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贺卡顿了很久,久到白岐玉不悦的眯起眼睛,把玩起手指来。
这是白岐玉发作前的征兆,张一贺赶紧从千万种可能性演算中,挑选出自觉稳妥的答案。
“如果你一定要杀神的话,就杀我吧。”他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的手上沾上污秽,或者后悔,所以,我来替你做。”
白岐玉
认真和你讨论怎么杀反派boss呢,你怎么整上琼瑶剧了
整琼瑶剧也就算了,为什么最后的结论是你杀你自己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你失去的只是生命,而我失去的是纯洁”
“你先打住,”白岐玉头疼的试图分析,“我就是问问你,你认不认识太岁神、知不知道他的弱点啥的。你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怎么就扯到杀你了你们如果很熟的话,你直说就行。杀boss最后搞错身份乌龙的游戏剧情也不少见”
张一贺却想都不想,斩钉截铁的说“杀他就等于杀我,我不会放任你伤害太岁。但如果你非要杀一位神,就由我来代替他吧。”
说这话时,张一贺其实是有点小骄傲的。
他抖着几千万只小肢触,很满意的想,“怎么样阿白,你老说我死直男不懂求生欲,这次我解题是不是很优秀呢反正你又杀不死我,这不既满足了听话,又满足了不伤害你吗”
可白岐玉的脸色,竟“唰”的一下黑了。
比吃了辣水母后气晕时还黑
多年被家暴的经验让张一贺潜意识感到了不妙,但他又非常自信于刚才的答案,愣是在墨水般的可怕表情前站稳了,忍住了没有求饶,也没让任何一支小肢触露出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的。”
“好啊,真是太好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白岐玉冷笑,“这个太岁神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你宁愿自杀,宁愿为他去死,也不透露给我一丝一毫的信息”
哈
张一贺愣了“不是,阿白,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白岐玉怒了,“还有,别喊我阿白怎么着,我的昵称要是爷傲奈我何,你就喊我阿爷了是吧我就知道,区区一个游戏人物,不过是设计好的性格和恩怨情仇,又是个玩梗游戏,就是要让玩家意想不到,比如深爱你的忠犬男友还有别的白月光我竟然还真情实意的爱上了你,真情实意的朝你表白我才是整个游戏最大的傻逼”
说着,他猛地抬起一脚,朝张一贺小腿上一踹,这一脚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即使是张一贺,也感到了细微的痛。
张一贺被他突然爆发吓到了,赶紧表演出踉跄,想让他高兴点儿。可不知为何,看到他没站稳,白岐玉的脸色竟然更差了。
白岐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却不知道,他像一只被淋湿的、被娇惯的太过的猫,即使生气,也没露出爪子挠人,只用自以为最凶恶表情来吓唬人。
张一贺立刻追上去。
听到脚步声,白岐玉气的脸发烫,心跳又快、又难受,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你跟过来干什么”
张一贺好脾气的凑上去,抓他的手“我跟你去去杀神。”
白岐玉甩掉他的手,嗓门很大的吼他“我不用你跟了,我自己去等我杀完boss我就退出游戏”
“退出游戏”
张一贺一愣,他不爱玩电子游戏,却也知道,退出游戏是离开游戏世界的意思。
离开阿白这是真生气了,要离开他
“不行你你刚才还和我表白了,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
被提及刚才尴尬地告白,白岐玉的脸更红了。他差点被石头绊倒,狼狈的一踉跄,站直身子后更气了。
啊啊啊都怪这个狗策划设计的狗男人,害他在游戏中这么丢脸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表白不算数了,分手等退出游戏,你走你的配置表,我走我的阳关道”
“怎么能不算数呢”张一贺继续好脾气的去拉他的手,“我不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你一团代码你还学会死直男死缠烂打了好的不学学这个,松开”
说着,白岐玉继续扒拉他被握住的手腕。
之前没注意过,这狗男人的手竟然这么大、这么有劲儿。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仿佛一根根铁钳,真用力的时候,白岐玉连小拇指都挪不动。
奇怪的胜负欲上来后,张一贺越不想让白岐玉走,白岐玉就越要甩开他。
于是,白岐玉直接背着走,转过身来,双手去卸张一贺的手,那气势,像拆定时炸弹似\\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张一贺只得松开,孰料,白岐玉注意力都放这儿了,完全没看路,这一松,他重心不稳,竟是要朝后倒去
摔倒前的千分之一秒,白岐玉睁大眼睛,看高大的男人以人类无法匹及的力气和速度,猛地把他拉起来。
英俊的面容在眼前放大,然后是喉结,白的发冷的脖颈,和被不太合身的橄榄球衫裹住的柔软胸肌。
白岐玉的脸疯狂涨红。
好,好软好大
埋胸什么的,太犯规了
等等,难道策划连这个也算到了吗玩家被剧情气跑后,会摔倒然后埋胸攻击
他“啊”了几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羞又愤,又要抬腿踢人,可张一贺早就预判到他的动作,无奈的把他朝附近的树干上一靠。
在白岐玉不敢置信的视线里,双手钳住他的,又用有力的大腿紧紧桎梏住乱动的小腿。
“你唔”
温凉的唇重重的堵住了白岐玉又要说让人讨厌的话的嘴。
张一贺大力的游走着、顶撞着,把白岐玉最后一丝反抗的注意力都掠夺,狼狈不堪的试图抵抗,但最后,都丢盔弃甲,只剩顺从的意思。
一吻结束,白岐玉的大脑被亲的迷迷糊糊的,什么骂人啊,分手的,全都抛到外太空去了。
“你个,”他词穷了,“你个臭nc,小心我举报你们游戏搞黄色,让你下架”
张一贺只是笑,很温柔宠溺的笑“不闹了”
“我怎么闹了”白岐玉嘴特硬,“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结婚了还能离婚呢,咱们连法律证明都没有,我说能分开就分开”
张一贺无奈的叹气“其实这件事,我思考了有一段时间了。你之前说,生活要有些出乎意料的小惊喜,我本想把这个当小惊喜给你的,但现在,似乎不得不提前一些了”
白岐玉一愣。
“你再说什么啊”
“我知道人类的法律无法束缚我们的关系,我们也并不需要这个。但是有也挺好的,对吧你喜欢人类的文化,我也不讨厌,那咱们也弄一个结婚证,不也挺好的么”
他其实缓过来后,还有好多句骂狗男人的话,但对上张一贺认真的视线,被其中无边无际的爱意、似乎恒定存在永远不会消失的包容给烫的说不出话了。
他努力去思索这一串哑谜似的告白,思来想去,都只能猜出一个答案。
一个很荒谬的,不符合此情此景的,但理性和感性都告诉白岐玉,你的猜测是正确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他结结巴巴的说,“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张一贺温柔的笑着说,“咱们结婚吧。去领证,去办婚礼,去像人类一样,通知所有的朋友、亲人,你的造物们,一起吃饭,让他们见证我们的爱与誓言。然后度蜜月,然后在帕俄撒重新建一套新的宫殿,作为我们的婚房。”
“不是,”白岐玉大脑一片混乱,“结婚,领证你个恐怖玩梗游戏地图里还有民政局预算这么足”
“别闹,阿白,我和你说正经的事儿呢。”说着,张一贺露出释然的神情,“阿白,我们早就该这么做了。我们总说要重新装修宫殿,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迟迟不动工。结婚不就是个好理由了么”
“雪焰总抱怨人类爱搞些没用的纪念日、什么金婚银婚钻石婚的。我原先也觉得没意义,但现在觉得其实是有的。它们的存在就是提醒爱人们,你们的爱存在,已经且正在延续。爱也给了人们做一切或荒谬或离奇的事情的理由和动力,比如超出承受能力的贷款买房,比如遭罪般去热带雨林旅游,比如我现在站在还没有我本体大的小岛上,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十还是四十个世纪,向你求婚。”
白岐玉被冲击的头脑发晕。
倒不是大片不分段的文字弄得,而是被超出常识的“求婚”弄得。
张一贺说的那些什么帕俄撒,什么宫殿,什么在一起的几十个世纪的,他都没细想不对劲,他完全被“nc”的告白弄晕了。
这一串话不包含十足的爱,是说不出来的。
有好几个瞬间,白岐玉敏锐的直觉,都被他的话混淆了,让他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对在一起的情侣,真的是互相相爱的。他不在游戏里,张一贺也不是串代码。
他觉得是不是澳洲海边夜晚太热了,他中暑、缺氧了。喘不过气,脑子宕机。
“你先别说了,让我捋捋,让我缓缓”
张一贺小心翼翼的扶着白岐玉,生怕他又一激动摔倒了,把他扶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
看着不知疲倦跳跃的火光,还有分明漆黑静默、却总给人一种眩晕感的阴影,白岐玉察觉了一些奇怪的点。
一些被他先入为主后,忽略的点。
比如,这里真的是游戏吗
就算未来科技发达如此,也不至于能伸手到玩家的记忆上,让人精准的失去几十年的记忆吧退一万步说,真的能,那游戏不该有游戏面板吗背包呢真就ui员工全部失业了
不对劲。
而验证这一点,其实也不难。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从桌子上抓过水果刀,在手背上划了一道。
是疼的。但没那么疼,针刺了一下又离去的痛。
有血从白皙的发青的皮肤下涌出,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过于黑暗的原因,那些血的颜色特别深,还很稠,像那种没凝固的沥青或原油。
全息游戏,不可能做到痛觉同步。
理性上来说,如果痛觉同步,那么杀戮游戏动作游戏就没法玩了,人没必要在游戏里找罪受。
技术上来说,这是牵扯到脑神经与电信号之间的识别传播问题,白岐玉不觉得起码22世纪前能解决。
想到这,他猛的看向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保护着他,任他说各种现在想来很奇怪的话都不诧异的张一贺
如果不是nc,不是虚拟人物,那么,他会是谁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在巨大的幸福与释然中,竟感到了一丝内疚。
他平时到底都是怎么对待他的面对他“发疯”一样的表现,又失忆又把人当游戏角色的,还能泰然处之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的爱人这样对自己,白岐玉早就崩溃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复杂的想,最后一个问题来确认一下。
“今年是几几年”
张一贺不假思索的,似乎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的回答道“太阳历法来看,是第五太阳纪元39年。公元历法来看,是21世纪51年。华夏阴历来看,是”
“说最常用的。”
“2051年,”张一贺补充道“10月22日。”
符合白岐玉对年份推断的年份。
99,不,100的概率是真的。
白岐玉卡顿住了。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张一贺,许久,在张一贺疑惑的视线里,才试探的开口“你不是游戏人物的,对吧”
“不是。”
“你和我是真的情侣,对吧”
“准确来说是伴侣,”张一贺严肃的说,“你之前说过,中文里情侣给人的感觉不正式,要用伴侣这个词。爱人、对象也行。”
白岐玉惊得说不出话。
更怪的是,白岐玉一点不抵触这堆冲击性极强的话,很顺理成章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就像时刻许久,再次打开一本过的书,即使不记得内容了,但的流畅感会提醒你,你曾过。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怎么都忘记了呢”
张一贺只是好脾气的笑“不要演了,我们说正事呢。”
白岐玉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过招,苦笑“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真的失忆了我在你这里的信用这么低的”
闻言,张一贺的大手很温柔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又滑下来,亲昵的捏了捏他又软又热的耳垂,最后,点了点他挺翘的小鼻子。
张一贺这一番逗小动物时的爱抚下来,白岐玉的脸颊滚烫、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而那些被触碰到的部位变得特别敏感,被温柔抚摸过的感觉像一抔暖洋洋的春风,久久不散。
“这一招,上次也用过了。”他又一次重复道,“别玩了,装失忆真的不好玩。”
白岐玉眸光一颤“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真的失忆了呢”
“真的忘了也没关系,”男人说,“忘了就忘了。再重新开始就是了。”
白岐玉猛地抬头看他“你真这么觉得”
问出那句话时,白岐玉面上不显,其实是很紧张的。
害怕张一贺震惊或者失望或者别的负面反应,让他很有负罪感,毕竟把爱人当虚拟人物什么的也太那个了,更何况还彻底忘记了他
可张一贺竟然
白岐玉没法接受张一贺这个观点。
这也太“超脱”了。
记忆是塑造人格的基础,失去记忆意味着失去阅历、失去成长,与杀死一段时间、杀死一位熟识的人无误。
现在如果真的是2051年,白岐玉的实际岁数就是55岁。他自觉25岁的性格与15岁都迥然不同,更不要提又30年过后。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高科技的原因,他和爱人看上去仍风华正茂,可55岁的他一定与25岁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了。
“你不用刻意讨好我说这些的。”白岐玉垂下眼睛,“你看,即使你告诉我这些,我仍想不起来什么,而且我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现在的我没有与你相识、相爱的记忆,也便不再是和你朝夕相处的爱人了,是一个全新的空白的壳。所以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也没什么的。”
张一贺仍是那副很宠溺,很温柔的笑。
“那也没关系的。即使失忆了,你仍旧是你。你的灵魂、你孤高清明的品格,你对亲近的人才会展现的有些坏坏的脾气这些都不会变。”
“你不用这样,你可以骂我的”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张一贺温和地打断他,“我们先不聊失忆、不聊我们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白岐玉一愣,不假思索的说“救小屋里的人。既然发生一切不是游戏,那他们晕倒在哪儿生死未知的,我们得赶紧救人。如果不是邪神这种非自然因素作祟的话,他们或许是吃了野蘑菇中毒或者被传销人员下药了”
说到这,白岐玉的声音渐渐停下了。
在张一贺温暖的笑意里,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15岁,25岁,还是55岁的白岐玉,做出的选择,一定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或许因为家人离世、事业不顺等人生阶段的问题陷入短暂的痛苦、迷茫,但就像是波纹线会绕着坐标轴上下浮动,他们总会回到那条直线上的点。
顺着这个思路想,张一贺又为什么会对他的失忆如此波澜不惊呢
为什么白岐玉一表现出“失忆”,就觉得他又在闹脾气,演剧本,还总说这个套路上上上次就用过了呢
因为白岐玉喜欢恶作剧经常失忆还是因为过去的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未来有一天,他会忘记一切所以一直假借恶作剧名义,多次整蛊来麻痹张一贺,不让爱人真正的失忆来袭时,过于痛苦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睁大眼睛,被亲的泛红的唇抖了几下,没能出声。
也不能出声。
这个答案太沉重,饱含了过去的“自己”对爱人的深沉的、痛楚的爱意。
白岐玉不知道他们在过去一同经历过什么,那已经是一片不可知的过往。他们在或腥风血雨,或温馨平和的相处中携手走过岁月轮转,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中彼此相伴、无法割舍。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不能破坏这一切,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白岐玉被先入为主的“游戏”蒙蔽了的判断力,也开始苏醒。
毫不掩饰怪物本体的爱人,55岁却精神和肉\\体都维持在全盛状态的身体,能听懂“光辉泡泡”神言并与之对话的能力自己也不是人。
是神,或许更广义概念中的怪物,总之是高维生物。而且是一个不知为何喜爱并能共感人类,让自己和爱人都化作人类,在孤岛上度假的高维生物。
再联系上自己说“要去杀太岁神”时,张一贺古怪的反应,那么
自己就是那个太岁神。
可,为什么默念这个词时,自己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呢不是各种言论都说呼出神之真名时,神会有感应的吗或者“太岁”只是个称号,真名另有其他亦或者,自己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夺舍灵魂的小偷
白岐玉脑子很乱,一时半会理不清了。
算了,他想,等回去再说,现在最主要的,是不要让张一贺看出端倪。我不能破坏过去的我努力想守护的一切。
想到这,白岐玉努力绽放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刚入职前的面试季,白岐玉对着镜子练过表情管理。他平时就爱观察别人的微表情,对此颇有研究。例如,他的鼻头小,下巴小而尖,这导致他微低着头时,会平白浮出一股刻薄感。而他微昂着头,会减淡细鼻梁的存在感,将精致唇型与眼型的优越感展露无疑,让他更显自信与傲气。
他此刻的笑容,就是练习多遍的,将皮囊优势极度放大的笑容。
“你是真的不好骗了,这次又让你逃过一劫。”他骄纵睨了张一贺一眼,俏皮的眨眨眼睛。
卷翘浓密的睫毛与眼中慵懒傲慢的笑意像一把钩子,挠的人心痒。
听到张一贺宠溺的摇头,说没事儿后,白岐玉便转身朝小木屋走去“不玩了,无聊。先把人弄醒,然后看看那个胆敢冒充我的家伙想怎么死。”
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白岐玉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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