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花神诞祭。”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昭手里捏着一杯热牛奶,正坐在医疗诊所中心舒服的懒人沙发上。
她刚睁开眼,还不适应医务室的光线,又闭上了。
对面坐着的医生态度严谨地问“花神诞祭刚刚催眠的过程中,你做了什么梦可以详细说说吗”
黎昭一时还有些恍惚。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医生的话语,声线。不自觉和莱欧斯利进行比对。
做好了心理准备,再睁开眼睛。
这下看清楚了。
是与莱欧斯利截然不同的人。
黎昭长出了一口气。
医生继续引导性地问“梦境里能暴露出潜意识的想法你做了什么”
室内点着熏香,清淡的香气钻进鼻子。
“我梦见我是作为恶念而诞生在这个世上。”黎昭有些艰难地回忆起混乱的梦境,很多细节已经模糊,潮水一般退却。
但她记得那时,自己是释怀了。
终于能够为自己本心内的恶意有了一个解释,却发现终究是一个虚假的概念。
“你太紧绷了。黎昭。”医生喝了一口清茶,缓缓说,“你得学会让自己放松。”
“嗯。”黎昭点头应下,“我知道的。”
与自己和解是她一生的课题。她会努力让自己融入正常人的世界。毕竟生命如此脆弱。
“唉”
医生看她乖乖应下,灵魂麻木,空洞的身躯,仿佛蚂蚁蚕食过后的一个壳子。
“其实我更建议让你父母来一趟。你的描述里,我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你的家庭是一个缺失的环节。可以说不仅是缺失,还是向你施压的一个过程。”
她是医生见过最不省心,也是最省心的一个病例。
医生记得他们见面的第一天是在半年前,她极其冷静地在他对面坐下,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了自己的病症,以及形成原因。
她太清楚自己了。
在最需要被鼓励,最应该被矫正的年龄段里,没有获得过任何来自旁人的支持,也没有人认真教过她。父亲在她的成长中缺席,她的母亲用跪在地板,当众责骂,或者其它的形式惩罚她。
但她很聪明。她从这些惩罚中自己慢慢悟出了道理,这样做是不对的。虽然母亲很忙,没有告诉过她,对的事应该怎么做。
于是向往某一种纯粹,慢慢成为了她的执念。
开始学会如何做一个好人。
从书本里。
从模仿开始,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
“我不想要他们来。”黎昭客观地评价,“我想我跟他们的世界应该不是相通的。”
医生望向她,再度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他人的帮助于你而言,只是一段短暂栖息的浮木。因为童年缺少足够的陪伴,你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
“这其实并不罕见,依靠自己是一条不错的道路。但是你走得过于极端了。”
“太高的戒备心。你不相信任何人。这样会活得很累。”医生说,“你会来这里,也说明了你已经有承受不住的倾向了。不是吗”
“或者你有其它的精神寄托吗我记得你曾经咨询过,一个游戏里的角色叫什么,散兵”
“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更改了现状,把更多的压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
黎昭低头,注视着水杯里一圈又一圈的漩涡。
想象一只困在囚笼力的鸟儿。她将它放生。
想象一只被捆锁在手腕的风筝。她剪断牵引的绳子。
“我投入在那个虚拟角色的感情太多了。”她说,“我开始认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医生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你将他分类于,会被你伤害的脆弱生命里。”
“嗯。”黎昭说。
“既然这样。”医生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去寻找一个新的,可以寄托的虚拟角色呢”
“医生。”
黎昭突然喊了他。
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迷茫。
“我之前提过,有段时间会有极端的痛苦和焦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医生放下了茶杯,沉默地注视她。
“从前,每天睁开眼睛,看见日出,看见光的时候,便生出颓然的气息。我怎么又要活一天啊。”
“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生活和死着没有任何区别。”
她是一只鸟儿,短暂地在梦境里飞了一会。
“我喜欢纯粹的善良,喜欢人们身上飞蛾扑火的执念,宛如刚出世的孩童一样干净的眼睛,和他热血蓬勃的朝气,不谙世事的天真。”
“孤注一掷的,不计回报的,一定程度丧失理智的爱。”
“我曾经无比执着于成为那种人。只是后来,我发现坠落凡间的星星只是石头。而我生在深渊的泥沼里,没有什么资格去奢望天上的神物。”
平心而论,黎昭来医疗诊所中心的次数并不多。不会大哭大嚎地崩溃,不会反反复复地伤害自己。是一个相当冷静的患者。
她只是来陈述自己的变化,至于这些症状的起因,她和医生都十分了解了。
了解,但无能为力。
医生是看着她一点点枯萎的。
咨询的时间到了。黎昭站起身,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告别。让下一位等待的病人进来。
是一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她的家长担忧地,紧紧牵着她的手。
黎昭看了看,替他们把门开了一会。
街道上车水马龙。
日暮时分。
今天是周末,是应该给父母打电话的时间。
手机屏幕已经显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消息上冒出几个问号,像催命符。
黎昭看着手机,不想看路。
她知道这段没装修的道路荒废了很久,有个井盖没有合上,也没有醒目的牌子标识。
所以她不算意外,但在旁人眼中算是意外地踩空了。
“旅行者旅行者”
派蒙终于见到黎昭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快哭了出来“你终于醒了”
黎昭的脑袋还有点疼。
她忍着痛坐起来,还没动便被另一双手不由分说地摁了回去。
“没有三天不许下床。”提纳里严厉地说,“你躺回去。”
“我”黎昭迷茫地眨眨眼,“我这是在哪里”
什么啊还是在梦里吗爱丽丝掉进兔子洞掉进仙境里。她掉进井盖掉到了提瓦特
“我们在道成林,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派蒙不敢太靠近她,害怕把她的身体压到,只扒拉着床边,“之前你在离渡谷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好提纳里在附近,把你背了回来。”
“啊那谢谢小提师父了。”黎昭闭上眼睛,轻声调侃说。
“你现在别乱动。还在发烧。”提纳里把一块沾水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黎昭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很滚烫,烫得相当不正常。
“你做噩梦了吧。”提纳里说,“现在对你的情况来说,少做梦才能算真正的休息。”
“是么。”
算是噩梦吧。
黎昭已经不想分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在哪个时空,她又是谁。
她感慨说“原来是这样啊。”
“嗯”提纳里没有听清。
黎昭说“没事。”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生病了有人照顾是这样的,相当陌生的感觉。
高烧已经让她的大脑变得昏沉,五感迟钝,只觉得有很柔和的触碰。
提纳里细心地擦拭掉她额头的汗水,感觉面前的旅行者,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比之前的,仿佛套了一个躯壳的人,要鲜活得多。
“睡吧。”他轻声说,像在哄一个太过可怜的小孩,“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