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和来的时候一样,依旧是那身灰色长袍,腰间还是跨上了那把黑刀,虽然已经断了,但是顾依准备带回去让大师兄看看。
不过顾依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一个喜欢种菜的人怎么会制作兵器,而且在院子里并没有看到任何锻造的炉子,或许大师兄也有其他的事情。其实顾依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了,就没见过大师兄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有时候会不在,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小院里面,大师兄种田,二师姐在学院里面教书,三师姐偷吃,自己现在算是院子里面的厨子,好像这一伙人除了师父和二师姐都没有什么正经事情,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顾依就笑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笑着,也幸好附近没有同行的人,不然绝对会说这里出了一个傻子。
踏上归途的顾依走的格外轻松,神情也无比安然,和来时的他有些不同,却又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这一次他走的很不慢,但是他的每一步都在看,看这个世间。
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有为了躲避酷暑而在鸡鸣之前来到地里除草的农和孩子,也有为了赚一点辛苦钱而顶着酷暑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也见到了临江而渔的渔夫,他们或沟壑遍布脸颊,他们或黝黑涂满全身,他们或朝不保夕,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而他们只是凡人而已。
顾依同样看到了马踏而行追阳逐日的勇武之士,也看到了白衣挂剑躲避风雨的文人骚客,也见到了持驾而立的富家车队,他们或肆意张狂,或放浪形骸,或睥睨而视,他们活的似乎都很精彩。
而这一路顾依不止见到了人,还见到了事,杀人抢劫的拦道,只是一个二境,顾依出手救了,听说那几人不是第一次出手杀人,随后顾依就把他们杀了。这次杀人,顾依的脸色苍白了好久,虽然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是前一次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回想那种鲜血黏在自己身上的浓稠的窒息感,而这次他体会到了恐惧。
对方眼里的愤恨,不甘,恐惧,还有诅咒,就这样挂在了顾依的心底。
随后顾依走的更慢了。
他见到了被屠杀一空的村庄,惨死家中的老小,他没有去找,只是一路这么看着,这一刻世界的现实照进了他的内心。
他来到了青阳,就是和陆小纯再次遇见,和盛怀瑾一同上路的青阳,不过这次他入了城。
他是为惨死的村子而来,不为凶手,因为他也不知道凶手,去的时候早就没了人影,可能他唯一见到的活口就是村里的那只狗,除此以外空无一人了。
他是为了村中那位独坐在杨柳树下的老人而来。
那位老人已经死了,可是死的时候还是攥着一封没有来得及寄出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家中安好,勿念。
字迹歪歪扭扭的,这可能是老人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了,但是信上的名字和地址写的清清楚楚。
青阳城河源街东头第一户,余艺欢。
青阳城很热闹,它的热闹和南城还不太一样,南城有很多读书人,虽然那些读书人看上去有些不靠谱,哪有几个读书人不卖弄,只是南城那些好像就不卖弄,他们每日除了读书,剩下的反而都在舞刀弄枪。
青阳这边少了些书卷味道,多了些烟火气,大街上叫卖的都是吃食,各类的小吃,这让顾依想到了小吃街,不过街头街角里面的还是有很多乞丐,不论什么时代,总会有这些人。
问了下路,顾依寻到了河源街,倒是干净的一条街,估摸着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几个府邸门楣是那么富丽堂皇,认准了位置,寻到了东头第一户。
贾府。
敲了敲门,大户人家有规矩,一个门子走了出来,倒还算精神,看了眼顾依腰间的刀,神色也很是恭敬,“请问你找谁,是否有拜帖。”
有些受不了这种规矩,摇了摇头,“我来找一个叫余艺欢的,她家里有东西让我带来。”顾依也没有高人一等的错觉,照实说了出来。
“余艺欢”这个门子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就是余丫头。”兴许是看到外面说的太久了,门内又走出了一位门子,先是向顾依行了一礼,新出来的这个门子可算是有眼力见,至少看出来顾依这件其貌不扬的灰袍用料却是昂贵的,上等的好料子,“这位公子,你找的应该是余丫头,不过她上个月就死了,染上了疟疾,病死了。”
顾依呆住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公子。”
几声叫唤拉回了顾依,“打扰了。”
随后顾依头也没回得走了,走的时候还隐隐听到两门子悄声的话语。
“余丫头也认识这样的公子,早点来了,或许就不用死了,哎,说是治好病也要数十两银子拿不出来就只能等死了。”
“别想了,我们有一天也可能就那样死了。”
那封信还躺在顾依的怀中,似乎都要焐热了,但是顾依的心却是冰冷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一封注定了没有回信也没有寄出的废纸。好像人生特别喜欢开玩笑,有些人苦难久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有些人苦难久了可能就没了,苦难从都不是赞歌,从来都是杀人的毒药,只是这味毒药一直伪装成一种希望的味道。
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
看了一眼,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跪地哭泣,葛布麻衣,头戴白绫,如果脸上没有泪水应该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可惜带着泪。
前面竖着一个牌子,百两卖身葬父。周围都是指指点点的人,有人可怜,有人意动,也有人色眯眯得看着女孩。
失魂落魄间,顾依丢下了一张银票,走了。
女孩连声说谢谢,起身想要追上顾依,可是顾依离开的太快了。女孩回身,收起了牌子窜入人群中消失了。
如果顾依还在估计能发现,他似乎被骗了。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傻子么”就是刚刚的女孩,不过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顺带还换了一个妆发,从懂事乖巧,变成了凶狠泼辣的造型,一手拿着刚刚顾依丢下的银票,一手啃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苹果。
“看这傻子估计又是一个被情所伤的小屁孩。”明明年岁不大,小姑娘的口气却好似懂得很多,“算了,看这家伙还算是好人,就放过他了。”
随后带着泼辣的表情闯进了一处小院,三两下敲晕了里面的人,“不想你通奸的事情给你家大娘子知道就闭嘴。”
而这一切都不关顾依的事情。
他没有崩溃,毕竟他是成年人,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有点疯狂,甚至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是他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怎么让这个自己现在生活的世界变得美好。
他一路走来,见到了太多美好,也见到太多的罪恶。
来时他一路上避着人烟,回去的时候他却一直寻找人烟,只是看,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而心情慢慢从沉重变成了开心,他想通了。
然后在路上,他放声大笑。
想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笑容很真诚,哪怕没有人,他依旧是面带微笑,他的路走的很坚定。
正前方,他看到南城,那座熟悉的城池。
城内依旧繁华,因为已经入秋,城内走动的人变得多了,来往的车驾也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街串巷的叫卖,这里有很多人的故事,也有很多人的痛苦,但至少他们在努力。
看到熟悉的南城,他明白了南城的不同,南城的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希望和坚定,谦逊有礼的语气中往往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他们不怕面对敌人,不怕面对困难,他们永远坚定。
特别是南院的学子,每个人身上带着的都是自信的勇毅。
“回来了。”南院门房笑着和顾依打招呼。
一路上顾依还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学院里面相熟的师兄,远远的打了一声招呼,算是见面了,顾依没有停下和他们交流,他已经归心似箭了。
他要回到那个小院,和他们说他认识了两个朋友,和他们说这世界原来这样残酷,和他们说他想通了。
“我回来了。”
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已经穿了进去。
“哎呦。”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一抹红色飘到了顾依的眼前,随后被重重抱了起来,顾依懵了。
李红缨的脑袋上有点红,但是她双手紧紧抱着顾依举着他。
这一刻顾依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因为自己年纪最小,而李红缨就是第二小的,为了体现照顾小孩的能力,李红缨总是强迫顾依跟着她,甚至有什么晚上都会被她硬拉着睡觉,说是怕顾依一个人睡觉害怕。
其实是那段时间顾依给她讲了很多曾经很出名的鬼故事,只是为了反抗李红缨对自己的虐待,没办法,有时候李红缨干坏事总把自己推出来顶包,结果这个举动又害了自己,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他似乎回到了童年啊。
这时候两道白影窜了过来,一下子跳到了顾依的肩头,差点把顾依吓到,仔细一看,原来是涂桃涂夭,两个月没见似乎大了一点,有点重了,但是两只小狐狸显然并没有感觉,只是先用脑袋蹭了蹭顾依的脸颊,随后又用小舌头舔了下,似乎有点痒。
伸手把两个小家伙拿了下来,抱在了怀里,轻声说了一句:你们好呀。
不会回答,只是歪着脑袋盯着顾依看。没有见到涂红夫妇,显然还没出来。
这时候一道宽厚的身影从另一旁走了过来,身材笔直左手负背,穿着一件灰白的短袖麻衣,裤脚边上还沾着泥土。
“回来了。”低沉富有力量的声音响起,随后皱了一下眉头,“还不放下,给人看到多难看。”
“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