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雨水打在发丝上, 划过冷白的皮肤,朝着下方落去。
少年无知无觉。
雨水冲刷掉所有痕迹和证据,他站在屋顶上, 没有立刻将尸体放下来。
黑红的诅咒自山脚下方腾起,从四方包裹而来, 乍一看像是漫山遍野都燃着火。
松田伊夏闭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睁开。
山林之中腾起迷雾, 他脑中模糊的影子却一下呗劈开,如梦初醒。
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察觉?
昨天上山时这里没有丝毫异样, 他脑中的警铃就像是被用水泥糊住, 就算昨夜和咒灵气息淡薄的鬼夫人见了两次,依旧没有提起警惕。
不是因为她展露出的能力太弱。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 橡皮擦一样擦去了他心里的警惕, 一点点磨平棱角, 让他整个人泡在平和的幻梦里。
从上次拍卖会开始, 他毫无察觉地一脚踩进名为“安宁”的泥潭里, 差点悄无声息地被拽进地下。
很久没有做过噩梦。
眼睛微眯。
他站在高耸的塔楼望去,诅咒悄无声息地蜂拥而至。
迷雾中隐有一道身影晃过。
高大、熟悉。
转瞬即逝。
松田伊夏收回视线,他转身将管家的尸体放下来, 伸手摸探折叠的背骨。
没咒力残秽的痕迹, 应该是人为。
楼下有两个现成的破案专业人士,普通命案在他这里的优先度可以往后排。
于是少年向下探头, 果然看见江户川柯南已经跑到了楼下, 正一脸焦虑地仰头看上面的情况。
高桥真站在一边, 手里拿着攀岩用的绳索。
“人不用上来, 绳子给我就行。”松田伊夏探头喊道,一捆麻绳很快被扔了上来。
他没当过侦探, 为了防止破坏线索,干脆没解开尸体上的绳子,从绳结上方剪开,把尸体以刚才吊着时的姿势放了下去。
楼下,江户川柯南正要伸手,旁边高大的黑发男人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包裹着外套的尸体接过,放在地上。
只掀开简单扫了眼,高桥真的面色就沉下去。
来不及伸手扯开旁边寸步不离的男孩,里面的惨状让他本就圆润的眼睛睁得更大。
尸体从后颈位置向前折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已经翻折的脑袋往前拖了一段路,折断的位置被磨扯至断裂,下面骨头尽碎,只剩下一层皮肉勉强连接着。
脸以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往前,贴在腹部。
血腥味扑鼻。
江户川柯南面色也不大好看,他退后一步轻缓了口气,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刚才松田伊夏把其他几个孩子喊回了别馆,没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想到这个名字,他忽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翻上屋檐的少年并没有下来。
男孩抬头看去,屋顶上方已经空无一人。
人呢?
屋檐上方。
将管家的尸身放下之后,松田伊夏转头几步走到阁楼的窗边。
站至不到一米的位置,才知道这扇窗户原来这么狭小。
现在回想,第一次见到那个咒灵时,她站在阁楼的窗户内,也只能勉强露出上半身,再高一点连头发都会被窗框挡住。
窗户上方屋檐本就挡去了部分阳光,在阴雨天气,这种尺寸的窗户没有任何透光的功能。
屋内依旧昏暗。
松田伊夏猫腰从窗户钻进阁楼。
里面破败不堪,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地毯上却有一道清晰的拖拽痕迹。
虽然差别很大,但从布局看的确是昨晚他来过的地方。
茶桌、置物架、由墙壁隔开的里外两间,还有落灰的陈旧茶具。
墙面和家具都被几年前火灾的烟熏黑,诅咒气息浓郁,但莫名并不危险。
至少松田伊夏没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相反,他踏进来那刻,连方才雨水带来的冷意都退却了。
有一双不知来处的眼睛,在房间之外安静地注视着他。
温和,包容,慈爱。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所有烦恼、痛苦就此弥散,身体没入温水当中,被严丝合缝的包裹。
松田伊夏不着痕迹地掐住手心。
疼痛带回理智,他几步向前走到门边,
门也被熏上一层厚重的灰,他伸手将上面的尘埃和灰都擦去,露出几道深而凌乱的指甲刮痕。
遍布在门上,刮痕位置凝结着一层黑褐色,他用指尖搓了搓。那层黑褐色的干涸液体蹭在指尖上。
少年面色微沉。
他起身,忽然想起当时被咒灵邀请来喝茶时,床上的隆起。
转头看去,透过狭窄的通路,那张积灰泛黑的床上也可见同样的弧度。
步步逼近。
松田伊夏一只手掩住口鼻,伸手小心扯开被子。
脑内一连串的猜测都没有落实,里面的东西有些出乎意料。
只是几块堆在一起的砖石。
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从上方爬过,速度很快。
少年抬头看去,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收敛心里的想法,松田伊夏又确认了一番阁楼内的摆设,这才从窗户离开。
——***“喝点水吧。”道森从厨房拿来茶壶,给几个面色苍白的小孩都倒了杯热茶。
他脸色难看,但到底是东道主,现在管家死了,安慰客人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吉田步美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水,小声道完谢后吸了吸鼻子:“幸好我们去帮高桥先生搬柴火了,外面雨那么大,要是没人出去,管家伯伯岂不是要……”
“是啊,要不是这几个小孩看见了,管家恐怕要在上面吊一个多星期,等发现尸体都泡烂了。”
红发女人抱臂冷笑,话语很不客气,听得几个孩子原本和缓的面色又是一白:“说不定再晚点,等腐了从上面掉下来才能发现。”
“由川英子!”闻言,旁边的木村涉高声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说的不对?要不是和你姑父之前有交情,我何必费时间跑来这种穷乡僻壤买些老古董回去。”由川英子面露嘲讽,“来了就看管家甩脸色,还被雨天困在山上,现在宅邸里还多出个杀人犯来。”
她猛得站起身,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别墅就这么点人,不管谁干的凶手不都在你们中间?我看为了安全,还是先各自回房间好。”
说罢,红发女人转身就往楼上走。
“可是……”圆谷光彦低头小声道,“说不定是外面的人,高桥先生不也是在雨季从山下上来的?我刚才在外面好像看见树林里有人……”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却没想到一说出口,旁边的吉田步美立刻放下茶杯,附和:“我也看见了!是一个矮矮瘦瘦的影子,刚开始还以为是树的影子。”
“我也是!”小岛元太这时才猛得想起上山时看见过的黑影,“上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已经走上楼梯的由川英子面色一白:“胡说八道,照你们这么说,岂不是有人从昨天就悄悄跟在后面,藏在外面的丛林里?”
因为曾经是家庭医生,和道森这几天交谈甚欢的山本华直这才摸了摸下巴:“我好像也看见过,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但是隔得太远,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树。”
“像是雾中人的故事。”灰原哀捧起茶水喝了一口,神色淡淡。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哀,雾中人是什么?”吉田步美小声问。
“故事而已。传闻有个猎户住在山上,妻子早逝,只剩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早慧,为了分担家里的重担,每天会挑着山货去山下的杂市售卖,即使树林里起雾也不休息。”
茶发女孩声音平缓,在幽寂的别墅里,稚嫩的女声带着种冷意:“有一天她回家,发现货筐下面多了行字:我在山下。女孩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有在意,第二天上山时却在山脚的迷雾里看见了一道人影,永远跟在自己身后。”
“她回到家,发现货筐里的字变成了我在山中。次日卖完货回家,果然又看见那道影子在山中小路上,无论她走进还是走远都在同样的距离。等回到家再看货筐,里面的字又换了:我在屋外。”
吉田步美不住打颤。
“女孩害怕极了,之后连着三天都不敢再出门卖货,等第四天上午却听见屋外有敲门声。她小心翼翼去开门,只见门口放着货筐。女孩打开一看,底部只有一行字。”
灰原哀一字一句:“我在身后。”
说完,她也不看屋内众人苍白的脸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真是故事里这位雾中人,就是回房间把门锁上也没什么用了,由川女士。”
已经快走到二楼的红发女人看了一眼在雨天中昏沉的走廊,脚步飞快地下楼,一把扯过椅子坐回其他人身边:“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一定是你们把树看成人影了。”
灰原哀瞥了她一眼:“不管他们看见的是什么样,我刚才搬柴火时也看见了模糊的人影,像是个长发女人。”
由川英子咬着下唇,伸手将方才自己拒绝的茶杯拿过来,埋头喝起热茶,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
阿笠博士小声道:“……小哀,你说的那个故事是在哪里听到的?”
“忘记了。”她打了个哈欠,“工藤不是在调查,让所有人都待在客厅才行吧?”
“说的也是,这样一来也没有想立刻就回方将了……”阿笠博士到处看了看,又问道,“那你看见的那道影子?”
“那是真的,我的确看见了。”灰原哀神色收敛。
那是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像是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对方言语中满是关心:“你没被吓到吧?”
“没有。那道身影我觉得很眼熟,像是……”茶发女孩轻闭了一下眼睛,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像是姐姐。
她太难忘记对方的模样,所以在那道身影自迷雾中隐约晃动着浮现时,女孩边怔住了神色。
那就是宫野明美的样子。
灰原哀脸上的神色淡去,等江户川柯南带着一身雨气从外面回来,面色才略有好转。
她往后方一看,没看见那道高大的声音,便拉过男孩问道:“高桥呢?”
“高桥?”江户川柯南急着再去四楼走廊调查,闻言一愣,“他好像去拿换洗衣服给伊夏了。”
灰原哀原本恢复的面色又沉下去,她压低声音:“你小心一点,我怀疑他是组织里的人假扮的。而且从气息看…地位绝对不低!”
男孩闻言一愣,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朝着二楼房间跑去。
——***二楼,东侧房间。
松田伊夏回去简单洗了个澡。没了管家在后房准备热水,他只能用冷水凑合冲去身上的血腥和土气,披上睡袍出来时身上都发着寒气。
洗漱台上的镜子宽大,他怀疑自己被拍卖行下方的咒灵诅咒,但是却没从身上找到痕迹。
说不定是只屏蔽了自己的诅咒,得找其他人看看。
这样想着,他刚走到床边,就听见房门轻响。
打开,黑发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和毛巾。
“你的。”高桥真绷着那张看着就不善言辞的脸,言简意赅。
松田伊夏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毛。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谢谢你,高桥先生。”他伸手,却没有直接接过衣服,反倒借着对方捧衣服的动作,用指尖捏了捏柔软的布料,“这是你的衣服?”
黑发男人一顿,轻轻应声。
少年脸上笑意更甚,他这才接过衣服,在错手时小指轻轻一勾。
恰好落在对方掌心。
指尖在手心若有若无一刮,凉意转瞬即逝。
像是轻轻擦过火柴盒侧方。
只有轻微的星火若隐若现,又在顷刻之间被掐灭。
高桥真手上动作轻微一僵。
他移开视线,表情比刚才更为紧绷:“我去烧热水。”
“不用,我已经洗完了。”
话音未落,对方眼眸中闪过一抹怒色,说话也没了刚才寡言的模样,语速飞快:“冷水?”
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干涸的水珠上,眉眼积攒了一层暗沉。
这是不装了?
松田伊夏没忍住一笑,但又记得自己刚才的目的,于是将门拉开,把人拉进来一点。
“刚才那个尸体蹭了我一身血,回来就赶紧洗了。”说完,见对方面色依旧难看,少年故意垂下眼角,“而且你也没说要给我烧热水,我不是不想再麻烦别人嘛。”
倒打一耙。
可是偏偏看着对方的表情,“高桥真”到嘴边的训斥半响没说出来,最后只道:“……我应该早点说,等一会儿烧完水再洗一次。”
说完,他正要侧身下楼,没想到却在动身时被人捏住了手腕。
下一秒,指腹贴上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黑发男人微怔,没想到对方直接用这种方式挑开,但是他还站在屋内和走廊的交接之中,又用了易容,一时之间腾起莫名的负罪感。
收手的动作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慌神:“别乱动。”
“没办法,这里的镜子好小。”松田伊夏凑近了一点,没松开对方的手,又故技重施借着衣袖的遮挡慢吞吞地磨蹭对方的手指。
不知道用的什么粉,在雨里居然也不脱妆,硬生生把人都画白了一圈。
看着不像之前的黑皮,只像是因为常年在外所以晒成的健康小麦色。
他压低声音:“我觉得刚才有血蹭到身上了,但是自己看不见,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高桥先生不会不同意吧?”
男人喉结微动。
他眸色暗了暗,忍不住道:“别叫我这个。”
明明知道他到底是谁,非要在这种时候用个伪造的名字,像是故意的一样。
对方话中意有所指,但不管到底是有事还是邀请,黑发男人背对着走廊都不方便,只先往前一步。
“嗯,知道了。”
松田伊夏弯着眼睛关上门。
与合门声一同传来的,是屋外人仰马翻般的摔跤声。
第92章
江户川柯南来了。
江户川柯南走了。
他坐在楼梯尽头, 在远处一堆团在壁炉边瑟瑟发抖的人对比下,像朵阴郁的小蘑菇。
灰原哀准备去厨房拿红茶,路过被阴影中传来的幽幽喊声吓了一跳:
“灰原……”
听上去分外颓废。
她拧着眉:“你怎么在这?”
江户川柯南答非所问:“灰原, 那个人是组织成员易容的?”
灰原哀点了点头。
男孩沉默许久。
过会,他又问:“灰原, 有没有寺庙能驱邪?”
灰原哀:“……”
她:“啊?”
江户川柯南喃喃自语:“每一次,每一个都和组织有关系, 他命里和组织犯冲?”
男孩抱着头,表情逐渐崩溃:“每一个!不管今天这个是不是波…恐怖程度都不低啊!”
茶发女孩:?
再看过去, 对方已经把头埋在膝盖上, 彻底断电了。
灰原哀脑袋上顶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阿嚏。”
松田伊夏捂住嘴巴,连打了两个喷嚏。
风携着些许雨丝从门外传来, 带来阵阵凉意。
黑发男人快走几步, 将窗户关严了。
结实的玻璃挡住屋外的风雨, 他顺手拉上窗帘隔绝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视线, 一转头发现松田伊夏直接把浴袍掀了。
他里面没穿衣服, 此时正低头和刚才随手一系差点系成死结的腰带作斗争。
但肩膀处的衣料已经滑下,肩头不算圆润,带着几分锋利的骨感。
高桥真站在原地, 轻闭了一下眼睛, 开始思考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进来。
换洗衣物就在旁边,他没用管家准备好的衣服, 干脆从自己带上山的行李里挑了一件。
拿起厚实的灰色套头毛衣, 黑发男人手一抖将其展开, 就往少年头上套去。
松田伊夏埋头专心处理腰带,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来帮自己,还搞背后袭击那套, 立刻往下一缩。
又往床另一侧滚了两下,彻底逃出包围圈。
动作非常熟练,看得站在床边那人不住有些失笑。
笑意尚未来得及在脸上凝聚。
少年带着些羞恼地伸腿一勾,让对方失去平衡,往前栽去,堪堪用手撑住才没有直接摔在床上。
松田伊夏顺势环住对方的脖子,细细打量一番他的面容,不住感慨:“仔细一看还是觉得不习惯。”
“我看你挺习惯的。”黑发男人神色中带着些无奈。
早上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认了出来,不到一分钟就开口撩拨,这可不是不习惯的样子。
“只是还感觉有点奇怪。”少年咬了咬下唇,想到什么,突然故意转了声线,“帮佣先生,你这样和我待在一起,我男朋友不会生气吧?”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语气,像是只得逞的狐狸。
高桥真脸上微烫。
他却端着神色,认真回答:“会。”
他们伴侣的关系只维持在波本和卡瓦多斯这层身份,反正如果是波本,肯定会生气。
但是波本生不生气跟我这个日本公安伪装的高桥真有什么关系。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松田伊夏却睁大眼睛,等反应过来后笑得肩膀直颤。
“你换了一个身份之后是不是连性格都跟着变了?”
高桥真不置可否,他撑着床重新起来,提起正事:“管家的事情是咒灵做的?”
“不是。”松田伊夏笃定道,“这里诅咒的气息太浓郁了,不太正常。不过他的确是被人杀的。”
说完,他才严肃下去的表情就一转,笑眯眯地道:“所以探案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公安先生~”
黑发男人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少年会继续调查咒灵的弦外之音,他顿了顿,还是道:“注意安全。”
对方应了一声。
腰带终于妥协,随着一阵衣料摩擦声,睡袍落地。
松田伊夏就穿了条短裤,但是神色格外坦荡,看上去没有丝毫这方面的羞耻心。
没等对方再拿出毛衣往他头上套,他便先一步打断了动作:“你带那个眼镜了?”
“带了。”高桥真轻敲了一下腰侧。
“我怀疑我被诅咒了。”松田伊夏开门见山,“但是诅咒屏蔽了被诅咒者的感官,所以看不见,我会把全身都覆上咒力,需要你帮我看有没有可疑的咒纹。”
黑发男人面色骤然沉下。
几分钟后,他扶了一下眼镜框,表情难看地点了点头:“有。”
在咒具带来的视角下,少年的身体被一层薄薄的黑红咒力笼罩。
一条痕迹吊诡的纹路从左肩盘旋而上,在脖颈位置细细环绕一圈。
乍看像是一条攀附至人身上的长蛇。
尖利的蛇牙正对咽喉。
松田伊夏反倒没什么表情,确认之后,他唯一的担心只剩下一个:“完了,我不会识别诅咒的种类。”
分不清到底来源于什么咒法,还是只来源于咒灵。
前者比后者麻烦的多,毕竟如果被咒灵诅咒,只要把对方祓除就一劳永逸。
他拿起手机,然后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叛逃,没被拉黑就算好事,根本没有去找人帮忙做题的可能。
看来只能自己试试了。
“还有。”高桥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男人伸手,原本落在肩膀上的手往下,在他小腹上方点了点。
立刻收回。
松田伊夏神色一瞬也有些微妙:“这?”
他突然陷入沉思。
你这个咒灵,他正经?
咒纹怎么看着不大对劲的样子……
一堆说出来就会消音的想法在脑内极速闪过,松田伊夏张了张嘴,对上对方有些担忧的视线。
高桥真问:“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松田伊夏答:“没有啊,早上还能吃下去人类伙食,也没一看见你就馋。”
高桥真:“?”
松田伊夏:“?”
两个人对视许久,黑发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欲言又止了半响,最后道:“和脖子上的一样,像蛇痕,不是……那种东西。”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艰难。
松田伊夏“哦”了一声。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让一个没有接受过咒术基础教育的人来形容咒纹的各项特征显然强人所难,少年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把桌边自己的包拿了过来。
打开,最上面赫然是一包未拆封的面包。
高桥真声音平静:“哦,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昨天的早饭。”
松田伊夏:“……”
他往前蹭了蹭,用身体挡住对方投向包内的视线。
于是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后脑勺上,像是要把他脑袋烫出一个洞来。
度秒如年地找了半天,松田伊夏终于把东西找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巧的瓷瓶。
“昨天调查的时候村民给我的。”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将其打开。
一股浅淡的药草香味传来。
松田伊夏从书桌里下面翻出落灰的毛笔,又用矿泉水瓶盖当盘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了一些。
色泽红艳,像是某种花制成的颜料。
“你顺着它描出来。”少年笑道,“这样我就能直接看了。”
高桥真垂下眼眸。
他目光一扫,落在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苍白,细腻。
蛇一样艳红的纹路顺着小腹一路向下,几乎和人鱼线重叠。
他轻闭了一下眼睛,感觉手里的毛笔都滚烫起来。
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只确认这样不会触发什么连锁诅咒反应后,就去整理毛笔的笔尖。
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屋内光有些暗,稀疏变换的光影落在对方身上,勾勒出面容轮廓。
并不是人皮面具式的易容。
只用专业的工具隐去了眼角眉梢和“安室透”这个人相似的部分,头发染黑,皮肤变浅,就像是截然变了个模样。
整个下午和他一起搬柴火的孩子们,都没认出这是他们经常见的咖啡厅服务生。
但此刻男人恰好偏头。
他的侧脸落在光影的分界线上,被屋外暗淡而稀薄的光勾勒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发色和肤色好似都在光影轮换间影去。
每一寸都带着安室透的影子。
松田伊夏指尖微动。
指腹落在对方侧脸的一小片皮肤上。
他记得这里有一处不捧着脸仔细看看不出来的伤疤,不知道公安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伤了脸。
但是凑巧,他们之前有过很多次捧着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凝视彼此的经历。
所以他记得那道伤痕。
记忆分外清晰,在化妆工具的遮掩下,即使那道本就淡到难以察觉的痕迹早已失去踪迹。
松田伊夏却没有半点迟疑,笃定的伸手。
恰好落在上方,指腹摸到浅浅的印记。
他忍不住弯眼一笑。
却一时不知道这阵突然轻松的情绪从何而来。
“高桥先生。”他撑着头,故意将声音咬得很低,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色彩,“在陌生客人身上画画之前,是不是得先做些什么?”
对方动作微顿。
尚未来得及回应,松田伊夏已经凑近过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今天外面的雨声连绵,也许因为他被身上的诅咒影响了心情。
松田伊夏忽然不想继续刚才已经策划好的暧昧把戏。
故意用伪装身份的名字称呼对方,好看他因为这种莫名的背德感流露出的表情。
方才准备说的调笑卡在喉咙里。
黑发男人正将那点颜料掺上水,调成合适的浓淡。
他在对方开口前就已经知道了内容,此刻也只能无奈地等着迎接调侃。
但一直冰凉的手却伸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松田伊夏看着他,声音融在雨里:“我想看你的眼睛。”
即使已经在我面前,已经知道是你,还是想看你的眼睛。
安室透倏地一愣。
第93章
屋内只剩下簌簌风声。
片刻沉默, 松田伊夏轻咳一声,撇开脸:“我开玩笑,你怎么不说话了?快点画完, 别因为太久没露面反而被人当成嫌疑……”
话尾唐突地截断在喉咙里。
他眼眸微不可见地轻颤。
安室透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那对遮挡眸色的隐形眼镜。
他站在床边,轻微俯身, 便将少年严严实实地遮在身下。
紫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室内分外透亮。
用工具遮挡起来的外貌好似一尊石膏像,此刻却有了裂痕, 透出里面灼人的魂魄来。
松田伊夏愣了愣,全然忘记移开视线。
手腕一紧。
安室透拉着他放在床边的手, 一点点向上, 最后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连话语间都忍不住带了些许笑意:“……现在满意了?”
手指忍不住一颤。
少年没来由的心脏微紧。
即使没有这层属于“高桥真”的伪装,安室透平时也像是披了一层壳子。
但是现在, 明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却压不住意气风发的烫意。
好似最底下的真实由着眼眸的缝隙透出些许, 光一样明亮。
心下微动。
松田伊夏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安室透, 波本, 高桥真……
都是套在外面的躯壳,他突然想一层层将这些都尽数敲碎,去看那早已被遮挡严实的底色。
贯穿他所有过去和未来的底色。
安室透眼眸微深。
他张了张嘴, 最后却没有开口。
沉默半响, 男人只道:“我给你画。”
他的名字牵连了很多事情,从出生起的经历, 故乡和旧人, 樱花茂盛的警校, 五个已经离开的影子。
也许是私心, 他想下一次在没人打扰的地方,脱掉自己身上所有伪装, 再和对方说这个名字。
松田伊夏也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他点了点头,将黑卷发丝挽在脑后,随手扎成一个毛茸茸的辫。
之前他头发短,扎起来像个团子,但现在头发长了不少,扎起的小辫已经能随着动作晃动。
毛笔笔尖落在肩膀上,颜料冰凉,少年身体忍不住轻颤。
“别动。”安室透用另一只手按住他肩头,恰好能完全笼住。
他目不斜视,却给自己找了另一个能转移注意力的话题:“村民怎么会给你这个?”
“不知道。”话虽如此,说完后松田伊夏还是想了想,再次开口,“我来的时候去不少地方都看了看,避免怀疑给他们的理由是家里长辈准备结婚,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拍结婚照。”
安室透忍不住笑:“结果下午就下起大雨。”
村民肯定希望有人能在他们这里拍照,不仅能招待游客赚一笔钱,要是拍的好看也是一种宣传手段。
“对啊,村长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妻子就给了我一瓶这个,说让我拿回去给新娘子当礼物。”
说完,少年又看了一眼那个瓷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既然拿给新娘用,应该是化妆品一类的东西吧。”
男人直觉总感觉有些不对。
但这瓶花膏看着确实像比较复古的口脂,便没再放在心上,专心致志地描画。
对方又忍不住开始颤,眼里都因为毛笔带来的痒意泛起水光。
关节处染上薄红。
他皮肤一向苍白,和黑发相配时总透着一股冷意,就算右侧眼眸殷红,也没有给身上增添一丝一毫暖色。
现在薄红轻覆,好似每一寸皮肤都是润的。
安室透垂下眼睛,喉结轻微滚动,不动声色地掩下自己所有情绪,专注手上动作。
“你为什么来这里。”男人手上有事可做,松田伊夏干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忍不住问,“山下出事了?”
说到正事,男人神色淡下:“嗯,山下发现了两具被洪水冲下去的尸体,之前四宗别馆出过……”
“火灾失踪案,我知道。”松田伊夏闭眼想了想,笑起来,“看来这几具尸体和那个传闻中的佛像一样。”
都凭空消失了。
“既然尸体能被冲下去,肯定有什么地方能通到掩藏的地方,既然有就能找到。”少年道,又抬眸去看对方,“因为这起案子,你就换了个身份连夜冒雨跑到身上来了,公安的工作都这么辛苦?”
松田伊夏故意凑过去,眼睛弯下:“看得我好心疼。”
没人应声。
不用套着波本那身针锋相对又不能落了下方的壳子,自从暴露公安的身份之后,不用伪装时安室透就用沉默回应他平日里的口无遮拦。
这次也是一样。
少年本想欣赏一下对方动作僵硬的模样,却没想到安室透却先一步侧身,拿毛笔重新去沾颜料。
没有看向这边,他却道:“不一样。”
松田伊夏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话:“什么不一样?”
“公安的工作没有这个。”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
少年倏地愣住。
下一秒,他猛得睁大眼睛。
雨声合着他突然低下的声音:“……你只是个普通人。”
供给猎户上山的小路石阶湿滑,纵使旁边有扶手也可能一脚踩空。
对于身体素质极强的公安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对方肩上还背着东西。
“的确。”安室透轻微颔首。
对方有术式傍身,本就不需要过于担心,就算身上有异样,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他一个在之前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咒术的人却坐不住了。
本来是这么通俗易懂的道理,雨季就算绵长,只要一周不到山路也能打开。
但是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同下属商议好了伪装猎户上山的计划。
“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松田伊夏却提高声音,忍不住道,“昨天晚上的雨比现在大多了。”
“反正已经上来了,不说这些。”
少年面色沉下。
他第一次体会到每次冒完险回去,安室透的心情。
男人眉眼间经常沉着一层郁色,但是却又勉强压下想要的话,起身去拿药箱。
思绪突然杂乱,他垂眸间想到另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好似又想起得知松田阵平要去警校时的惴惴不安。
“如果不是……”松田伊夏张了张嘴,“我就把你关在房间里不让你出门。”
就像是那年那天在餐厅里,听到松田阵平神色恣意说自己被爆炸物处理班录用时的场景。
他说不出话来,只小心看着对方,心脏几乎要揪住。
想说什么?想让他别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别去当警察,至少平安终老?
当时的男孩看着兄长意气风发的表情,嘴唇张开又合上,最后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迎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向前,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是松田阵平。
……才是安室透。
但现在,男人依旧沿着同样的道路。
却是朝着他走来。
半响没有听见回应,安室透落下最后一笔,抬头去看他。
却见少年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快点出去吧,要不然一会儿变成头号嫌疑人。”回过神来,松田伊夏冲他笑道。
安室透面有忧色,但是进来太久的确奇怪,虽然其他人都在客厅,但说不定有人上来就会发现“高桥真”和一个陌生的客人联系密切。
他只能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开。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会。
他闭上眼睛,记忆挥之不去,那道身影越来越清晰。
房间里有些闷,他起身推开窗户,想让雨中清凉的空气投进室内。
动作却轻微一顿。
屋外,丛林的迷雾中又浮现出那道影子。
却和之前不同,这道影子更加清晰,甚至已经隐隐有了颜色。
轮廓也更为鲜明。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一道闪电骤然在脑内流窜而过。
原来是这样。
想清楚在别馆处徘徊的咒灵术式,他潦草看了看身上的咒纹,一时没什么思绪后就换了一身衣服下楼,准备去问问同样看见了黑影的孩子们情况。
没想到走到楼梯间,差点被角落一团蘑菇绊倒。
江户川柯南神色颓废地坐在角落,见他出来也没动,又靠了回去。
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得松田伊夏心下好笑,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男孩虚弱,又看了一眼对方的脸,最后幽幽叹了口气,“你去美国以后别再这样了。”
赫然已经从对方当情场混账导致被组织追杀,想到了不得已在FBI证人保护计划下更换身份离开日本。
松田伊夏:“??”
他什么时候说要去美国了?
——***
房间主人离去,雨腥味随着一道好似快要滴出水来的幽幽身影一同落进房间。
盘发女人眼眸混沌,脸上是带着些非人的吊诡意味的慈爱笑容。
目光落在床上,她伸手抚摸小腹,朝着自己新的“孩子”居住的地方走去。
走到窗边,一股淡雅却熟悉的味道就翻涌上方。
幽冷的目光看去,在看清桌子上的东西时,整栋房间都好似一晃。
诅咒骤然加深,好似要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拖入深渊。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里春夏季盛产芍药花,用古法制作的花膏用以做订婚礼,在新婚夜用以唇妆点缀,有和满幸福之意。
现在这个东西在她孩子的手上。
鬼夫人:“……”
她慈悲的面容瞬间变得十分狰狞。
第94章
松田伊夏半天没想通自己在江户川柯南口中怎么突然就要移民美国。
他狐疑地看了对方几眼, 见男孩神色萎靡,自己又没想通缘由,干脆俯身一捞。
“唔!!”
江户川柯南不住惊呼。
他被人从后面捞着两侧胳膊直接提了起来, 小短腿在空中扑腾。
因为来得突然,他没控制住声音。
嚎声在一片死寂的别馆里格外嘹亮。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往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围坐在壁炉边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目光灼灼。
男孩:“……”
他还被人举在空中, 此情此景,不由觉得自己像狮子王。
一时间, 江户川柯南整张脸都变成了粉红色, 不住蹬腿:“伊夏哥哥,快放我下来!”
丢大人了!
松田伊夏这才把人放下。
脚刚落地, 对方就立刻跑到桌边坐下, 说什么都不再往这边看了。
少年这才坐在壁炉旁边。
桌子上放着热茶, 他看了一眼又想到昨晚那杯腥气的东西, 没动。
“电闸关了。”高桥真将刚才去厨房准备的东西放在餐桌上, 开口道,“没钥匙。”
道森闻言格外头疼。
平时只有管家负责别馆大小事务,他刚来几年, 也没准备在这里长住管理, 所以从来没过问过这些琐事。
现在对方一死,连晚上打开总闸开灯都做不到。
“什么意思?”闻言, 由川英子忍不住扬起眉毛, “之前不开得好好的, 意思是有人把总闸关掉了, 我们晚上连点灯都没有?”
她脸色更难看。
没有电,相当于彻底和外界断开联系, 连房间里雨季也不会被影响信号的座机都失去作用。
晚上恐怕想照明都得用蜡烛。
红发女人气不顺,刚要开口又见那个木讷寡言的帮佣直接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积灰的烛台。
有的上面已经插着蜡烛,不论是红烛还是白烛现在看着都不大吉利。
她实在想上楼,但想起那个短发女孩刚才说的故事又瘆得慌,只随便拿了一盏烛台放在面前,压低声音道:“就算…就算有这种传闻,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这里又没什么……”
一转头,却见木村涉和山本华直都沉下面色。
三人一时安静,只有道森不安地开口:“我记得当时姑父就是在火灾里丧命的,连尸体都没找到,那些会不会是……”
气氛骤然冷却。
阿笠博士不知道情况,因为一整天最了解这些案件的男孩都和别人腻在一起,也没从他那里听到情况。
于是他开口问:“道森先生说的是什么火灾?”
道森表情难看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将昨晚江户川柯南给松田伊夏已经讲过的火灾案说了一遍。
几个小孩好不容易平缓下的心情再次提了起来。
被反问过后,道森无奈地垂下眼睛:“对,只找到了姑姑的尸体,其他人都不见下落。”
说完,他轻叹一声,看向旁边缄默不言的几人,目光落在山本华直身上:“这件事还要感谢山本先生,是他确认了那具焦尸的身份。”
山本华直笑容淡淡:“我本来就一直当这里的家庭医生,没想到后面会出这种事,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山本医生真厉害。”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原本因为他们寒暄和缓些许的气氛一凝,医生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陌生的少年随意叠腿坐在椅子上,他头发半湿,扎在脑后,没什么多余的碎发扫在脸侧。
轮廓尽显,显得分外锐利。
眼尾也飞扬,刚才的话虽然是夸人,但说出来听着像是来砸场子的。
“一具没有任何特征的焦尸,你却能直接认出对方的身份,不是很厉害?”他弯起眼睛,笑意更深,“按理来说这种尸体最难识别,但是16号警察才能上山,傍晚报纸就已经刊登了死者的身份,看来你慧眼识珠啊,难道是焦尸出现的地点与众不同?”
江户川柯南眨了眨眼睛。
这些时期他昨晚和对方说过,但是等说完再看少年已经沉沉睡去了,没想到对方真的听了!
他一时莫名有点欣慰,之后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后又在心里连呸三声,赶紧把这种诡异的想法甩出脑内。
山本华直面色一下难看起来,他猛得站起身:“你们不是早就看过报纸,那刚才还?!”
“我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松田伊夏摊手,理直气壮,“你讲之前也没问啊,怎么说到这个话题就气急败坏了?”
江户川柯南的欣慰彻底烟消云散。
他想拽对方衣服让他赶紧往后躲一躲。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
他转头看向少年,直觉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
毕竟就算松田伊夏平时我行我素惯了,但大多时候是说话直来直往,没像今天一样夹枪带炮,讽刺都快从声音里溢出来过。
松田伊夏扬眉继续:“我还真想听一听,就凭借在阁楼上发现的这个线索,你是怎么知道这具尸体就是别馆夫人的?”
山本华直嘴唇一抖,放在身侧的拳头不由捏紧。
他僵了半响,才道:“……表、只是在她手上有块表,没被烧坏,所以才认出来的。”
少年不置可否。
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觉得茶叶放太多了口感涩得厉害,便推到旁边。
“既然如此,这么坐着也无聊,不如给你讲个故事。”
天色渐暗。
刚才高桥真点燃了一盏红烛灯,他离灯很近,橘红的光打在侧脸,殷红的右眸像是染着几年前别馆的烈火。
“我听过一个传闻,之前有的偏远山村会觉得生完孩子后患抑的女人不详。”他撑着下巴,抬眸,目光幽幽地对上对方的视线,“为了防止对方乱跑就把人关在地窖里,封死入口,从另开的通道往里面送饭。长期累月下去,正常人也能被折磨成疯子。”
说完,他又勾起嘴角,脸上却只有冷意:“不过你们大户人家应该不会出这种事情吧?你说呢,家庭医生?”
山本华直猛得打了个寒颤。
他对上那双眼睛,感觉自己的外壳都在映出的烛火里烧穿,好似被扒下了几层皮。
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他浑身刺痛,头都抬不起来,最后胡乱点头,把头低了下去:“我……”
“我和柯南在四楼发现了一扇通往阁楼的门,门缝被水泥封死了。”松田伊夏抬眼,“这倒是有意思了,那些水泥不是发黑发灰就是也裂缝,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彻底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低头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从…夫人生产之后,老爷就让人把阁楼的门用水泥封起来了。”
“你们把一个大活人关在阁楼上?”江户川柯南从刚才就听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但是听到对方承认还是控制不住地拔高声音,气得头晕,“这不是犯法?!”
道森也愣了半天,才喃喃道:“虽然我们一直没联系过,但姑姑好像没孩子……?”
“……我被雇佣来做这里的家庭医生时,夫人已经怀孕了。”山本华直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特别疼惜这个孩子,根本不敢让夫人离开别馆,就找了医生来照看,连生产都是在别馆准备的房间进行的。”
“她足月生产,没想到……生下来一个死胎。”
“死胎?”阿笠博士一愣,“是难产了?以现在的医学条件,按理来说可以检查出来问题的啊。”
“问题就出在这,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夫人检查,每一次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但是当时她生下来的确实个满身青紫的死婴,甚至……”
山本华直哆嗦了一下:“甚至按照模样看,恐怕五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死了!”
屋外寒风簌簌,连一向和善的木村涉表情都格外勉强:“怎么可能,山本先生,你就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了……”
“我没再开玩笑!”听到对方的质疑,他却猛得站起来,在秋冬夜晚出了一身汗,“那个死胎就是五个多月的大小,身上全是紫青瘢痕,没有嘴唇但是居然已经长牙了!手指也是畸形的……”
“但是我明明在生产前半个月刚做过检查,当时里面就是个发育正常的女胎,怎么可能会这样?!”
终于将这段经历说了出来,山本华直惴惴不安地跌坐下去,抱头喃喃:“因为太诡异了,老爷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连个女胎都已经安置在棺材里,准备拿去安葬了。”
江户川柯南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件事,你们就把夫人关在了阁楼?”
对方表情却更加惊恐:“没有!刚开始还好好的,夫人一直在卧室里坐月子,结果有天她突然找我……”
山本华直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他拿了配给对方坐月子时吃的药还有安神剂,准备去厨房叮嘱厨师这些药的忌口。
却没想到夫人正站在厨房里。
她面容憔悴,但是看见自己过去,脸上却浮起一抹笑容。
这种表情他最熟悉不过。
之前每一次帮忙问诊,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时都会露出这种慈爱温柔的神色。
但是在经历完这些事情后,她又顶着惨白的脸做出这种表情,莫名让人瘆得慌。
对方开口:
“麻烦你一会儿来帮我做个检查,孩子好像不太舒服,在我肚子里一直乱动。”
山本华直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他没敢说话,只含糊地应了一声,莫名感觉厨房好像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不敢再看对方的脸,他偏头想看向别处转移视线,没想到却看见橱柜旁边放着一个木盒子。
赫然是那个小棺材!
鼻尖血腥味更重。
等对方哼着摇篮曲离开,他软着腿哆哆嗦嗦地走到灶台边,看见旁边的空盘上摆着几块散落的羊羹。
锅内黏腻猩红。
“呕——”说完,当时腥臭的腐味好像从记忆里翻涌上来,他忍不住转头干呕。
松田伊夏正皱眉沉思着,却见江户川柯南面色难看地看向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
昨天那个鬼夫人刚给完自己羊羹。
没想到诈一下能有这么大收获,连昨晚夜宵的食材都摸清楚了!
第95章
佐川夫人不是诅咒的源头。
松田伊夏将茶杯放下, 烛火晃出一片阴影。
在此之前这栋别馆里已经被诅咒了,源头尚且不明,但是媒介至少能确定了, 就是佐川夫人腹中的孩子。
在别馆诅咒长期累月的影响下,那个在宫腔中已经成型的女婴变成了鬼胎, 之后又潜移默化地影响她的神智。
最后让她把鬼胎吃下去,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从之前遇见的情况看, 孩子的执念是她异化的源头,但是在此之前别馆的诅咒却没有任何痕迹。
松田伊夏蹙眉, 想到另一个和别馆火灾一同变成传闻的线索:佛像。
这种带有宗教性的雕塑本身就容易吸收人的情绪信仰, 变成一种思想的具象化,但寺庙并不容易产生咒灵, 因为去那里的人情绪大多是正面的, 即使有危险性也不大。
神像就像是一块海绵, 放置在清水还好, 扔进淤泥里会立刻吸进大量污水。
绕来绕去再次回到那尊佛像上。
面前的山本华直在说完后就将腰弯了下去, 头埋在掌心,肩膀塌下后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松田伊夏瞥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淡去后显得格外冷漠。
被咒灵侵蚀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但在发生这种吊诡的事情后整个别馆的口径却格外统一:把人关起来, 缄默不言。
从那个时候起前往阁楼的门就已经被用水泥封住。
少年撑着头,开口问道:“然后就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了?”
“没有……”山本华直顿了顿, “旁边有其他通道, 可以把药和三餐送上去。”
江户川柯南眼眸闪了闪, 伸手拽住松田伊夏的衣服, 垫脚过去耳语。
“我前面找到了,就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 大小只有小孩可以通过,里面有来回运送物品的机关。”
山本华直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因为当时找到的尸体挂在阁楼的窗户上,所以我一眼就知道是佐川夫人。”
这句话解释清楚了松田伊夏刚才心里的疑问。
如果他们真想关一个人在阁楼,为什么会在阳台上开这么大的窗户,连他刚才都能直接翻进去。
原来是当时警方将卡在狭窄窗框之中的焦尸搬出来时破开的,在道森搬进来之前重新装修,就从外面将阁楼窗户修成了正常大小。
道森从这件事里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其他两个人身上:“木村先生,由川小姐,你们也是姑姑之前的老朋友……”
见对方开始追问两人当时看见过的情况,松田伊夏站起身,没打招呼就转身离开。
他准备去找找佛像的线索。
客厅连通楼梯,厨房设置在别馆外面,需要从右侧的回廊通过,他刚走到厨房外面就被追来的小男孩扯住衣角。
“伊夏哥哥。”男孩拦住他,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火灾发生的时候佐川夫人被关在阁楼里的?”
“因为我进去看过。”松田伊夏扬眉,伸手敲了敲身后的墙面,“门上有很多抓痕。”
江户川柯南一怔,面色倏变得更加难看。
别馆起火的时候她还有意识,甚至应该是清醒的,但整个阁楼就只有右侧一个送食水和药的窗口开着。
被用水泥封住的门无论怎么砸挠也没法打开,只能留下渗血的抓痕,窗户狭窄的缝隙也不容一人通过,最后活生生被烧死在里面。
“门板上的抓痕很深,所以我想。”松田伊夏顿了片刻,开口,“她当时估计以为自己的孩子也被困在阁楼里。”
所以才歇斯底里地想要出去。
无论之前被诅咒的程度如何,在带着孩子被困死在阁楼的绝望,凄惨烧死的阁楼后,恐怕已经完全成为别馆诅咒的一部分。
江户川柯南感觉浑身发冷。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最后只能紧抿嘴唇,沉默下去。
松田伊夏靠在墙壁上,回廊外的雨丝被风吹着飘进,扫在脸上,带来轻微的凉意。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这里诅咒的气息绝对不会这么没有攻击性,以至于他刚踏入时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
还有些线索没有找齐。
他轻闭了一会儿眼睛,等再睁眼时江户川柯南已经蹲在旁边苦思:“犯人的动机很可能是复仇,因为当时在的人都是间接加害佐川夫人的凶手,所以……”
话语未落,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不一定。”
“嗯?”见对方同自己意见相左,小侦探打起精神,问道,“为什么?在阁楼上把人吊死在窗边这个手法和佐川夫人当时的情景很像,这种仪式性的手段大多数都和复仇有关。”
“我倒是觉得还有另一个可能。”松田伊夏低头看来,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整张脸都浸在阴影里,眸色晦暗,“你知道阁楼和地下室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江户川柯南微愣,这两个房间天差地别,他一时不知道对方问的是哪个方面,只道:“什么?”
“一个能被人看见,一个不能。我们刚上山看见这栋别馆时就知道它有阁楼,但是却不知道它有地下室。”松田伊夏勾起嘴角,“如果我想掩盖一个事情,藏匿某个人,阁楼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江户川柯南眸光一闪,“把她关在阁楼需要每天有人运送东西,如果真想掩盖送去疗养院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没有,也有地下室。
“这只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少年晃了晃手指,“这栋别馆要么没有地下室,要么地下室被挪作他用。第二……”
他眼中笑意冰冷:“之前那位老爷不敢让她离开别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男孩动作顿住,仰头看向他。
对方声音平缓:“在精神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他不敢让对方有任何能接近其他人的机会,无论是医生、疗养院还是坐车的那短短几个小时,因为她随时有说出秘密的危险。”
“即使堵住对方送到疗养院,她也不再在自己的监视之下,这样会让他感到事情脱离掌控,感到不安。”松田伊夏轻声道,“所以必须要关在这栋别馆里,即使是阁楼这种显眼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复仇就不是唯一的杀机了。”江户川柯南表情逐渐严肃,“还有灭口。”
“之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火灾中丧生了,别馆马上要转手让人,如果能破坏掉剩下的线索,那能让往事暴露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管家。”男孩立刻接到。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现在他们都在客厅不方便行动,等晚饭之后我去再去四楼找线索。”
松田伊夏扬眉看着对方全然不似孩童的神态,也没说他一个小孩去调查什么案件,只道:“反正探案和我没什么关系。高桥先生呢,他刚才不是出去了?”
江户川柯南原本严肃的表情一抽。
他欲言又止,最后在少年侧身那刻猛得拉住对方,坚定道:“等回去了你和我去一趟新一哥哥家里!”
再不去找FBI跑路就来不及了!
松田伊夏:?
他不明所以:“现在新一家里不是住了人,那个叫什么冲矢昴的家伙。”
回廊旁边的厨房,里面轻微的切菜声似乎停滞住片刻。
“……对,因为,就是…”冲动之下说完那句话,江户川柯南跺着脚想怎么找补,半天后终于想到,“你不是说和安室先生都没联系了,既然这样我就想着把冲矢先生介绍给你认识嘛,免得你伤心。”
只要松田伊夏进去立刻关门打包送去证人保护,他真害怕以后神秘组织一半的人都要追杀这个情场混账。
“哎?我才不要——”少年拖着长音,余光扫向侧方,又不动声色地移回男孩身上,“上次在游轮我就和他见过了。”
“你不喜欢?”江户川柯南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啊,对方不是只看脸和气质,工藤有希子捏得脸在审美方面绝对没话说,而且冲矢昴身上那种笑里藏刀的气息肯定符合他喜欢刺激的爱好。
“他之前单独找过我。”松田伊夏磨了磨后牙,“一上来就问我……”
喜欢通过被年上的男性惩罚或控制来摄取爱和关注。
这句当时立刻让他褪去笑容的话在心里翻涌一通,被咽回肚子里,换成了一个格外奇怪的表达方式。
“问我喜不喜欢BDSM。”
江户川柯南脸上的表情凝固,然后慢慢地碎了。
啊?
啊???
“追加条件:和年长的男性。”松田伊夏摊了摊手,丝毫没有给人扣了黑锅的自觉,“咦,能笑眯眯说出这种话的家伙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没错。”
一道略带阴沉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小侦探转头一看,高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外面回廊尽头的位置,神色阴骜,轻微咬牙。
声音格外有力:“离变态远一点。”
“我也没想到那个眯眯眼的研究生先生有这种兴趣爱好,而且我们当时才见面两天。”少年幽幽叹气,“吓到我了。”
江户川柯南已经没空纠结肯定不会出现在少年身上的“吓到”这个词。
他头晕目眩。
赤井先生!赤井先生你在和一个刚成年的陌生同性说什么啊?!
难道是为了任务…但是你告诉我,在什么任务的情况下,需要你对着别人问出你喜不喜欢BDSM这种话?!!!
第96章
安室透抱臂站在一边, 发丝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此时,公安和面前跳脚的男孩大脑中都冒出同一句话:
FBI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不可能吧……”江户川柯南沉默许久之后干巴巴地开口,“那个冲矢先生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情?”
难道这就是开放的美利坚文化?!
松田伊夏摊开手:“我也不知道, 不过……”
少年眼睛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大确定的开口:“原本冲矢先生刚见面礼貌又客气的,但是看见我在和安室先生约会后突然就…嗯, 很主动?”
江户川柯南:“……”
哈哈,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估计是赤井秀一发现居然有人在和波本谈情说爱游轮约会, 怀疑有什么阴谋所以上去试探。
但是…但是不管怎么试探, 话题到底是怎么聊到那方面去的啊?!
男孩想了半天没想通原因,只能抬头细细打量对方,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见了少年脖颈上扎眼的颈环。
江户川柯南又是一噎。
……原来误会点在这。
他是知道这个配饰很早之前松田伊夏就戴在脖子上了, 因为对方惯爱这些前卫的打扮, 单一侧耳朵上就穿了四五个孔, 所以他一直没怎么在意过。
恐怕赤井秀一就是因为这个才误会了他们两个的关系。
整件事情的逻辑通顺以后, FBI对18岁高中生口出奇言这件事反而做实了。
男孩眼角直抽,不由怀疑起FBI的职业素养。
虽然厉害是真的很厉害,但是道德水平方面, 是不是有点……
他陷入沉思, 不知道赤井秀一之前还有八百码外诬琴酒青白的壮举,只觉得之前想着把松田伊夏直接扭送出国的想法已经告吹了。
这哪是送去避嫌了, 分明是前有虎后有狼, 再说美国风气开放成这样, 在日本保守社会松田伊夏都能这样折腾, 去了那里不是完了!
江户川柯南的表情逐渐坚定:果然啊,如果之后真出什么事情, 还是得找日本公安。
想通一切,他也不急着把松田伊夏推去和FBI见面了,只抬头目光坚定地看了看对方,又用余光扫了面色难看的高桥真两眼。
放心好了,松田伊夏!
虽然迟早被关小黑屋这种结局是因为你胡乱招惹组织成员始乱终弃玩腻就拍拍手走人,纯属活该,但是如果真的出事,我还是会努力联系日本公安把你保护起来的!
在日本公安身边可比在FBI和波本还有面前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组织成员这里安全多了。
松田伊夏摸不着头脑。
他感觉从今天早上开始男孩就奇怪起来,总是用一些复杂的眼神看自己,现在也是。
表情坚定得像是要加入国防护卫队。
干脆伸手趁机在对方头上搓了一把,感叹着“果然很软”,就转身朝着旁边一言不发的黑发男人走去。
“高桥先生,你在做什么菜?”
江户川柯南没拉住人,干脆眼不见为净,跑去四楼调查线索。
松田伊夏像是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亦步亦趋跟在高桥真身后,一路从回廊走到厨房。
里面一股血腥气。
探头看去,水池里还残留着些许杂毛和血迹残痕,案板边是一只已经破开肚子清理好的鸡。
粗苯的菜刀被男人用着格外灵活,很快将鸡肉剁成了合适的大小。
松田伊夏瞥了一眼对方绷紧的下颌,凑过去垫脚从后面将下巴抵在他肩侧。
黑发男人手上动作微停。
对方身形略显消瘦,脸上更是如此,下巴略尖,抵在肩膀的筋骨上泛起一阵酸疼。
呼吸随着话语一起撒向耳垂:“你还会处理鸡啊?好厉害~”
高桥真:“前天你刚喝了鸡汤,忘记了?”
刚在公寓的厨房处理过一遍鸡肉,转头就被那天晚上喝了两碗汤的家伙问居然会处理鸡。
他哪里会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无非是签了“合作协议”还瞒着之前和FBI见过面的事情自知理亏,见他表情不好看以后立刻过来甜言蜜语哄人高兴。
“没忘。”抛出去的夸奖没被人接住,松田伊夏看上去半点心虚都没有,反倒眨了眨眼睛,放缓声音,“我只是想开个话头和你说话。”
惯常的话术。
连方式和之前都如出一辙,故意带着鼻音,把每个字咬得含糊。
手上也没乱弄什么其他动作,只有抵在侧肩的下巴。
微不可闻又可怜兮兮地、撒娇一样蹭了蹭。
处理好的鸡肉全部放进旁边的空碗里。
半响,高桥真从胸腔里熨出一口气来,显然周身的气质已经和缓下来。
“离FBI远一点,被他们盯上不是好事。”他道,“一群以利益为重的家伙。”
“是,是——”松田伊夏戏谑地扬起眉毛,“如果当时找的不是你是他,早就for one night了呢。”
男人咬牙轻笑:“很可惜?”
“别切这么碎。”少年见好就收,伸手拦住对方将土豆炖鸡的调料处理的这么细致,“帮佣先生,可别忘记你是个猎户,不是咖啡厅服务员。”
高桥真低头看去,姜的确被自己切成了形状完美的丝状。
他干脆将其剁碎一起冲进下水道。
刀锋一改,在一块姜变成了几块粗糙的姜块。
松田伊夏眼睛转了转,忽然问:“你前面杀鸡的血倒了?”
“没有。”男人抬眸看他,“你准备做什么?”
“等做成了再给你说。”少年将食指竖在唇边,眨了眨眼睛。
——***吃饭洗漱完后,几人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外雷雨大作。
松田伊夏关紧卫生间的门,这才去看正在草稿纸上推算某种机关的男孩。
“这是什么?”他道。
从相处起少年就没有质疑过他所有超乎小孩范畴的行为,江户川柯南又是探案脑,一有案件就把其他事情都忘了,一直没有觉得不对劲。
现在被对方问了,便直接开口:“一楼房间的位置不对劲。”
“按照正常的设计方式,厨房应该在房间里面,但是客厅的位置却挤占了整个一楼的四分之三,原本应该放置在这里的房间都被外置了。”江户川柯南在图纸上画了几笔,“而且,二楼的整体面积加起来要比一楼露出来的多。”
男孩抬头,兴奋地看着对方:“所以一楼的壁炉后面一定有其他密室!”
说完,江户川柯南又蹙起眉头,盯着图纸喃喃:“但是我前面在壁炉那一片看了很久,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设置,这个机关太隐蔽了,恐怕只有知道的人才能精准锁定位置。”
想要找不是不行,但是需要上下把整个墙面都摸一遍,大费周章不说还容易让人起疑,反而打草惊蛇了。
而且不知道里面的设置到底是什么样,恐怕就算找到在哪里,也没法彻底打开。
松田伊夏目光微闪,笑着凑过去:“要不等半夜再去试试……?”
说完,他凑近过去,压低声音再次开口。
随着对方的话语,江户川柯南的眉毛越皱越紧。
——***凌晨四点。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尽数被地毯吞没。
一道身影从楼上悄然离开,步步移至壁炉前。
他站在前面,先掀开壁炉下方的地毯看了看,将缝隙尽数摸遍,又站起身去够上方的摆件。
“奇怪……”一边摸着这些陈设,他一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里应该有机关啊,明明后面的空间都不一样。”
说着,他将壁炉旁边展柜上拿着的东西一个个举起查看,手中的红烛照出一片幽暗的灯光。
却没有照亮身后伫立不动的身影。
他拿起一个奖杯,见下方只是正常的展柜,没有任何凹槽的痕迹,不由遗憾地落下手臂,正准备放回去。
下一秒,那人瞳孔一缩,将烛火更凑近了一些,低头去看。
那奖杯底座的角落里竟然沾了些红褐色的痕迹!
他连忙放下烛火,准备去厨房拿点水来润湿周围,看是不是凶手砸晕管家时用的武器。
一道凌然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
少年只来得及回头。
烛火位于身后,只勾勒出他的发丝和侧脸,那侧亮红的眼眸睁大,映出微暗灯光下对方凶狠的脸。
“碰——!”
一声闷响。
身体倒在地毯上,只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黑暗中只余粗重的喘息声。
来人站在原地缓了半天,这才拿起烛火去看。
微暗的光照出黑卷的发丝,苍白的脸,还有顺着额头、发丝一点点滴落下来的殷红的血。
在地毯上蜷缩着,呼吸微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站在原地,手里捏紧了方才在茶几上随手拿起的东西。
之前自己居然没有擦干净奖杯上的血!这件事即使被人发现,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但是别馆的秘密。
想起之前少年在这里翻箱倒柜,笃定有机关的样子,他闭了闭眼睛,面容浮上一层狠厉。
烛火被吹灭,一切归于寂静。
他俯下身,举起方才手里的东西,又一次对着同样的位置挥下。
一下、两下……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听声音,每一下都死死砸中位置,只怕对方的脑袋已经快碎了。
半响之后,他喘着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站了许久,才伸手按向墙壁。
机关启动,一扇深不见内的门在面前打开一个恰好能通人的缝隙。
将少年扛起,温热的液体顺着对方的头一直往下滴,在衣服上染开一片。
“对不起,这都要怪你一定要探查这些秘密。”他声音低沉,将对方已经没有气息和心跳的身体抛在黑洞洞的密道内,转身离开。
第97章
风声簌簌。
雨停了又下, 几个孩子下午在的后院留下的足印入夜就被冲散。
了无残痕。
一阵闷雷划破天空,床上团睡的男孩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手摸向床另一侧, 入手冰凉。
江户川柯南脑内的困顿顷刻间无影无踪。
窗户挡不住屋外的低温,他刚钻出被子就打了个喷嚏, 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寒意。
精神有些萎靡。
昨晚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好似一直有人在耳边唱歌、说话, 身体也重得很,像是浸在海底。
他换衣服推开门, 恰好有人从楼梯走来。
“你醒了?”木村涉笑道, “我刚要去叫你们,高桥已经准备好早饭了, 快下来吧。”
“好——”
江户川柯南应声, 之后又追问道:“伊夏哥哥已经下去了?就是那个头发黑卷黑卷的哥哥, 我起来没看见他。”
“头发黑卷?”不用细想特征, 这些人里按年龄只有一位能被人叫‘哥哥’, 于是木村涉脑内立刻浮现出对方的模样,蹙眉道,“没有, 我一起来就去楼下了, 说不定他在其他地方。”
男孩闻言只点头应道:“知道了,谢谢叔叔。”
他几步抛下楼梯。
刚坐稳, 耳畔就传来灰原哀的声音:“大侦探, 真难得, 今天你居然没去当小尾巴。”
“什么小尾巴?”
“那个和波本谈恋爱的家伙的小尾巴啊。”女孩摊开手, “从见面开始你不就一直跟在松田身后,昨天步美都说有了他你都不和他们一起玩了。”
江户川柯南嘴角直抽。
居然因为自己昨天没和他们一起玩不高兴, 真是小孩子。
为了摆脱“小尾巴”这个称呼,他解释:“这叫重点监视。”
从初中他就养成了重点关注松田伊夏的习惯。
原因实在有点不堪回首。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灰原哀显然不信,毕竟在其他孩子眼里江户川柯南天天缠着毛利兰已经被打上了“姐控”标签,现在多个“哥控”也不是不行。
略过这个话题,她朝着周围看了一圈。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坐在座位上,三三两两地聊天说话,就连小岛元太都被拉着来餐厅。
“你的那个伊夏哥哥没来?”她问道。
“你这是什么语气……”男孩吐槽着,又往周围看去,“他昨晚说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要去调查,然后就走了,估计现在还在找吧。”
“看来推理狂这个称号要拱手让人了。”女孩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下却疑惑起来。
从游轮那天的表现看,松田伊夏对命案完全没兴趣,看来是去调查其他事情了。
反正她只负责看好那些孩子。
想着,灰原哀继续喝面前的燕麦粥。
一直到中午,硕大的别馆里依旧没见过那道高挑的身影。
茶发女孩终于感觉不对,堵住了在书房的江户川柯南,问他今天有没有见过对方。
依旧是否定答案。
灰原哀抱臂看向外面,雨声连绵,午后雨势渐大,外面的雾气弥久不散,已经从丛林的范围溢了出来,几道黑影在水幕之间若隐若现。
男孩却急着另一件事,在又一次把用床单做的假人成功完成试验后,他目光闪闪地站起来:“灰原,我找到凶手行凶的手法了!帮我喊下阿笠博士。”
下午,众人齐聚在四楼走廊。
“看,只要这样。”江户川柯南藏在阿笠博士身后,让对方将里面塞了硬物的假人按照特定方法勾在机关上。
送饭用的通道狭窄,那个成人大小的假人随着复原后高速运转的机关拖过通道,吊至阁楼窗户上时,头部和身体的连接部位已经四分五裂。
吉田步美立刻意识到当时他们远远看着那道人影的形状不对劲,原来是因为头断在了胸前!
她几步后退,下意识站在位于最后方的男人旁边。
抬头后才发现是高桥先生,但此时对方脸上却带着几分迟疑,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知道这里又机关的……”由川英子眉毛高高扬起,转头看向身后已经开始发抖的人,“就是你吧,山本华直!”
“我、我不是,不是我干的!真的!”山本华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我是知道机关,但是管家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这里就只有你知道机关,不是你还能是谁?!”她指着对方骂道,“快把他绑起来,等雨停了就报警!”
木村涉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山本先生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对当时囚禁佐川夫人愧疚,才用这种手段报复了。”
手法和动机全都齐全,本山华直喊道:“不是我!我是不赞成这种做法,但绝对没到想报仇的程度!真的!”
骚乱的人群后方,高桥真紧锁眉头。
他的目光在阿笠博士拿出的证据和旁边的机关上顿了顿,正要开口。
片刻后,原本反驳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他抱臂不发一言,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向众人。
最后落在站在阿笠博士旁边戴着眼镜的男孩身上,眼神微闪。
他看见众人前面,正满头大汗想证明自己青白的本山华直抬头看向自己。
不对,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位置。
侧半身立刻泛起一阵凉意。
警铃炸响,桥本真全身肌肉绷紧,但脸上没有戴那副可以看见咒灵的眼镜,男人并未回头。
本山华直的神色却在几秒空白之后,逐渐转向惊恐。
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别来找我!”
江户川柯南瞳孔紧缩,连忙喊道:“按住他!”
侧方离得最近的木村涉来不及反应。
山本华直已经一把推开他,转身就朝着四楼窗户跑去。玻璃窗打开,屋外狂风骤雨携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冲进走廊。
男人双眼猩红,扒住窗沿纵身一跃!
身后,有人藏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在阴影遮挡下勾起嘴角。
一个笑容尚未到位,面前就闪过疾驰而去的黑影。
“砰——!”
那人用手紧紧扣住窗沿,半个身体探在外面,伸手攥住了挂在空中的桥本华直。
高桥真转头道:“来帮忙!”
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将人拉住,道森连忙上前和他一起将人拖进窗户,放在地盘上。
骤然收到惊吓又跳楼,本山华直已经晕了过去。
“控制在房间好了。”由川英子瞥了一眼,嫌弃地避开地上那滩雨水,“我看他是见自己暴露了就想破罐破摔,这可不行。”
“先放在客房吧。”
几人用撕开的床单做了绑带,木村涉还想给他打点镇定剂,却被高桥真拒绝了。
他只给人喂了水,又把房间里所有能伤到人的东西都搬离床铺,等出去时却见有人围在壁炉旁边,神色慌乱。
“怎么了?”莫名,黑发男人呼吸突然一滞。
“桥本先生。”阿笠博士冲他点了点头,表情也十分难看,他指着壁炉旁边的地毯道,“你可以帮我们烧点热水?”
“好。”
十几分钟后,一壶热水从厨房端来。
热气腾腾的开水朝着地毯浇下,用料高级的毯子没有泛起过多的皮草味,反倒一股腥味从下面不断往上涌。
拧住。
这张红色的地毯立刻渗出红褐色的血水来。
“不对啊,管家不是在这里遇害的,他应该是在厨房被人敲晕才……”阿笠博士皱眉道。
尚未来得及反应,旁边的高桥真却突然看向江户川柯南。
“你今天看见过和你一起住的那个人?”
男孩摇了摇头:“没有,一整天都没见到过。上次见面还是昨天晚上,伊夏哥哥说要出去验证自己的推理。这个机关就是他发现的。”
高桥真倏地沉默。
他目光在江户川柯南脸上停留的时间更久,之后才移开。
面色阴沉,但没几分慌乱。
大厅中终于有人低声开口:“……这话不吉利,但是…会不会是昨天撞见本山,然后被他……?”
木村涉嘴唇抖了抖:“这样说的话,我今天起得早,见他从外面回来……”
“难道那个叔叔把伊夏哥哥扔到山崖下面了?”吉田步美眼泪立刻涌上眼眶,怎么擦都止不住,“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说不定是……”
门口的雨衣已经被人一把扯下,将其披在身上,高桥真转头问道:“哪个方向?”
“这…就是我窗户对着的方向。”木村涉连忙答道,“高桥先生,就算现在去也已经…!”
对方充耳不闻,已经转身推门离开了。
走出大门,黑发男人却没有直接走向丛林,反而从回廊来到了别馆的视线盲区,从怀里掏出一个由红绳串着的东西。
白玉佛像。
仍然触手温润,摸不到任何一丝裂缝。
桥本真伸手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说松田伊夏为了调查案件夜不能寐,推理出所有细节,简直和说他突然变成乖乖好学生誓要考上东大毕业之前绝不谈恋爱一样荒谬。
这家伙遇见案件能躲就躲,没见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
想到话里话外把对方已经遇害圆得很好的男孩,他沉思之后,心里忍不住翻上另一个念头:
在厨房甜言蜜语完,转头就拿着自己给的东西去和别人合作,连计划半个字都没给自己透过。
让他早上在别馆上上下下找了三回。
这破小孩!
第98章
一无所获。
纵使山本华直早上离开过别馆, 半天过去,大雨也早就浇灭了所有痕迹,只剩下泥泞的地面, 新的足应里都积着雨水。
直到吃过晚饭昏迷过去的嫌犯都没有醒,见天色渐渐暗去, 众人才各自回到房间。
江户川柯南推开房间窗户,将头探出后立刻皱起眉。
屋外雨已经渐停, 水汽却凝结在空气中,一打开窗简直像是一头扎进海里, 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已是深夜。
屋外没有灯光, 之前唯一照明用的月光也掩藏在乌云之下,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隐藏着一切未知的危险。
男孩按开手表的机关, 照向外侧, 只能映出一小片没有景物的空气。
他看着, 总感觉丛林中的雾气更近了些。
楼下, 有人小心翼翼地通过走廊,来到从外锁死的客房外。
他拧了拧把手,再三尝试确认无法从外面打开后, 才将原本给山本华直准备的注射剂重新放回口袋。
从别馆后门离开, 走几百米就是一处断崖。
今晚没雨,刚好能将尸体搬运过去抛下, 印证白天那几个小孩的推测。
想着, 他不再站在客房门口, 而是转身朝着壁炉走去。
将墙面和摆件按照特定的方式触碰、旋转, 墙面上缓慢地出现了一道门。
他沉下心,小心跨入门内。
尸体就在几步之前, 男人谨慎地控制着脚下动作,却没有触碰到意料之内的躯体。
……他昨晚明明把人放在这了?
冷汗瞬间从额角淌下,在密不透风到甚至有些闷热的狭小通道之中,他浑身都泛起冷意。
从头皮至背部皆是一麻,男人再不复刚才的小心谨慎,伸手慌乱地在周围摸了几圈,什么都没找到。
人呢?!
他站起来猛吸了几口气,才缓下情绪。
那家伙没死?!
对,看来是当时还没有死,顺着通道进去了。
理智重回脑内,男人伸手撑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换回几分清醒。
只有知道暗码才能重新打开门,对方不可能直接回别馆,肯定是顺着通道往里面走了。
而且他确定当时几下都已经砸中,就算那人命大又醒了过来,恐怕也不是他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的对手。
打定主意,男人将口袋里的小型手电掏出来往下照去。
脸上又是一白。
他正踩着滩血。
离将人扔进密道已经过去一天,多少血都该干涸了,这摊血却像是刚从体内流出一样,连色泽都殷红如初。
四周有几处剐蹭。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脚印沾着血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墙壁,手电筒光照去,他才发现那脚印连着顶部。
什么动物能倒挂在墙壁上行走?
一股幽暗的寒风从密道镜头吹来,他刚才本就出了一身汗水,此刻一吹整个人都颤了几下。
扶着墙壁,他咬了咬牙,还是抬步往里走去。
这次一定要确定对方已经死了,再从断崖扔下去,这样才算永无后患。
身影消失的拐角,在狭窄密道中声音古怪的风声中,他没注意到身后远处的入口又悄然打开,一道身影从外小心踏入,远远坠在自己后方。
几分钟后,合死的通道门再次打开。
——***滴答,滴答。
潮湿的空气上涌,岩壁上方润出一片湿气,顺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朝更低的地方倾斜,汇聚成一颗细小的水珠。
砸落在地。
在黑暗之中发出清脆的响动。
由人工开凿的密道下来,是一片硕大的天然洞窟。脚步声落下,从四面八方传递而去,回声再传回耳侧时,已经变成了如鬼泣般的呜咽。
男人脚步愈发小心翼翼。
洞窟硕大,顶端甚高,抬头望去只有一团分辨不出的黑色。
他心下有些惶恐,只将手伸到口袋里,掌心攥住随身携带的佛珠。
别馆失火后男人立刻斩断和这里的联系,为了求个安心还专门去佛寺花大价钱求了一串佛珠。
温润的珠石攥在手里,心里莫名轻松了一些。
他埋头往前,左右都没见到要找的那个黑卷发少年的身影,没有脚印,连血蹭到什么地方的痕迹都没有。
如同凭空消失在洞窟之中。
自己早就“金盆洗手”,也只提供人脉和资金,这里的大小事情都不亲自参与,就算报复,那场大火也算是报复完了,想来没什么事情。
男人思索着,脚下却骤然一重。
方才他看过全是平地的道路上好似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平衡瞬间被打破,他整个人都往下扑去!
一阵闷响。
来不及暗骂哪来的石头,耳畔只听见不详的几声“咔”,再低头看时。
那双佛珠竟碎了!
从磕碰的地方一路蔓延至最远处的佛珠,整条珠串上全都诡谲地布满细纹。
下一刻,尽数碎成粉末。
“……!”
男人嘴唇哆嗦,尚未来得及起身,耳畔又传来窃窃私语。
像是无数小孩在说话。
身体突然格外沉重。
稚嫩的童音响起:“叔叔…木村叔叔……?”
趴在背上的孩子笑了起来:“我们一直在等你。”
木村涉面色霎时惨白。
——***“你们在吵什么?”
灰原哀睁开眼睛,打着哈欠下床,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的几个孩子。
这间客房有两张床,刚好让他们分开睡,没想到自己一睁眼,旁边的吉田步美不见了不说,远处还传来窃窃私语声。
见她醒了,吉田步美没好气地看了刚才提高声音的小岛元太一眼,才道:“还不是元太,他的肚子一直在叫,我都被吵醒了。”
圆谷光彦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困意:“我也是。”
灰原哀有些奇怪,自己刚才在睡梦里倒是什么都没听见。
尚未想明,小岛元太的肚子又发出一声响动。
“总之我现在已经快饿死了。”他捂住自己的肚子,“带过来的包里有没有吃的,再饿它又要叫了。”
“我们不是吃了晚饭?”
“因为当时大家不是都在担心那个大哥哥的事情,我也没吃多少。”他挠了挠头,“没想到现在就饿了。”
说到这里,灰原哀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当时高桥先生多准备了点心,说要是饿了可以去厨房拿。”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厨房!”
闻言,灰原哀只能叹着气跟上三个半夜依旧精力满满的孩子,打起手电筒照明,一路顺着楼梯走到厨房。
“好像是有个锅在上面!”橱柜只比他们高出一点,小岛元太仰头看见炉灶上放着一个锅,立刻高兴起来。
“不会在那里的。”吉田步美却摇了摇头,“高桥先生说会放低一点,怕我们够不到。”
说着,她去旁边的矮柜上找,很快就找到了几个被保鲜膜包裹的饭团和点心。
小岛元太依旧搬来了凳子:“光吃饭团有什么意思,锅里应该是晚上剩下的牛肉,配着一起吃才好。”
圆谷光彦闻言直皱眉:“拜托,牛肉冷了肯定和汤糊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吃。而且你小心一点,别从上面摔下……”
话音未落,对方脚步不稳,端着锅整个人朝着下方摔去。
“小心!”
“哎呦——!”
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小岛元太捂住自己的屁股喊疼,好半天才站起来。
“都说了别上去,这锅不会是高桥先生准备明天早上当早饭的菜吧,都被我们毁掉了……”吉田步美满脸愧疚,她走进想去打扫,一股呛鼻的恶臭全钻进鼻子。
“……唔!”
她捂着口鼻,脚步僵住:“好臭,是不是晚上放坏了?”
“步美,回来!”灰原哀着急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还有你们两个,离那个锅远一点!”
吉田步美被吓了一跳,茶发女孩口中的着急和严肃不似作假,几人都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她身后。
灰原哀神色冷凝。
那股恶臭随着从窗外吹进的风荡在鼻尖,根本不是食物坏后的酸臭味,而是腐臭!
尸体的腐臭。
“你们几个把眼睛闭上!”她提高声音道,自己却往前迈了一步,将侦探徽章的照明打开,照向锅中倒出的那滩东西。
猩红黑紫的液体流了一地,隐隐泛起一层发霉了般的绿,中间有团轮廓模糊的东西,像是什么团在一起的动物。
她眯眼仔细一看,突然看见那团东西侧方突出一点,是一只遍布着青紫瘢痕,只有四根手指的畸形小手!
之前本山华直说的话立刻浮现在耳边,女孩脑内轰然炸响危险的信号,立刻推着几人道:“快点回去!快!”
对方急得厉害,其他孩子都不敢耽误,胡乱拿上东西就推开厨房的门。
等灰原哀断后,确认厨房没有其他问题后准备跟上几人时,却发现第一个打开门的小岛元太却停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急道:“怎么不走?!”
“没、没有路啊。”小岛元太话都没说利索,他将自己圆滚的身体让出一条缝隙来,让其他人看向门外。
一片浓密的白雾。
几人方才来厨房时经过的走廊已经完全掩藏在白雾当中,失去了踪影。
那白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构成,好似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朝着厨房内渗透,方才还好好的厨房里现在也有些迷蒙。
灰原哀心神剧颤。
如果他们没有醒,恐怕大半个晚上都会不知不觉地睡在白雾里。
“小、小哀,我们现在怎么办?”吉田步美眼睛里已经泛起一层水光。
“厨房要不了多久也会全是雾,先扶着墙壁回别馆,把博士他们叫醒。”片刻后灰原哀立下决断,“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听我的,千万别乱跑,听见没有?”
说罢,几人将手紧紧拉在一起,由打头的灰原哀扶着回廊的墙壁,小心朝着别馆来时的门走去。
第99章
木村涉喘着气睁开眼。
方才耳畔的童音仿佛是幻觉, 他朝着四周望去,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将那串佛珠留下的挂穗塞进口袋,不顾因为用力捏抓碎片而鲜血淋漓的手心, 咬牙朝着另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
曾经那些设施应该早就废弃了!这里面除了昨天被人扔进来灭口的少年外本该空无一人。
脚上动作加快,绕过凹凸不平的石面, 再次穿过一个洞头,扑面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
一面铁做的大门。
门把位置环着细锁, 在这种阴雨连绵的潮湿地带, 上面早就锈迹斑斑。
木村涉嘴唇哆嗦,从口袋里掏出短刀就往连接处砍去, 眼中狂热越来越甚, 一定要得到那个让他安心的答案才肯罢休。
击砸铁链的声响被空洞的墙壁吸收, 回荡在四面之中, 随着又一次砸下, 这条本就装饰作用更强的链条应声而断!
“吱嘎——!”
他几乎是扑开了大门。
一股沉积已久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日积月累后挥之不去的腥气。
木村涉踏步入内,左右看去, 四周都是早已荒废的铁床和柜台, 挂点滴瓶用的高架倒在四周,共同构成一种无人到访的破败。
男人重重地舒了口气。
没有。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将里面转遍, 积攒的灰尘反倒提供了不少的底气, 等再次走到最开头的房间时, 木村涉的神色好看许多。
他还记得这里。
高额的投资砸下去, 作为投资者他当然得先看见汇报,才会再‘慷慨’地掏出腰包。
于是佐川大(别馆主)带他来到了这里。当时他就站在这个地方, 看见几个藏品保险柜顺着通道朝内运输,里面传来有气无力的砸墙声。
听着刺耳,于是他扭开头,看向另一个投资者:“里面也是货物?”
“当然。”那人明显比他更有经验,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喏,看那里。”
木村涉转头看去。
下一秒,他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等手指快碰到脸后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带着轻薄的特制防护面具。
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孩躺在床上。
看不清脸,但是他的腹部露在外面,巨大的剖口里面好似有肉芽在蠕动,仔细看去是几个挤在一起的肉瘤。
他瞬间有些反胃。
“场面不好看吧?”旁边的投资者用手拐戳了戳他,在小孩嘶哑的唉鸣中笑道,“今天来看一眼他们是在干活就行,反正这些活交给有经验的做,咱们就安心等着钱钻进口袋里。”
木村涉有些狐疑:“他肚子里是什么东西?”
“哈哈,这个可解释不清楚。”投资人笑起来,见他还是一脸惊魂未定,才指了指前面,“想知道可以问问他,这里都是他负责的。”
木村涉这才注意到室内不止有实验用的货物和研究员。
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说年轻其实是因为露出的手皮肤不像中年人,他头上戴着和研究员一样的全包防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站在一处铁床边。
等走过来木村涉才发现他白大褂下面居然穿着一套纯白的马甲衬衫,和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的血迹格格不入。
不等他寒暄,那人已经开口:“因为一些没法触碰的东西,只有移植到人的体内,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当然,越年幼的越有活力。”
木村涉这才发现对方双眼皆是猩红的。
“……真正的作用?”
那人只是勾了勾嘴角。
眼里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
身后,实验员已经从实验体身上完整地切割下一块完整的肉瘤,那团还在鼓动的肉块被小心装进密封盒里。
看着实在恶心,木村涉移开视线,和投资者又逛了逛其他地方,检查各项仪器设施。
等再次回到门口那个实验室时,一身白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多注意了几眼,看见方才负责切割肉瘤的实验员正将一小份黑色粉末装进试管里。
这粉末是哪里来的?
木村涉心下疑问,但还是在同伴招呼下朝着外面走去,去检查他真正确定的投资——别馆里为器官移植准备的实验室。
他记得自己当时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原本都围在实验台边的研究员早已经带着粉末移至后方的分析室。
只有一道身影还躺在台上,破开的伤口无人处理,血顺着滴了满地。
他正欲收回视线,床上那人的四肢却猛得抽动起来!
然后——
从记忆中脱身,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木村涉站在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位置,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面前早已经布满铁锈的大门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男人定了定心神,抬脚想朝着外面走去。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轻微的声音从石窟尽头传来,传至他耳畔时,只像一声风造的叹息。
木村涉愣愣地抬头。
四周、他方才所有亲眼看过,甚至摸过的地方,突然都翻涌上一层猩红的涂层。
青紫、黑红的煞气环绕其中,竟将原本空荡的石窟衬托得格外拥挤。
实验室大门敞开,他看见自己的脚印,踏开了这些痕迹,一路延伸到自己脚下。
但是除此之外……
木村涉脸色煞白。
除此之外,有无数脚印。
只有他脚掌二分之一大小的、四分之一大的、不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顺着他的脚印朝着实验室聚集。
踩过他踏足的每一个地方,朝着他走来。
男人僵硬着身体,慢慢地、如同老化的机械般转头看去。
实验室依旧空荡。
位于最内侧的铁床上却不知何时躺着一人。
瘦骨嶙峋的四肢用镣铐固定在床的四角,肚皮剖开,奄奄一息。
随后,他突然抽动起来。
四肢在木村涉的注视下以人类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频率抽动,骨头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咔——!”
断裂声炸响,一侧胳膊硬生生被扯断,那人终于能侧身,面朝着大门看来。
随着他的动作,剖开的肚子里一团分不清是内脏还是肉瘤的东西随重力滑下,顺着床单流至地面上。
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幽幽看来。
“……!!!”
凉意从腿部窜上身体,半身几乎麻痹。
木村涉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他记得当时……
当时里面立刻出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研究员,将他连着那团东西塞进密封箱里带走了。
但是此时此刻,再没有其他人出现。
他的四肢又开始抽动,剩下的三个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随着每一次拽动离固定的位置更远一些。
摇摇欲断。
他腿已经软了,脑内只剩下一片刺骨的空白,直到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滴落下来,砸在头顶。
木村涉抬头看去。
实验室的天花板上爬着几道黑影,只能看清轮廓,他转头看去,那个原本在实验室台上的孩子渐渐停止抽动。
一团分不清楚的血肉将他团团包裹,在铁床上变成肉球,随着每一次呼吸鼓动,好似里面有条鲜活的生命。
然后剖开,那团血肉只有薄薄一层,如同母亲的子宫。
一只细小的、只有三四根手指的手剥开皮肉,从里面钻出来。
瘢痕紫青,四肢残疾。
木村涉心里最后一道弦终于尽数崩溃。
是那个死胎!
那个佐川夫人生下来的死胎!
头顶上方传来孩童稚嫩的笑音。
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给室内打出轻微的光亮,映出一双双复制粘贴一般的眼睛。
从别馆[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出的一模一样的胎儿。
木村涉从喉咙里扯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他在地上爬了几步才站起来,四肢早已麻痹却仍然费力摆动着双腿,夺门而出,朝着另一侧跑去。
回去、回去……不!不能回别馆,别馆那里也有……
冷汗不断顺着额头淌下,男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当时和投资人下来查看时,记得洞窟的另侧连着山崖一处瀑布,通往那里的入口有高耸的石块作为标志。
逃出去!他要逃出去!
木村涉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的位置跑去。
身后的猩红正在褪却,好似自己真的已经甩掉了那些鬼胎,马上就要离开这栋鬼气森森的别馆和洞窟。
拐角后隐约看见前方高耸着什么东西,道路熟悉,他脸上一喜。
快了,只要转过……
脚步渐渐停下。
男人脸上的狂喜退却,只剩下一片冰冷而惶恐的茫然。
他仰头看向高耸的“石块”。
那些黑红的煞气萦绕至全身,才真正勾勒出“石块”周身所有的细节,它身上浮着一层铜锈,周身斑驳地露出内里岩面。
石刻的五官低垂,慈爱地俯视着硕大的石窟,俯视着远处的实验室,俯视着曾经往来于此运送货物的人群。
不是石块。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块。
——这是尊佛像。
巨大的、高耸的、在黑紫煞气重新雕刻下容貌格外眼熟的佛像。
佐川夫人的脸。
一声轻笑传来。
木村涉愣愣地抬头,对上一双异色的眼眸。
早该死在密道里的少年坐在佛像放置于胸前的手中,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紧缩的瞳孔中映出对方瑰丽到诡谲的眉眼。
一轮红日在他后方盘起,好似那石佛的心脏,也像他身后轮转的圆光。
腿下一软。
膝盖砸向地面,他怔怔看着前方,嘴唇嗫嚅着想要开口。
少年却伸手,食指贴在唇边:“嘘。”
他脸上干涸着鲜血,几乎染透了半边脸,但莲花纹路却比那些红褐色的血迹更为鲜亮,从血污之下透出色彩。
让他的皮肤在此刻也像是玉石刻的。
“我不听你的忏悔。”他勾起嘴角,神色在晦暗的灯光下带着神性的冷漠,“有什么话,还是给你身后的小家伙说吧。”
木村涉猛得转过头去。
身后岩石处缓慢走出一道身影,是那个戴眼镜的孩子。
他的心理防线早已经被击溃,现在看见走来的是一个和实验台上差不多大的孩子,男人整个人向旁边软倒,堪堪扶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软在地上。
他目光不移,那孩子却连目光都没有往这边看过。
从现身起,男孩就仰头看着那尊佛像,那个在佛像上的人。
面色复杂而凝重。
第100章
江户川柯南手里捏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安福。
是昨天临走之前, 松田伊夏塞进他口袋里的。
当时男孩立刻将对方神神秘秘送的临别礼拿了出来,见是个陈旧的布袋子。
他露出半月眼,无奈地问对方什么时候迷信这个了。
对方当时怎么回的……?
黑卷发的少年站在床边, 同平日里没有半点区别,眼睛慵懒地半垂着, 吊儿郎当道:“宁可信其有嘛~”
好似他给男孩的东西只是个路边随手买的信物。
但是现在。
江户川柯南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
弥漫在石洞四周的黑红煞气却唯独在他所站的位置绕开, 避之不及地空出一个恰好可以容纳男孩站立的空间。
这时,昨晚听完松田伊夏的计划后, 来不及问出口的诸多疑问才再次涌至嘴边。
为什么这么肯定真正的凶手能确定你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笃定能让凶手愿意吐露所有的真相,又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此时此刻, 这些答案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站在石面上, 仰头看去。
也许是距离模糊了面容, 他第一次觉得松田伊夏面容如此陌生。
其实仔细回想,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只有初中三年, 起源于一次晚归的偶遇。
之后少年迅速融入进来,在每次见面时游刃有余地逗得毛利兰和铃木园子笑声不断,还会时不时陪她们去逛街, 把自己全是满耳朵的耳洞给两个人当玩具, 任由他们打扮。
不得不说,那副架势看着像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他有时候无奈于少年无所顾忌、我行我素的性格, 有时候又有点高兴对方和刚见面时的转变。
至少和之前的阴郁小蘑菇相比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 就是…实在有点矫正过头了。
倒也不至于这么开放!
时至今日。
江户川柯南站在硕大的洞窟里, 抬头看向那张自己看了三年, 又在高中直至变小之后的时间里见的越来越少的那张面容。
依旧苍白。
发丝打成卷散在额上,鸦羽般黑, 蓬松地胡乱翘着,像是将周围所有光线都吸了进去,半点不反。
血浸透皮肤,染红大半张脸,唯有侧方眼眸鲜亮。鲜红纹路遍布其上,好似诡谲的咒纹。
他坐的地方实在太过巧妙。
巨佛置于胸口摆说法印的手心之中,乍看下去,那尊佛像如同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
石佛慈眉善目,身上布满的裂痕的黑红煞气却戾气逼人,如此浸染之下它也带着刺骨的邪性,诡谲非常。
江户川柯南安静地注视着,感觉这样长的距离里,也许是一道自己从来没有跨过去的、无形的鸿沟。
他轻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木村涉。
不再关注少年的情况,他需要在男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前,问出自己需要的消息。
不到一分钟,木村涉沙哑地开口:“别馆……之前是个‘转运场’。”
于是埋藏在地底下几十年的暗影终于撕开一个口子。
松田伊夏听着,从只言片语中明白了这里咒灵的成因。
实验体大多是六岁以下的小孩,属于孩童的怨气堆积,直到诅咒如同地上一遍遍浇上无法洗刷的血一样浸透石窟密道,朝着别馆蔓延。
然后佐川夫人作为牺牲品被推至台前。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腹中的胎儿吸引着地下源源不断的诅咒涌入,不断海纳、吸收。
直至生产时,那已经不再是她的孩子。
而是死在地下的所有孩童咒灵的聚合体,但她也同样成为了这里所有咒灵的母亲。
松田伊夏活到了一番自己僵硬的脖颈,从佛像的手上跳下来。
他问:“她不知道?”
木村涉刚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半响后他才意识到:“……佐川夫人…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从始至终,到死都不知道胎死腹中的缘由。
说罢,他想去看对方的神情,但少年的面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只是挑起眉毛,好似看见了什么一样,迈步朝着另一侧的石壁走去。
江户川柯南却忽然叫住他:“喂,你这家伙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吧。”
“什么?”松田伊夏神色无异,“可别高看我。”
男孩看了他半响,好似放弃这个话题般笑道:“算了……你其实每次生日都乱找理由拒绝我们的,对吧?”
松田伊夏却结结实实一愣。
对方话题换得太快,他一时不查,让对方从自己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
“每年都说已经提前约了被人聚餐,然后又在第二天赔罪,我可不是笨蛋。”江户川柯南将双手放进口袋里,“这么多年了,我好像也从来不知道你每年这一天会去干什么,这么一想还真失职。”
松田伊夏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说完刚才的话后,男孩却弯起半月眼,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因为一句吐槽彻底打破:“不过你也不用坐到那个佛像上面去吧,虽然看着确实很有面子。”
话语落下,小侦探突然看见刚才还一脸悠闲的松田伊夏表情微僵,含糊道:“反正就…上去了。”
江户川柯南露出沉思的表情。
莫非还有隐瞒?
旁边,少年移开视线,神情古怪。
不等男孩反应,他立刻离开现场,将空间留给凶手和侦探,几步走向在拐角处的公安。
谁知道对方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安室透满脸不赞同:“你怎么贴那尊佛像那么近,还坐在手上,至少该谨慎一点,万一上面有什么东西或者诅咒呢?”
“我没想坐在那个上面。”松田伊夏听见对方说自己不谨慎,立刻反驳,“至少之前没有。”
闻言,安室透扬起眉毛,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之后怎么上去的?
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照例胡乱应付过去的回答,没想到片刻沉默过后,却见少年摸了摸鼻尖,嘟囔:“…遇到个……把我送上去的。”
黑发男人:“嗯?”
他这才仔细打量对方的神情,见少年瞥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自己也不想装个大的啊!虽然他喜欢吓唬人,但是没事去cos神佛干嘛!
那尊佛像在长年累月的磨损之下早已经锈迹斑斑,
木村涉这几天以慈善事业出名,求神拜佛以保信安,现在看见这么一尊邪佛,恐怕心里最后防线能立刻碎裂。
他原本只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看着,或者坐在佛像腿边等对方自投罗网,再反手交给江户川柯南去问。
结果刚往这边走,咒灵就来了。
这么几天他也摸出了对方的“攻击”套路,主打一个温和进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认定的“孩子”还有极强的保护心。
于是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道这位鬼妈妈却眼神幽幽地盯着他半响,眸中似是含泪。
——如果泪水不是红色的,可能会显得更慈爱一点。
他被盯得莫名其妙,以为往身上泼鸡血犯了什么忌讳,或者自己猜测有误,对方也会对“孩子”下手。
但对方的神色也不像。
反倒有种依依不舍又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好似他是个叛逆小孩,马上就要退学去当小混混,从此踏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未来。
鬼夫人盯了半响,看得松田伊夏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刚准备把她当空气继续计划,就感觉一阵狂风袭来。
身上没伤。
咒灵也没动粗。
夫人那条看似纤细的胳膊一抬,把他打横抱起来了!
抱!起!来!了!
松田伊夏眼前一黑。
他想下去,但想起对方不发疯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听话,又作罢了。
只能面如死灰地被横抱着,目光灰败地被她一路藏到佛像的手上。
的确是“藏”。
这位鬼妈妈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好似感觉有人要偷她孩子,把他往最高的佛手上一丢才满意离开,一步三回头。
“你知道的,我是咒灵。”松田伊夏轻声道,“至少一大半是。”
安室透的眉头皱起,又因为对方下一句话轻微松开。
“她估计有点…呃……”少年咬牙道,“爱屋及乌。”
这话说得隐晦,但男人却依旧立刻明白过来。
他这才看去,发现幽暗的灯光下,对方耳尖的颜色更深。
在自己这里胆大妄为都不见半点羞耻,被人当小孩抱了一段路反倒快自己钻进地里去了。
松田伊夏等了半天,没见回应。
这才扭头看去。
安室透轻咳几声,忍俊不禁一般伸手握拳,抵住下唇,错眼不看他。
却挡不住脸上的神情。
“喂喂,你什么意思?”
呼吸间都带着浅淡的笑意:“挺……可爱的。”
松田伊夏愣住半响,气急败坏地想用拟翼把他举起来。
给他来个连环的公主抱,再举在头顶游街示众。
他羞恼的要命,安室透笑完终于出言宽慰:“就当再来一次,这可是小孩的特权。”
少年反驳:“我可不是小孩的年龄。”
他快比咒灵高出大半个头了!
“和年龄没什么关系,身高也是。”男人却眸光微闪,“是小孩的特权没错,但在有些人或者咒灵眼里,也许你一直享有这份特权。”
松田伊夏张开嘴,半响又合紧,不再言语。
灯光暗下。
在照不到的地方,少年面容和缓。
原本的锐利在昏暗的室内渐渐磨去,只剩下玉石般的温润。
那点羞恼也早已消退。
很早之前,他走路还不稳的时候经常被松田阵平抱起来,不是打横抱着,而是搂着腿弯托起,轻轻松松就搂在怀里。
那个时候他不敢抬头,因为离得太近,呼吸好像都撒在脸上。
眼眸离自己也不过半掌的距离。
所以他只把头埋在对方的肩膀上,或者挣扎着要下去,之后等能站稳好好走路后,就不再让对方抱了。
如果再来一次。
他想,那他这次要捧住松田阵平的脸,认真看对方的眼睛。
远处忽然响起的惊呼打断他的思绪。
江户川柯南稚嫩的童音传来:“我们都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
不等松田伊夏过去,男孩已经大声道:“伊夏,别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