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睁着眼睛,漫无边际地盯着天花板。
他和袁金龙在这处,小情侣在那处。
其实网络上的评价可能搞错了,和纽约相比,夏天的东京更像是一座处在欲望中挣扎的鳗鱼,天气好的时候很热,地面可以煎蛋,到了夜晚,又很潮湿,因为靠海。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天天在家,而且这种不好的天气次数很多,比如现在。
他不知道神圣战争,他也不知道他的副校长先生此时正在战争的中心无声呐喊,他只知道明明关窗并将空调温度调到最低,莫名其妙一台钢琴从天上砸了进来。
超级风暴,连这种巨型物体都能扬得飞起,他们今晚可别想有一顿好觉。
“睡吧,这间酒店还算安全,而且我们住在三层,至少没那么多危险。”袁金龙拢了拢枕头,“何况还有额外收入。”
“额外收入就是四万日元,还是拿我的命换来的。”哈特把床头柜上的钱攒进口袋。
“一会儿就会结束,这种突发的恶劣天气一般不会持续很久。”
“怎么可能,你在学校也知道,今年冬天的超级暴风雪就坚持了19天,要不是学校物资丰富,我们早就饿死了。”
袁金龙将头埋进枕头,沉声说道:“她们不会持续很久。”
“什么她们?”哈特不解。
“话说你手上拿着什么?”
“诊断报告。”哈特扬了扬,“大概花了12万日元,请了一位*国留学生,翻译成中文。在风音家主住院的时候,我不是建议我们三个也做一次检查吗?这是李泽的诊断报告。”
袁金龙坐起身,皱着眉抢过纸张:“这项检查我们可没做过......这些量表是什么意思?”
“测试题判断得分。”袁金龙指着结果,“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总分在34分,其中躯体性焦虑因子分只有9,但精神性焦虑因子分在28,加上因子均分,李泽已经达到了严重焦虑,而在汉密尔顿抑郁量表里,总分更是在33分,属于重度抑郁。”
“NGASR,自杀风险评估量表,14分,极高自杀风险。BRMS,贝克躁狂量表,3分,无明显躁狂症状.....躁狂行为的确没有,但极高的自杀风险,他和风音家主相处或是和我们相处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袁金龙说,“极高的自杀风险,他自杀的原因会是什么?”
“女人。”
“女人?”
哈特和袁金龙对视一眼,再度躺回床上:“风音摘楪希。”
“你想说......他爱上了风音家主?”袁金龙问,“那可是原罪。”
“但她现在是小女孩,而且是不久于人世的小女孩。”袁金龙很随意地说,“你是*国人,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你们*国的言情小说,里面有两个词我觉得很适合来形容风音家主......朱砂痣和白月光。”
“朱砂痣我能理解,白月光你要从何说起?”
“之前我搜了一下朱砂痣和白月光。白月光是清新脱俗的,象征一种淡淡的、遥远的、不染尘埃的情感,如同月光一般,虽然明亮却不刺眼,给人以宁静和安慰,朱砂痣则相反的带有更多热烈、激情和深刻的情感色彩,如同朱砂一般鲜艳夺目,是现实层面、感官上的爱情。”哈特说,“风音摘楪希,既是李泽的白月光,也是朱砂痣。”
袁金龙挠挠头。虽然他是个色鬼,是个变态,但这种纯粹的感情,他还真不懂。
“如果你在黑暗中,突然有一束光照到你的身上,你觉得那是什么?”哈特问。
“有人在跟踪我。”袁金龙满脸戏谑,却也仅仅坚持了三秒,嘴角就塌了下来,“光啊,那是光啊,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想找到的就是一束光,不管是我想去厕所还是想逃出去,那束光,就会成为指引前进的希望。”
“万一对方是想把你抓过去卖呢?”哈特问。
“人贩子?”
“也有可能是肾脏贩子,美国黑市里这些器官很值钱。”
袁金龙看着他:“你为什么说风音家主是老大的白月光?”
“风音家主是原罪诶,原罪这个身份难道不遥远吗?”哈特举起酒盅喝了一口旅馆老板娘为表歉意送来的清酒,“一个一见钟情的师姐,一个默默无言的青梅,当两者都离开的时候,风音家主却出现在了李泽面前,既拥有着师姐的眷恋,也有青梅的守护,李泽不敢靠近又想靠近,明明喜欢却总要压在心底不敢说出来.....”
“你从哪看出来的?”
哈特摊摊手:“在眼睛与大脑的监督与幻想下。”
“那朱砂痣呢?你从哪里看出风音摘楪希是李泽的朱砂痣?”
“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吗?”哈特看着它,语调平淡,“从李泽踏足日本领土的时候,就是风音家主一直陪着,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做饭、一起睡觉、一起爬山看星星、一起下水洗温泉......好像没有最后这条,所以你还觉得李泽对风音家主的感情很一般吗?”
那一瞬间,袁金龙恍然大悟,原来喜欢是一早就打定出现的。
意识到这点,他在看了眼那份诊断报告,说不清是动容更多,还是可惜更多,过了很久,重新盖上被子,躺回床上。
“想来一场这样的爱情?”哈特玩味地打量他,“但这种爱情,出了事,就是一场烈性车祸。”
“毕竟......他已经重度抑郁。”
“抑郁症很可怕,特别是重度抑郁。”哈特说,“别看李泽没表现出任何行为,社交能力、群体、情绪、食欲等也都正常,可一旦那条线断了,他就会开始精神崩溃。像地震一样突如其来且威力巨大,而不是水滴溅落水面砸出一个水王冠。”
没有说话。
哈特继续叙述道:“还有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过后,我相信他,会彻底崩溃。”
他很了解自己的兄弟,一个只会生闷气从不把想法和悲伤说出口的家伙,这种家伙,表面风轻云淡,事实当情绪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很致命。
“所以......风音摘楪希是李泽的救赎。”
“不,是李泽是风音摘楪希的救赎,只是这场救赎是绝路。”哈特想了想,“李泽是风音摘楪希的希望,但希望,却救不了她。警察、法官、医生等领域的专业学习里就有一条,不要将自己的情绪施加到自己工作的对象身上,客观、公正、不包容、不坦诚、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袁金龙没有闭上眼,他的脑子里多出很多以往的记忆。
那是一个少女。
跪倒在满是血的地板上,像是一条被抽走了脊梁的狗。她在喊着一个名字,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生名字。
当她的哭声从嘴中消失的时候,她脚下所在的岛屿,连同她,连同一切,全部毁灭在了自己的力量之中。
Lucifer,既是骄傲,也是希望。
可失望过后,只剩绝望。
永远都回不去。
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我在*国的论坛里刷过一个帖子,上面写着:我不是不婚主义,也不是必婚主义,而是幸福主义。我的目标不是完成父母的任务,不是约会,不是婚礼,不是蜜月,不是孩子,而是真切的感受到幸福。所以我要找的一定是我喜欢的,并且喜欢我的人,一起爬山,一起做饭,一起看满天星辰,一起相拥入眠,再浪漫一点儿,喝点儿小酒,再伤心一点儿,我生病她会和我一起窝在病床上等着我打完,在争吵中和平,在温柔缱绻中生出火花,也许每天都在做同样事儿,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但每天的开心,却不重样,每天的幸福,都有迹可循。”
袁金龙沉默片刻,摩挲着从床头柜抽出根烟:“幸福主义......”
“虽然和恋爱脑相反。”哈特挥舞着一根手指,“不过,我感觉两者都像一个东西。”
“什么?”
“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