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徐如徽在床上收到了赵酉识发来的微信。
【手机刚充上电。】
【今天那么冷,手机放车上一路才开始充电。】
徐如徽看着手机,却没有立刻就回消息。
只是赵酉识似乎并不在意她回不回。
他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徐如徽看到天幕下的店铺门头,一眼认出赵酉识此刻就在小区门口。
他应该是坐在副驾驶,没开车窗,因此画面显得糊糊的。
【雪停了。】
赵酉识说。
徐如徽点开赵酉识发来的照片,照片很暗,放大后能看到车里人模糊的轮廓和面孔。
徐如徽反复放大那一块,好几次,起身穿衣服。
她一边从房间出去,一边给赵酉识拨了语音通话。
“喂。”
赵酉识接得很快。
大概是喝了酒,他声音有些哑,从手机收音筒传出来低低沉沉的,徐如徽听进耳朵里,莫名其妙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赵酉识。
那个时候每到过年,赵酉识都会跟着家里人回老家,除夕夜偶尔会给徐如徽打电话。
电话外炮竹烟花声声,赵酉识的声音就跟现在一样,低低沉沉,又懒洋洋的。
徐如徽打开门,楼道寒风瞬间席卷而来,徐如徽冷得一哆嗦,心脏也重重跳了一下。
她意识从回忆中清醒,没立刻出门,而是转身去了厨房。
她问赵酉识:“喝点什么?白开水还是茶?”
赵酉识声音听着有点带笑,他问:“你家里还有茶?”
“有点红茶。”徐如徽说。
“哦,很难喝。”赵酉识说。
徐如徽“嗯”一声:“是没什么能伺候大少爷的好茶。”
这次徐如徽听到赵酉识一声很清晰的笑声。
“那就白开水吧,”赵酉识说,“谢谢,辛苦。”
徐如徽找了一个新的玻璃茶杯,杯子质量不错,倒满水后,杯壁并不烫手,握在手里暖暖的。
她从家里迎着风出去,头脑一阵发紧,与此同时把手里的杯子握得更紧。
她一路低着头,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直到坐进赵酉识车里,车里很暖和,不知道开了多久的空调。
赵酉识挪到了主驾驶,徐如徽则坐在了副驾驶。
她顺手把水杯递给赵酉识,然后关上车门。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是那种闷闷的安静。
“叫的代驾?”徐如徽问。
赵酉识正在喝水,水很烫,他喝得很小心,听到徐如徽问话,声音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喝那么多。”徐如徽声音不轻不重说了句,听不出她什么情绪。
赵酉识只喝一点水就把水杯放在了旁边,他调整座椅拷靠背,人仰躺下去,眼睛是看向徐如徽的。
“不少人都很久没见过了,”他笑了一下,“太热情了。”
赵酉识这个人上学的时候是不喝酒的,有时候其他人会在生日会上喝一点,但是赵酉识喝得很少,气氛到了才会喝一两瓶啤酒。
他不爱喝太多。
和他相反的是,徐如徽的酒量其实还不错。
夏天的时候,徐如徽总是觉得热,一热她就不想吃饭,每次在赵酉识家里待不久就要去冰箱里拿赵新良的啤酒喝。
有一次赵酉识不知从哪儿来的兴致,跟徐如徽比着喝。
结果喝多了。
徐如徽看着喝醉的赵酉识觉得很好玩,她趴在桌子上问赵酉识,“你为什么不爱喝酒,感觉酒量还可以啊。”
赵酉识缓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感觉喝多以后很孤独。”
可能赵酉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喝了酒以后是不太会阴阳怪气的。
任何问题都回答得很诚恳。
徐如徽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以为赵酉识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伤感的情绪。
毕竟他看上去总是那么意气风发。
赵酉识眯眼,“什么表情,大帅哥也有寂寞空虚冷的时候。”
徐如徽重新放平眉,“哦”一声说:“你可能需要撸/管。”
赵酉识被徐如徽呛得咳了好半天,整张脸带脖子都是红的。
徐如徽一脸无辜。
赵酉识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地倒沙发上睡去了。
那次之后,赵酉识也有过一两次喝多的情况。
每一次他都会去敲徐如徽的家门,然后把徐如徽拽进自己家。
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就那么在沙发上或者书房坐着。
一直坐到赵酉识起身去睡觉。
徐如徽渐渐意识到,也许赵酉识也有过未能如愿的事情。
如今又过去很多年,不知道他从前未能如愿的那些事情今天如愿了没。
又有没有遇到新的不能如愿的事情。
徐如徽想着,偏过头看向赵酉识。
赵酉识眼睛带着一点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看着总有那么点不明。
这一瞬间,徐如徽想起一句很不合适的人说出的话。
他说:有时候,人与人对视,就像在接一次无人知晓的吻。
徐如徽忽然感觉胸口有点闷。
她怀疑是车里的空调开得太足。
“我以为你今天没开车。”徐如徽说着,伸手把车窗开了一点点缝隙。
车厢里蓦地轰隆作响,吵得人头疼。
“早上听见了?”赵酉识说了句。
徐如徽微微一顿,回头看赵酉识:“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话听着实在太有歧义。
就好像“她听见”这件事是赵酉识安排好的一样。
赵酉识默了几秒,摇头,“没什么。”
他继续说:“早上南思来接的,下午有点事回来了趟,晚上开车过去的。”
徐如徽“哦”了一声。
车里又吵了一会儿,徐如徽忽然开始头疼。
她本想开口说回去,结果还没出声,手机忽然发出了震动声。
徐如徽以为是任素秋,掏出手机一看,是一个不算陌生的号码。
号码没储存,显示得完整数字,属地是西京。
徐如徽没立刻就接。
赵酉识本来没想什么,就是随口问:“怎么不接?前男友啊。”
他其实心里猜想的是广告推销,嘴上就是喝了酒想欠一把。
结果徐如徽没反驳。
赵酉识一下子沉了脸。
徐如徽没看赵酉识,只是推开车门的同时说:“我去接一下。”
然后下车。
车门关上。
车窗仍开了一条缝。
车厢里钻进来很多风,吵得赵酉识头晕。
他偏头看向车外,徐如徽站在不远处,她穿着大衣,却被风吹出了身体轮廓,看着很单薄。
她微微低着头,不知在跟对方说什么,看着不太热情的样子,反应很淡。
至于具体说了什么。
赵酉识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只听得见风声。
吵得很。
赵酉识闭上了眼睛。
直到耳边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赵酉识睁开眼睛,往外看。
徐如徽站在车外,看上去没有要再进来的打算。
“回?”她问。
赵酉识别开脸,说:“你先回吧。”
徐如徽沉默一会儿,再次打开了车门。
重新坐上副驾驶。
她把车窗完全关闭,低着头看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反正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赵酉识感觉自己胸口就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从那天见到徐如徽第一眼,就没消失过。
如今因为掺了酒精,愈发有再膨大的趋势。
他看着徐如徽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自己脖子青筋反复鼓起来很多次,才声音如常地问:“什么时候分的?”
徐如徽没藏着掖着,也没打算敷衍,很认真地想了下,说:“今年夏天。”
赵酉识记得上次他问过徐如徽是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她说的是大二。
今年夏天徐如徽大三毕业,大四开学。
满打满算,两年吧。
两年。
赵酉识感觉自己两腮在发紧,胸口的气开始膨胀,过量的气压直接逼红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赵酉识想跟徐如徽说,今天的他其实没有什么孤独感。
但他觉得委屈。
“怎么了?”徐如徽回头问他。
只见赵酉识垂着眼眸,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徐如徽一句“没什么”。
他就一直沉默着。
徐如徽没等到回答,她以为赵酉识酒劲上来,想睡觉了,就说:“要不回去吧。”
赵酉识含糊“嗯”了一声,打开车门先行下车。
徐如徽怔了下,慢半拍地下车跟上赵酉识。
赵酉识步子看上去很稳,没醉太严重的样子。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没有要等徐如徽的意思,徐如徽也懒得追他,两个人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相距着。
直到到家门口,徐如徽看见赵酉识明明到了,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她问:“没带钥匙?”
“带了。”赵酉识声音似乎比刚刚还哑。
徐如徽闻声狐疑看了他一眼。
只可惜赵酉识面朝自家家门,徐如徽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她只看了一眼,又收回,“嗯,我回去了。”
说着插钥匙,打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徐如徽听到背后赵酉识唤了他的名字。
“徐如徽。”
徐如徽放在门把手的手一顿。
她回头看赵酉识,只见赵酉识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他眼睛好红。
整个人没了刚刚车上的慵懒。
他看上去灰蒙蒙的。
好像晚上那场大雪淋干净了他的外衣,却将污水浸到了他的心里。
“你……”徐如徽不知该怎么说话。
赵酉识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直接打断她,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来参加的我升学宴?”
因为去邻市打工了。
这明明是众所周知的答案,可这一瞬间,徐如徽却觉得难以启齿。
她与赵酉识对视,最后只说了一个没有任何用的:“我……”
然后又在赵酉识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巴。
她给不了赵酉识答案。
赵酉识深深看了她一眼,快速打开门,又关上了门。
夜色更浓,楼道的风更甚。
徐如徽一个人站着,毫无与风抗衡之力。
她站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好像把赵酉识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