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唐晚妆入厅,原本还略有嘈杂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压迫,是容貌。
她实在太美了。
几乎就是吴越灵秀山水汇聚于一身,似乎只要她站在那里,就代言着江南。
曾经是病弱的气质加分,如今固然不病弱了,可风姿依旧楚楚,不减风韵。加上权倾天下三十载,那气度威严又加分,真正美得让人窒息。
那永固的容颜,仿佛也是上苍在说这样的造化不当流逝,常人无须妒忌,是上苍不许她见白头。
厅中传来青年们整齐划一的问候声,打破了寂静:“侄孙向姑奶奶问安。”
众宾客:“……”
吴越山水忽地崩碎,变成了乡间竹篱,鸡犬相闻。
唐晚妆的美眸在赵长河身上驻留了小片刻,又在抱琴的发髻上转了几转,轻声回应:“都不必多礼。抱琴,这是你找的夫婿?”
抱琴狗腿般赔笑不答。
“时辰尚早,晚宴再说。不器且先待客,抱琴陪我回老屋聊聊,带上你夫婿。”
“是。”
唐晚妆刚进门就出门,抱琴赵长河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凌若羽下意识伸了下手,她也很想面见敬爱的唐丞相,可不知道以什么立场。
如果雀雀没说谎,那敬爱的丞相可能与自己师父是情敌。
唐不器干咳一声,坐回主位,语气威严:“那位小姑娘,你怀里抱着的是龙雀?”
凌若羽醒过神来,只得回答:“是,晚辈凌若羽护刀南下,把圣刀交付吴侯。望吴侯组织人手,护送回京。”
厅中微起喧哗:“她便是凌若羽!好生年轻。”
“乱世书一天数闪,年方十六直登人榜十八,当今年轻一辈无出其右者。”
“便是当年落日神剑再现江湖,也当自愧不如吧。”
凌若羽:“……”
别说了,回去我怕挨打。
唐不器抽抽嘴角。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凌若羽是岳红翎的徒弟,他唐不器也不知道,但他只需要知道刚才陪在凌若羽身边的是谁。正主儿陪在你身边你把这破刀交付我?
姓赵的现在玩得真花,这是什么新型把妹伎俩吗?
唐不器扳好了脸,一本正经道:“年轻人做事不当半途而废,此刀你护持了这么久,自当继续由你带到京师。甩给外人,非剑客所为也。”
凌若羽张了张嘴,感觉这话哪里不对。我护刀南下本来就是为了交给你的,不然我往南干嘛呀?
要是昨天唐不器这么表态,凌若羽肯定丢下刀转身就走,反正我刀送到了不关我事了。但今天反倒有点松了口气似的,进门之前还在琢磨不太想给刀了,结果吴侯还真不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就是体贴。
真是奇怪,那破刀性子又讨厌又臭屁,怎么就舍不得了……嗯,一定是为了让她带着看星河。
少女一脑子混沌地抱着龙雀坐在角落,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宾客道贺送礼,心思有些悠远,都不知道飘哪去了。
剑心似乎本能地感到宾客人群中有恶意的目光,少女豁然抬头看了一圈,却找寻不见。
“雀雀,有没有感觉恶意的窥测?”
“有啊,我对这个最敏感了,我跟伱说,当年……”
“好了好了,别臭屁你当年了,知道是哪个么?吴侯寿宴,群雄云集,居然也有人敢觊觎你……”
“不是哪个,是很多个。”
凌若羽悚然,就要起立:“这必须去告知吴侯。”
“唐不哭让你靠近了么?你这时候跑过去,别先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凌若羽转头看向唐不器的方向,那边正有个青年弯腰对唐不器说:“那位凌姑娘如此美貌和实力,孩儿想……”
“啪”地一声,唐不器一巴掌抽得儿子转了个圈圈:“混账东西那要么也是你姑奶奶,要么就是你姑妈!”
儿子:“???”
凌若羽没听清那边说的啥,一眼看见吴侯揍儿子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果然是传说中的威严肃敛,好凶啊。
唐不器正在扶额:“怎么感觉我这个诞辰会很悲剧……你们再去落实一下侯府守卫,排查排查有没有特殊状况。”
“姑奶奶都驾临了,还有人敢搞事?”
“就是因为她没事找事地驾临了,才说明有人搞事。”唐不器训儿子:“不然你以为她真能千里迢迢为我寿宴而来,堂堂大汉丞相没事干的吗?不过话说回来了,她们在这,有事也会没事,我们之所以做足功课,是为了不丢人现眼,一把年纪了还要姑姑擦屁股,是想让你爹我去跳河?”
唐不器肚子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姑姑当然不一定有事而来,她完全可以是纯粹来找男人的。但只要那个男人在的地方,就从来没有好事。
想到那货此刻一如往昔的青春,那些青葱岁月跃马江湖狂歌痛饮的过往闪过脑海,唐不器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前宾客的贺寿声都变得十分悠远,听不分明。
“我没想到你在这里。”唐晚妆曾经居住的水榭里,唐晚妆素手泡茶,与赵长河相对而坐,声音平静。抱琴抱着琴站在一边侍立,犹如卡带回放,一晃当年。
流水依旧蝉鸣如初,变化的是抱着琴的小丫鬟梳起了已为人妇的发髻,竹楼脚下布满的苔痕证实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所以你此来是为了星河?”
“是,恰逢不器寿辰,也想来看看家人……只是没想到看见了你。”唐晚妆美眸瞥过抱琴,似笑非笑:“长本事了,也不传信,就为了偷吃呢?”
抱琴赔笑:“抱琴知道小姐这次会来的,无须传信,所以就偷了一天。”
唐晚妆哪能真怪她,心中柔柔的,仿佛自语:“挺好的……”
抱琴抽着鼻子:“小姐……”
“好啦,你现在可是我相府长史,左膀右臂。”
“那可不行,没了我,谁帮小姐抱琴。”
“把琴给我。”
抱琴递过琴,唐晚妆摆在案上,伸手轻抚出一串清音,继而抬眸看着赵长河:“想听什么曲子?”
赵长河道:“随意,只要你弹的,我就听。”
琴声响起,依然是高山流水,只诉知音。
赵长河抿着茶,静静地听着曲子,看着唐晚妆柔和含笑的神情,觉得茶比酒更加醉人。
遇见晚妆之后,堪称自己变化最大的节点。外在是收敛了那一身草莽气,实则是从江湖一隅看见了江山,走到了天下。
晚妆自己也从镇压天下魔徒的镇魔司,走到了更广泛劳心的朝野政务。连夏迟迟都“御驾亲征”的时候,朝野政局一直是晚妆在主持安定,收起了所有锋芒,只做背后的女人。
被争斗了一辈子的皇甫情修行反超碾压,她也不去追赶了。
那些并无意义……往后余生,只为君而活。
在后院与夫君抚琴烹茶,或许是唐晚妆最期待的画卷。
“铮”,唐晚妆伸手虚按琴弦,余音袅袅,随茶香缭绕。
“三十年等不到如此琴茶,往后可以么?”唐晚妆问。
赵长河道:“快了。”
唐晚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水榭窗边看景。
赵长河便也陪着站在身边,无论远处的主厅多么喧嚣,在这里只是世外之园,一溪流水,一片花田。
唐晚妆看着蜜蜂在花丛奔忙的样子,随口道:“陪我走走?”
“嗯。”
两人并肩走在花中,却久久没有说话。
是安静地并肩游园就已经是美好的期待,还是因为时隔太久,竟一时找不到话题?
赵长河也没去找话题,只是伸手握住唐晚妆的手,纤手依旧如脂,只是再也不复早年冰寒。轻轻握着久了,互相都能感觉对方传递的温热,沉寂已久的心灵开始有韵律地一起跃动。
“这么多年清静,把所有心思投入在治理河山,本来以为我快忘了你了。”过了好久,唐晚妆才低声开口:“可是一旦相见,那一星记忆就迅速爬满,占得人心满满当当。”
赵长河沉默,没有再去说道歉的话。这些话近期已经说得太多,她们要的也不是一句道歉,而是更加长远的未来。
“以前见我,总迫不及待的轻薄,就喜欢看晚妆钗横鬓乱羞涩薄嗔的样子,今日怎地如此君子了?”唐晚妆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我们赵王也觉愧疚,不好意思?”
赵长河道:“哪能时隔这么久见面就只想着那种事的……把你们当什么了啊……”
“但我想。”唐晚妆平静地说。
赵长河顿住脚步,唐晚妆转过身,用力抱住他的腰肢,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那手箍得如此用力,连赵长河的锻体都感觉到了压力,方知那抚琴烹茶的平静之下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激流。
“之前我有点怕……”唐晚妆埋首在他怀里,轻声说着:“虽然明知道对你而言不过一觉醒来,却总是觉得三十年过去你是否会薄情相负。又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我们都六十岁了,都是老太婆了,听着又惊悚又难听,和你差不多大的青年喊着姑奶奶……你会不会就此退避三舍。刚才在厅中,我恨不得堵住那些兔崽子的嘴。”
话音未落,赵长河吻了下来,先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唐晚妆一肚子话吞了回去,顺从地微分贝齿,迎合着他激烈的吻。
良久唇分,赵长河微微喘息着,低声道:“这是怀疑我的惩罚。”
“嗯……”唐晚妆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其实我看见抱琴的发髻,心里是很高兴的……你既不嫌弃抱琴,当然也不会嫌弃我们。”
赵长河道:“莫说你们美貌如初,便是真的白发苍苍,我也愿意陪在身边,一起抚琴烹茶。”
“真的?”
“真的。不器说,真不公平啊……我却觉得,他那样挺好的……我也要子孙满堂,你想给我生几个?”
唐晚妆脸上泛起了光彩:“我要一儿一女便好。”
“那就一儿一女。”
唐晚妆重新有了点少女的喜滋滋味儿,拉着他的手走到河边坐着,螓首靠在他肩头,一起看着水流不说话。
那心中似乎都已经在盘算着,今天有什么破局赶紧来临,打完了和老公睡觉造人去。但今晚别人是不是也会来啊……
咦……其实现在时间还早,是不是可以见缝插针来一下……就是会不会显得太饿了,丢了风度,还会被抱琴笑。
唐晚妆恶狠狠地剐了躲在水榭偷看的抱琴一眼。
抱琴:“?”
我怎么了我?你不是说我抢跑偷吃你还挺高兴的吗?我都躲水榭里不打扰你们了,哪有我这么懂事的丫鬟……
唐晚妆默默盘算了一阵,还是没法在这种时候求欢,其实内心也颇为享受和他静谧地坐在溪水边靠着肩头的感觉,便也收了那种念头,转而谈起正事儿:“大家始终没见你面,还没问你当初那一箭取得了怎样的结果,都只是按分析行事,不知是否对得上。”
赵长河随口道:“夜无名历经两个纪元,把天道所诞的所有上古魔神尽数抹除,天道对此世的影响降到最低。她最后的搏命一击如果成功,则与天道偕亡,所谓天意只余冥冥,再也干涉不了任何事,包括乱世书的呈现也只剩被动,此界便自由了。但如果失败,她所代表的法则将重新被天道所掌,化在如今的各种魔气里,重新诞生早年的三千魔神。那些玩意儿本来就是天道所创,祂完全可以再创一轮。”
“嗯。”
“我那一箭射过去,夜无名不是脑瘫,自然取消了原定技能,改为配合我那一箭进攻。天道受此夹击,受伤远遁,夜无名操持天书隔绝此界,不让天道钻空子进来。所以现在的情况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双方休养生息至今,祂伤好了,我也重修弥补了破绽,该是重新开启大决战的时候了。”
“确实简单,与我们猜测的差不离。”唐晚妆道:“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天道试图调动依然潜伏在内的这些‘魔气’,用来得到星河,从内部冲破此界。而我们也想借此机会,把它剩余的魔气一网打尽,永绝内部之忧,同时还可以利用这些魔气追溯到天道所在的位置,到时候看看如何反攻。总而言之这一仗一点都不复杂,如今天道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倒是我们有点优势。”
“但不和夜无名达成一致,是反攻不了的。不管你们对她有多大看法,这些事绝对绕不开夜无名。”
“我们对她倒也没什么看法,我们甚至不认识她,有看法的是九幽和飘渺。”唐晚妆悠悠道:“但在势力角度上,陛下倒也当征服夜宫。”
赵长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指的是自己,在晚妆心中的帝王从来都只是他赵长河,夏迟迟不过是个代管的。不由摇头失笑。
见他笑容唐晚妆也笑:“反正现在你是夜帝,夜宫本来就是你的,便是夜无名自己都说让你做天帝居于夜宫,我看你可以光明正大找上门去向她要房子,她要是不搬出来,那就在里面做个妃子。”
赵长河偏头看她。
唐晚妆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霞:“怎么了,替夫纳妾,博个不善妒的美名不好吗?”
“没什么。”赵长河忍不住笑:“但我觉得如果有人在偷窥,她这会儿要气死了。”
“怎么着,她欺负欺负若羽也就罢了,还想欺负到我们头上?”见到赵长河的那一刻,唐晚妆就猜到之前乱世书写的那些凌若羽事迹是夜无名在坑小孩了。
赵长河笑道:“若羽的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唐晚妆道:“你知道的,红翎本来就喜欢独来独往行侠人间,和大家接触很少。这徒弟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的,也没见过。去年才放出来历练,小丫头对外也没表露自己师父是岳红翎,靠着自己一路打拼名动江湖,确实不易。期间央央和抱琴都和她接触过,颇多赞誉。”
“就这些?”赵长河问道:“还有没有特殊的地方?”
“有个事不知道算不算特殊……自从去年她现身江湖之后,星河在各地若隐若现的消息也开始风传,但由于风传的位置和她的行为轨迹也没对应上,正常分析还是认为属于巧合。”
赵长河微微颔首,正要说什么,院外忽地有唐晚妆的随行侍卫来报:“丞相,据传虎丘动荡,剑灵现于虚空,吴侯已经率众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