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其实在今晚跟着他来到和义医院之前,高嘉羡有想过,当自己得知他的秘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度。
她会不会觉得对他有所失望,会不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着的人忽然变得陌生
说完全不担心不忧虑那肯定是假的,因为归根结底,她还是怕知道了真相之后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当事实真相真的血淋淋地展开铺在她面前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多虑了。
当她看到祝文军不可理喻的行事态度和严重的家暴在她的面前具象化,当她看到祝沉吟的爷爷躺在病床上,当她看到管芯和祝容融冷血又残酷的面孔,当她看到祝沉吟在面对吴医生的控诉时苍白又无力的神情。
她的心里除了出离的愤怒之外,竟然只产生了一种情绪。
她真的很心疼祝沉吟。
原来他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一直一个人在默默地应对这些任何一样拿出来都会让人头疼不已的事。
是,这确实是他唯一无法选择的原生家庭,打人的是他的亲生父亲,被打的是他的亲生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亲爷爷,于情于理这都和他扯不开关系。
但是他难道不想要一个温暖和平的家吗他难道希望自己的家庭像现在这样千疮百孔又支离破碎吗
可即便他的成长环境是这样的扭曲,即便他身后有这样阴暗不堪的角落,他也依然带着温柔和善意对待他的每一位病人,依然勇敢地向喜欢的她告白、想要开始一段美好的爱恋。
他比谁都渴望温暖,比谁都想珍惜爱。
“祝沉吟。”她抱着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耳边,非常认真地对他说,“你一点儿都不要担心我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你现在在我的心里,依然和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一模一样,耀眼又明亮,没有被任何阴暗的色彩所污染。”
他听了她的话,喉结轻轻地上下翻滚了一下。
“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啦。”
她这时微微抬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手掌轻轻地抚着他的后颈,“如果是我在面对这些事,我可能都不会有你这么坚强。我大概在处理完第一次之后,就已经崩溃暴躁到不想再处理第二次了。”
祝沉吟望着她,眼睛里泛着淡淡的光泽“羡羡,你真的没有对我产生任何不好的看法吗”
“真的没有。”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你好辛苦。”
在她这句话音落地的时候,祝沉吟觉得他这么多年一直牢牢堵在自己心脏前的那块屏障,像泡沫一般消失不见了。
“我就是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太晚告诉我了。”
见他没说话,她又说,“这哪能算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怎么知道别人家就没有这种破事儿呢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是你的妻子啊,就算是家丑,告诉我又有什么不可以我不是最值得你信赖的你家里的一员吗”
“你每天除了医院里的工作之外,还要总操心你爷爷这里的事情。如果我更早点知道,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可以帮你分担,帮你一起想办法,龚姨也不会再多遭那么多罪。”
顿了顿,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扬起唇角告诉他,“现在你有我了,如果觉得累了的话,我的肩膀可以随时借你靠噢。”
“看在你天天给我讲晚安小故事的份上,礼尚往来,我也不收你钱。”
“哎,我知道你很厉害,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些事,但是我就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说到这儿,她垂下眸子,声音更低了一些,“我就是心疼你。”
祝沉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头顶的白炽灯洒下光来,他眯了眯眼,感到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他的耳边从来都只有一种声音祝沉吟,你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你要一直往前跑。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别人超过,所以你要跑得比谁都快,哪怕累了也不能停。
所以,他始终跑在所有人的前头,可是有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跑不动。
每当那个时候,龚莉就会偷偷抱过他,让他能够短暂地休息一下。可是没等他喘两口气,他就会被从龚莉的怀里拎走,重新扔回冰冷的赛道。
“一个男人,怎么能寻求女人的安慰和关怀你还有没有出息你不能对任何人产生依赖的情感,那样你就会变得软弱无能。”
“当你在事业上有所起色之前,你没有资格想别的事情。”
“况且,谈恋爱就是为了结婚,为了延续香火,到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就行了。对男人来说,有什么会比事业和前途更重要的”
“祝沉吟,你不需要儿女情长。”
当他咬着牙往前跑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心里拼尽全力地对抗着自己耳朵边上的这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三观和思考方式不被影响左右。
到后来他长大成年,到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和那道声音抗衡的时候,他的脚步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成为了所有人眼里完美无缺的祝沉吟。
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他都是最拔尖的,总有同学和同事惊叹地问他,你是不是不需要休息、这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你无法做到的事
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祝沉吟,你累不累我很心疼你。
过了良久。
见他一直不吭声,高嘉羡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刚想要松开环着他脖颈的手去看看他脸上的神情,就感觉到他突然搂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嵌进了自己的怀里。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他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颈侧的肩膀上,有热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颈侧。
有些痒,但却让她感到很心安。
然后,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哑声说“羡羡,可不可以让我靠一会儿”
她慢慢地抚着他宽阔的脊背,感受到他整个人由浑身的紧绷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温声对他说“如果觉得累,你可以一直靠着噢。”
“我不会嫌你重把你推开的。”
等龚莉从急诊室包扎好额头的伤口出来,祝沉吟和高嘉羡便带着她直接从和义医院离开。
回家的途中,祝沉吟在前头开车,高嘉羡坐在车后座陪着龚莉。
“妈。”开出去一段路后,祝沉吟在驾驶座开口道,“今天晚上你先住在我和羡羡那边。”
从住院部出来之后就没有怎么说过话的龚莉一听这话,轻轻地抬起了头“沉吟,这样不好,会打扰到你和羡羡,你把我送回”
“妈。”高嘉羡这时低声打断了龚莉,“就算沉吟同意您回家,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再受那种折磨。”她看了前头的祝沉吟一眼,“在爸在沉吟爸爸没有收敛他的行为做法、或者说我们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你安稳生活的办法之前,我是不可能再让你回到他身边去的。”
龚莉瞬间红了眼圈。
“我知道你会说,你们俩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结发夫妻。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你过了一辈子、还为他生了孩子的男人,哪怕他现在的行为像个魔鬼,你还是会去惦记他以前的好。”
她正了色,“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是很难去改变的。他不会因为你示弱或者哭泣就停止他的暴行,你的忍让与善良只会让他愈演愈烈。”
“并且,请你把他说的那句你离了他就无法生活这句话当作是放屁。”
“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不是照样活你当时在家宴上对我说,如果有下辈子你想活成我这样,我觉得你这后半辈子就可以活得跟我一样,你凭什么不能拥有和我一样的自由和快乐”
龚莉的性格惯于忍让,她也能够明白为什么龚莉被家暴了那么久还要继续待在祝文军身边、甚至还要帮着祝文军去粉饰太平的心思。
在龚莉的思想里,她觉得跟着一个人就得跟一辈子,不会去想着要离婚或者要脱离这种痛苦的生活状态,因为对她来讲反正也就这一辈子,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时代的不同,或许是因为思想的陈旧,龚莉始终无法跳脱出这个怪圈。
再加上她一直处在主内的位置上,不出去接触社会,被祝文军持续性洗脑觉得自己只能待在家靠祝文军养活。
而当代女性个个都独立自主,要是放在现在,很多姑娘在面对这种婚姻早就已经离婚一百次了。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依然有龚莉这样的传统女性,因为各种原因停滞不前。
她相信祝沉吟一定已经劝过龚莉很多次,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孩子了,父母离异对他来说不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自然比谁都希望龚莉能过得好、而不是持续遭受这一切不公。
但是祝沉吟毕竟是个男人,其次他性格稍敛,所以他不可能像她这样把这些话全部裸地扔在龚莉的面前。
只有她能这样告诉龚莉。
她们同为女性,且她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她能和祝沉吟一起帮助龚莉。
龚莉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别人这么直接地和她说话,除了怔愣之外,她也陷入了深思。
高嘉羡说完这些,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就看到祝沉吟正通过后视镜看着她。
虽然车内的光线略显昏暗,但是她却能清晰地通过他的眼神感受到他心中此刻想对她表达的千言万语。
有感激、有欣赏、有欣慰、有认同更有无比汹涌热烈的情感。
当早晨她仿徨无助的时候,是他从天而降拉住她的手,一路保护她宽慰她。
所以,从知晓他背后的角落的这一刻起,她也会坚定地站在他身旁,替他排忧解难。
在车快要行驶到他们家楼下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龚莉终于开了口。
她深深地看了一会高嘉羡,而后一字一句地说“羡羡,谢谢你跟妈说这些。”
“接下来,我都会听你和沉吟的。”
她抬手抹了抹自己泛红的眼眶,“哪怕再困难,我也会试着去体会你的人生态度。”
回到家后,高嘉羡拿了自己干净的换洗衣服出来,让龚莉先进去洗澡。
考虑到龚莉的额头有伤,一个人洗有点儿不太方便,她还主动提出陪龚莉一起进浴室。
祝沉吟在她们进浴室的功夫,已经将自己之前一直盖着的客房被子全部拆下来换了一套新的,顺便把自己之前放在客房的一些日用品都移动到了主卧。
也因此,当高嘉羡回主卧来拿给龚莉用的新牙刷牙膏时,就看到大床另一边原本空荡荡的床头柜上此刻放着一个深色的杯子和一本书。
她收回视线,去柜子里拿牙刷牙膏的时候心跳得特别快。
等将龚莉在客房安置好,自己也洗了个澡回到主卧的时候,她就看到那床鲜红鲜红的被子上,正坐着一个人。
祝沉吟穿着他那身深色家居服,就这么坐在床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一句话都没说,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莫名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她的目光游弋,反手关上了卧室门,声音很轻“妈怎么样了”
“你洗澡的时候我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刚刚看着她睡下了。”他望着她,低声对她说,“我给她点了助眠的香薰,她看着很累,应该很快就会睡着。”
她点了点头,人却停在门边不往前走。
虽然昨晚在吴宾市已经有了第一次和他同床共枕的经历,但对着这床“意义非凡”的红被子,她的心里还是说不出地有点儿忐忑羞涩。
见她一动不动,他这时干脆地从床边起了身。
在她的注视下,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一手轻轻撑着她背后的门板,微微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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