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021】
萨拉萨一直都乖乖的,按照扶光说的那样,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她很用力地将掌心贴上耳朵,温热的触感,就像刚才被扶光姐牵住手时残留下的感觉,仿佛她并非孤身一人。
对外界的感知,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纸,不再清晰。
萨拉萨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绯红眼”、“值钱”之类的字句,随后便是逐渐远去的(木仓)声,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扶光姐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去。
所以萨拉萨没有爬出去查看情况,只是闭上眼睛,回忆着利卓尔神父的教导,不断默念向神明祈祷的祷告词。
她一直在等待。
直到似乎有熟悉的声音,透过垃圾堆的庇护和掌心的阻隔,从非常近的距离传到耳朵里。
……好像是,窝金的声音吗?还有库洛洛他们?
可有扶光的再三叮嘱在先,萨拉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爬出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愈发把自己团成一小团。
在脚步声再次远去之前,是玛奇掀开了挡住废气管道的木板。
手里攥着那个被摆在木板旁边,曾经由她亲手拾起,又送给扶光当礼物的铃兰胸针,玛奇在看到萨拉萨的那个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这股濒临失控的喜悦,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随后被不知名的恐惧填满。
她张了张口,想要问萨拉萨,却因为没能发出声音而慢了半拍,被露出笑容的萨拉萨抢先一步。
“玛奇!扶光姐真的带你们来救我了!”
之前被强行抛在脑后的恐惧,在见到能令自己安心的存在后,加倍地卷土重来,萨拉萨的眼泪一下子就开了闸。
她又哭又笑的扑向玛奇,还没来得及把眼泪蹭干净,就急切地又抬起头,东张西望地打量。
“你们有撞见那两个坏人吗?他们手里有(木仓),还有很大的汽车!你们有没有受伤?还有……嗯?扶光姐去哪里了?”
萨拉萨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最熟悉的那个身影。下意识蜷缩起指尖,她攥住玛奇的袖子,迟疑着问大家:“扶光姐,带其他人去抓坏人了吗?”
在惴惴不安的惶恐中,萨拉萨习惯性地抬头,去寻找库洛洛的眼神。
同样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空茫,但玛奇还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和扶光一样的选择——
她想拥抱萨拉萨,将这个孩子藏在怀里,不去看。
库洛洛却先开了口。
“我们还没有找到姐姐。”
他看着萨拉萨,不再是过去全然包揽一切的保护者姿态,而是向萨拉萨伸出手,冷静地、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所以,萨拉萨要跟我们一起继续搜索吗?”
比想象中更糟糕的可能性,出现了。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萨拉萨也从未设想过,扶光姐会不见。
明明扶光姐好像永远无所不能。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萨拉萨却没有哭出声,而是咬紧牙,用力握住了库洛洛的手。
流星街的孩子,成长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意识到他们没有人能够依靠的那个瞬间。
………………
…………
……
搜索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
在确认扶光失踪后,长老会还加派了人手过来,也有不少居民自发地参与其中,共同寻找可能的踪迹线索。
他们最后在流星街的边缘荒漠区,找到了一个被吊在围栏上的麻袋。
如同犯罪者对追在身后的流星街人的一种示威和嘲笑,里面是一具被肢.解的、甚至连相貌都辨认不出的残骸。
是库洛洛主动要求,由自己来负责查看的。
粗糙破旧的麻袋被赤色浸湿,不断有铁锈味的水珠往下低落,在地上聚成一团腥臭的血泊,惹来蚂蚁和苍蝇的狂欢。
医生掷出手术刀,切断麻绳,库洛洛便站在下面接住。
将麻袋抱了个满怀的他,自然也被染成了湿漉漉的红色。
拒绝了任何人的靠近,库洛洛慢慢抽松袋口的绳结,再一点点将麻袋打开。——不是金发。
直到泪水砸在支离破碎的残躯上,溅起一簇簇红色的水花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大脑陷入到异常的冷静当中,库洛洛重新系好麻袋,用染红的手擦过眼下,然后回头,冲领队的医生摇了摇头。
少年的脸上沾了血,反倒衬得那对黑色的眼睛愈发幽邃。
有那么一瞬间,在同库洛洛对上视线的时候,医生会觉得自己在目睹一头怪物的诞生。
她沉默地挥手示意,让迪科将麻袋转移。
后来,经过莲子小姐的遗体修复,也确认了麻袋中的尸.体并非扶光,而是失踪的另一个孩子。
由于没有抚养人,那个孩子最终由利卓尔神父接手。
教堂的墓园里,又多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而扶光也被默认死亡。
不过,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心情,医生跟利卓尔神父商量后,给出了另一种解释。
因为萨拉萨偶然听见了“绯红眼”这个词,且这个秘密也已经不再需要保守,医生便顺水推舟地,告诉了他们关于绯红眼的事。
她说,绯红眼是特别特别值钱的宝贝,跟普通人不一样,那些外人不会轻易对扶光动手的。
可这个善意的安慰,又是那么拙劣和脆弱不堪。
萨拉萨却没有戳穿这个谎言。
“嗯!所以在扶光姐回来之前,我要好好努力、好好长大,变成像扶光姐一样厉害的大人!这样,再见面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摸摸我的头,然后夸奖我了。”
萨拉萨握紧手中的铃兰胸针——这本该是由长老会回收的遗物,但由医生做主,留给库洛洛等人处理。
幻影旅团选择将它交给萨拉萨保管。
仿佛从铃兰胸针又获得了力量,萨拉萨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哭个不停,而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她踮起脚尖,抱了抱医生。
“……所以,医生也要照顾好自己哦?下次见的时候,你要还是这么漂亮才行!我会替扶光姐监督你的!”
做了个仿佛很凶的样子,可萨拉萨坚持不了几秒,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从哪儿搬出了大人一般的可靠姿态,她鼓励似的,拍了拍医生的背,便挥挥手道别,回到同伴身边。
医生就靠在长老会的门口,目送他们的背影。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萨拉萨身上。
似乎一夜之间,萨拉萨突然长大了,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带上了些扶光的影子。
可她并不是扶光,也不应该成为扶光。
医生低下眼睛,转身回了长老会。
没有往办公室那边走,她径直去了地下室。
扶光是长老会的人,按照流星街的规矩,利卓尔神父没有为扶光立衣冠冢,而是在这里添了一根小小的蜡烛。
医生负责了这份委托。
右手执手术刀,她在烛身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扶光的名字,想了想,又随手添了点花里胡哨的点缀。
“……之前还说,让你回头记得帮我挑根好看点的。结果怎么,你竟然懒成这样,还要我替你多加个班?丢不丢人啊。”
“还有你那些讨厌的小朋友。这下,拴在脖子上的绳子全被松开了,事先声明哈,以后变成什么样,我可管不了。”
“毕竟我还是比较喜欢听话的狗,不爱给人当老妈子。带你一个,就已经透支完我未来的耐心额度了。谁让你总是喜欢走最难走的路嘛。”
医生不正经的牢骚张口就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面无表情地,扑过来捂住这张不饶人的嘴了。
看不到别人被逗弄得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渐渐地,也便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趣,只安静地专注雕刻。
划完最后一笔,医生将蜡烛立稳,用掌心护着,点燃了这团小小的光亮。
虽然下午理论上还有工作,但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感觉毫无干劲的她,就决定翘班了。
大概是今天的天气太糟糕了,让人什么都不想干吧。
医生抱膝团坐在地上,盯着那团小小的烛光,眼神的聚焦也慢慢涣散开,像是飘到了什么更遥远的地方。
直到阴影自身后升起。
没有立刻开口,日月长老沉默地站在医生身后,就像在漫长到如同折磨的人生中,无数次曾做过的那样。
就这么陪了医生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谈及正事。
“瑟琳,我必须提醒你,你和扶光的提案是通过了会议审核的。既然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你要考虑换一个合作伙伴吗?”
“为了带她去外面,你跟基裘交易的那些落脚点、合法身份、甚至学校的入学名额,如果就这么浪费掉,似乎有些可惜。”
即便有意和缓了语气,但日月长老的措辞也算不上委婉,带着老古董们特有的那种冷硬。
不知道是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还是同样的经历实在太多,以至于都已经对失去同伴这件事,失去了感知能力。
“啊。的确,基裘夫人可是趁机狠狠宰了我一笔……还有她那个特别会坐地起价的财迷小鬼。”
说起这个,医生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了一下。
但不多。
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甚至都懒得认真生气,她索性躺到地上,仰头去看日月长老那张像幽灵一样的面孔。
“不过,那也没办法啊,我不干了。老爷爷你应该心里也清楚吧?不是扶光的话,就不行。”
那个计划,不是即便走出垃圾山,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把自己包装成“人类”模样,也依然觉得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流星街人能执行的。
她不行,日月长老不行,甚至连库洛洛也不可以。
因为他们是标准的流星街人。
比起走所谓的正路,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用暴.力去威胁、去报复、去掠夺,把想要的东西统统抢到手心里。
这是环境熏染下,流星街人扎根在骨子里的强盗思维。
所以在流星街,从来都只有火.药和炸.弹,烟花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那你和基裘交易的那些东西?”日月长老换了话题。
“放着吧。”医生轻飘飘地说,“那些是我私人送给扶光的礼物,跟长老会无关。我可不做那种送出去又收回来的破事。”
错开与医生的视线,日月长老没有再谈及这件事。
他改问起库洛洛等人的去向。
“哦。那些小鬼决定要去切里莫利谷了,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今天能到。要是老爷爷你感兴趣的话,就让莲子定期跟你汇报吧。别找我麻烦。”日月长老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放软的口吻中,多了些对小辈的无奈。
对此,医生答得倒是很理直气壮。
“翘班啊!”她伸了个懒腰,理直气壮地说,“我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吧?这几年,我可是前所未有的勤劳!”
日月长老再无话可说。
他转身离开,将地下室留给医生一人。
………………
…………
……
而等医生再见到库洛洛一行人,便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十二岁的库洛洛,比十岁的时候窜高了一大截,看着更清瘦修长,比起一团孩子气的可爱,多了些少年的感觉。
果然她的美少年侦查雷达,从不出错。
不过,现在比起“库洛洛”这个名字,医生大概更习惯他身为幻影旅团团长的身份。
在扶光消失之后,日月长老选择了库洛洛作为改变的契机。
二人在事实上达成了一拍即合。
活用了日月长老的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利用暴.力、威.胁和恐惧,将自视高高在上的Mafia拉下来,坐到同一张谈判桌上。
看起来还太遥远的“工厂转型长期发展”被抛弃,库洛洛拿出来Mafia最需要,也最无法拒绝的筹码。
——因为环境恶劣的缘故,流星街人在战斗方面,向来人才辈出。
Mafia向来偏爱不在乎别人性命,更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打手,或者说,武.器。
通过和Mafia建立更加深入的合作,流星街获得了更多资源的同时,也获得了黑暗世界的庇护。
失踪案不再像过去那样猖獗,公然在流星街进行“狩猎游戏”的情况,同样有所减轻。
却依然时有发生。
库洛洛按理说,是有望顶替医生的位置,成为长老会的中流砥柱的。
但他选择了离开。
在库洛洛十三岁那年,他带领着仅有六名成员的幻影旅团,搭上了和Mafia合作的货运飞艇,前往外界。
他说,他要作为恶人,渡过接下来的人生。
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他感到不寒而栗,他要彻底改造自己,也改造流星街,让那些小的恶人再不敢靠近这里,让流星街再也不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他还要找到萨拉萨遭遇的那两个人,找到扶光的下落,将对方带回流星街——
不管是怎样形式的扶光。
放弃了演员的身份,也放弃了巡演世界的梦想,和库洛洛怀着同样目标的那些同伴,选择追随他离开。
全新的“幻影旅团”诞生了。
但也有人选择留下。
萨拉萨拒绝了库洛洛的邀请。
她说,这绝对不是会让扶光姐开心的事情,比起复仇,她更想要继承对方的愿望,去做“如果是扶光姐就一定会去做”的事。
而芬克斯的拒绝,就更像是一种出于负罪感的愧疚。
似乎是认为,如果那天不是他多嘴,说什么找到《清扫战队》的其他录像带就继续演出,萨拉萨可能就不会独自去乌伽森林,进而引发这些事。
不放心只留萨拉萨一个人,芬克斯决定留下来陪她。
………………
…………
……
幻影旅团开始了流浪。
在库洛洛十四岁生日那天,他策划了幻影旅团的第一场犯罪:抢劫一家姓“墨斯拉夫”的贵族后裔。
十七名家族成员、二十六名侍者、八名厨师、十三名司机,五名园丁,合计六十六人,无一幸免。
打开墨斯拉夫家的地下室时,库洛洛窥探到贵族肮.脏的小秘密。
——囚笼中,全都是衣不附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女。
其中有一个金发。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库洛洛已经半跪下来,俯身抬起那个金发少女的脸。
意料之中,是张陌生的脸。
她似乎是最晚被送来的那个,比起其他人的麻木和自暴自弃,金发少女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强烈的求生欲。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沾着血液的黑发少年,理智本该觉得狰狞可怖,却仍难以自制地,感受到了那份触目惊心的吸引力。
她想活下来。
而她唯一能付出的,只有她自己。在其他囚笼陆续传来胫骨被拧断的声音时,金发少女孤注一掷地伸出手,想要靠近那个人。
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扔开。
与动作不同,库洛洛的声音近乎温柔:“你想活下去,对吗?”
她咬紧牙关着点头。
有跟她同样是金发的、像小狐狸一样的少年,似乎不太赞同地蹙起眉,叫了一声“团长”。
但库洛洛并没有因此停下。
他站起来,俯视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金发少女,不像是创下灭族血案的强盗,语气温和平缓,倒有几分好学生的气质。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别忘记转告其他人,这是‘幻影旅团’犯下的灭族血案。”
墨斯拉夫家被洗劫一空。
这桩空前的杀人案,不但在当地引起了相当大的关注,由于其犯罪手法之残忍,更是被各大媒体接连报道。
但警察并没有在追查凶手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因为经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唯一幸存者指认,屠.戮了墨斯拉夫家的,是一个自称“幻影旅团”的强盗组织。
这是幻影旅团第一次向世界昭告自己的存在。
………………
…………
……
库洛洛十五岁的时候,发生了流星街人的冤案。
一个流星街人被怀疑杀人,并被立刻拘捕。虽然证据链不足,但那个国.家依然强行起诉了他,法院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便宣判有罪,处死刑。
在知道这个新闻后不久,库洛洛接到了来自医生的电话。
医生说,那个人和萨拉萨认识,萨拉萨不相信对方是有罪的,已经连夜离开流星街,想要帮那个人找到真相。
当然,芬克斯陪着她一起。
简单交代完那艘飞艇的降落地点,医生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把“你们自己看着办”的意思展露无遗。
但其实,医生即便不打这个电话也无妨。
因为那个时候,库洛洛、侠客和派克诺妲,已经坐在了同样目的地的飞艇上。
不过,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他们并未跟萨拉萨打照面,只是在跟芬克斯联络的基础上,暗地里提供了帮助。
——那个流星街人是被冤枉的。
这段时间都在恶补当地的法律知识,萨拉萨把逻辑清晰的证据链都整理成合规的材料,按照流程,去拜访了法.院的办公室,想要替流星街人洗清冤屈。
但办公室的人只是收下了材料,连话都没让她多说,就叫她回去等消息。
消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萨拉萨便一次又一次地登门拜访,来来回回折腾了快一个月,也依旧只有一句“还在走流程”。
垂头丧气还顶着黑眼圈的萨拉萨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办公室里的人是如何轻蔑地嗤笑她的。
因为她同样是个流星街人。
于是潜藏在三人心里,那个小小的期待也终于肯沉下去,不再动摇他们的决定。
当天夜里,库洛洛等人潜入了大.法.官的家中。
第二天,萨拉萨接到通知,法.院已经立案,由于案情影响重大,会从快处理。
第五天的下午,法.院正式宣判,那个流星街人是清白的,并根据证据链,公布了真正的罪犯另有其人。
萨拉萨作为“家人”,领走了存放在法.院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骨灰。
她将带对方回到流星街。
回到属于他们的根。
这一次,芬克斯没有再和她一起行动。
只是送萨拉萨上了货运飞艇,芬克斯刚转身,就看到了笑眯眯地冲自己挥手的侠客。
他们甚至还搞来了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
将车开到一处废弃工地,侠客打开了后备箱,冲芬克斯做了个“闪亮登场”的献宝手势。
——在车的后备箱里,是脖子上插着天线、被侠客的念能力“携带他人的命运”操控的大.法.官。
也是害他和萨拉萨浪费了一个多月的罪魁祸首。
芬克斯伸出手,轻轻松松地,就拧断了这个人的脖子。
“哇哦。不愧是腕力第二的芬克斯!这个声音还蛮清脆的!”侠客拔下天线,轻快地笑着问他,“感觉如何?”
当个坏孩子的感觉。
骨头断裂那一瞬间的触感,似乎还残存在指尖,芬克斯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仿佛在看什么陌生的存在。
他慢慢地蜷缩起指尖,又用力舒展开,如同尝试着操控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并最终紧攥成拳。
“什么嘛。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啊。”芬克斯嗤笑一声,松开了手,“这感觉可比守在人家门口,像条狗一样地蹲着等,要好多了。”
用手勾住侠客的肩膀,他痞气地挑起眉,要侠客把方向盘让出来,说自己能开摩托车,没道理开不好更大的车子!让他也玩玩爽一下!
在又一次失败的事实面前,芬克斯也终于放弃,继续期待萨拉萨所描述的未来。
幻影旅团迎来了新的5号成员。
………………
…………
……
库洛洛十六岁的时候,回了一趟流星街。
有流星街冤案的事情在前,认为自己的原计划还是来得太慢,他和日月长老沟通后,决定让世人对流星街的恐惧,烧得更旺一些。
利用日月长老的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
警官、裁判官、检察官、目击证人、陪审员、律师……与流星街人冤案有关的三十一人,将在不同地方的同一时刻,被炸.死。
与之对等的,三十一名流星街人,将刻上日月的刻印,成为报复的人.肉.炸.弹。
他们全部都是自愿接受这项委托的。
从诞生的那一日开始,流星街人的命运便是一团混沌的空洞,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更不在意自己的。
似乎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但既然暂时还没死,那就活着吧。
所以,如果有一个可以死去的理由,那么死亡,也并非什么让他们抗拒的坏事。
甚至其中的一个人,只是要了一条香烟、一箱烈酒,就吊儿郎当地上了飞艇,踏上这条注定通往死亡的路。
根据目击者描述,那三十一起爆.炸案件里的三十一名流星街人,每一个都是在笑着跟对方握手后,炸.弹就爆.炸了。
“流星街”这个原本只出现在特定圈层的名字,彻底闯入了大众的视野。
以恐惧、以嫌恶、以排斥。
却也正式留下了不可随意摆布的印象——除非,你做好了直面流星街人报复的准备。
在新闻被刊登的当天,长老会的地下室里,又多了三十一根蜡烛。
是库洛洛和日月长老亲自点燃的。
医生蹲在旁边,用指尖拨弄着扶光的那一只烛光,无声地冲她低语:你看,你这是把什么样的怪物,给松手放出来了呀?
烛光摇曳,燎起温热却不至于疼痛的触感。
在日月长老的指名示意下,医生又起身,负责送幻影旅团离开流星街。
凭借这些年做强盗活动弄来的资金,如今的幻影旅团,已经一跃而上,成为了流星街军.事.力.量和慈善活动的重要赞助者。
当然配得上医生的亲自接待。
虽然幻影旅团在面对医生的时候,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尊敬,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暂时忘记其他,只做那个年幼时,还会被扶光和医生一拳一个的“好孩子”。
但医生可不吃这一套。
毕竟,早在他们在试图装乖的过去,她就已经笃定这群小鬼骨子里的坏水,还劝扶光不要被骗了。
医生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些家伙给送走,不要打扰她睡美容觉。
只是在库洛洛等人即将登上货运飞艇的时候,他们在看不到星星月亮、永远一片阴霾的流星街的夜空,遇见了烟花。
所有人不由驻足。
“哦。差点忘了,今天是萨拉萨放烟花的日子。”
医生仰头欣赏了一会儿烟花,冲幻影旅团耸耸肩,没所谓地顺便解释了一下。
“你们懂得,萨拉萨倔起来也很麻烦的。所以没办法,给她批了一点火.药,然后她自己从外面学的技术……今天是第一次公开表演。”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不介意让飞艇晚起飞一会儿。”
但幻影旅团出奇一致地拒绝了。
“谢谢医生。不过,就不需要了。”库洛洛露出平静而冷漠的微笑,“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率先带头离开。
医生没有再追上去。
站在原地,她再次目送幻影旅团渐行渐远的背影,恍然中,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他们,踏上前往切里莫利谷的。
真是没意思,根本从那天开始,就已经选择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啊?
“……你也看到了吧?他们不可能再回头的。”医生看向角落里的阴影,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劝慰,“萨拉萨。”
萨拉萨没有哭。
可能是在那段时间,就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从那以后,医生就几乎没见过她哭的样子。
不管是被火.药炸伤手掌的时候,还是所有努力都被宣告白费的时候。
萨拉萨永远在对其他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个小太阳一样,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光和热分享给其他人。
这一点又和扶光不太一样。
扶光说过,她的名字是抚养人取不出来,就瞎翻书,然后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厉害、很有文化的。
在书里,“扶光”是指“扶桑之光”,也就是太阳光芒的意思。
……可那并不代表,要燃烧自己吧?
医生叹了口气,熟练地上手,把萨拉萨那张笑脸揉得七零八落,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这个扶光留给她的小一号的笨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呢?
医生觉得自己快把下辈子的耐心也要提前透支完了。
………………
…………
……
库洛洛十七岁的时候,带领同伴犯下了更多骇人听闻的案件,幻影旅团在赏金猎人通缉榜上的排名也不断攀升。
而十八岁那年,他再次被医生叫回了流星街。
是日月长老要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年,为了执行报复计划,频繁远距离操控念能力的缘故,日月长老的衰老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他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样子。
可他偏偏没有倒下,即便以腐烂的姿态,也要死缠烂打地赖在这个世界上,像亡灵一般,对“活着”这件事表现出惊人的执念。
就是这样的日月长老,向库洛洛提出了决斗的要求。
“你的念能力可以偷走别人的能力吧?理智告诉我,这个能力在你手上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但要是就这么白给你,也不符合我的脾气。”
“所以,来战斗吧,库洛洛。”
“胜利的人抢走战利品,天经地义。这才是我们流星街人该有的尊严和骄傲!”
唯独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苍老得几乎没了人形、皮肤几乎干瘪到挤不出一滴血液的日月长老,眼中忽然爆.发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生命力。
但没有为此动容,库洛洛淡淡道。
“如果只是这个理由的话,请恕我拒绝。其他条件不便说明,但一旦念能力者本人死去,我偷到手的能力就会消失。”
“在没有好处的前提下,我对跟濒临死亡的老人战斗,没有丝毫兴趣。”
日月长老却并不意外。
他甚至是已经提前找好了应对方案,才叫库洛洛回来的。
“长老会的成员里,有一种念能力,可以在禁锢对方意识的情况下,延长身体的存活。你可以想象是把人做成了人偶,从而降低损耗。我想应该符合你的念能力的条件。”
库洛洛抬眼看向对方。
二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后,他才慢慢具现化出《盗贼的极意》,翻开书页:“看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也该让我看看,你这小子在外面的长进了!”日月长老酣畅大笑,“我可不会把我的东西让给看不顺眼的废物!”
或许是某种回光返照,这具垂老濒死的身躯,竟硬生生挤出了叫人不敢置信的力量。
仿佛也能窥探到,这个人在过去,曾经如何意气风发的冰山一角。
但时间从不会给予任何人偏爱。
死亡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勉强能算得上“公平”的东西。
在短暂的爆.发之后,日月长老迅速趋于颓势,结局当然是库洛洛毫无争议,甚至算不上费劲的绝对胜利。
哪怕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了,日月长老却依然粗.喘.着,固执地用拐杖支撑身体,不肯倒下。
他看着如今比自己更加高大、也更强的库洛洛,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当初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黑发少年。
那个骨子里野性难驯,却收起獠牙,模仿着小狗的撒娇情态,乖巧地啃噬草叶充饥的幼兽。
他们都一度被另一种可能性吸引,做了违背本能的决定。
但真遗憾……看来,他们终归还是同类人啊。身体的脏器开始替刚才的剧烈运动而抗议,日月长老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目光不曾从库洛洛身上离开。
他看着这个逐渐成长为青年的幻影旅团团长,既像是在看一副杰出的、最优秀的作品,又仿佛带着长辈对孩子的不忍与怜爱。
因为库洛洛即将接手的,不仅是他的念能力,更是他背负了近百年的沉重责任。
或许瑟琳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从流星街无数死亡中诞生的亡灵,驱动着早已失去心跳的躯体,徘徊在这个世界。
真不甘心啊。
被施加了那种念能力之后,哪怕流星街真的迎来了变化,他也不可能亲眼看到了吧……但即便如此也无所谓。
“活着”和“死亡”的界限,对他来说早已模糊了边界。
如今不过是另一种物尽其用罢了。
就像被他亲手刻下日月刻印,笑着跟复仇目标握手的那三十一人一样——对流星街人来说,一个有价值的理由,永远都是珍贵的。
日月长老释然地向库洛洛伸出手,示意他来“偷走”自己的念能力。
而作为计划的下一环,医生和那个特殊念能力者,也都早已在地下室的门外等候指令。
库洛洛上前,让日月长老将掌心按在《盗贼的极意》封面的血掌印上,完成了最后一个条件。
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化作新的一页,出现在书中。
库洛洛发动了它,并将手背上出现的标志性日月纹路,展示给日月长老看。
日月长老大概是笑了一下,便疲倦地合上眼,让库洛洛可以离开。
——却在下一秒,库洛洛翻动书页,日月纹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把形状奇异的匕首!
他抬起手,拍抚着日月长老的背,如同一个小辈对长辈的亲近。
而匕首也同一个瞬间,洞穿了对方的心脏。
“这是我刚收藏到的具现化系念能力,匕首上的毒很特别,哪怕只是擦伤,都能让人在无痛中死亡。所以被叫做‘暗杀者之梦’。”
库洛洛半抱着日月长老,让他慢慢躺在烛光间,言语仍是淡淡的。
“便利好用的念能力我有很多,以后也只会不断增加收藏。您大概是太久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了,才误以为,我没有‘成对的破坏者’就不行吧?”
“按照流星街人的规矩,怎么处理失败者是我的权力——那您的这一生,就以这样战斗到死来落幕吧。”
“这才是一场与角色和舞台都相配的演出。”
漆黑的昏沉开始席卷意识,日月长老抓住库洛洛的手,声音低得宛如梦呓。
“……演出么。库洛洛,幻影旅团的团长啊,你又为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剧本呢?”
库洛洛顺着日月长老的力道,低下头去。
“应该也是一个被人杀死的结局吧?”他微笑着回答,“这才是像我们这样的恶人,该有的下场,不是吗?”
日月长老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有否认。
他停止了呼吸。
库洛洛沉默地凝视良久,随后抬起手,轻轻合上日月长老的眼睛,道了一声晚安。
“到了顽固老爷爷退场休息的时候了。”他轻声道。
脸上、手上、衣服上又沾满了血,但库洛洛也已经习惯了这股如跗骨之蛆的铁锈味,不再皱眉。
他取消了匕首的具现化,正欲合上《盗贼的极意》时,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现实。
——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的那一页,在日月长老死亡后,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强了。
为什么?
作为提出念能力限制条件的本人,库洛洛却无法解释,这个迄今为止唯一的特例,到底是什么原因。
有可能是因为,日月长老弥留之际的执念化成诅咒,强化了念能力的存在;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自愿将念能力交给库洛洛的人。
库洛洛无法判断。
因为再没有人会像日月长老一样,对他不惜倾尽一切。
………………
…………
……
如今,库洛洛十九岁。
有日月长老的提前安排,以及在幻影旅团的支持下,医生继承了日月长老的席位,成为新一任的年轻长老。
幻影旅团则继续他们漫无目的的流浪和作恶。
直到一日,侠客拿着一张报纸过来,指着上面的配图,问大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顺路去瞅瞅热闹。
报纸上的宣传栏,是在介绍将于半个月后,在费利市举办的“比拉格王室收藏品巡回展”。
其中,那顶最负盛名的、被誉为“玫瑰之泪”的传奇红宝石王冠,占据了最大的篇幅。
库洛洛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评论家的话。
笔者饱含激.情地描述,哪怕连“世界七大美色之一”的绯红眼,也不及那颗红宝石在自然光下流动的辉光。
侠客的提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半个月后,幻影旅团来到了费利市。
库洛洛、玛奇和派克诺妲,去准备混入巡回展需要的一些东西,侠客则带其他人随便找个临时据点。
或者说,随便找个倒霉的屋主杀了。
这是幻影旅团已经形成惯例的默认流程,按理说,也不可能出现任何差错才对。
但当库洛洛换上西装,端出温文尔雅的学者姿态,从容地跟某个画廊负责人攀谈时,却接到了侠客的短信。
看到了疑似扶光姐的人——侠客是这么措辞的。
三人立刻抛下了接触到一半的目标,冒着湿漉漉的阴郁雨天,徒步向侠客给出的地址赶去。
………………
…………
……
“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说谎和心虚的人才会试图避开视线。这还是你教我的。”
用掌心捧起扶光的脸,十九岁的库洛洛·鲁西鲁终于弯起眉眼,露出了纯粹的、仿佛还带着孩童天真稚气的笑。
“——所以,刚才是在想,该怎么对我说谎吗?姐姐。”
第22章 【022】
【022】
被半强.迫地与库洛洛对上视线时,扶光看着这张糅杂了陌生与熟悉感、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她张了张口,似乎曾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思维却仿佛被那对漆黑幽邃的眼睛所捕捉,没能发出声音。
连条件反射抓住对方手腕的动作,也同样停止下来。
扶光下意识收紧了指尖。
一时间,连她本人都分不太清,自己是想要握住这只手,还是挣脱开这只手施加的束缚。
库洛洛也并未催促她给出一个回答。
甚至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他任由扶光扣住自己的手腕,又顺着扶光无意中增加的力道,近乎顺从俯.下.身来,愈发贴近对方。
摆出如此乖巧贴心的姿态,一如扶光记忆中,那个被她遗落在过去的好孩子。
但好孩子可不会靠得这样近。
太近了,让扶光油然生出一股被异.物.侵.犯了安.全.领.域的不适感,好像就连呼吸,都受到另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的过分渗.入。
库洛洛却依然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这是一种姿态柔和,却也完全无法掩盖其本质的强势。
扶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正在她正举棋不定的节骨眼上,嘹亮刺耳的警笛声一路疾驰而来,由远向近,直奔她这一层而来。
是扶光之前未雨绸缪,提前给警.察.局打招呼,让他们顺路过来领业绩的那通电话。
当然,也不能排除还有左邻右里帮忙报的警。
却刚好歪打正着。
扶光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在纷乱的脚步声冲上走廊之前,她轻轻推开库洛洛的手,向后撤了一步,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库洛洛只是看着她。
而等菲利普警官带队走出楼梯时,看到的便是一地玻璃残渣、被撞烂在地的门板,以及被一群奇装异服包围起来的扶光。
菲利普下意识就把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木仓)上。
即便没有这一地狼藉,光是在和那些奇装异服进行对视的瞬间,工作多年积累下的经验,便让他立刻将这群人划入了绝对的危险人物行列。
明明连可以算得上“恶意”的情绪都没有,对方只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跟看见了脚边的一粒沙子、一只蚂蚁一样,并不存在什么差别。
却让菲利普有种同野兽对视的寒意与不安。
倒是愈发凸显出,被他们挡在身后的扶光有多格格不入了。
左手藏在身后,冲同行的同伴做了个手势暗示,菲利普做好了随时拔.枪.威.慑.射.击的准备,却反而向对面露出和善的态度。
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他镇静地挂上笑脸,借口张嘴就来。
“扶光,怎么还傻站着呢?不是都说好了,等下要去警.局补个笔录的吗?专门给你开的警.车护送,排场够大吧!快过来,大伙还在那边等着呢。”
倘若是一般的小偷强盗,听到这话,就应该识趣地顺着台阶往下,跟警.察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相安无事。
但幻影旅团并不在此之列。
扶光沉默着没有动。
愈发确信她是被威胁了,菲利普的指尖已经扣上(木仓)托,佯作闲谈,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扶光,说起来,你身边那些人是谁?认识的人吗?看着不太眼熟啊,是外面来的人?”
库洛洛竟然还顺着这句话来。
“姐姐,”他凝视扶光,微笑着,温和而从容地提醒,“警官在问你,我们是什么人呢。”
扶光开始质疑,人类真的是非长这张嘴不可吗?
事到如今,彻底放弃了假装不认识之类的垂死挣扎,她深吸一口气,冲相熟的警官摇了摇头。
“是一场误会,菲利普。是小时候和我一起生活的同伴,因为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跟我打招呼。我误以为……”
扶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再该往下编什么瞎话,便索性跳过,含糊地带过去。
“总之,已经没事了。不好意思,害你们白跑一趟。”
菲利普对此却半信半疑。
在被罪.犯胁迫的时候,受害人往往会因为身不由己,做出一些违背本意的言行,这是警.察.侦.案的常识。
他没有轻易放下戒心,借着每个报.案.记.录都要有对应笔录的规则,继续顺理成章地,邀请扶光去警.局一趟。
扶光头一次会为了这位警官的认真负责,而感到头痛。
场面又陷入尴尬的僵局。
一直保持安静旁观的侠客,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举起手来,积极主动地自愿报名:“扶光姐不方便的话,要么我陪警官先生去做笔录?”
本来按理说,菲利普是可以拒绝的。
但随后,这个年轻的、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年,却向他出示了一张猎人执照。
货真价实的那种。
再二核验这张猎人执照的真实性后,菲利普将其还给侠客,然后一板一眼地,请对方和自己去警.局一趟。
结果侠客却说自己一个人去警.局会怕生,想带几名同伴陪着一起,问警官先生可不可以。
菲利普看着侠客笑眯眯的样子,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猎人执照,无话可说地默许了。
于是侠客一手框上派克诺妲,另一只手框住飞坦,还不忘招呼芬克斯自己跟上。
——侠客和派克诺妲是情报组,飞坦和芬克斯是战斗人员,他们相互配合行动,是幻影旅团相对固定的模式之一。
侠客却也怀了小小的私心。
众所周知,飞坦的脾气和耐心都算不上太好,他怕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贸然让飞坦跟扶光接触,或许会发生些不太好控制场面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侠客还是希望尽量把负面因素降到最低。
派克诺妲和芬克斯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才连嘀咕和抱怨都没一句,就同意了他的擅自安排。
要搁平时,他们才懒得搭理他呢。
搞定了另外两个,侠客看向最难搞的飞坦,眨巴眨巴眼睛,尽量表现出期待、讨好、求人的合格姿态,希望这位不要当场撂挑子。
不管飞坦最后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虽然侠客总觉得,大概连飞坦自己都考虑到了这一点,或者还有更多他不了解的隐秘。
但总之,在飞坦嫌弃地拍开他的手之后,便拉高斗篷的领口,步下带风地第一个往前走了。
比预想中解决得更轻松顺利,侠客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他又回过头,在人群中,将视线精准地径直落到扶光身上。
度过了在目睹扶光闯入视线中的第一段冲击后,现在这个时候,侠客已经能重新对她露出如常的笑容。
“……扶光姐,等会儿见。”侠客轻声说。
他笑着冲扶光摆摆手,便二两步跟上去,凑到菲利普和其他警员身边,自然熟稔地开始打交道,明里暗里将话题引到扶光身上。
从小时候就是,那张天生带笑的娃娃脸,向来最容易削减旁人的防备。
除了那习惯性去顾全大局的考量之外,侠客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需要尽快弄清楚关于扶光的一切。
更何况,这同样是他的私.欲。
相信这些警官先生,一定会很乐意满足他们对扶光姐的关心和担忧——反正不乐意的话也无所谓,那就轮到派克出场了。
侠客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慢了半步的派克诺妲和芬克斯,犹豫了一下,向扶光等人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也紧随其后。
挤挤嚷嚷的走廊,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至少从音量分贝的角度来说没错。
最后留在这里的,就是库洛洛、窝金、信长、富兰克林和玛奇。
扶光头疼地看着自己碎了一地的窗户玻璃,以及整个倒在走廊上的门,不难想象,当时它们遭到了怎样粗.暴的对待。
好在她就是自己的房东,倒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的纠纷。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什么纠纷,会比被幻影旅团堵在家门口更麻烦的吗?
苦中作乐地自顾自笑了一下,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预期,侧过脸看向已经长大的少年少女,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在外面说话也不方便。总之,先进去坐坐吧?”
无人提出异议。
富兰克林甚至很有眼力劲地,自觉把扶光之前放在拐角处的两个大塑料袋拎起来。
对扶光来说的累赘,在身形格外高大的他手中,被衬得像是过家家玩具一般。
也因此,富兰克林从小就被抓去干各种体力活。
同样经验丰富的窝金,脑子里却缺了这根弦。
他在盯着那扇坏得很彻底的门看。
虽然窗户玻璃是飞坦打碎的,但门板可是他冲出来的时候,随意一撞,门就自己飞出去的啊!
想到这是属于扶光的东西,就算现在胳膊比扶光的大腿还粗,窝金还是条件反射地汗流浃背了。
他默默拎起木板,默默比划了半天,试图实现手动关门的效果。
最后还是玛奇看不下去了,硬生生用念线把门板跟门框绑到一起去,暂时填补上了门口这一大块空缺。
在玛奇拽动指尖、收紧念线的那一瞬间,本该钢筋铁骨的门也成了脆弱的那一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声,轰然合上。
外界的声音连同光线,都被拒之门外。
屋内骤然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扶光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库洛洛温和含笑的声线。
他说:“我回来了。”
******
不是“打扰了”,而是——
我(们)回来了。
第23章 【023】
【023】
库洛洛说得流畅自然,就好像他本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之一,现在不过是结束了短暂的外出,又回到这里而已。
但在这个情景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扶光都实在很难接上一句“欢迎回家”。
所以她低下眼,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馈,只是打开玄关处的鞋柜,确认独居的自己并未准备这么多客人的室内鞋后,便让他们直接进来。
而站在扶光身边的库洛洛,视线刚好能够扫过鞋柜内的布置。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摆放在鞋柜最上面一层,通常意味着最经常使用的,是两双室内鞋。
——尺寸并不一致的两双。
或许是心烦意乱,扶光关上鞋柜的时候并没用力,导致柜门只是松松虚掩着的,向外延伸出一块棱角分明的阴影。
像是蛰伏着潜在危险、欲择人而刺的尖锐。
所以在随扶光往屋里走的时候,库洛洛经过鞋柜时,将掌心贴上了柜门。
他指尖稍一用力,卡扣便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咬住柜门的棱角,将不该出现的轮廓修剪整齐,锁得严丝合缝。
扶光却无心在意这一点小动静。
说实话,她现在脑子也是一团糟,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只是跑又跑不掉,只能先把人带进屋里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但等扶光站到客厅门口时,还是忍不住沉默了。
她拖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全是鞋印,铺在沙发上的布艺和蕾丝装饰都皱成一团,摆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也全部被扫到地上,改为一桌散乱的扑克牌。
甚至脚边还堆了好几垒的打包盒跟啤酒的易拉罐瓶子。
……她真的只是出门了一个上午而已吧?
扶光脚步一顿,视线越过后来的库洛洛和玛奇,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之前从屋里冲出来的窝金等人。
吃得最多、喝了最多、制造最多垃圾的窝金,又开始汗流浃背了。
毕竟在场的都知道,扶光最爱干净,喜欢漂亮整洁的东西。
他借着库洛洛挡出的视野死角,一边疯狂用胳膊戳旁边的信长,还不忘用眼神死死扒住富兰克林,绝不允许只有自己一个人背这口黑锅。
或者,干脆趁机把锅扣到现在人缺席的侠客身上,好像也不错哈!
窝金正努力动用他那个不怎么经常用的脑子。
而扶光想起的,却是刚才侠客听到门锁从外被打开时,身为擅闯者,还大大方方迎上来的样子。
虽然二人对上视线的时候都愣住了,但扶光并没有忘记,被侠客握在掌心的美工刀。
她的确是报错警了。
因为根本就不是小偷闯空门。侠客他们应该早就打算好了,要杀掉屋主,然后鸠占鹊巢。
只不过她运气不好,成为了那个被挑中的倒霉鬼而已。
这一次的倒霉鬼。
扶光过热的大脑忽然冷却下来,像是被迎头灌了一大盆夹杂着冰渣的冷水,顺着喉咙,流经心脏,最后沉甸甸的积在胃里。
窝金那些脱线反应带来的短暂的“错觉”,终究也只是错觉而已。
她如今,已经不再拥有对幻影旅团指手画脚的资格……以及义务。
就像她之前向菲利普警官给出的定义那样:他们是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同伴。仅此而已。
所以,按照朋友的待遇去招待就好。
那点家被弄乱的生气,还没来得及宣泄出来,就像是灰烬里的微弱火星,悄无声息地灭去。
扶光像是没看到这一屋狼藉,换上了更为轻松的表情,迈过地上的垃圾堆,往厨房那边走。
“不好意思,我家里没有咖啡和酒。喝茶可以吗?”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逃过一劫,窝金哪还管什么茶不茶的,赶紧第一个附和完,然后抬脚一踹,把他们抢来的啤酒都踢到沙发下面藏好。
反正问就是,都是侠客非要喝的!
等壶里的水烧开期间,扶光打开了水龙头,将茶杯一只只清洗过去,也趁机收拾自己情绪的尾巴。
而她准备妥当,端着茶水出去的时候,客厅已经焕然一新。
鞋印没了,压扁的易拉罐和打包盒消失不见,甚至连碎成渣的窗户都修复完整,看不出一点裂纹或是缝补的痕迹。
这绝非普通人力能够达成的。
扶光下意识看了眼库洛洛,猜是幻影旅团团长那本《盗贼的极意》里的收藏品。
但她礼貌地没有多过问,只是给客人上茶。
库洛洛注意到,扶光给玛奇准备的是自制奶茶,给其他人的是茶水,自己却只有一杯白水。
原本还算宽敞的一人居,在骤然塞下六个成年人之后,也难免显得局促起来。
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扶光没有坐在特意他们给她留下的,唯一空出来、和库洛洛面对面的位置。
她半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从掌心的温度中汲取勇气,彻底做好了决定。
却在扶光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库洛洛忽然抢先一步选择了话题。
用那种温和无害、挑不出一点能够衍生抗拒感的语气,他自称,幻影旅团是来费利市游玩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姐姐,太好了,医生和萨拉萨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她们……还有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没有再像走廊上那样,擅自过分拉进距离,库洛洛席地坐在茶几的一侧,抬头仰视扶光时,身高差距又淡化了他此前的陌生和强势。
他看着扶光,像是孩子目不转睛看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舍不得移开视线。
“姐姐看起来对费利市很熟悉的样子。那刚好,我们本来就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可以拜托姐姐做我们的向导吗?”
即便是单纯以朋友的身份来说,也相当合理的邀请。
扶光找不出应该拒绝的理由。
被库洛洛这么一打岔,她刚刚才积攒好的决心,又像漏了气的气球,一鼓作、再而衰、三而竭。
这种氛围似乎不再适合讨论,可能会让人难过的话题。
即便很早以前就定了主意,但当库洛洛等人重新出现在面前时,扶光便意识到,她还是无法控制地,会对他们心软。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这样。
喜欢拖延和回避矛盾的坏习惯重新占据上风,扶光迟疑片刻后,还是同意了库洛洛的请求。
顺势跟扶光交换了联络方式,出乎意料的,库洛洛没有再提任何额外的要求,便起身要带其他人离开。
扶光愣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拦住他。
有侠客的案例在前,扶光实在担心幻影旅团出门之后,扭头又去找个倒霉屋主杀了,然后鸠占鹊巢。
她抿了抿唇,还在组织措辞,思考要怎么说得委婉一点。
库洛洛却忽然笑了。
“对了。我们还不太了解费利市,姐姐有推荐的酒店吗?离这里近一点,嗯,最好是有自助餐饮服务的那种。”
像是个巧合,他状似无意地主动寻求建议。
扶光和库洛洛对视。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报上一家酒店的名字和地址,刚好符合库洛洛提出的几点要求。
笑着向扶光道了谢,库洛洛的确如他所说,干脆利落地,带着幻影旅团离开了这间公寓。
他甚至没有找借口让人留下借住。
“今天姐姐也辛苦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站在门前,库洛洛俯身,将扶光零散开的碎发绕到耳后,擅入了正常的安全距离,显得过于亲昵。
但当指尖蜻蜓点水地擦过耳后那一点肌肤,感触到扶光加速的心跳时,他又一触即离,貌似体贴而绅士地收回手。
“明天见,姐姐。”
库洛洛弯起眉眼,温柔地向她道别。
——也是告知。
同样被神秘念能力修好的门,应声而合,屋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扶光却脱力似的躺下,倒在客厅铺开的毛毯上,将脸埋起来。
分明库洛洛等人已经离开,东西摆设也都修复好了,放回原本的位置,但她却依然清楚地意识到,这里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不容忽略的存在感。
严格来说,幻影旅团并没有真的离开这里。
谈话交涉的节奏完全被库洛洛掌控,她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才能总是恰到好处地给出台阶,引导向他想要的那个发展。
同时,库洛洛的每一个举动,也刚好踩在她能够接受的底线上,分寸卡得丝毫不差。
哪怕少一寸,她就可以趁机拉开距离;倘若再多一寸,她也不需要落得如此纠结的地步。
扶光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些孩子,已经变成了游刃有余的猎手。
而她,成了那个被蛛网缠缚的猎物。
扶光沉默地翻了个身,真想把自己卷进毛毯里,要是能变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蚕茧就好了。
却在视角旋转时,看见了沙发下多出的一团白色。
她勾出来一看,发现是不知道被谁踢进去藏匿的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易拉罐装的啤酒瓶,且数量不少。
因为这个举动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扶光迅速将嫌.疑.人锁定为窝金。
……明明小时候耳提面命了不知道多少次,酗酒是绝对不行的!难道边缘区那些都没个人形的醉汉,还不够前车之鉴吗?
扶光心里的小火苗又开始往上窜。
直到她注意到,在塑料袋一角染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指尖的动作忽然一顿,扶光闭上眼睛,将塑料袋连同啤酒都推回了沙发底下的深处。
拿出随身的手机,她打开通讯录,视线在联络名单上转了个来回,不算太意外地,又看到了本该待在黑名单的伊尔迷。
想起伊尔迷今天发来的,那封乍一看没头没尾、却仿佛另有所指的短讯,扶光点开伊尔迷的号码,输入了三五个字后,又全部删除干净。
她再次把伊尔迷丢进黑名单里。
将通讯器丢到一旁,扶光疲惫地倒回毛毯,只想什么都不去思考,让自己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结果,哪怕在梦里也不肯叫她得闲。
世界变成了红色,一开始是混杂着求饶的惨叫声,随后声音越来越低微,于是因兴奋而颤抖的镜头,愈发贴近了那张唯一完好的脸。
那是个有着漂亮棕发的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只剩下被涂抹上血液的猩红唇瓣在翕合,努力地说些什么。
镜头几乎被摁在了她的脸上。
游戏结束,这是肢.解前的最后展示环节,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如同施舍般,允许她说完最后的话。
可女孩的目光已经涣散,只是在弥留之际,本能地发出声音。
她说的是?
——扶光自噩梦中惊醒。
心脏的抽痛,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喘.息,她猛地睁开眼睛,又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确认了这里是现实。
门窗紧闭的屋内已沦入一片漆黑,倒是窗外,隐隐有人声鼎沸,以及商家的叫卖。
扶光拽来手机一看,屏幕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
考虑到她前几天熬了通宵,这个睡眠时长倒也不算太过分……就是,睡了比没睡还累。
也没什么胃口,扶光不打算再吃东西,索性就着困意再睡会儿算了。
谁让明天还有一场大战等着她呢。
为了让这一觉睡得安心点,扶光翻出了在抽屉内侧落灰的药瓶,准备去冰箱拿瓶水凑合一下。
她却在穿过客厅、途径玄关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微乎其微的异常。
——门外有人。
扶光下意识停下脚步,虽然看不见,但已经能够确认,外面有个跟自己仅仅隔了一扇门的造访者。
——是谁?
第24章 【024】
【024】
各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门口的人选,在扶光的脑袋里转了一圈后,她确定,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
但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个深夜的造访者到底是谁。
不然,按照某些人的恶劣趣味,扶光很担心,如果自己就这么回去睡觉的话,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说不定看到的,就是有人站在她床头的恐怖电影桥段。
压低了脚步与气息,将自身的存在几乎融入阴影中,扶光凑到门边,通过猫眼观察外面的情况。
却看到了最意料之外的那个人。
——是库洛洛。
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库洛洛,独自靠在走廊外侧的矮墙上,背后是连都市霓虹都照不亮的阴郁雨夜。
只有微弱的、仿佛还带着濡.湿.潮.气的一点点光亮,勉强映在他的侧脸,于混沌无序的黑暗中,勾勒出些许隐晦的轮廓。
库洛洛仍是白天见到的那身打扮,本就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和稚气,被纯白的衬衫一衬,就显得更学生气。
或者说,他今年本来也才十九岁而已。
雨夜里单薄的衣衫,又沾染了些湿漉漉的痕迹,倒让库洛洛乍一眼看上去,多了些脆弱和可怜的意味。
像是夜里迷路了,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子。
但这也不过是他极具迷惑性的表象罢了。
因为真正引起扶光注意的,是库洛洛周身呈现出不安定状态的念——如果不是刚才念力转瞬即逝的外.泄,她未必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这通常是初学者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倘若放在库洛洛这样成熟的念能力者身上,那就意味着,他的情绪出现了不可控的波动,影响到本该完美的念力循环。
路人看了大概会忍不住心生怜爱,而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觉得眼前多出了一个不定时且威力巨大的人.形.炸.弹。
唯独扶光想起了那个,每次碰到下雨天的时候,都会撑着伞,去长老会那边接她一起回家的孩子。
扶光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按下门把。
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太清,在这一瞬间,她到底是在担心蜘蛛头子会去祸害左邻右舍,还是单纯的,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感到不忍心。
又或许是那个梦,将她重新拽入了过去的漩涡。
“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扶光打开门,却只是站在门口,迎上库洛洛的目光,“不是说好了,明天见的吗?”
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她便被那对夜空似的眼睛纳入其中。
扶光看着近在咫尺倒映出的自己,莫名生出了种被深海吞噬、坠落沉溺的错觉。
也或许不是错觉。
但这一次,扶光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
这些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在同危险生物的交锋中,越是感觉到威胁,越是不能表现出胆怯、轻易做出让步。
因为这宣告了对持的结束,允许强者开始享用猎物的恐惧与臣服。
短暂地目光相融后,库洛洛歪了歪头,慢慢回答:“从日期法的定义来说,只要过了24点就算明天吧?”
狡辩。
于是扶光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的显示时间,提醒他:“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八分……嗯,这下是二十九分了。”
库洛洛却忽然笑了一下。
他轻声着纠正:“所以我没有敲门,姐姐。”
——是扶光自己主动开的门。
又有一种,好像被这个人猜透了每一寸心思的微妙不爽,疑心自己是不是再次落入圈套的扶光,开始反省不该开这个门了。
但也的确不放心把这颗不定时炸.弹丢在外面,她看了眼库洛洛周身依旧不稳定的念,认命地将门彻底敞开,放对方进屋。
“你吃过晚饭没?”扶光出于礼貌地走了个流程。
库洛洛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取决于姐姐需不需要有人陪你一起吃夜宵。”他微笑着,“哪种答案会让你更有胃口一些呢?”
倒有些自知之明,是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别人食欲吗?
但扶光更在意另一件事。
了解是相互的,她马上听懂了库洛洛的言外之意,因此愈发震惊:“所以你到底是在门口守了多久啊?!”
不可能是刚到没多久。不然库洛洛不可能会知道,她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这件事。
库洛洛闻言,像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L,才摇摇头。
“不太记得了。”他说,“窝金他们太吵了,不想待在酒店里。本来打算随便出来转转的,结果……等回过神来,就站在这里了。”
“老实说,没想到姐姐会选择开门。我很开心。”
意外坦诚地说明了自己的心情,库洛洛随后弯起眼睛,语气很柔和地补充。
“所以,如果姐姐现在想要我离开的话,我会离开的。”
他貌似乖巧地让出了决定权。
那些被包装上温柔、无形却极具压迫感的强势,忽然轻易地消融,如同野兽收起獠牙,从喉咙里发出无害而餍足的声音。
让扶光不得不开始怀疑,库洛洛现在其实是个变化系的可能性。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放弃思考,索性只凭自己心意来做。
按亮玄关处的灯,扶光自顾自往厨房的方向走。
“吃完饭就回你的酒店去——顺便,虽然不太抱希望,但是你会做饭吗?事先声明,我的厨艺只是能吃不死人而已。”
在流星街的时候,有养母负责料理,他们只需要去定期领取食物就好。
而如今,看他们今天把客厅堆满啤酒和打包盒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强.盗.苗.子。
感觉八成还不如她。
结果库洛洛想了一会儿L,给她报了一串花里胡哨、听起来就很贵的菜名和材料,问她冰箱里有没有。
那当然是没有的。
扶光更加震惊:“等等!所以你现在还得负责亲自给他们做饭?做这种饭?!”
对不起,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按照这个餐饮标准,光是窝金一个人的饭量,就够把库洛洛关在厨房里坐.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歇的。
……听起来还挺心动的?
可惜,库洛洛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耸耸肩,只说是为了方便,之前稍微学过一点,不是很难。但也仅限这几道菜。
“不过,我应该很擅长点评和夸赞菜品。”库洛洛认真地补充。
需要收集情报和接触各种人的时候,他都会根据目标的身份,针对性地提前做一些准备。
像是昨天被打断的、和那位画廊负责人的攀谈,也是库洛洛凭借自身的出色谈吐,才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就成功获得了对方的青睐。
外面的人似乎总是这样,只要看到伪装出的光鲜外表,便很容易盲目交付信任,才不在意人皮下藏着什么可怖形状。
就像是被放牧的羊群。
库洛洛的表情中融了些微不可查的嘲弄。
扶光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那我劝你还是少说话,多吃饭……反正我只会下面条。别的没有。你凑合着过吧。”
库洛洛含笑应下。
像是一条体型严重超标的小尾巴,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扶光进了厨房,负责帮忙递东西。
却在料理台上,发现了被扶光随手放到一旁的药瓶。
瓶身没有任何商标,材质却特殊,不像是正常生产出品的药剂。瓶盖上还落了一层灰,应该是许久没有使用过,被临时拿出来的。
等扶光盛好面,开始收拾调味盒的时候,库洛洛才拿起那个小药瓶,状似无意地询问她,应该放到哪里。
扶光连忙接了过来,捏在手心里。
被库洛洛这么一打岔,她都险些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路过玄关的了。
有些记忆,哪怕只是回想起,也会带来相同的痛苦。
况且对库洛洛来说,这恐怕也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
不愿再把那些旧事重提,扶光低下眼,只含糊地交代说,前段时间睡得不太好,所以买了点安.眠.药备着。
库洛洛没有揭穿她拙劣的谎言。
但那个棕发女孩的脸,却迟迟没有从扶光的眼前消散。
她最终还是迟疑着开口:“库洛洛,当时……那个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一个棕色头发的……”
梦境翻涌着席卷而至,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将记忆撕扯下来,变成一字一句的言语。
可库洛洛从来都不需要扶光说完。
“我们找到了她。”他有意放轻了声音,比夜灯的光晕更为柔和,像另一场平和无澜的梦,“是莲子小姐和利卓尔神父负责的后续事宜。”
扶光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二人安静地吃完夜宵,库洛洛自觉端去了水池,动作生疏但仔细地清洗碗筷。
扶光靠在旁边的墙上监工,并没有因此网开一面。
“洗完碗你就走吧。你应该清楚的,库洛洛,我现在没有不告而别的理由——至少你还没有给我这样一个理由。”
“所以,按照我们的约定。明天见。”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已经相背而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如果可以的话,扶光想要尽快结束这些没有意义,只是让双方徒增伤感的拉扯。
库洛洛却并不急着回答。
慢条斯理地将碗筷上残留的水珠擦拭干净,他卷下翻折到手臂处的袖口,才不紧不慢地抬眼,与扶光对视。
“现在是零点三分。”库洛洛微笑着纠正,“应该是‘今天见’了,姐姐。”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扶光蹙起眉,想要让库洛洛别再继续狡辩,却被库洛洛忽然托起了掌心。
那个小药瓶被取走,放到了她伸手碰不到的范围。
“而且,我也暂时还没有找到,足以让我把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姐姐,一个人留下来吃药的理由。”
库洛洛这样说。
直到被裹进被子里,扶光也依然处在一个欲言又止的状态。
但眼看着库洛洛从自己书柜里,随手拿了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打算给她当睡前读物后,扶光又冷静了下来。
她相信自己能快速入睡,单方面结束这一场搞笑剧了。
或许是专业书的确足够像天书,也可能带有一点库洛洛优越声线的加成,扶光渐渐地放松下去,沉入安稳的梦乡。
直到她呼吸彻底平稳后,库洛洛才停下念诵,悄然收起了藏在专业书里的《盗贼的极意》。
念能力“无隙之梦”,可以催.眠符合条件的目标,让目标陷入沉睡,并操控梦境的场景与发展。
相当便利的讯问手段,适合在保存肉.体.完.整的情况下,撬开一些人心底的秘密。
但这一次,库洛洛用它为扶光编织了一场美梦。
只给自己留了一盏不刺眼的夜灯,库洛洛坐在扶光的床边,拿出通讯器。
他准备联络仍在调查扶光这几年行动轨迹的侠客,提供自己今天晚上的意外收获。
可才刚刚抬起的手,却忽然一沉。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比抱枕更温暖柔软的好东西,已经熟睡的扶光,松开了怀里的枕头,本能地向热源依偎,勾住了库洛洛的指尖。
库洛洛不由愣了一下。
短暂地晃神后,他摇头失笑:“好像,你总是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该怎么操控我的情绪……姐姐。”
从白天开始就一直压抑着的,甚至让念力循环都难以保持完美的沸腾情绪,终究还是被轻易地安抚下来。
库洛洛执起扶光的手,将温热柔软的掌心贴在脸颊。
他果然还是更想要维持这样的相处模式。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虚无缥缈,所以,流星街人永远都只在意触手可及的眼下,在意那些他们能够抓住的东西。
如果扶光希望的话,其实他们也并不介意将一些快要变成执念的疑问,埋葬在过去,陪她一起粉饰太平。
不过是重新扮演一个好孩子罢了。
——但前提是,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又想起扶光白天同那个警官说的,他们只是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同伴,库洛洛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下。
结果姐姐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擅长说谎,也一点都不懂得人性劣根,总以为只要努力过了、好好沟通,就能获得皆大欢喜的结局。
库洛洛侧过脸,闭上眼睛,亲吻扶光的掌心。
他一声声地,含着无奈又怜爱的意味,叫她姐姐。
仿佛只要叫得够多,语言就能够形成牢不可破的束缚,将这段关系定义下来,不容遗忘。
******
他美丽的、强大的、可怜的、闪闪发光的、需要他照顾的姐姐。
第25章 【025】
【025】
意外的,扶光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虽然不太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场美梦,她迷迷糊糊隐约醒来的时候,还不太情愿,只下意识又往被子里蜷缩了一点,留恋那些残存的温暖。
却有人在旁边,不适时宜地发出了轻笑。
涣散的理智终于开始回笼,扶光猛地睁开眼睛,正撞入另一对半掩在书后、含着笑意看来的漆黑眼睛。
“早上好,姐姐。”库洛洛明知故问,“休息得还好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就是休息得有点太好了,都让扶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安逸日子过太久了,以至于这些年被训练出来的那点警觉本能,全打包还给了某位不想提起的老师。
……那家伙最好是这辈子都别知道这件事。
扶光晃晃脑袋,想要甩掉那些还惺忪的睡意,又无意间注意到,库洛洛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本书。
甚至是昨晚那本专业书的进阶版。
“你一晚上都没睡?”她脱口问。
库洛洛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要他在昨夜那样的情绪中入眠,反而才比较像是刁难。听着扶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更有助于他平静、专注地思考问题。
而且,库洛洛也发现了其他令自己在意的细节。
他顺势将那本砖头厚的专业书合上,露出封面上的《病理生理学》的标题,好奇地看向扶光。
“姐姐你现在,是在医学院学习吗?稍微有点意外。不过医生应该会感到开心的。”
“……只是忽然觉得,说不定我还挺适合做这个的。如果能帮忙挽留别人的生命,也没什么不好的。”
道理归道理,但一度被学习支.配的扶光,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这几个字就会觉得脑壳隐隐作痛。
随口叫库洛洛物归原处,她先去洗漱,打算等下带人去楼下随便过个早,再去酒店跟幻影旅团的其他人碰头,开始今天的向导安排。
结果等扶光洗漱完出来再看,库洛洛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库洛洛做的,甚至就是她昨天晚上,糊弄着给二人下的那种面条。而最可恶的是,这人做的竟然比她好吃……到底凭什么啊!可恶!讨厌这种别人家的孩子!
扶光忿忿不平地吃了个干净。
人总不能跟好吃的过不去。
依旧是库洛洛洗碗,扶光靠在旁边,端出向导该有的职业素养,一本正经地问他,对旅游计划有什么需求。
虽然费利市也没什么风景名胜、人文历史的知名打卡点,可能最值得专程来一趟的,就只有几天后开幕的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回展。
不过,巡回展的开幕首日,是不公开的邀请制,只有收到邀请的各界名流齐聚一堂,在闪光灯下发表完感想,才会分批次地,对外开放预约申请。
因为懒得跟人排队抢票,想着反正都是别人的东西,线下看实物跟看照片也差不多,扶光手里是一张票都没有。
这么一想,她似乎实在算不上个称职的向导。
即便不觉得幻影旅团真的是来旅游的,不如说,扶光已经在替巡回展的主办方感到不安了。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接过库洛洛给的借口,配合着往下演。
扶光始终不愿让这段关系收尾得太难看。
她想好聚好散。
正当扶光搜肠刮肚地思考,费利市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的时候,库洛洛却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我想去姐姐在读的学院看看。”他说。
水龙头还在发出哗哗的水声,混杂着温暖的食物香气、从窗外漏进来的清晨曦光,让这片空间更有了“家”的日常氛围。
库洛洛侧过脸,冲扶光微笑,又带着点较真的固执。
“你经常去的地方,你喜欢的餐厅,你会去哪里的超市采购,路过怎样的风景……比起人工制造的景区,我更想知道,你眼中的这座城市是什么样的。”
他再次明知故问:“可以吗?”
就像扶光总能在无意中操控他的情绪那样,库洛洛同样熟知,如何才能让扶光心软。
他向来擅长扮演一个符合扶光期待的好孩子。
果不其然,扶光没有纠结太久,就同意了库洛洛的请求。
不过,由于她就读的医学院管理比较严格,外人出入需要提前申报,她得先跟老师打声招呼,大概中午左右能弄好。
库洛洛便和她约定好碰头的时间地点,先一步离开公寓。
走到街边时,库洛洛刚好遇到了正在巡街的菲利普警官一行人。
哪怕有扶光承认在前,又对侠客天衣无缝的谎言找不出半分矛盾,但菲利普依然对这群突然的闯入者心怀戒备。
毫不在意对方隐隐排斥的目光,库洛洛看也没看菲利普一眼,只是一边往外走,一边用通讯器给侠客发了条短讯。
等他抵达酒店,外出调查情报的侠客等人也已经回到这里。
侠客负责汇总和解说。
“扶光姐的身份是确实存在的,任何角度都查不出问题的‘合法公民’。从户.籍管理不严格的战.乱.国做起点,再以‘难.民’的身份过度,然后重新在巴托奇亚共和国登记入库,获得新的人生。”
“相当严谨的手法,应该是专业人士操作的。而且,能够查到的行动轨迹,也只有从两年前,扶光姐落居费利市、就读圣帕里斯医学院开始。再往前的时间,就完全找不到有迹可循的线索了。包括猎人协会那边的情报源。”
“虽然扶光姐同样持有猎人执照,但我查过了,她没有特殊星级,按理来说,猎人协会是不会替她处理保密工作的。”
将自己整理好的资料分发给大家,侠客说到这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见缝插针地,想让其他人也去考一个猎人执照。
反正又不难!
公共交通和大部分设施都能免费使用不说,许多法律意义的禁.区都允许对职业猎人开放,杀人还不犯法,情报库又齐全,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但他的苦口婆心,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被驳回。
按照窝金朴素的价值观,既然要当强盗,那当然就要做世界上最坏的强盗!强盗怎么能花钱买东西呢!真是太没有强盗的职业素养了!
还什么杀人不犯法。
要是缺少一串警.察和赏金猎人,源源不断地追在后面、乱吠个不停的话,那他岂不是很没有大反派的排场!
窝金反过来,情真意切地劝侠客要遵守角色设定,不能OOC瞎演。
侠客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不能像扶光姐之前那样,把这些笨蛋一拳一个地种进地里。
他深呼吸,咬牙切齿地总结。
“总!之!扶光姐现在应该不是单打独斗。我认为,她身后还有隐藏的第三方……至少存在那样一个第三方。”
“他们的合作时间应该比较长,大概率贯穿了扶光姐消失后、重新出现在费利市之前的那七年。有可能在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情报痕迹的清扫,出现了明显的分界岭。”
“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个人不太建议采取过.激的行动。”
侠客带着迟疑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库洛洛。
昨天下午,在被玛奇指出他的念力循环都不再完美后,库洛洛便一个人离开了酒店,让其他团员自由行动。
直到前不久才回来。
注意到库洛洛周身恢复稳定的念,侠客自然是松了口气,却又很快在心上悬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库洛洛的平静,通常意味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且,不容回转。
——就像当年在流星街,他宣布自己要杀掉很多很多人,要成为让恶人害怕的,更坏、更令他们感到恐惧的存在时一样。
但侠客可以追随团长的步调,却无法想象,自己将那些用在外人身上的手段,用到扶光身上的样子。
他试图找到一个能维系住双方和平的、更温和一些的方案。
不论是主动跟菲利普警官等人离开,还是拽走飞坦,抑或连夜加班加点地梳理情报,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侠客承认自己过于贪婪,哪一边都不愿意舍弃。
因为他能够拥有的本就不多。
库洛洛闻言,盯着资料上的白纸黑字看了一会儿,斟酌片刻后,认可了侠客的说法。
他向同伴分享自己昨晚的意外收获,继而分配起各自的行动。
比拉格王室的收藏品巡回展已经无关紧要。
毕竟,他们遇见了更珍贵的宝物。
蜘蛛的狩猎从不缺少耐心,吐丝、结网、伺机等待,直到猎物深陷蛛网的缠缚,再也无力挣扎的时候,才会温柔地露出獠牙——
去享用甘美的胜利。
…………………………
……
与此同时。
停泊在费利市机场的揍敌客私人飞艇上,伊尔迷接到了来自弟弟糜稽的来电。
“大哥,有人在调查那个叫‘扶光’的女人……当然!我们家的情报工作没有任何问题!我就是问问,我还需要帮那个人处理一下尾巴吗?”
糜稽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熬夜玩游戏,正准备一鼓作气通关,结果突然收到情报组传来的这个消息,只能含恨放下手柄,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毕竟“扶光”这个名字,从七年前开始,就频繁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还是大哥亲自交代过的委托,糜稽不得不印象深刻。
所以,一发现不对劲,他也立刻就跟伊尔迷打了个电话,以防事后出了什么问题,又被大哥抓去算账。
结果出乎意料的,伊尔迷让他不必插手干涉,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
这可跟之前的方针不太一样。
糜稽好奇,但糜稽不敢问。
反正工作能少一件更好,他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正想随便说点场面话,就继续去打游戏。
伊尔迷却冷不丁地问:“糜稽,你的声音有点哑。是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吗?”
糜稽才刚刚看到希望的快乐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那、那个……大哥……”他汗流侠背地一顿嗫嚅,还是没敢说,自己是把训练计划都完成了才去打游戏的,没有占用正常的训练时间。
像是一位替弟弟操碎了心的可靠兄长,伊尔迷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糜稽,你最近有点太懈怠了哦?虽然哥哥这两年的确比较关心阿奇,毕竟他才是未来的继承人,但也不代表你就可以任性妄为了。”
“即便你的资质确实存在缺陷,不过没关系,哥哥不会放弃你的。你以后还要跟哥哥一样,成为阿奇的左右手,让家族更进一步呢,对吗?”
糜稽唯唯诺诺着应了一声。
满意地安抚了弟弟几句,伊尔迷口头给他增加了新的训练计划,并提醒糜稽,自己回去的时候要验收成果,让他做好准备。
糜稽近乎悲壮地,问大哥什么时候回家。
“暂时还没办法确定,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提前回去,给糜稽一个惊喜。”
糜稽感动得都快哭了。
也可能已经哭了。
挂断电话,伊尔迷看着屏幕上依然停留在“已读未回”的短讯页面,指腹擦过收信人那一栏的名字,有点苦恼地自言自语。
“还没有玩够过家家的游戏吗?真是比我预期中还要任性啊……扶光。”
但伊尔迷并不打算做戳破这层玻璃纸的那个人。
他在等扶光被逼得退无可退,自己向他走来。
——就像七年前那样。
第26章 【026】
【026】
拜新锻炼出来的生物钟所赐,扶光今天醒得也比闹钟早。
虽然眼皮还沉甸甸的,不太情愿撑开,但意识已经彻底清醒,不可能再倒头睡个回笼觉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拿起手机一看,不出所料,离自己定好的时间又还有十几分钟才到。
反正这下也赖不动床,扶光就索性爬起来提前准备了。
那天之后,她的安.眠.药早就被库洛洛当场没收。
作为药物的交换,库洛洛倒是很乐意成为那瓶安.眠.药的替代品,继续帮扶光讲睡前故事,哄她入睡。
但被扶光十分感动地拒绝了。
洗漱完,她将昨天陪玛奇和派克诺妲一起逛面包店时,特意买来当早餐的贝果热了一下,再配一杯牛奶,就又随便应付过去一顿。
唯独这个时候,扶光会短暂地怀念一下库洛洛……或者她那位厨艺相当不错的幽灵室友。
不,大概说是“租客”会更准确一点吧。
那种会叼着礼物回来,突然地出现,又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的,流浪猫一样的优质租客。
总之,她不会做饭都是有原因的。
扶光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电视的新闻节目当背景音,一边思考,今天的陪玩盲盒又会拆出谁来。
距离她跟幻影旅团意外重逢,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扶光每天早上都会在门口发现两名新鲜的、不重样的小蜘蛛,然后带他们在费利市四处乱转。
昨天是玛奇和派克诺妲。
扶光不知道库洛洛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但可以确定的是,剩下那些自由行动的成员,一定也没闲着在酒店里打扑克牌。
费利市的晨间新闻,最近倒是没爆出哪些新增的恶劣案件——除了三天前,在这栋公寓附近发生的便利店抢.劫.案。
收银员因为投降得够快,连拦都没敢怎么拦,所以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伤,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
而便利店内的关键监控录像,也不知为何出现了故障,并未拍摄到犯.案.人的面貌。
虽然这起抢.劫.案的涉及金额并不大,被抢走的货物多为啤酒、快捷便当一类的廉价商品,但由于出现了人员伤亡情况,性质恶劣,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
新闻主播也在节目中呼吁,让掌握相关线索的目击民众主动联络警.方,早日将罪.犯绳之以法。
扶光又想起了,那个至今还藏在自己家沙发底下,装满啤酒、沾了血迹的塑料袋。
她沉默地关掉了电视。
恰好门铃声响起,扶光起身去开门,眼睛还没看清楚,迎面就先投下了好大一片阴影。
“早上好,扶光姐!”侠客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而站在侠客身后、那块阴影的制造者,是难得换上了短袖白T和运动短裤的窝金。
许是在侠客的再三要求下,他才勉为其难割舍了那套兽皮裙,换上这套束手束脚的衣服。
习惯了近乎赤.膊的爽快,窝金这会儿明显觉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总要不自在地动一动,一副别扭的样子。
侠客却对此很是自豪。
“是我给窝金挑的款式哦!怎么样扶光姐?是不是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一路上,窝金他的回头率都超高的!”
窝金立刻为自己正名:“老.子……我、我平时走到哪不是这样!”
声音嘹亮、字正腔圆的“老.子”两个字刚脱口而出,他看了眼旁边的扶光,气焰突然一灭,迅速改口换了自称。
“那还是有差别的。”侠客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纠正,“大概是路人怕你把他们脑袋拧了,跟大姐姐想要你联络方式的那种不同吧。”
窝金一想起刚才那个,还想拿口红在自己手臂上写电话号码的女人,表情就皱成一团,很是嫌弃。
如果不是侠客死活拦着不让,他早就让对方当场表演一个生吞口红了!洗澡很麻烦的好不好!
但不管怎么说,换了衣服之后的窝金,那份近乎原始的暴.力.感被削弱,只凸显了那身完美的肌肉线条。
让他看起来,比起通.缉.犯,更像是一位兼具野性和力量的……健美达人?世界级夺冠健身教练?
也令他能够基本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再那么扎眼。
省去了扶光很多麻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扶光下意识看了眼侠客。
似乎总是这样。
从还在流星街的小时候开始,库洛洛会做这个小团体明面上的领导者,而同样聪慧的侠客,更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在幕后进行支援。
他甚至不怎么会主动提及这些事,就像是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付出会不会得到旁人的感激。
医生也曾多次说过,侠客是那个相对容易心软(对扶光限定)的人。
扶光一时间盯着侠客出了神。
侠客却误会了这个眼神的示意。
“嗯?扶光姐是想尝尝我的这份吗?”他相当自然地伸手,将自己与扶光的餐品进行了交换。
由于窝金对什么风景、学校都不感兴趣,扶光今天的安排,主要以吃为主。
刚好窝金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胃,也根本不用担心“如果吃不下”这件事。
应对方的要求,扶光就把自己经常去的那些店都列出来,带他们一家家的去打卡。
窝金果然不负众望。
点的每样东西,不管分量大小,他都能统统光盘,甚至还能顺便帮扶光消灭掉她心血来潮的新品尝试。
除了完全没有付钱意识之外,窝金的确是个完美的饭搭子。
而这唯一的缺点,也被自觉刷卡的侠客弥补上。
扶光都觉得,自己快要不太像是向导,更像是那个被带着玩、服务周到的客户了。
尤其是,当窝金明显吃得并没有那么尽兴的情况下。
旋风吸入完一盘巧克力香蕉舒芙蕾,眉头紧锁的窝金,扭头就哐哐灌了一整杯凉水下去,试图盖掉那些仿佛还黏在喉咙管上的甜腻。
扶光忍不住劝他:“不喜欢的话,就不要硬塞下去了。”
但窝金拒绝了,坚持他朴素的、流星街人向来不浪费食物的行为准则。
“那你一开始就别点啊!”扶光真是又无奈又好笑,“你又不爱吃甜的,非要我带你来这家甜品店做什么?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窝金却理直气壮。
“我好奇嘛!我倒要看看,这个费利市到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能吸引到扶光姐,把你死心塌地地留在这里……结果好像也没啥特别的啊!”
感觉那些恶心的甜味还残存在嘴巴里,他打了个嗝,又急忙把侠客的那杯水也薅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
“女人可真难懂啊。”窝金甚至小小声地感慨了一句。
扶光便拿起桌上的菜单,警告意味大于惩罚意味地,轻轻往窝金脑袋上一磕。
她也字字发自内心:“还是你的脑袋比较难懂一点,窝金。”
——明明拥有了更强大、更蛮横的力量,能够轻易躲开这些小动作,根本没有再继续服从她的必要,却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在她面前,会自觉收敛起尖锐的部分。
让扶光总是不由被过去的记忆捕获,产生了“一如往昔”的错觉。
但也好在有窝金的大胃王肚量,今天规划的行程,比预期中走得更快,太阳还没来得及偏西,就已经提前结束。
扶光准备道别。
侠客却忽然拦下她,眉眼弯弯地问她,前面都是陪窝金打卡餐厅,那接下来可以不可以陪自己去一个地方。
扶光没有拒绝。
可她也着实没想到,侠客要带她去的地方……是楼盘。
更准确地说,是费利市在市区规划的一片高档别墅群小区,身处繁华,却搭建出了足够清幽的环境,兼具便利和生活品质,真正做到了闹中取静的概念。
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然后侠客让扶光挑一套合眼缘的。
信奉“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这个商业原则,但他也松开手,给了她在最贵的里面,选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的权利。
“虽然买下扶光姐左右的公寓,然后打通成大平层也不是不行,可有点耗时耗力,太麻烦了,感觉不如直接买现成的方便。反正也只是暂时住一段时间。”
挥退了负责售卖和带看房的销售人员,侠客显然早就提前来这里做过功课,拿着一大串钥匙,带扶光和窝金一栋栋去看。
“刚好,扶光姐不是马上就开始放假了吗?我们可以一起回流星街看看!我特意还没跟医生和萨拉萨她们说,想给她们一个惊喜。”
“——啊。顺便一提,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一套。”
带着某种活泼自得的骄傲,侠客话锋一转,三步并两步地抢先上前,开始给扶光介绍房屋的主要优点。
“院子比较大,可以给扶光姐你弄个花园,种很多漂亮的花!玛奇和派克应该也会喜欢的。”
“我上次已经来看过了,下午在这里晒太阳应该会很舒服。而且房间和场地也够。不管之后是要设实验室还是其他设施,都绰绰有余。”
窝金不以为意。
侠客:“屋子还附带了一个超大的地下空间。长宽高都还合适,我觉得可以改造成训练场?加点隔音防震的改装应该就能投入使用了。”
窝金立刻跑去参观。
扶光安静听完了侠客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关于“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那个未来。
早上的新闻、沙发底下染血的塑料袋、每一条跟幻影旅团有关的血.腥报道,像是光怪陆离的残片,胡乱地在脑海浮现。
“……侠客,你说过,如果我害怕和库洛洛出现分歧的话,可以尝试着相信你。所以,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扶光直视着侠客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在屋内背光的缘故,那对永远洋溢着明快笑意的祖母绿,失去了温度,仿佛有幽暗悄然萦绕。
她轻声问:“你是真的认为,我们还可以毫无芥蒂地,像过去一样相处吗?”
无论缘由是什么,他们都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漫长的时间阻隔在双方之间,不管是扶光还是幻影旅团,都在彼此无法触及的过去里,产生了不可逆的蜕变。
他们早不再是过去的模样。
没有人具备对此评价对错的资格,更不必谈及后悔。只是不可否认,如果强行将他们捆绑到一起,就势必意味着一方的妥协。
扶光不愿做那个妥协的人。
侠客良久地凝视着扶光,随后,唐突地笑了一下。
“所以说,我有时候倒是挺能理解团长……库洛洛的。因为扶光姐真的,既迟钝又过分谦虚啊。”
“如果这个问题,对扶光姐还是太难了的话,那我们不如就换个角度思考吧?”
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又不由分说地牵起扶光的手,半是引导、半是强.制地,将那只手抵上自己脆弱的喉咙。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项.圈,早就牢牢地束缚在那里。
而扶光才是手握缰绳的那个人。
“扶光姐讨厌我们做坏事,对吧?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而且你也做不到大义灭亲那种事吧?”
“既然这样,那扶光姐就更应该来阻止我们、约束我们,把我们变成之前那样的好孩子,才是最符合你行善理念的行为啊。”
“说不定能救下比去当医生更多的人哦?”
他的提问,向来不是为了询问他人的意见,而是为了让他人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侠客眉眼弯弯地,给出了自己谋算已久的建议。
………………
…………
……
当窝金回到客厅时,扶光已经独自离开。
他冲侠客晃了晃通讯器:“喂,侠客。芬克斯刚才来电话说,飞坦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现在丢他一个人在那里收拾残局。放着不管没关系吗?我总觉得那家伙像是去找扶光姐麻烦了。”
侠客却坐在沙发上,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摆弄手机。
在跟销售人员谈好这栋别墅的价格和交付日期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问窝金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窝金觉得这好像不太行。
但侠客一口咬定。
“没关系的。如果飞坦这时候还不行动,我才要头疼呢……大多数时候,实际案例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侠客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曾经被另一只手触碰过的痕迹,仿佛还清晰犹在,带着不容忽略的滚烫。
刚才,他的确说的都是真心话。
项.圈什么的。
弯起眼睛,露出饶有兴趣的灿烂笑容,虽然当事人并不在场,侠客却还是意有所指地补充。
“——特别是最难驯服的那个。”
第27章 【027】
【027】
扶光是在即将到家的路上,被飞坦堵到的。
更准确地说,飞坦也不算是“偷袭”——他甚至连藏都没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靠在街边的矮墙上,等待目标出现在这条必经之路。
以至于扶光刚转过拐角,还没靠近,远远就看见了那抹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藏青色。
不同于流星街时的物质匮乏,大家的衣服都千篇一律、穿差不多的款式,飞坦如今在衣着上,也明显有了自己的喜好倾向。
近乎于黑的暗蓝,比起单纯的黑,更多了一种像是万丈深海的、裹挟着神秘感的捉摸不定。
皮衣的材质就愈发凸显了这种危险的氛围。
况且,他还偏偏选了件落及小腿的长款风衣,配上黑色长靴,以及将大半张脸都遮住的、骷髅图案的超高领口,整个人就只有那对狭长的眉眼被裸.露在外。
让飞坦看起来,莫名有种被“束缚”的感觉——就像过于危险的凶兽,会被人慌忙加上层层枷锁,试图封印住可怕的灾厄。
但扶光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视觉观感带来的错误认知罢了。
毕竟飞坦向来都是那个,最随心所欲,最不耐烦忍耐,从不压抑自己欲.望的问题制造者。
而且,在扶光进入这条街道范围的瞬间,原本低头摆弄手机的飞坦,便抬起了脸,连寻找的迟疑都没有,就精准无误地看向了她。
扶光都快觉得那道视线是有实感的了。
事实上,飞坦也没等她想好,或是等扶光向自己靠近的意思。
他收起手机,几步走到扶光跟前,便直接伸手扣住扶光的手腕,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过来。”
飞坦甚至是之后才补的这句说明,或者说,命令。
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被拒绝的打算。
扶光觉得自己能碰上这位神仙,上辈子……啊不,应该是上上辈子,得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要这辈子行善积德来还债。
但知道,要是这时候强行挣脱了,事态反而会变得更麻烦,她默默叹了口气,也就顺着飞坦的意思往前走,准备静观其变。
——结果,飞坦把她带到了附近一处阴暗巷子里。
这里是正计划改建的老建筑,夹在两栋破旧居民楼之间。
楼内的住户已经全部提前搬离,水电等基础供应也统一断开,空气里甚至弥漫着凝滞的灰尘和风的味道。
巷道深而窄,左右像是立起了两堵十几米的高墙,前面还是被封死的水泥堆,入口即是唯一的出口。
如同猎手为猎物准备的最佳舞台。
扶光的脚步一顿。
飞坦也没有松开手,而是立于楼墙遮蔽下的阴翳中,半侧过身来,看她。
有着浓郁金色的细长眉眼,在这片混沌昏暗的背景衬托下,更平添了几分无机质的阴冷氛围。
让人莫名想起了……蛇?
从脊背一线向上迸发的不安感,勾起了原本快要被淡忘的褪色记忆,促使扶光身体比思考更快,条件反射地按了按自己的颈侧。
她竟然还记得,当初为了寻找开念的契机,第一次主动邀请飞坦战斗,也是第一次被飞坦短暂压制的每一个画面。
依旧清晰地历历在目。
包括飞坦嚣张地挑起眉咬字时,露出那点尖锐的、叫人印象深刻的犬齿。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扶光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原来在被不断追赶、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她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迟早会被飞坦打.击.报.复地狠咬一口。
虽然医生似乎持有不太一样的意见。
不过,等扶光回过神来,摆脱掉本能的第一反应之后,她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流露出些许不明显的笑意。
——当他们对视时,飞坦还是需要像孩子一样地抬头仰视她。
似乎是先天基因的影响,飞坦从小就一直都比同龄人要矮上一大截,虽然曾经也做过相应的努力,但显然,成果并不如人意。
跟小时候比起来,至少在身高这方面,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然还是比扶光稍矮一些。
且是在扶光不穿高跟鞋的前提下。
扶光在心里比划估测了一下,感觉飞坦如果脱了靴子,净身高可能也就一米五五左右……吧?
紧绷的心情忽然松了弦,扶光将按在颈侧的手撤走,又顺着往上,将碎发绕到耳后,姿态趋于从容和缓。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也同时适用于他们两个人。
她有无论如何都能成功逃脱的自信,所以根本没必要被过去的情绪裹挟,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里可没有什么能打卡的东西。看起来,飞坦你也不是来找我当向导的……所以,你该不会是来找我打架的吧?”
结果还真是。
“我说过,我会打败你的。你一个人逃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把欠的东西补回来了。”
飞坦看着扶光,大概是笑了一下,带着从容不迫的笃定口吻。
“而且,你不想试试看吗?现在的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距离……你才好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逃跑的把握吧。”
扶光想了想,发现这番话合情合理,自己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太动真格也没必要,她还不想帮开发商做拆除工作,然后连夜登上费利市的头条,被警.察.署的警.官们追出八百里。
于是扶光与飞坦约法三章:不用武器,不用念,不能对周遭造成太大规模的破坏,只是纯粹的体术交手。
就像他们过去那样。
飞坦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似乎对挑战本身的形式并没有什么执念,只在意结果。
在飞坦松开扶光的那瞬间,战斗便已拉开序幕。
扶光毫不犹豫地一拳直击飞坦面容!
她的优势并不在力量,速度又不及飞坦敏捷,其实按照常理来说,会更倾向于谋后而定动的战斗策略,走出奇制胜的路线。
这种近.身.肉.搏的体术并非扶光的专长。
不过好在,人只要多被几个不讲道理又风格各异的“老师”折磨过,挨的打多了,也就自然成了短板不那么明显的六边形战士。
何况,还有什么比拳.拳.到.肉的打击感,更能宣泄情绪的吗?
扶光清楚,自己和飞坦这一场满是不利条件的“挑战”,十有八九要输。
但这并不影响她伺机公报私仇。
也是因为如此,当扶光受场地限制,躲闪不及,被飞坦抓住两只手腕,用力抵到墙上时,她也并未表现出多少失落或是恐惧。甚至在飞坦小心眼地屈起膝盖绊倒她,让她滑坐在地上,不得不抬头仰视对方的时候,扶光还忍俊不禁了一下。
“有进步。力气也变大了嘛。”
她一开始还尝试着,看能不能挣脱开飞坦的束缚,可那些修长的、看似纤细的十指,却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牢牢将猎物囚.困在方寸之间。
扶光很快就放弃了无意义的折腾。
感觉到扶光停止了挣扎,变得乖顺起来,飞坦也愉快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旅团里,现在我的腕力排第四。顺便一提,玛奇第五,库洛洛第六,侠客第八。”
扶光觉得他这是在故意拉踩。
但实话实说,库洛洛跟侠客也是真的丢人啊……比不过飞坦就算了,力气比玛奇还小,简直浪费了那副身高腿长的基础优势。
不用猜都知道,八成是把一部分锻炼的时间,挪去看书和研究电子产品了。
所以跟窝金放到一起时,就显得那两个家伙格外得坏。
当然,飞坦也不是什么正面代表。
扶光仰头看着飞坦。
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现在的成年飞坦,她忽然发现,虽然飞坦的身高没有多少增长,但面相还是有变化的。
眉眼更加细长了,眼尾处微微上挑的弧度,像是出鞘的刀锋,自带一股锐利的寒意,棱角分明。
也因此,很好地中和了飞坦本身偏阴柔的、几乎可以称上一句“漂亮”的精巧五官。
让他看起来更有了成年男性的气质。
但意外地,扶光并不紧张。
倒不如说是,过去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反而心态愈发放松。
“恭喜你,赢了一次——所以呢?”
扶光带着些好奇地切入正题。
老实说,她其实一直挺想不通的,不知道飞坦为什么要一直瞄准自己挑衅的原因,甚至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
难道只是因为她过去对飞坦一拳一个的黑历史吗?
那飞坦还真是从小就怪爱记仇的……也可能是变化系的统一特征?至少同样待遇的窝金,就没有这样的执念。扶光在等飞坦的一个答案。
而飞坦低头,迎上扶光一如既往通透、甚至带着些许期待笑意的目光,忽然感觉到饥饿。
仿佛想要吃掉这份战利品,又本能地渴求更多,混杂了自尊心、战斗欲和想要占有的不满足。
诱.发贪婪的源头却始终一无所知。
即便打败了扶光,飞坦却并没有获得预想中的快.感,反倒愈发让膨胀的情绪紧绷成一线,濒临极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盯着猎物的狩食者,沉默而专注。
隐约察觉到飞坦的态度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扶光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真正感到紧张。
太近了。和那对过于浓稠的金色眼睛。
通常在自然界,只有两种情况,生活在弱肉强食森林法则的生物,才会主动展示如此艳丽的颜色。
经历求.偶期的雄性,以及携带剧毒的动植物。
——飞坦会是哪一种?
扶光不知道。
飞坦却因扶光逐渐衍生的这份不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非常喜欢的,一本名为《糖果与疼痛的味道》,主题是“毁灭破坏的冲动和混杂着性.欲的杀意”的画集。
或许他生来就流淌着暴.力的血,在迎来彻底的放任自我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成为了拷.问专家。
飞坦开始热衷于切开人类温热柔韧的肌理,享受旁人濒死的惨叫和哀嚎。
看画集里,那些年幼的少女被摆成各种凌乱不堪的破碎样子时,他总是会联想到扶光的脸。
因为扶光消失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年纪。
飞坦必须承认,他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名义上是“温柔的引导者”的人,产生了无法根除的恶意。
他时常会有股想要伤害她、支配她、让她感到疼痛、眼睛只剩下自己的冲动。
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凭借着一点笨蛋的直觉,扶光应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恶意。
所以才会一直本能地试图用武力镇压他。
可扶光却又不知道,他总会在短暂地幻想后,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做得太过分。不该敏锐的时候,直觉超准;该聪明的时候,又只会闻风跑得飞快。
飞坦的耐心也终于告罄。
在扶光试图开口岔开话题之前,他忽然低下头,用力在扶光的颈侧咬下一口。
扶光本能地惊呼一声,想要推开对方,却没能撼动施加于身上的禁锢。
尖锐的犬齿衔住人类最细嫩的肌肤,厮磨着噬咬,脆弱的皮肉很快便被咬破了小口,沁出一点细密的血珠。
疼,但也没有那么痛苦。
并未继续扩大撕裂的痕迹,在尝到淡淡的铁锈味之后,飞坦便停下了衔咬的动作,转而吮吸着,替扶光舔.舐去了那些血痕。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伤口”。
但温热的肌肤、交缠的气息、唇舌间感受到的心跳与血的味道,比任何一场“游戏”,都更给予飞坦快.感。
他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笑。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个喜欢回避矛盾当鸵鸟的坏毛病,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总是在考虑一些超出预期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从以前开始就是,你在害怕这个吧?如何?有你擅自想象得那样,那么令你无法接受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恐惧,真的感觉快要失控了的时候,就喊我的名字——我会停下来的。”
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说法,飞坦自顾自地低下头,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像是又准备咬上一口。
扶光吓得试图推拒:“等等、等一下!这个……啊?啊?!”
可飞坦充耳不闻。
直到湿热的吐息再一次落到颈间,扶光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思考的余地,只能下意识实行飞坦刚刚灌输的规则。
“——飞坦!飞坦!!”她几乎是把声音从肺里挤出来的。
这一次,飞坦遵守承诺,停下了动作。
“哼?这不是能做到吗?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的名字,变成了什么烫嘴的饶舌词汇呢。”
虽然表情掺杂了些不满足的遗憾,但飞坦抬起眼,看着几乎宕机的扶光时,表情却忽然软化了些许。
像是得到餍足的野兽,于是也愿意暂时收敛起利爪与獠牙,延伸出一种虚幻的、仿佛被允许为所欲为的纵容。
原本紧紧固定在扶光腕间的双手被松开,顺着喉咙微颤的弧度,一路向上划动,来到侧脸。
飞坦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带着不多的、却也是仅剩的温柔。
声音染上了些许不明显的喑哑,他俯身凑到扶光耳边,启用了那个几乎不曾用过的称呼。
又如同另一种契约的束缚。
“既然善心泛滥,自己把狗捡回来了,当然就要好好负起责任……对吧?扶、光、姐。”
第28章 【028】
【028】
大脑沦陷于一片混沌,扶光在不知所措下,只能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睛。
她仿佛成了那个被蟒蛇死死缠绞、根本无力挣扎的可怜猎物。
短暂丧失了对身体的支.配.权,甚至由于太过茫然,扶光都没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还是飞坦先发现了她盈于眼眶的水泽。
配上那副懵懂的,好像洋娃娃被暴.力拆开了玻璃屋包装的表情,倒是叫人的破.坏.欲愈发高涨。
飞坦忍不住用指尖,擦下对方眼尾微红的潮气,然后在目光盯住扶光的同时,忍耐地舔去了拇指指腹残存的湿润。
即便他更想要将别的一些东西拆吃入腹。
不过,飞坦也没有就此轻易放过。
“嗯?这就吓哭了吗?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扶光姐,你该不会……还是一张白纸吧?”
这个家伙唯一的良心,大概体现在,他最后还是换了个不那么露.骨的措辞。
终于被愤怒唤回了理智,扶光气结地瞪着飞坦,拳头一硬。
干嘛啦!她忙着上学考试写作业,忙着给黑心老板打工不行吗!谈恋爱哪有搞钱香!倒是你小子怎么回事!这一套套的也熟练过头了吧!
……明明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罢了啊!
扶光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训练的时候,没有选择优先强化肌肉力量,导致不能再继续把飞坦种进地里。
果然人偷的每一分懒,都早就在暗中标注好了代价。
而扶光的反应,也足以成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飞坦了然地挑起眉,见好就收,没有再撩拨扶光的情绪,而是向她伸出手,准备拉扶光起来,送她回家。
扶光却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刚才还冒着火星的眼睛,现在又瞪得圆圆的,像是什么受到了惊吓的、就快要炸毛的孱弱小动物,根本藏不住那些溢出的紧张。
然后学以致用的扶光,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句“飞坦”。
——似乎是单纯理解成了,这就是要他停下来的意思。
飞坦双手环胸,低眼俯视着这样的扶光,片刻后,唇角忽然挑起一抹愉快且夹杂兴奋的笑。
“我可没有让你这么滥用……不过,今天就算了吧。”
他耸了耸肩。
狡猾又坏心眼的狩食者,为了安抚猎物的紧绷情绪、给予喘息的机会,甚至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证明自己并没有反悔。
只是在独自离开之前,飞坦故意像侠客那样,拖长了声音,像是趋于弱势的年幼者撒娇一般,慢条斯理地向扶光道别。
“明天见,扶光姐。”
按照幻影旅团的轮班表,明天就轮到他和芬克斯了。
本该体现身份和年纪差距的二个字,却硬是被飞坦略带喑哑的声音和调笑语气,念出了一种下.流的暧昧意味。
随后,他转身离开巷道,并在街口接通了侠客的来电。
从掐着时间打电话过来的侠客那端,还能隐约听到有人在发出惨叫,以及芬克斯大声抱怨的声音。
“应该差不多了吧,飞坦?也别太欺负扶光姐了。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侠客是特意来提醒他的。
听到“欺负”这两个字的时候,飞坦低声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截断了侠客长篇大论的废话:“闭嘴。我有分寸。而且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不可以施加太多压力,因为会激起扶光的反抗和抵触情绪;但也不能太纵容,因为会让扶光产生可以摆脱他们的错觉。
正因为是珍贵的、必须紧紧握在手心里的重要猎物,所以蜘蛛在织网的时候,才不得不更加慎重,力求完美的捕获。
从飞坦堪称诡异的好心情来看,侠客不难猜到,扶光姐大概是没少被欺负。
……这些家伙自己是爽了,可最后不还是要他去负责善后吗!扶光姐很难哄的好不好!给他尊重一点别人的劳动成果啊!
侠客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然后他谈起了自己这边的进度。
为了尽快实现大范围的情报搜集,最近这几天,除了轮流去跟着扶光的二人之外,幻影旅团的其他成员都在各自行动,调查扶光背后的隐藏的第二方线索。
比如侠客,就借自己操作系念能力的便利,控制了费利市的市长,以便控制官.方的主流舆论,封锁其他人行动中造成的伤亡消息。
不然,扶光恐怕就不是现在这幅被温水煮青蛙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侠客又忍不住抱怨,说飞坦今天动手实在太粗暴了,为了压下消息,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毕竟侠客的念能力“携带他人的命运”,在同一时间段,只能操控一名活着的人类。
即便能借费利市市长的权利,强行下达向公众暂时保密的方案,但随着时间推移,以及“意外”案件的不断叠加,总会有人察觉出不对劲,试图反对这种明显不合理的命令。
库洛洛也认为,到了需要尽快收网的时候了。
只要尽快把扶光从费利市带走,一旦进入流星街的地界,不管那个所谓的“第二方”是谁,都无法轻易将手伸入他们的地盘。
“团长说,他会负责去跟扶光姐开口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几天吧。我也觉得问题不大。”
“毕竟扶光姐她,实在是个很心善的好人嘛。”
侠客微笑。
………………
…………
……
扶光一个人在巷道里坐了好一会儿。
想过一万种被飞坦报复的可能性,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是她从来没有考虑到的……荒唐?意外?恐怖片?
如果可以的话,扶光倒是很愿意相信,飞坦只是像头坏脾气又爱乱咬人的凶兽,喜欢更原始的,将猎物撕咬的方式来宣泄情绪。
可飞坦明显不是。
倘若非要给飞坦的行动下一个定义,那些唇齿间的厮磨、衔咬和舔舐,比起“报复”,更像是危险情.人做出的试探性“调.情”。
……飞坦?和她?啊???
不知道该形容自己此刻的精神状态,是“惊魂未定”更准确,还是“劫后余生”比较贴切,扶光呆呆地在那里坐了很久,也想不出来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
脑子确实不太够用了,她茫然地站了起来,决定回家。
总之先回家。
那间包容了她两年之久的、被她亲手一点点装饰的小屋子,就像是扶光为自己打造的城堡,属于她的“家”。
即便里面并没有能靠放心依赖的家人,但只要回到那里,她便像流离的浮萍找到了根,拥有一种抓住了定位锚点的安心感。
大概是蜗牛壳一样的存在。
可即便本身脆弱不堪,对需要学会保护自己的蜗牛来说,却的确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之物。
扶光全凭本能地往家的方向走。
却在路上,被正在巡逻的菲利普警.官拦了下来。
注意到她裙摆和后背沾上的灰尘,特别是肩颈处那个没能被领口覆盖的咬痕,菲利普警.官皱起眉,下意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先披到扶光身上。
他们也算是老熟人了。
起因是扶光自打两年前,再费利市定居后,就经常见义勇为,顺手抓了路过的小偷、强盗、抢劫犯,再就近押送到警.察.署去。
这样的次数一多,警.察.署的人员也都基本眼熟了,这位年轻但特别能打,还十分助人为乐的小姐。
得知扶光学业繁重,菲利普警.官索性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给了她,让她如果以后再抓了坏人,可以直接打电话,让他们提供□□,从而节约扶光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
久而久之,两个人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虽然明知扶光的身手不差,但考虑到最近费利市内频发却没有被报道的恶性案件,菲利普警.官还是迟疑着询问,扶光需不需要帮助。
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和隐忍的愤怒,扶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可能不太妙。
……都怪某个小心眼的矮子为了俯视她,故意把她绊倒在地上的缘故!
扶光强自镇静地摆摆手:“不。没关系的,只是被猫咬了而已。”
“猫?”菲利普警.官怀疑地看了眼那个咬痕,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我倒是不记得,你有养过猫。”
扶光迅速进行了一场编故事的头脑风暴。
“是野猫。”她目光坚定,“准确地说,以前养过一段时间,然后就很久没见到了。最近刚找到,结果性格变得更差了……上蹿下跳特别难抓不说,还爱咬人。快把我折腾疯了。”
从某种意义上,扶光甚至没有瞎说一句谎话。
有扶光的光辉履历在前,菲利普警.官相对容易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尝试着安慰扶光。
“猫是养不熟的。这个是天性原因。如果你需要宠物陪伴的话,我更建议考虑养狗?我有认识这方面的朋友……虽然,老实说,我觉得宠物并不能代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扶光婉拒。
现在别说什么人类不人类了,她惧屋及乌,都快要对无辜的猫猫狗狗产生心理阴影了。
总之都怪飞坦!!!
大概是因为扶光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好,菲利普警.官犹豫了片刻后,从车内取来了一纸信封,递给她。
信封内是一张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回展会的邀请函。
“虽然开幕首日,理论上是不对外公开的,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内部有提供内部预约名额,我这正好多了一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去散散心?女孩子应该会喜欢那些珠宝吧。”
已经拒绝过朋友的一次好意,就不太好立刻再拒绝第二次。
虽然感觉这份礼物有些贵重了,如果菲利普拿去外面售卖的话,应该可以拍出一个不错的价格,但这些年,扶光也没少帮他加业绩。
现在拿下这一张邀请函,倒也不算太过分。
——而且,她刚好想到了这个东西最适合的使用方法。
谢过菲利普警.官,扶光回了家之后,立刻拿出手机,给库洛洛编辑了一条短讯。
说自己被朋友送了一张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回展会的邀请函,是邀请制的首日开幕式,但只有一张,所以明天向导要请假一天,去参观难得的展览。
很快,她得到了库洛洛的肯定答复。
比预想中顺利得多,扶光忍不住长松了口气。
只要明天能不跟飞坦面对面,她甚至愿意……她甚至愿意去陪伊尔迷玩抓鬼牌!赌钱的那种!
但莫名的,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一直萦绕在扶光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并且,这种不太妙的预感,在第二天,她凭邀请函入场后,被分配了一位黑发及腰的美.艳解说员时,达到了巅峰。
沉默中,扶光停下了渐渐放缓的脚步。
“——伊尔迷,你什么时候又多出了女装扮演的恶趣味?”
她面无表情但笃定地,叫破了对方的伪装。
第29章 【029】
【029】
听到扶光的话,那名黑发及腰的美.艳解说员停下步伐,回头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为了跟齐聚在这场巡回展上的各界名流相配,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回展的主办方,特意在首日开幕式这一天,不惜花重金聘来了专业的服务团队。
除了优雅得体的谈吐、对每件藏品都能侃侃而谈的知识储备之外,美丽的容貌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甚至比前两条更加重要的硬性指标。
解说员面容姣好,那副凹.凸.有.致的身材,也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统一的制服下,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和膝下的小腿部分,却愈发强调出那种呼之欲出的魅力。
但毫无疑问,第一眼就能抓住观者的注意,同时也是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头漂亮的黑色长发。
柔顺的、带有光泽的,像是昂贵的绸缎一般,会随着行走和偏头的动作而摇曳,勾勒出令人心动的弧线,进而衍生出一种能够轻易掌控的错觉。
叫人总想抬手抓住一缕,绕在指尖上,试试看是否和想象中的触感一致。
然而,在扶光眼中,只看到了恐怖电影女.鬼BOSS登场一般的特效加持。
即便这张脸跟伊尔迷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就是直觉不对。
仿佛能从那对红色高跟鞋的鞋尖,一直到垂在上面的头发丝,察觉出一股说不上来的、莫名猫里猫气的违和感。
署名揍敌客的那种大黑猫。
而事实也再一次证明,扶光的本能并没有出错。
“诶?竟然又被认出来了么。我这次可是特意用了改良版的方法操控念钉,易容应该比之前更完美才对。”
顶着那张风.情.万.种的美女皮囊,伊尔迷换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倒是没有狡辩什么的。
虽然被一眼就揭穿了伪装,但伊尔迷看起来并不介意,甚至心情还算不错。
连糜稽和阿奇都尚未认出过易容中的他。
伊尔迷只是好奇地询问扶光,是怎么看出来的,好方便他后续再针对性地改善一下技巧。
“……就是这么看出来的。没有特别具体的理由。非要说的话,你就当我对易容这件事特别敏.感好了。”
涉及到在流星街的过往,扶光不愿跟伊尔迷解释太多,随便敷衍过去之后,就双手环胸,警惕地盯着这只大黑猫,提防他是不是又准备冒坏水了。
“那你呢?来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可如果真是这样,扶光就准备提前离开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拦着揍敌客,不让他们做生意的能力,但也确实讨厌看到有人当场被掏走心脏的样子。
……哦,不过现在的话,这家伙应该会更倾向于用念钉,而不是爪子了吧?
瞥了眼伊尔迷现在白皙修长的指尖,扶光想起一些叫人不愉快的画面。
罪魁祸首却还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因为我按照电视节目上的做了占卜,知道你大概很快就会想我了?”
闻言,扶光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走。
伊尔迷只好收起了他那不适时宜,但自己其实还挺满意的幽默感。
“好冷淡啊,我要伤心了。明明都是年幼的那一方,‘扶光姐’却只对那群流星街出来的小蜘蛛特别温柔。难道是因为,他们比我更擅长说谎吗?”
他歪了歪头,带着点亲昵的意味,口吻介于撒娇和抱怨之间,甚至特意用上了“扶光姐”这个尘封已久的称呼。
却刚刚好,撞上了扶光昨天新建立起来的心理阴影。
肩颈处,那个被衣领和遮瑕小心藏起来的咬痕,似乎又在隐隐散发着滚烫的、被舔舐的触感,她几乎是在用意志力,强.制自己不要抬手去欲盖弥彰地触碰那里。
真是快要被搞出这二个字的PTSD了。
扶光深呼吸,耐下性子,给了伊尔迷最后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跟幻影旅团不同,库洛洛等人是她从小当弟弟妹妹看待,又亲自照顾着长大的孩子,中间又牵扯了消失多年、避而不见的愧疚感,以及更多其他复杂的矛盾。
所以扶光这段时间,在面对幻影旅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一退再退,格外多了几分心软和犹豫不决。
但伊尔迷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自从五年前的交易完成后,他们就站到了相对平等的位置上——不管是身份方面,还是战斗能力方面。
扶光对他那个构造不太正常的脑子的容忍度,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伊尔迷眨了眨眼睛,也熟练地切入正题。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哦,扶光。我有预感,你很快就会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来了。”
话里的语气还有点不被理解好意的委屈,他扬起下巴,示意扶光往会场的更远处看。
那里张贴着一副受邀嘉宾宣传板。
“左数第二个。那个男人叫史蒂芬·哲罗姆,是费利市最大商业画廊的负责人。按照主办方提供的名单,他今天还邀请了几个朋友过来……要猜猜看是谁吗?”
伊尔迷停顿了一下,试图渲染出紧张神秘的猜谜氛围。
扶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呢?”
即便扶光并没有回答,伊尔迷还是做了一个右拳捶向左掌,恭喜对方回答正确的动作。
他甚至还人工给配了个音效。
“那么,下一个问题:扶光,你还没有玩够这一场过家家游戏吗?再不做出决定的话,会被蜘蛛拖回巢穴的哦。”
“虽然我相信你可以成功逃脱出来,不过,幻影旅团里头,似乎有个不错的情报收集专家。你要是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继续过费利市的生活的话,后续应该会很难处理吧。”
“唔……还是说,你终于决定跟你的天真和解了?”
伊尔迷明知故问。
懒得配合这只大黑猫的恶趣味,扶光别开目光,淡淡道:“向你求助,好像跟魔鬼做交易也没什么区别。”
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不正确的风评,伊尔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
这种冤枉可不能接,他俯下身,眼神直勾勾地与扶光四目相对,侵.占了对方的全部视野。
直到确认扶光也不得不看向自己之后,那对伪装后的黑色眼睛才微微弯起,露出了大概是愉快的笑意。
“我们可是好朋友。”伊尔迷慢声细语地咬定,“不可以这么说哦,扶光。你一直都是我最优先的特别VIP,不是吗?”
如果被眼前这只大黑猫缠上的“特别倒霉”也算“特别”的话。
那她好像还真没办法否认。
对待伊尔迷又犯病了的猫言猫语,最好的应对就是冷处理,既不接话,也不反驳,等他靠自己那不太正常的脑回路理解完一切,形成闭环即可。
反正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进去的。
扶光自顾自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会场最中央的展厅旁边停下。
虽然名义上是比拉格王室藏品的巡回展,但对能在首日开幕式齐聚在这里的人来说,比起那些藏品,还是同样出席的人脉和机遇更具吸引力。
在其他人忙着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的时候,本应该成为主角的那顶红宝石王冠,反而被冷落在一旁,几乎无人问津。
“这是在比拉格王室所有藏品中,最富盛名的红宝石王冠。”
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的伊尔迷,见状,甚至十分有职业道德地,替扶光进行了讲解。
“五百年前的比拉格王后,当时被誉为帝.国的玫瑰,据传与国王十分恩爱。这顶王冠是集王室财力倾力打造的结婚礼物。”
“但天有不测风云,国王在一场战争中失踪,引发了叛乱。王后作为权力的象征和战利品,被迫下嫁给乱臣贼子。在婚礼当天,她当着见证者和朝臣的面,戴着这顶王冠自杀了。”
“不过,国王并没有死,而是重伤被人救下。杀回王庭后,为爱人深感悲痛的他,没有再立第二任王后。”
“所以为了纪念这位为爱情赴死的王后,这顶红宝石王冠,后来被比拉格王室改名为‘玫瑰之泪’,象征忠贞、纯洁和至死不渝的爱情,受到后人的艳羡和追捧。”
伊尔迷毫无感情地棒读到了最后,跟机器合成的念稿也没什么区别。
扶光难得好奇:“你竟然还真的背了主办方给的介绍词?”
伊尔迷困惑地摇了摇头。
“常识而已。”他随口解释,“因为家里的业务比较广,也涉及到珠宝和收藏品买卖的产业。哪怕不精通,该懂的皮毛也要基本涉猎。不然拍卖会容易闹出笑话。”
……够了!真是受不了这种精英和天才儿童的无意识凡尔赛!
只是个普通社畜兼医学生的扶光,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伊尔迷却没有放过她,又问她:“喜欢吗?”
“喜欢什么?”扶光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却见伊尔迷看向了躺在展台上,于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王冠。
“虽然说是巡回展,不过,圈内人应该都听说了,是比拉格王室的后人经营不善,想伺机出售先人的藏品。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突然办什么展览。”
伊尔迷耸耸肩,替扶光揉碎了这层看似光鲜亮丽的幌子,教她这下面潜藏的隐形规则。
“喜欢的话,只要价格合适,再由值得信任的见证者牵线搭桥,稍微做点表面功夫,像是慈善活动之类的,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东西交易到你手上。”
又学到了用不上的知识,扶光态度诚恳:“没钱。”
伊尔迷却更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只是问你喜不喜欢。”
扶光目光一顿。
即便没有这个鉴赏能力,但光从这次巡展会的规模,以及这顶王冠永远处在宣传画面正中央的架势来看,也能知道这个数字一定超出想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敬谢不敏,警惕心已经拉满,“老实说,你突然这么大方,让我还挺害怕的。”
伊尔迷觉得,糜稽上次说的,“女孩子不可能不喜欢鲜花、珠宝和漂亮衣服”这句话,好像是假的。
在心里默默给糜稽的训练计划又上了个难度,他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觉得扶光可真难养啊。
连阿奇都没让他这么头疼过。
但也没关系。
“我一直都很大方啊。”伊尔迷认真地解释,“我只是为有价值的东西,付出足够的代价,然后为自己的付出,再索要合适的价格而已。”
不管家人、工作还是其他任何事,等价交换都是最公平合理的准则。
所以严格来说,他从不吝啬。
特别是对他想要的东西。
至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敲.诈.勒.索甚至剥.夺.人.身.权.利的,扶光礼貌地笑了一下,不做评价。
不过,她可不要莫名其妙欠上大黑猫的债。
“心意领了。但我的确不喜欢这顶王冠——与其说是‘忠贞、纯洁和至死不渝的爱情’,那个王后不过是失去自由,被当做权.力.者炫耀的装饰品而已。”
“大概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凭自己选择的,也就只有这场死亡吧。”
扶光低眼去看,王冠上那些流转在红宝石深处的辉光,的确就像是染血的泪水一样。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确跟窟卢塔族的绯红眼,有着相似之处。
“玫瑰之泪,的确只是玫瑰的眼泪啊。”扶光撤回了目光,淡淡道,“所以,我不喜欢。”
知道这些故事后,这个巡回展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观赏的了。
再加上,得知幻影旅团可能马上就要随画廊负责人到场,扶光准备打个时间差,先走一步。
至于伊尔迷说的那些话……她……
正当扶光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扶光!原来你在这里啊!”
——是菲利普警.官。
脱下了那身平日里看习惯的警.服,菲利普今天似乎不是因为工作而出现在这里的,看得出来,有刻意整理过着装。
换上更休闲得体的私服后,让他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这也是合理的。
为了在巡回展的首日开幕式上,看起来不要那么格格不入,扶光自己也选择了更正式的打扮,穿了条被遗忘在衣柜角落许久的小礼服裙。
扶光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跟朋友寒暄几句。
当菲利普询问她,要不要一起逛一下展品的时候,扶光还在考虑怎么委婉措辞,旁边的伊尔迷却抢先开了口。
“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如果有解说需求,请随时联络我。很高兴今天能为您服务。”
顶着那副美.艳解说员的身份设定,他露出端庄优雅的微笑,意有所指地,向扶光看了一眼。
伊尔迷随后便离开,迅速融入背景的衣香鬓影中,替自己选择了一个最佳的观影位置。
******
他告诉过扶光的。
他总是最喜欢,扶光自愿向他走来的样子。
第30章 【030】
【030】
已经被伊尔迷架上了这个位置,扶光就算完全不在意那只大黑猫,也要考虑一下菲利普警.官的心情。
至少先随便逛一下,再找个借口提前离开吧。
扶光收拾好情绪,露出和往常一样的轻快笑容,再次向对方道谢——为昨天借给她暂用的那件外套。
如果不是菲利普在半路上,提前将她拦下,估计她但凡顶着那副狼狈的样子,再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多走一会儿L,就该有热心市民替她报.警了。
不过,因为不知道菲利普本人今天也会出席,扶光并没有把那件已经洗净晒干的外套一起带过来。
于是她又问菲利普警.官什么时候有空,她可以直接送到警.察.署去,省得人家做了好事还要跑冤枉路。
可提起那件外套,菲利普便下意识地,往扶光的肩颈处看了眼。
为了符合巡展会的着装要求,扶光今天难得放弃了宽松舒适的T恤衬衫,而是穿了件方领的白色中袖小礼服裙。
但和最近夏日炎炎的温度相反的是,她却还在颈上,松松地系了一条彩色方巾,成为全身上下唯一的妆点。
方巾刚好盖住了颈侧的位置。
可菲利普却依旧记得,昨天偶然窥探到的那个咬痕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
……真是只惹人讨厌的野猫。
他忍不住蹙起眉,不过也很快就打起精神,上前半步,以半个引导者的身份,带扶光在四周慢慢观赏。
菲利普显然是特意做过功课的,对大部分展出的收藏品都能说上几句,譬如相关的传说故事、持有者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哪位王室成员。
但老实说,有伊尔迷那种级别的解说在前,大部分的业余人员都会相形见绌,吸引力大打折扣。
再加上还有幻影旅团的事压在心上,扶光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菲利普忽然脚步一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表情颇为严肃郑重地看向她。
“我刚才接到同事的消息,说是你的那些‘熟人’,似乎成为了博凯恩画廊的负责人、史蒂芬·哲罗姆先生的座上宾,会一同出席今天的首日开幕式。”“但根据我的调查,他们应该是第一次来费利市吧?也是第一次跟史蒂芬先生接触。而且,除了那个持有猎人执照的少年,我竟然在系统里,查不到其他人的任何相关信息。”
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都接连浮出水面,并且越来越不容忽略,菲利普一边逐字逐句地斟酌措辞,一边仔细观察扶光的表情。
“最近,费利市也比较乱……我的意思是,扶光,安全起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个家,短期内少出门游玩,专心准备考试之类的?”
菲利普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
而扶光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比较乱?”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菲利普的用词,心跳渐渐沉了下去,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追问,“费利市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菲利普犹豫片刻后,还是凑到扶光耳边,压低声音,快速向她解释。
“近期,市区内发生了一系列性质恶劣的伤害事件,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被允许对外披露相关信息,所以至今还没有媒体介入其中。”
“太具体的内情,我不方便对你透露。我只是必须告诉你,在目前为止的调查中,案件之间并没有特别强的关联性,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巧合。”
“——它们都是在你的‘熟人’来到费利市之后,开始发生的。”
提及案情,想到他参与侦办的、那些近乎人间地狱的犯案现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菲利普,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借此来抑制自己从胃部翻涌的隐隐作呕。
不管是身为一名警.官,还是单纯作为扶光的朋友,菲利普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扶光继续和自己眼中的犯.罪.嫌.疑.人朝夕相处。
他再次认真地,建议扶光远离那些人。
“如果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申请警.员宿舍的空置房,想办法让你暂时借住一段时间。这样也比较安全一点。”
“以你在我们警.察.署的声望,我保证,老大肯定很乐意帮这个忙!”
不想氛围变得太沉重,菲利普说到这里,故作俏皮地开了个玩笑,冲扶光眨眨眼睛。
扶光这时候却没有微笑的力气了。
她低下头,轻声说:“谢谢,不过还是不了吧。太麻烦你们了。”
菲利普急得忘了分寸,抬手抓住扶光的手腕,像是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坏人骗走,从自己眼前消失。
“不麻烦!你怎么会是麻烦!”
着急反驳的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等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才像触了电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但菲利普并没有松开手。
他小心翼翼瞄着扶光的表情,工作中的耳清目明,到了这会儿L全部间歇性罢工,于是索性心一横,放弃思考了。
“不是麻烦,因为是我想保护你……我的意思是,扶光,你愿意……愿意,让我保护你吗?”
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但菲利普的目光热烈而真诚,充满期待地看向扶光。
扶光却觉得,这目光快要将自己灼伤。
回避开那道注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扶光竟然还执迷不悟,菲利普又急又气,也顾不得上头压下来的保密命令了。
“是因为你还觉得,那些人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吗?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你的亲戚吧,扶光!那些人看你的眼神根本就——”
那根本就不是在看“姐姐”的眼神。
黏腻、稠丽、混杂着沉重而贪婪的占有欲,如同亡灵凝视着垂入地狱的蛛丝,是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菲利普不愿在扶光面前说得太露.骨,咬牙停了下来。
“清醒一点,扶光,不要被他们伪装出来的表象给迷惑了!你们压根就不是同类人!”
他向扶光吐露了,警.察.署目前掌握到的最新情报。
作为费利市近期一系列恶性事件的开端,那个只被抢了啤酒和便当的便利店收银员,在今天早上,已经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和指认,初步断定,便利店伤人抢.劫.案的犯人,跟频繁出现在扶光身边,那个身材格外魁梧、似乎自称“窝金”的男人,特征高度吻合。
这才是菲利普下定决心,希望帮助扶光远离那群人的真正原因。
菲利普原本还想要再劝说扶光几句,让她认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危险境地,却遭到了扶光的再次拒绝。
“我很抱歉,菲利普警.官。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是因为所有试图伤害我的人,都会被我亲手打败。”
“……对不起。接下来的展会,可以让我一个人参观吗?”
已经被拒绝得如此彻底,菲利普也没办法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松开了扶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但即便这样,菲利普在离开之前,还是低声叮嘱扶光,如果遇到任何让她感觉到威胁的事,请立刻联络警.察.署,这是他们应尽的工作职责。
扶光沉默地目送菲利普走出巡回展会场。
直到对方彻底离开视野范围后,她才收回目光,侧过脸,看向身后那片被展柜延伸出的阴影。
“让他走吧。换我们来谈谈。”扶光淡淡道,“我想,你们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才对。”
她抬眼,正迎上库洛洛漆黑如夜的目光。
在库洛洛的身后,是同样为了这场比拉格王室藏品巡展会,而换上整齐的西装革履装扮的幻影旅团。
象征着成人魅力的着装,看起来就是名家出手的高级货,价值不菲。
裁剪得当的西装,妥帖地勾勒出每一寸身形,又是对比最为鲜明的黑白两色,让原本还残存着些许稚气的少年少女,也仿佛经历了蜕变,更多了几分大人的凌厉锋芒。
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只能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俊男靓女。
可浮现在扶光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些衣服,又是他们从哪里,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呢?
她想起了至今还躲在自己客厅沙发下面,那个染了血的、装满啤酒瓶子的塑料袋。
回忆如走马灯,交错着闪现。
从幼时会伸出手,撒娇着叫她“扶光姐”的幼童;到她被布卢发现绯红眼、险些被抓走时,像英雄一样出现的孩子;再到时隔多年,在费利市意外的重逢。
明明轮廓依稀还带着过去熟悉的影子,但扶光终于退无可退,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极其失败的抚养者。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幻影旅团,是原著里那个罪行累累、造成了无数血案的A级强盗团伙。
他们正在无限接近扶光当初对未来的恐惧。
哪怕蜘蛛愿意在她面前,勉强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却也依旧不会停止背地里的小动作。
时间留下的沟壑终究无法抹去。
幻影旅团是想要用怀柔政策,温水煮青蛙,让扶光一点点沦陷在织出的网中,遮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不介意演一辈子的好孩子给她看的。
可扶光实在太了解他们了。
所以她比谁都更清楚,他们的确,已经走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并且谁也没打算改变。
扶光忽然感觉到疲惫。
那种带着茫然的,像泰山倾颓一般的疲倦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她推垮。
但扶光没有。
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和事,都会被她打败——跟长大了的蜘蛛不同,她可从来没有对朋友说谎的不良习惯。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扶光看向库洛洛,注意到对方仍在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他没有道歉,但也没有用他的好口才,试图进行诡辩。
库洛洛只是看着扶光。
像是无可奈何的人,在看正坠落着,注定“砰”的一声脆响,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琉璃;又像是步入到紧要关头的猎手,在判断什么时候该收网,将猎物纳入囊中。
“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说谎和心虚的人才会试图避开视线……看来利卓尔神父的话,也不总是全对的。”
扶光大概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将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她恢复了表面上的沉静不迫,微笑着,做了那个最先打破沉默的人。
就像过去每一次,在给小蜘蛛上课的时候,由她先来为今天的主题定调。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先听我说吧。”
“太多了,一时间竟然还有点语无伦次。让我想想……不如就从九年前,我被外人抓走的时候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