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意很快回了律所,家里就只剩下谢蔷一个人了。
大平层的户型,就连客房也十分宽敞,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只是装修风格完全和客厅如出一辙。
从墙纸到家具,从地砖到被单,大气有余,小意不足,无处不透着一股沉着理性的不近人情。
谢蔷环视一圈,将灰色窗帘拉开到最大,总算敞亮些了。
小区位置很好,32层的楼高,视野及其开阔,从窗户往外看,几乎能将整个城区收入眼中。
就是小阳台空荡荡的。
她有点想念她房间窗台上的蔷薇和小雏菊了。
三个行李箱都放在门边。
谢蔷只打开了最小的那一个,拿出几条裙子和一些生活用品。
反正她住不了多久就要走的,收拾太多东西出来反而麻烦。
谢蔷把生活用品放到卫生间,顺便带过去一条裙子准备洗个澡。
房子什么都好,就是智能家电太多了。
而高科技的使用一般都比较复杂,包括热水器。
谢蔷研究了半天,顶着忽冷忽热的水坚强地洗完了一个澡才学明白怎么用。
结果到了洗衣服的环节又卡住了。
“不是按这个吗”
她像只藏坚果的松鼠,绕着洗衣机来回打转。
电源键没反应,就挨个试了一遍。
还是没反应,不管长按还是双击。
令人头大的高科技。
谢蔷研究不来,又不好意思真的打电话去问谢洵意,挠挠鼻子,默默将裙子再一次从洗衣机里拿出来。
她还是手洗吧。
“谢律师,这次案子的文件已经全部整理好放在您办公桌上了,另外,青律师正在办公室等您。”
“我知道了,辛苦。”
谢洵意推开办公室门,靠近落地窗的小沙发上,青辉正在咬着腮帮表情狰狞地回消息。
见谢洵意来了,当即长叹一声“谢大律师,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考虑下午的会议要不要取消了。”
谢洵意绕过桌子坐下“我不是说了会回来。”
“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状况。”
青辉往门外探头“怎么就你一个,你接的人呢没带过来”
谢洵意翻开资料“带过来做什么。”
青辉“交个朋友啊,我还没有外国朋友呢对了,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多大了来上学还是工作的还是说单纯旅游”
谢洵意掀了眼皮不咸不淡看他“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啊,可人有点儿好奇心不是很正常嘛。”青辉将二郎腿换个边,语气哀切“老谢,我发现你对我这个合伙人是越来越冷淡了,咱着这算不算七年之痒”
神经病。
谢洵意懒得搭理他。
青辉对谢洵意是一天不犯贱就难受,给人整无语他就高兴了。
可惜嘴才一咧,一条信息蹦出来又给他打回了原形。
“服了这破小孩儿,屁股蛋毛都没长齐,怎么一天天这么多屁事儿。”
办公室门没关严实,冒头进来的律师助理小顾正好就听见这么一句抱怨。
她象征地敲敲门,睁着双大眼睛好奇“青律师,你养小孩儿啦”
青辉呵呵两声“可不是,我姐不是被外派出国了么,担心保姆照顾不好他儿子,就干脆送我家来了。”
小顾钻进来“外派多久”
青辉“大半年吧。”
小顾“哇塞,半年抛老父亲体验卡”
谢远山正好打来电话,谢洵意将手机滑下接听放在耳边,视线没有离开文件“爸,有事”
谢远山“蔷蔷到你那儿了吧”
谢洵意“嗯。”
“那就好,小姑娘是第一次来中国,很多地方可能都不熟悉,你平时仔细点,多照顾着些”
谢远山难得抽出打电话的空,就多嘱咐了几句,在临挂断前想起什么“对了,你保罗叔叔说蔷蔷的中文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多学习,所以提前过来了,趁着还没开学,你多教教她。”
说到这个,谢洵意很难不想到两人为数不多但句句堪为“典范”的对话。
确实是应该好好学学。
只是比起他,小姑娘显然已经有更合适的老师人选。
谢远山的话他一一应下,信守承诺没有提及谢蔷会搬走的事。
挂断电话,办公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洵意抬眼“聊完了”
小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报告谢律师,完了,会议时间也快到了,要现在过去吗”
谢洵意合上资料起身“走吧。”
谢蔷下午睡了好长一觉,来正好收到爸爸和阿姨的消息。
算算时间,这会儿正是法国上班早高峰。
两国时差严重,谢蔷和家人约好视频时间,又趴在床上听布鲁斯声情并茂讲述他的真爱追求史。
直到耳朵敏锐捕捉到开门的动静。
她迅速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跑到客厅,精准迎接刚下班回来的谢洵意。
谢洵意从高中毕业就从家里搬了出去,早已经习惯独居生活。
如今家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尽管是他亲自从机场接回来的,回家乍一看见,还是觉得不太习惯。
而且换了家居服踩着软拖鞋的谢蔷,看着更像个洋娃娃了。
感觉家里变成了一个等身版娃屋。
还是跟洋娃娃不配套的那种。
谢洵意默不作声消化了一下,才继续将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他在低头换鞋时随口问谢蔷“休息好了”
拉开鞋柜,瞥到齐刷刷黑色皮鞋运动鞋中间那一双小巧洁白的软纱蝴蝶结细高跟,手上又是一顿。
谢蔷对他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认真“睡了一觉,休息得很好。”
谢洵意嗯了一声,放好鞋关上鞋柜起身“想吃什么”
谢蔷深谙寄人篱下吃人嘴软,两手背在身后表示完全没有任何意见“我都可以。”
谢洵意“有没有忌口。”
谢蔷摇头“没有。”
谢洵意表示知道了,将袖口挽至手肘,去厨房区域洗了手,又从冰箱里拿出几样食材开始准备晚饭。
谢蔷像只小尾巴亦步亦趋跟过去。
本想在谢洵意做饭时帮帮忙,可惜很显然谢洵意并不需要,加上她对又中国料理一无所知,发现自己在这里除了碍事别无他用之后,默默退回了客厅。
谢洵意做饭很快,偌大的客厅就被食物热腾腾的香味完全霸占。
谢蔷闻得有些飘飘然。
一开始还能专心盯着电视练听力,到后来就一门心思全在厨房了,饥饿感加倍再加倍。
可直到坐上餐桌,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桌上餐具只有筷子。
而她不会用筷子。
谢洵意不确定小洋娃娃能不能吃辣,所以在调味料时放得很克制。
但盘子里红火热闹的菜肴看起来依旧和外国佬甚不搭调。
稍加斟酌后,他将辣子兔和三鲜汤换了下位置。
接着他就发现小洋娃娃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菜品上,始终低着头,一脸严肃地在和什么东西较量。
视线随之下移,落在谢蔷以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拘着筷子的右手。
谢蔷已经很努力地在回忆在电视剧中看到的中国人都是怎么使用筷子的了。
可握惯了刀叉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
别扭翻着手腕,努力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僵硬地托起一颗清蒸肉丸,没想刚送到嘴边又咕咚滑了出去。
谢蔷一顿手忙脚乱,混乱中不知道怎么,居然拿左手误打误撞给接住了。
丸子还有点烫,但那一秒钟,她直脑筋地只想到了就甩开会弄脏地板。
以至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丸子已经被她干脆利落送进了嘴里。
“”
“”
两人视线终于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对上,气氛异常安静。
肉丸的香味带着热度在口腔炸开。
谢蔷被烫得抽了口气,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轰地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根。
谢洵意头疼地抵了下眉心,将纸巾和水都拿过来放在她面前,起身去一趟料理区再回来,谢蔷手边就多了一把叉子。
“是我没考虑到,用这个吧。”
她眼神飘忽,小声唔哝出一句谢谢,将擦了手的纸巾团成团捏在手里,食指幅度很小地勾过叉子拿起来。
脸埋下去就没再抬起过,只有一双耳朵仍旧红得滴血。
谢洵意手艺很好,每道菜都很好吃,除了个别有一点点辣,不过程度在谢蔷接受范围内。
撇开中间的小状况不说,来中国的第一顿饭,谢蔷吃得很愉快。
饭后谢洵意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按下开关,转向咖啡机时时想到什么,叫了谢蔷过来。
“咖啡机会用吗”他问。
谢蔷会用咖啡机,但是这一台
她观察了一下机器的表面结构,诚实摇头“不会。”
谢洵意就从上方橱柜里拿出咖啡豆,又从消毒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杯子,为她现场演示了一遍。
谢蔷学习态度一向端正。
聚精会神,不错眼地认真记住操作流程,在谢洵意偏过头以眼神询问时交出满分答案“现在会了,谢谢哥哥。”
“不用。”谢洵意将咖啡递向她。
除却清冷内敛,谢洵意身上还有种天然上位者的沉稳强大的气场。
谢蔷在他面前不自觉地乖得像只小白兔,见他递来咖啡,下意识就要去接。
只是双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了,蜷起手指面露难色“哥哥,我晚上不喝咖啡。”
谢洵意点点头,收回手留下一句“早点休息”,端着咖啡去了书房。
门一关,谢蔷一下整个人都放松了。
电视剧还在播放,她溜回沙发继续捂着字幕练听力。
等时间差不多了,拿上手机回房间放松地往床上一趴,拨出视频通话。
电话很快接通,一对标准西方面孔的夫妻出现在屏幕中。
谢蔷笑起来,眼睛弯成两瓣月牙。
语言系统随之切换至母语,用法语称呼他们“爸爸,阿姨。”
现在是芙城晚上11点,巴黎下午5点,屏幕那头的夫妻已经下班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后面墙壁上挂着谢蔷14岁时画的一幅油画向日葵。
“宝贝,晚上好。”
父亲保罗用芙城的时间和她打招呼,碧蓝的眼睛里透露出父亲面对女儿时独有的慈爱“一路顺利吗,晚餐怎么样”
谢蔷“很顺利,晚餐也很美味,爸爸,中国的食物味道好极了和巴黎中餐厅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保罗“真的吗,竟然不一样么爸爸下次出差就去中国尝尝”
“保罗,不要总是聊吃的。”
伊莎贝拉失去耐心,打断丈夫没有营养的唠叨“你不是还要和朋友出门钓鱼么,去换衣服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父亲约了朋友,很快和谢蔷道别,视频中只剩下还未卸掉精致妆容的伊莎贝拉。
谢蔷“额尔还没有放学吗”
额尔是伊莎贝拉的儿子,谢蔷同父异母的弟弟,比谢蔷正好小一轮,今年年底满12岁。
“今天学校有庆祝活动。”
伊莎贝拉说“你在那边住得习不习惯气候温度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谢先生的儿子怎么样,好相处么”
伊莎贝拉是保罗的妻子,也是上司。
机敏果断,严肃利落,几乎所有关乎职场女强人的标签都可以贴在她身上。
但这和她对女儿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并不相矛盾。
尽管二人的母女关系没有血缘为凭,仅由法律维系,但伊莎贝拉从小陪着她长大,给予她数不尽的关爱,对谢蔷来说,伊莎贝拉在她的生命中早已处于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
面对伊莎贝拉关心之下接连抛出的问题,谢蔷耐心地对每一个都认真作了回答,直到伊莎贝拉完全放心。
“你的雏菊都已经好好浇过水了。”
伊莎贝拉说“另外我今天问了同事,他们告诉我在中国,大家都会用一款社交软件,除了联系功能外,中国人购物时也能用它来付账。”
在今天之前伊莎贝拉甚至不知道微信是什么东西。
而现在,她已经熟练到可以手把手教会谢蔷如何下载,安装,登录,使用。
等一切弄好,额尔也差不多放学了。
道别之后,谢蔷开始捣鼓微信,着重研究了下这个新社交软件的加好友功能。
伊丽莎白为了学习特意注册了一个账号,顺理成章成了谢蔷第一个好友。
然后是搜索到妈妈的微信账号,发送好友请求等待通过。
接着是布鲁斯,不过布鲁斯好像没有注册微信账号,搜索结果为零。
最后是谢洵意。
谢洵意的微信名就是他的本名,甚至不用额外修改备注。
头像乍见是一片黑色,点开放大了,才会认出那是一片沉寂璀璨的星空。
很像他,谢蔷想,在申请信息里填好自己的名字,申请发出之后很快受到通过。
对话框里,系统顶着谢洵意的头像发出一句谢洵意不可能说出的话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充满人工智能的口吻,经由谢洵意的账号发出来,笨拙又机械,谢蔷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种没带脑筋的可爱。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揉揉脸颊,敲敲键盘给谢洵意发去了第一条微信消息。
书房里。
谢洵意正一边看邮件,一边开着语音和青辉讨论最近的工作。
青辉“管那么多,他们头铁爱碰就碰呗,反正这俩公司一个比一个家底雄厚,伤不到什么元气。”
谢洵意“那这个案子我们就没有接的必要了。”
青辉“接啊,为什么不接这可是条大鱼。”
谢洵意“鱼多的是,不缺这条。”
青辉“是是是,知道咱谢大律师不缺钱,也不打毫无胜算的官司,但这送上门口的肉,不吃白不吃啊。”
谢洵意“你也知道毫无胜算。”
青辉“平局其实也不算输吧,关键案子简单,钱好赚啊”
谢洵意没有回应,写好邮件回复,敲下发送,在点开下一封邮件时开口“如果让被告公司承认其中一个环节是他们失误呢”
“哈”青辉当即笑出声“想什么呢老谢,那群黑心资本家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失误你要想让他们承认,不如立刻躺下做梦来的快。”
谢洵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青辉还在乐“要不你今晚早点儿睡”
谢洵意直接挂断通话。
界面跳回首页,通讯录红色圆点的“1”就显得格外醒目。
是一条好友申请,谢洵意看了眼备注信息,选择通过。
不一会儿,最新联系人便发来了消息
谢蔷哥哥,还在工作吗
同一时间客房里,谢蔷收到谢洵意一个字的肯定答复,又去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凌晨12点了。
这个点竟然还在工作,中国的律师这么热爱上班的么
谢蔷不由心思敬畏,钻进被窝躺好,继续打字
谢蔷太晚睡觉对身体不好,也会影响明天的精神状态。
谢蔷哥哥早点休息,梦里什么都有,晚安。
谢洵意将所有纸质文件整理好,合上电脑拿起手机,打开就看见最新收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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