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什么呢?
你看着好久未见的少年,他身量已高,已然看不出年龄带来的稚嫩感,黑色的西装外套披在身上,除本身的清俊外,更添一份见惯了死亡的冷漠。在绚丽的环境光的映照下,鸢色的眼睛显露出深沉而脆弱的黑。
你不得不承认自己选择的几个少主外表都不差,或者说这个游戏的美工确实费了一点心思。
到底是自家养过的,你欣赏了片刻后,语气分外和缓的说:“哪有什么不公平呢,人不能既要还要吧?”
你自认为已经很负责了,更何况是在游戏里。只要太宰治按照你的培养计划走,最后继承太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叫他偏偏有自己的想法。而自你亲身进入游戏后,太安家族梦野久作就不要肖想了,之后他也没有再按照少主路线来进行培养。为了弥补梦野久作的“损失”,你对他的要求也就不再严苛,而是纯粹的放养,施行快乐教育。
这么一想,可能很难说到底是谁占了便宜。要你来说,你对于幼时遵从严苛的教育计划,成年时再享受成果这一套并不陌生,你是更愿意选择前一种路线的。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我教过你的。”
虽然所说的内容毫不留情,但是大家都知道,你不会有错,也一点错都没有。
你安静的等待太宰治的“醒悟”。
但这不是鱼和熊掌!
穿着黑衣的少年攥紧拳头,声嘶力竭的呼救无人听到。
一颗糖果,一颗毒药,然后分给两个人,叫做公平。
太宰治有选择的权利吗?一向没有。如果可以,他要这个,他要这个!复盘所做的一切,这最后的结果竟然有自己的推动,踏着他的血肉,别人轻而易举的通往最完美的结局,这个走向第一次让一向算尽一切的太宰治扪心自问,是不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要这个!
太宰治厌恶世俗中对一切重要性的定义,生有多大的意义,责任有多大的意义,太安,这个庞大的家族,其所有的权柄有多大的意义。于是所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活着,绞尽脑汁的要得到权利,欲.望的驳杂让其存在都显得可笑。
太宰治连死生都不认为重要,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死罢了,他也说不明白到底是哪根蜘蛛丝在吊着自己,但却在人世的挣扎中感受到稻草在一根根落下。
“一点也不公平,鱼和熊掌是你定义的,也是你分配的。”
太宰治本不应该说这些话,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意一样,然而他确实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在意得“故作聪明”地伪装不在意,其实他和森医生都知道自己这番表现,就表示了他根本就没有走出去,掩耳盗铃罢了,这样一想就更可悲了起来。
然而时间总会掩埋一切,太宰治已经筋疲力尽的阻止了第二次,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再扮演狂夫的妻子,想尽办法去阻止狂夫渡河。只是死罢了,终究他也会在死亡之海里面长眠,太宰治静静等待那一天。
直到看见亲子其乐融融时,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情绪滔天巨浪般劈头盖脸地打下,他发现自己竟是个乐观主义者,所设想的结局在现实面前都是个大团圆喜剧。
他无法再说自己不在意,他已经全然破防了。
为什么啊,太宰治茫然地想,明明是我先来的。
“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太宰治言语急促起来,又轻声问道:“为什么老师会认为,太安的一切对我而言重要呢?”
时隔多年,他再次说出了“老师”这个词,眼里灯影浮动,乞求着他不敢说出的话。
真正想说的呼之欲出,但他却依旧胆怯。
就在这时,梦野久作突然抓住了你的衣袖。
这首诗他没有学过!梦野久作感到挫败和急切,他鲜明的感受到,太宰治在试图抢夺他的东西。太宰治曾经拥有了那么多,当初放弃了,现在又想拿走唯一属于他的爱。绝对、绝对不能原谅——
“妈妈。”他第一次在你对话完成前插话,抬起头,面容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这个人好奇怪,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太宰治像看死人一般看着梦野久作。
你看了一眼太宰治,又看了一眼梦野久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觉得有趣。
太宰治这古诗词背的挺好,还说得出嘴,挺有太安家核心成员的特点。
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说话时总会带几句古诗俳句,像是cos什么诗句文学社团或者古平安京贵族,搞得你说话的风格也逐渐趋近,明明以前你最常引用的是网络文学热梗。
连友人都说自从真身上任家主后,你的举动和言语都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过她倒认为这也算一件好事。
“总比家主用热梗好。”她表示想象不出这么炸裂的场面。
她自己虽在游戏里放飞自我,但非常尊敬别的玩家批的一层人皮。
思绪转了几个来回,你再次将视线转向前前少主。你以为他不当少主后起码心情值能涨上来,毕竟不再会被剥夺一切娱乐时间去学习繁重的课程。然而此时你才发现不开心就是太宰治的底色,尤其是现在,他看上去悲伤极了,像是一只湿透了的无家可归的小猫。
或许在他的逻辑里,梦野久作得到了鱼,中岛敦失去熊掌后也被给予了鱼。只有他,在放弃熊掌后什么也没有,然后深夜在曾经的饲养者周围逡巡,伤心的喵喵叫。
一只猫,两只猫,三只猫,养几只不是养呢?
“太安对任何人而言都不重要。”你说:“权利的多或少我也不在意。”
假设你的家族并不大,不是太安,是大安中安小安,难道你就不愿意玩这个游戏了吗?如果你的家族掌握宇宙,你就会更上心一点吗?
一个设定而已,你并没有太过当真,谁能真正拥有游戏里的江山?
好吧,除了你。
“我唯一在意的就是换代。”你挑开了一切。
“梦野久作是最适合成为少主的人,然而我已暂时停止了换代的计划,这是弥补。”
“中岛敦一直很努力,虽然出了点差错,但这也不怪他。”
你告知了太宰治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事,然后疑惑地问道:“无论如何,你选择叛逃是事实。”
“你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最后一簇烟花落下,太宰治瞳孔扩散,变成纯粹的、死了一样的幽暗。
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了,是了,他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甚至这种可能就是事实。
神明不再无动于衷时,如果有爱,便必然会有怨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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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错了啊。”
太宰治低下头,听见自己在说:“我很抱歉。”
已经说过了永别,意外相见时却选择自取其辱,太宰治冷漠的感受心脏窒息般的刺痛,并隐隐为这刺痛而感到畅快。
我是在演什么悲情剧吗?他对自己的痛楚报以无穷的恶意,以旁观的视角讥讽自己一切的悲惨。
被抛弃的狗不夹着尾巴逃跑,反而灰溜溜凑上去,再被踹一脚,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是什么忘记不了童年阴影,内心依然有个哭泣小男孩的桥段吗?恶心死了,被放弃也是很正常的吧——
一只手搭在他的头上。
你感叹一句:“总觉得等这句话好久了呢。”
虽然隐约意识到游戏的穿越与培养少主几次失败有联系,但不可否认的说,太宰治是最让你觉得莫名其妙的一个人。为什么自杀啊?为什么叛逃啊?为什么自己不当少主还不让别人当少主啊?你简直一头雾水。
是因为想让你一直当太安的族长,永不换代吗?你说戏别太多,像中岛敦一样好好的听玩家安排就行了。
虽然如此,但你确实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负责任的家长,宽容的族长。也有可能是游戏里你拥有的过多,于是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也能容忍起来。
只有他上赶着的时候,你才会随口刺他几句,你总是一向很会说话。
但是看他平静的流着眼泪道歉,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似的,你心里的怨气终于散了一点。
你与津岛修治确实也从来没有这个环节,你甚至不记得他看你的目光,曾经又有过什么期待。你看太宰治没有阻止,又轻轻重复按压他分外柔软的头发。
在颤抖呢,这个孩子。
“妈妈!”梦野久作受不了了,他想去推太宰治,却被他看过来的表情吓住了。
怎么可能,这个年龄的太宰治,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犹如恶鬼般的神情,就连从前那个港.黑的干部都没带给他这样的压迫,好像自己触碰到了绝对不能碰的东西——
“啊。”你看梦野久作真的着急起来了,收回了手,转而牵住了梦野久作。
在吃醋吗?好可爱,果然谁也无法拒绝家主。你感慨道,突然感到有人牵住了你另一边衣袖。
好哦,现在你一带二了。
你掩下面上的笑意,抬头看了看漆黑宁静的天,又安排了一场烟火。
就陪这个孩子走一段路吧,烟花结束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咯。
至于在绚丽的烟花后放手,分开,看着真正的亲子相协离开是多么让人感到落寞的事情,这就不在你考虑的范围内,这个孩子必然也意识到了。
那么,就再走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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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烟火真绚丽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