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的香火?”
海东青不由地有些失神,“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猎户而已吗?”
“你当然不是。”
太丁微笑,“怎么,你们没有告诉他吗?”
尹秀沉默着,他并不是有意瞒着海东青,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为什么海东青会是长白的香火。
即便他早已隐隐觉得,这神性的存在就藏在他们几人之间,肯定不是他和马小玉,刘半仙三人,因为他们在港岛的时候已进行过无数的仪轨,在数不清的道士,和尚眼前晃悠过。
如果有异常,那些眼光独到的玄门中人,或者说南宫白星一定会发现。
而且之前那条大红蛇并不冲着他们而来,就连大黑蛇也将尹秀当做了觊觎太白神君香火的人。
那任七呢,即便任七是个后来者,同样的属于来历不明,尹秀也无法把他跟太白神君扯上关系,因为这世上大概没有那样凶恶的神。
而且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挂了恐怕也会下地狱,而不是位列仙班。
所以,便只能是海东青了,这个同样来历不明的猎户。
在太丁说出“海东青是太白神君”这样的话之后,尹秀毫不迟疑地就相信了。
在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结果即便再怎样的离奇,也由不得他怀疑。
这么说的话,之前大黑蛇所说的命运,难道就是如今这番景象吗?
是尹秀他们,把原本自由自在,健康生活于这世上的海东青,带到了长白山,使得他陷入眼下的可怕境况之中?
即便海东青是为了钱才带路的,然而没有尹秀他们的委托,一切便不会成行。
如此说起来,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的安排?
“我是海东青,不是什么长白的香火。”
海东青仍然不敢相信,脚步踉蹡,想往后退那么几步,然而他脚底却像是灌了铅,只是晃动几下便再无移动。
“你到现在仍然不肯承认,还沉浸在梦幻和谎言里头吗?”
太丁的神色突然变得很严厉,他伸出一只手,直指海东青。
“那么,就由我,商的王子太丁,来戳破你所有的幻梦,叫你醒悟过来吧!
海东青,为什么你时常做那个古怪的梦?
为什么你一进入长白山,生命力便开始迅速衰竭下去?
为什么你对这里的一切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海东青,你就是太白神君转世!”
海东青如遭重击,就好像太丁这番话是往她脑袋里丢进去一枚重磅炸弹,炸的她头昏目眩,脑子只剩空白一片。
太丁知道的如此详尽,将海东青的一切未曾细说的秘密都公之于众,难道他有某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
尹秀和马小玉正紧张的时候,太丁却是飒然一笑。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也看透不了人心,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只是是因为……
海东青,或者说太白神君,其实是我留在太白神山的一缕魂魄孕育而成的神灵,权柄而已。
我就是你,所以当你来到我面前时,我自然知道你所有的感受与过往。”
顿了顿,他又呢喃道:“然而你又不是我,因为你只是我的一个化身而已。
或者说你是我化身的一块碎片,仅此而已,就好像一艘船,缝缝补补,除了龙骨以外的每块甲板都被换过的时候,你还能把它认为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海东青,如今你就是那无数已经被换过的甲板中的一块而已,然而你又特别的关键,以至于没你的话船儿就不能离开港湾,前往大海了。”
太丁这样说着,神情又变得柔和起来,他冲海东青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她过去。
海东青当然不肯。
她从头到尾都未从这极具冲击性的转变和消息之中回过神来,同她身边的众人一样,脑袋一片空白。
然而她知道一点,那就是眼前这人对她的威胁远比那大蛇更加的危险,也比她十三岁那年遇到的豹子要狡诈,凶残得多。
面对这样的猛兽,只有一种处理办法,那就是搭弓射箭,射穿他的心脏。
海东青伸手取箭,可她的手指却从箭矢之间穿过。
还未反应过来时,众人惊讶的眼神又提醒着海东青,她身上已发生了某种惊人的变化。
只见海东青的身体开始虚化,变的透明,似乎要渐渐从这世上消失,又像是从哪个世界投射到这方天地之间的虚影,纯洁又虚无。
“我明白过来了。”
刘半仙额头上冷汗直冒,与此同时,他也恍然大悟。
“猎户小哥,不对,海东青,他是天地人三魂中的天魂。”
“什么!?”
马小玉和尹秀先后反应过来,再看海东青时,只见他的肩头飘出属于魂体的独有烟雾与光芒。
原来之前被抓到的那个小鬼所说的,“长白的香火不是人”是这个意思。
之前马小玉用柚子叶开眼,扫视众人的时候,海东青的真身还未显化,所以他们并不能从外表看出区别来。
见到海东青身体虚化,太丁却是高兴了起来,他又冲海东青勾勾手指,轻声道:“过来!”
于是海东青变得越发透明,并无可阻挡地冲着太丁的方向飘去。
“我明白了,海东青是太丁的天魂,之前我们在行宫里遇见的,是太丁的人魂,他正在收集这两道魂魄!”
刘半仙忽然想起了某个可怕的传说。
传说在神话时代,有些炼气士会将天地人三魂从体内抽离,又用特殊的丹药使自己陷入假死状态,肉体不腐。
然后炼气士的弟子会帮助他们的师尊,从天南海北各处寻找他的这三道魂魄。
每收集一道魂魄,炼气士的状态和生命力便会变得更强。
在他们重新收集了三道魂魄之后,炼气士的命格和肉身,魂魄便都会重铸,他相当于变成了一个新的人,由此超脱五行六道之外,得以成仙飞升。
刘半仙原本这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没想到如今太丁却在他面前表演了这样的神迹。
“你有些碍事了,多嘴的祭司。”
太丁斜了刘半仙一眼,随后一股无匹的威压便传到刘半仙的身上,瞬间要将他撕碎!
呲!轰!
刘半仙身上纸扎的人偶无火自燃,熊熊燃烧一瞬后随即化作灰烬,为他挡下这一劫。
然而即便有这写了他生辰八字的人偶挡灾,刘半仙还是不由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任七见状,不用尹秀招呼,他手腕一抖,长剑立即向前,划出一道破开一切的寒芒,直刺太丁眉心。
然而太丁却是慢悠悠地伸出手去,手指在空中随意一夹。
下一秒,任七无可匹敌的剑锋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被太丁的两根手指恰好夹住,发出不甘的嗡鸣声。
任七眼角欲呲,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
即便在以前,就是首次与那些接触了三大秘藏的高手对抗时,他也未曾像现在一样深受震撼。
只是一剑,他便已知道双方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作为一个身上没有王血的普通人,你已尽力了。”
太丁随意抬手,任七整个人便飘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还未等太丁把手收回来,一左一右,尹秀和马小玉飞袭过来。
尹秀双手持着嘲风剑,剑身上雷光流溢,蓝色的电浆将墓室照亮。
马小玉一手抚过白色法尺,法尺上亮起红黄绿三色,灵气大作。
两人几乎是同时,将法尺和长剑一并递出,带着破风声,裹挟着浓郁的龙虎罡气,刺向太丁。
“退散!”
太丁显然是生气了,瞪大着眼睛。
不是被人刺伤,也不是因为被攻击而感到愤怒,只因王者的尊严和权威受到了冒犯,仅此而已。
他一声沉吟,尹秀和马小玉顿时感觉脑袋如遭重击,整个身体也好像被大炮开火的余威波及,五脏六腑都翻了个遍。
噗!
尹秀和马小玉也同先前的任七一样,往后倒飞出去,不过飞出去的速度之快,竟好像两颗出膛的炮弹,撞向墙壁。
轰隆!
两人径直砸向墙壁之中,烟雾缭绕,碎石飞溅,坚硬的,斧凿不穿,锹砸不进的青石板墙壁上,留下两个一拳多深,一人多大的恐怖深坑。
随后,马小玉和尹秀先后落地,脸部朝下,重重倒在地上。
“祭司,你还颇有能耐?”
太丁不看这两人,却是转头看向刘半仙。
刘半仙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不是什么祭司,只是个风水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刘神仙!”
只见刘半仙双手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裂成碎片,露出两只精瘦的手臂,筋脉喷张。
这时候他藏在墨镜背后的双眼炯炯有神,冒出不输任何刀剑的精光。
他的双手向前,一手抓着山河锦绣尺,另一只手则在后边托着尺身,好像抵御着什么强劲的风暴。
山河锦绣尺,落在外行手里,能用来治疗病痛,叫伤者好转,体弱者强壮。
可真正回到了刘半仙的手上,山河锦绣尺却是能逆转生死,叫死人回生,白骨生肉的神奇法器。
就在刚才,尹秀和马小玉被太丁一下拍到墙上的时候,那强大的力道原本应该叫他们骨肉崩碎,身死道消的。
然而刘半仙施展山河锦绣尺,竟反转了因果,逆转了生死,叫他们二人躲开了命中的大劫,从死亡之中复苏过来。
“可是,你救得他们一次,能救他们第二次吗?
不管是长白的香火,还是你这几个同伴的性命,都会在你的面前无法避免地消逝。
而最后,你也会殊途同归,只不过那是在你见证过绝望之后。”
不知怎么的,太丁总觉得自己原先平淡,从容,不受任何外物干扰的心境,在这几人的连续攻击下竟全然变了。
此刻的太丁带着火气,一种无上的王者却被几只虫子冒犯尊严的愤怒,一时之间叫他无法平息。
看着刘半仙认真的样子,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问你,你见过人王的愤怒吗?”
“我只听说过,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人王什么的,我不认识啦!”刘半仙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
“什么天子?”
太丁皱起眉头。
“商的王,以人王之尊统御天下,不管是仙鬼妖,天上的也好,躲在地底下的也罢,都要由王来承认,由王来册封。
结果你却跟我说什么天子,王者哪里需要所谓的天意来承认,来默许他的地位?”
“这不是我说的,古话有云,天意难违啊。”
“是吗?”
太丁嘴角浮现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那是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王。”
说着,太丁突然双手紧握,站在地上仰起头来,冲着墓室的顶端,似乎要看穿这整座山体,视线直透云端。
“啊!!啊!!!啊!!!!”
强有力的,愤怒的咆哮响彻墓室,震颤着刘半仙的耳膜,几乎叫他全身的骨头都因此抖动起来,产生细微的缝隙。
太丁的怒吼还在继续,他原本扎成一团的长发散开,随着身上的袍子一起鼓荡,飞扬起来。
在这愤怒的咆哮之中,刘半仙渐渐流出了鼻血。
然后,他们所在的墓室突然也跟着剧烈震动起来,沙子从青石板的缝隙之中流下,好像真有从时间长河里沉积的河沙落下来一般。
刘半仙手持山河锦绣尺,岿然不动,尽力压制着内心已涌到喉咙底部的恐惧感——他忍不住想呕吐。
然而刘半仙其实不知道,不止是这个墓室,整个长白山都在发生着异动。
从远古时代便已存在于此的古老群山震颤,发出雷鸣,似乎在回应着太丁的呼唤。
千百万只鸟儿发出凄啼,拼了命从林中逃出,接着它们之中的大半失去生机,落到地上。
群山之中,猿猴啼叫,发了疯似的逃跑。
面目全非的老白猿站在山石上,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
而在山的另一头,奎青山却流出了滚烫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