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卖白莲教那些人?”
肖枫眉头纠结在一起,藏在斗笠下的那张脸神情颇为苦恼。
雷胖子看他一眼,不屑道:“这还用说!?我们是江湖中人嘛,混江湖靠的不就是出卖兄弟,勾引大嫂?你现在不去出卖他们领赏,难不成等他们出卖你啊?”
说着他又愤愤不平起来,“左贤王,右贤王?三十年前的人物啦!说好听是武林神话,说难听点就是两个老不死的。”
“哦?”
春水堂的李堂主神情颇为古怪,“那你刚才在他们面前怎么不敢这么说?还一口一个前辈?要知道他们刚才可不打算给你面子的。”
雷胖子抹了一把脸,冷冷瞪着李堂主,“那您光明磊落,以您的意思是?”
李堂主冷笑一声,拱手道:“当然是想个好点的理由,向朝廷禀告啦!”
既然众人英雄所见略同,志同道合,那便没有什么好争执的了。
接下来只要向肃亲王报告,他们一行人如何发现的白莲教踪迹,又是如何排除万难,孤胆雄心跟着白莲教进入长白群山,终于发现了他们的阴谋。
冒着无数危险,付出多少牺牲,终于将这宝贵的情报送到了肃亲王的手上,助他诛灭了朝廷的大敌,九州的祸害,叫白莲圣女和左右两位贤王伏诛,一举将白莲教清除干净。
“你说,如果我们这样讲的话,肃亲王会相信吗?”有人怯生生问道。
“他信不信无所谓,只要玉京那边相信就可以了。”
雷胖子擦擦鼻子,冷笑道:“大家都需要一个交待,仅此而已。我们给出了交代,这就够了。”
“是吗?那玉京相信,可天上的神灵会相信吗?”
“神灵?要是他们真的存在的话,我等何至于此啊?”
雷胖子转过头去,冷冷看着那风水先生打扮的人。
那人脸色苍白,身形看起来又是弱不禁风,与其说是风水先生,更像是聊斋志异里的落魄书生。
不过这两种人在雷胖子等一干江湖中人看来又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些一刀便能剁死的王八蛋。
“说起来,你又是什么人?急着上天去跟那些神仙见面的居士?还是赶考路上迷了路遇见女鬼的书生?抑或者是家里老母得了急病,上山来挖千年灵芝的大孝子?”
雷胖子一连串报菜名式的经典身份,叫众人都笑出了声。
然而奎青山不觉得好笑,只是摇头道:“都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向诸位借点东西。”
“借钱啊!?”
雷胖子捂住荷包,往后退了一步,“我突然想起约了武林盟主江别雁喝茶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不是借钱,虽然我不会说钱是身外之物,因为它确实很有用,几百个银元就可以雇一大帮人出来卖命,送死。
然而眼下在这深山老林里,钱什么的又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也不是要跟诸位借钱。”
听到这里,雷胖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又垂着眼睛问他:“那,你想借什么啊?”
“借一样对诸位来说已经无用的东西。”奎青山淡然道。
雷胖子皱着眉头,“小子,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废话,我一定打到你站不起来?”
奎青山显然不信,但他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废话,只是淡淡道:“我要向诸位借项上人头一用。”
“妈了个巴子!”
雷胖子手刚按到刀柄上,那颗圆滚滚的硕大脑袋便冲天而起,旋转一圈后稳稳落到奎青山的手上。
众人一下又惊又怒,纷纷拔出手里武器。
奎青山也将武器抽了出来,那是一柄细如柳叶的长剑,随着他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那寒光晃荡起来,照的人心里发冷,脊背发凉。
“这位大侠,我们无冤无仇,不至于此吧?有事好好说。”肖枫颤声道。
“大侠?”
奎青山轻蔑一笑,“就是我活着的时候,这个称呼也已经过时了,人手一把火枪的时代,只看谁的准头好而已,大不大侠的,先扛得住一枪再说吧!”
咻!
尖啸声刮着众人耳朵,还未反应过来时,肖枫的脑袋也带着一股血泉冲到天上,落在奎青山的脚下。
而他的手上,那柄柳叶剑轻轻晃悠着,带着点点血珠。
“问你们一个问题。”
奎青山面无表情,手指又在柳叶剑上弹动一下,点点血珠溅落到地上。
“我对当下的局势并不是很了解,因为我已脱离俗世许多年了,所以我想问的是,如果我想进入行宫里头,我该找谁帮忙比较好,朝廷还是官军?”
无人应声。
短暂的沉寂后,春水堂的李堂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阁下为什么想进入行宫之中?难道也跟我们一样,是为了那些宝藏?”
咻!
李堂主的脑袋也在地上滚了两圈。
奎青山还是淡淡地把玩着手里的剑,表情玩味,“现在是我在问你们,不是你们在问我。还有我都说了,如今是新时代了,你们这些人连在蚊帐里的玩法都学起洋人来了,还整天在这里文绉绉讲那些套话,空话。舌头不累吗?”
他这样一说,众人呼吸更加沉重起来,一个个不敢出声。
“好吧,既然你们回答不出来,那我自己去问他们吧,白莲教似乎跟我挺合得来的。”
奎青山手里长剑再次挥舞起来。
……
原以为要在这望不到头的长阶上过夜,睡上一觉。
然而在经历了五个小时的攀登后,他们眼前终于不再是那一节节的台阶了。
任七将手里光源向前照去,银光照耀下,在长阶的尽头,似乎是一个颇为宽大的平台。
按照刘半仙的推论,在他们通过那地龙留下的通道进入这地底下的时候,便已经是绕开了那厚厚的封土层,进入了地宫之中。
那青石砖铺就的甬道,还有这长长的神道便是证明。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下定了决心,走这五小时的路程,不知道攀登了几级台阶,终于到达了这里。
任七领路,尹秀半拉板拽着刘半仙,终于将累得够呛的刘半仙带到平台上。
刚一登上平台,原先还十分疲倦的刘半仙却差点原地蹦起三尺多高来。
底下的甬道是青石砖铺就的,长长的台阶则是用青石块搭建而成的,而这平台,却是用每块都足足五平方米见长的青石板铺设的。
在这个平台上,光是光源照射到的地方,便有上百块这样的青石板,整整齐齐摆在他们的脚下,相互之间严丝合缝,似乎掉不进去一根针。
然而这只是“基础”而已,在尹秀和任七稍微探查了一下之后,他们发现,在那广阔平台的左右两边,每隔着二十米便有一根三人合抱的巨大青铜柱子。
上面雕刻着纹路,凸出着浮雕,每一根青铜柱子都有近十米高,足足三层楼的高度。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平台,不如说是一个广场,一个空无一物,只立着几根孤零零柱子的巨大广场。
刘半仙对这些柱子相当的感兴趣,或者说是这些柱子叫他十分地在意,不能视而不见。
灌了一口酒后,刘半仙快步走到一根柱子边上,用手里的萤石贴近柱子表面,开始细细观察起上面的图纹。
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从石器时代开始,古人便已学会在了在任何可以雕刻的平面上留下信息。
最开始是洞穴内的岩壁,后来是陶器,动物的甲壳,然后是竹简,绢布,纸张。
也许在墓穴或者庙里留下的信息大多都只是虚无缥缈,上古先民凭着自己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一些神话故事,美好愿景而已。
那些被夸大的,通过想象补全的东西,只对考古学家和艺术爱好者有用,对尹秀他们眼下没什么帮助。
但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解读这样的柱子,从上面找出信息来也是有必要的。
“我听说过,在西北的戈壁那边,有一队土夫子在一个斗里挖出了一棵青铜做成的树,跟路上能看见的桃树一般大,十分的逼真。
由此他们便推断,其实那地方变成戈壁只是近千年来的事情而已,也许在上一个千年里,那里绿树成荫,有成片的牛羊,水草丰美。
嗨,对于历史来说,先民们留下痕迹的千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但其实已是极大的跨度,足以叫一个国家,一个族群出现,灭亡了。
你看,商人在铸造这些铜柱子,铜像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永垂不朽,可我们这些后来者都知道,商被周武王灭了,在牧野一战,最后一位人王一败涂地了。
这在史书上只是寥寥几笔,然而却影响着一个国家,一个族群。
那些铸造了这些伟大物品的商人,是被赶尽杀绝了,从这世上消失了,还是成为了周的子民,改换了面貌和名姓?”
刘半仙一边看着柱子,一边止不住地絮叨。
然而在场的人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感到不耐烦,因为站在这样的古物面前,即便冷漠如任七,也已感觉到某种厚重的历史正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那奔涌向前,永不停止的时间长河里偶尔溅出的几滴水花,落到人身上便足以盖过那人的短暂一生。
刘半仙将思绪从那先民生活的上古时代拉回来,观察着眼前的青铜柱子。
柱子底部只有简单的纹路,是一条条蚀刻出来的线条,就跟商业地毯上面画的装饰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萤石的光芒渐渐往上,便开始映出一些花样和图纹上的变化。
这应该是当时在商人的墓葬中流行的装饰花样,没有特别的寓意,或者只是代表着“出入平安”。
再往上一些,到了与人的胸口几乎齐平的位置,图案发生变化了。
刘半仙拿出帕子,沾着水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与污垢,尽量看清了上面雕刻的内容。
那是一队军士,身披盔甲,扛着旗,牵着马儿驾着车,似乎是在行军。
刘半仙原以为这上面应该会有墓主人的模样,毕竟在许多墓葬里,像这样的壁画和绘画,描绘的就是墓主人生前打仗或者狩猎的场景。
然而在看了一圈后,他却没有从这一队军士之中找出稍微一个被重点刻画的人物。
显然,这里面并没有墓主人的信息。
刘半仙也十分清楚,他们在寻找的那位商时代的贵族,或许早就被朝廷给挖出来,随便找个地方扬了也说不定。
毕竟木孩儿说的那个活死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属于哪个朝代的,是新千年,还是旧千年的。
然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多了解一些总不会出错。
带着这种想法,他又将萤石举高一些,终于到了头顶处。
在这里,描绘的似乎是宴会的景象,有歌女,有乐师宾客。
即便隔着层层锈迹,也看得出里头的热闹,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宴会的欢乐和喜庆从那青铜器上透出来,叫观看者身临其境。
然而主人的宴席藏在屏风之后,依旧叫人找不到关于他模样和身形的信息。
再往上,便是刘半仙踮起脚来也看不清楚的地方了。
他还未出声求援,任七便已从行囊里取出一捆绳子,一段系在刘半仙的腰间,一端精准地丢到柱顶,套住某个凸出的点。
“高手哥,这绳子哪来的?”
任七淡然道:“随身带着的,刚到港岛的时候是想着用来上吊的,后来就拿它来绑人。”
见刘半仙还有些犹豫,尹秀也跟他说道:“放心,我们在底下接着你呢,而且这青铜柱子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踩的,你找个落脚点,肯定掉不下来的。”
“那我要是踩到那些神官仙女的头上,岂不是对祂们不敬了?”
嘴上这样说着,刘半仙还是一边抓着绳子,一边踩着柱子上的突出点,像是攀岩一样往上攀爬。
中间是常见的接引墓主人上天的神话传说,描绘的是天兵天将,神仙飞龙,并不叫刘半仙感到意外。
他也只是粗略看一眼便继续往上攀爬。
终于,在那顶端,大片的空白处,他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只见雕塑上有豺狼虎豹,也有武将文官,所有生灵都朝着一个方向,在朝着王座上的人顶礼膜拜。
墓主人大概就坐在王座上了,任别人膜拜。
然而,当刘半仙把萤石举到上面,想看清墓主人的脸时,却惊讶地发现,那衣着华丽的墓主人,他的脸竟被某种腐蚀性的液体毁掉了,再无原先的模样,在那原本应该是脸的位置,只剩下大片的空白。
有人,不想叫后来的人看见墓主人原本的那张脸?
刘半仙心里咯噔一下,脑袋一时空白,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