儿就在堂屋里。”
花庭敬注意到她的视线,忙出声解释道。
花时顿了顿,犹豫道:“你们这是……?”
她没想到花庭敬会带人上门来帮忙打理花辞远的后事,表情有些意外。
花庭敬抬了抬手,说道:“大家都是同族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爹没了后,你们家孤儿寡母,老弱病残的,咱能帮就帮嘛。”
花时点了点头,没吭声。
“对了,你奶她人呢?”花庭敬问着,又转头左右看了两眼。
花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花庭敬想起昨天那会儿,李氏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现在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不会真的疯了吧…?
想着,花庭敬看着花时的眼神,不由得露出了丝同情的目光。
爹死了,娘也没了,奶这会儿要是发疯了,整个家里不就只剩下这几个孩子了……哦对了,他记得还有个病残的爷爷来着。
“你爷呢?”花庭敬想着,便出声又问道。
他记得只是花老爷子只是腿伤着了,别的地方还是好好的,让人扶着坐起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花时垂眸,说道:“在屋里,这会儿应该还在睡。”
她心里也有些乱糟糟的……
李氏现在跑没影了,关在屋里的花老爷子,看着也有些疯疯癫癫的……
“花叔,咱这边好了,就等装棺了。”
堂屋里走出来个男人,冲着花庭敬这边找了招手说道。
花庭敬应了声,又看向花时,问道:“你找人订好棺材没?钱够不够?要不要叔带你去?”
没法,李氏人不见了,他瞧来瞧去,也就只剩花时在这事儿上能做主了。
花时点头:“够的,说是最快也要晚上才送得来。”
花庭敬这才松了口气。
见花时情绪似乎低落,神色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瞧着怜心大发,便将该做的事宜,细细说来。
“等装棺木里了,我们便棺抬到咱族里的祠堂,要放那七天,你便带着你几个弟妹,一块跟着去守灵,要有人在那守七天,等七日后,我再带人来,将棺木抬到祖坟那边给葬了。”
原本这七日里,要准备桌席,喊族里人来告祭一番,等时日到了,再抬去下葬……
花时抿唇。
她大致懂了,她要带着弟妹,守在棺材边上哭丧七日,头七那天,才让人抬起给下葬了。
等后续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花庭敬让多余的几人都回去了,只留下四个抬棺的人,他自己也一直呆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架势,似乎也要等棺木抬过来,守着装棺,再亲自送到花氏的祠堂。
人走了几个后,院子里吵嚷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下来。
许是见气氛不对,花庭敬一直拉着花时说话。
花时也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许多关于村中族里的事情……
譬如说,村中的四大姓氏族里,除了最大的祠堂,花、谢、李、何,四个姓氏都有自己的祠堂。
一般村中哪个姓氏里有人死了,都会在死后的这七天里,设立灵座,上好牌位,一块摆在家里的堂屋,一块摆在祠堂的灵位上。
这些都是村里历来的规矩,而到现在,祠堂里的四面墙,已经摆满了数不清的牌位……
正说着话,矮墙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
花庭敬站了起身,好奇地朝着敞开的院门走了过去,探出脑袋看去。
便看到巷口的道上,不少从屋里出来的村民,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正值晌午,若是天热时,这会儿那么多人出现在村道上,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会儿,天寒地冻,平日里大家都喜欢缩在屋里,竟然在这个时候跑出来,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像昨个一样……
“喂…!婶子?你们都干什么去啊?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花庭敬嚷嚷着大嗓门,喊住一个正要跑过去看热闹的大婶。
“嗐我哪知道啊!听说是湖那边又有人死了,你要想知道,自个也跟着过去看。”
那大婶回头看了花庭敬一眼,说了这么个话,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又死人了…??”
花庭敬看着跑远的背影,嘀咕了声,满脸疑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儿了后,花庭敬一下子瞪大眼睛,又转头朝外看了去。
这会儿村道上的人,全跑没影了,他想逮个人问,都找不着。
“奇了怪了,怎么又有人溺死……”
花庭敬嘀咕着退回来院子里,面上是按耐不住的好奇。
若不是手头上还有事,他也跟上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个什么……
“花叔,外边这是咋了呀?”
不等他回味过来,院子里的四人齐齐朝他看来,其中一人好奇问道。
花庭敬看了眼四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有人溺死在湖里了,大家伙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啥?又有人溺死了?”
男人挠了挠头,表情只觉得古怪。
昨天溺死的人都还没过头七呢?怎么才第二天,又有人溺死了?
这年才刚过,怎么接二连三的有人溺死……
花时听此,转头看了过来,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不好了!不好了!花叔!”
院内的几人还没从这一消息里缓过神来,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花庭敬听着这声音耳熟,皱着眉头,又走了出去:“叫什么?叫什么?什么不好了?”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表情慌里慌张的。
花庭敬将他扶住,又问道:“到底怎么了这是?”
那人看了看院内的几人,嗫嚅着唇说道:“哎呀!是李婆子她溺死在了湖里!”
“什么?!”花庭敬一惊,缓了缓,又立马追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李婆子?”
村里的李婆子可多了去,又不一定止的就是……
“还能是哪个呀!”那人无奈道,眼睛里表明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花庭敬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花时,愁得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直没松开:“好好的,怎么会溺死…?”
“我也不知道,而且溺死的不止李婆子一个,还有谢朗他娘。”
似乎是怕花庭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它还特意说了个名字。
花庭敬皱眉:“你都看清楚了?”
“肯定是看清楚了我才敢说啊,尸体都捞上来了,脸上全是血……”
那人说着,脸上悸悸的,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血淋淋的一幕,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
身后不远处,花时将这一番后听得一清二楚,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李氏…溺死了?
“谢朗他娘是…?”花时艰难地出声问道。
这名字她没说听过……
花庭敬听到她的声音,转而回头看向花时,一拍脑袋,立马反应了过来,说道:“就是谢明池他奶呀!”
他反应过来的是……年前不久,李氏和谢家奶奶,不是刚给两家的小辈,订下婚事吗,说是年后挑个好日子,再摆酒成事来着。
一般这种婚姻大事,哪家要成亲娶妻,在村子里都会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有听闻这事……
不过,这两人怎么会一块溺死…?
花庭敬想着,又转而问道:“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现的?”
那人忙点了点头。
花时的眉头一下子便紧紧皱了起来。
李氏和谢家奶奶一块溺死在了湖里……
从花家出来,花时跟在花庭敬几人的身后,朝着村东侧的方向而去。
一个几百户人家的村户,面积地方自然不小,像那种湖泊、池塘,大大小小的,就有十几处。
而要说占地面积最大的湖泊,就属村东的那个了……
几人紧赶慢赶地跑过去时,偌大的湖面一侧,斜坡,石块,湖边,到处都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村民。
相比于昨天看戏成分的村民,今天的人群中,明显担忧、惶惶不安的情绪,要表现得更浓重些。
这可不是昨天那样的失足溺死那么简单……
这次的都见血了,湖面上的那块青石上面,全是鲜红的血,湖边上的雪地里,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怎么搞的?!又死人了?”
“今年还要不要过了啊!才多久啊,一下子就死了三个了!”
“是啊,昨个溺死还是中了举的老爷,今天又溺死了两个老婆子,造孽啊!”
“可怜啊,听说其中一个,还是那个举人的老母亲?儿子昨天溺死,今个老母也跟着溺死了?前后脚的功夫……”
人群中,杂乱的议论声,不绝如缕。
大多数人,内心都有些惶惶不安,毕竟见了血,还是一下子给溺死了两人。
“你没看到吗?其中一个额头都破了,说是磕到了石头,脑袋磕破了,才流了一地的血……”
“我来晚了,没看到,围着打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进去。”
“你说,这两人是一块溺死的,会不会是两人发生了争执,然后其中一个推了另一个,磕破了脑袋,然后没站稳掉了湖里,另一个担心被人发现,然后跳进去自尽?”
“你以为是话本啊,我要是杀了人,肯定是偷偷逃走,不让人发现是我干的,而不是跳进去跟着一块溺死,又不是傻子,傻子都没那么傻。”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响闹,花时几人赶来的时候,气氛几乎进到了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