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飘雪漫天,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将士们仿佛置身冰窟之中,冷风袭来,身上披着的铁甲透着刺骨的寒意,握住兵戈的手都略显僵硬。
“北方的雪来得如此早”
一只宽厚的手伸出,接住落下的雪花,掌心略高的温度使其肉眼可见的化作清水,滋润着指腹皲裂的老茧。
项羽收回手,脸色不太好看,剑眉皱起。
不同于齐燕赵三国的士卒,楚军是彻彻底底的南方人,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次雪,因此所携带的衣物也略薄。
无法抵御严寒,有些楚卒甚至连兵戈都握不住,这将使楚军的战斗力大大削弱。
范增跟着走出了大帐,抬头看了一眼被皑皑云层遮盖的天穹,“往年没这么早,应是天象有所改变。”
“宋义!这蠢物误我军机,待吾回师,定要将其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项羽愤愤地掀起甲胄,将披肩上的雪籽抖落。没办法,雪落进脖颈里的滋味,哪怕是西楚霸王,也被冻了个哆嗦。
楚军是在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年)后九月(闰月)领楚王熊心之命北上救赵,当时的天气还很温暖。
可当时的主将、被称作‘卿子冠军’的宋义,打着‘等秦赵两败俱伤后楚军再收渔人之利’的主意,在安阳(山东曹县东南)逗留46天不前进。
直到项羽杀死他,才顺利于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年十月至公元前207年九月)十二月夺取兵权,北上救赵。
到了此刻,之前为楚军备好的被褥衣物已经过了季节,更何况今年的雪还比往年要早许多时日。
“缺衣少食……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我军都必须退回楚地,否则这数万江东子弟将有一半要被冻死冻伤。”
项羽定下了主意,语气中却有些不甘,
“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及也。吾非败于章邯,实是败于苍天。”
范增悠悠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的骄傲性子,于是开口点了一句:“斥候已经回营,巨鹿城头的旌旗大纛尽数被换,巨鹿丢了。”
虽然同为局内人,但姜还是老的辣。
他看得很清晰。
章邯是兵权谋,所谋的是全局,是战略上的谋划。
项羽是兵形式,所求的是战场,是战术上的攻势。
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项羽可以找准全局的薄弱点,一个劲的穷追猛打,甚至直接寻上章邯的中军斩将夺旗。
而反过来,章邯也可以布置陷阱诱敌深入,将项羽悄然围杀。
二者无分优劣,皆是兵法之中的取胜之道。
唯一让这一次大战落入下风的败点,就是章邯莫名其妙的料敌先机,仿佛凌驾于空中俯瞰全局的操盘手,牵着诸国联军的鼻子走。
这让范增很不爽。
“亚父可曾告知其他人”
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说应该是沉重一击。
项羽担心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攻势。
“未曾,但张耳陈馀二人定然派出了斥候,知道此事也只是时间问题。”
范增心中有数,在知道秦军极有可能偷袭巨鹿后,张耳陈馀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项羽:“此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知晓,定然要坏事。
若我手中仅有五万江东子弟,王离不足为惧。
可联军一无统一调度、二无默契配合,彼此之间各自为战,掣肘颇多,想要取胜难上加难。
此二人若是再将后路被断的消息宣扬出去,吾已经能够预见兵败惨状。”
“籍儿,若是能够将联军交给你统一调度,你有几分把握击溃王离”
范增抚摸着胡须,神色晦暗难明,心中却似乎有了计较。
项羽先是诧异地看了眼他,而后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锋芒与自傲:“若能统一调度大军,破王离,如同宰鸡屠狗。”
话音落下,范增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抬头望着天穹,任由天空中的飘雪落满肩头。
半晌后,范增点了点头,似乎有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善!
既是如此,老夫可游说诸将,使他们暂且将兵权交托与你。”
“能统帅诸国兵马的人,放眼百年也仅有苏秦与公孙衍等寥寥数人能为之,由此可见此事之难。”
项羽抿着唇,片刻才开口:“亚父有几分把握”
范增听出了项羽的迟疑,却并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苏子与犀首齐名,为纵横家之魁首,老夫口齿早已朽旧,岂能与他二人相提并论
不过苏子要面对的是六国朝廷,而老夫需要应付的却只是几个蠢物,不妨事,不妨事。”
项羽:“那亚父定然是有十成把握了”
“哼哼...”
小老头傲娇一笑,抖抖袖袍,转过身朝外走去,不理会项羽在后面呼喊,只给对方留下一個高深莫测的背影。
他出了楚军军阵,大步朝隔壁赵军阵走去。
赵卒识得这小老头,并没有阻拦,礼数周到地将他请了进去。
站在陈馀所在的大帐前,范增却不复之前在项羽面前的果决,难得地踌躇起来,眼中闪过些许挣扎。
‘此步踏出,便是华夏罪人。
可项公于我有知遇之恩,灭亡暴秦是他的毕生夙愿……’
正在他犹豫时,帐帘突然被掀起,张耳满脸愤怒地从里面走出,嘴里还在问候着陈馀的家人。
二人因‘巨鹿被围,陈馀不愿救援’之事已经翻了脸,昔日情同父子的两人此刻相看两厌如同仇家。
“范增将军,您在这里做什么”
见到外人,张耳极力压制愤怒,脸上挂上一抹假笑。
范增的演技也很好,就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眼中的那抹挣扎也因此变作果决。
‘此天意也!’
“张相,巨鹿已失,老夫此来是为两位献上复国之策。”
“复国,与此等虫豸共谋此事,谈何容易!”
张耳愤慨,反倒是帐内的陈馀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陈馀礼数周全,躬身行礼:“范增将军,还请赐教!”
范增指了指北方,又抬头望向天穹,幽幽地叹道:“今年冬日来得早,北方草原想必不会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