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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见面,安排的很仓促。
对方很多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清楚。
桑枝只知道她即将要见的人,跟她同龄,是桑瀚明主治医师的弟弟,在做建筑设计相关的工作。
原来,闻医生的弟弟,不姓闻。
餐厅响起舒缓厚重的大提琴曲子,昏昏黄黄的灯光将相对而坐的两人笼罩,周遭的客人发出偶尔交谈的声音,也有餐具相碰的清脆声,唯独他们两人,像是从餐厅独立出来,在一隅安静沉默。
震惊和错愕缓慢消散,桑枝开始接受自己相亲的人是薄叙,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尴尬。
很尴尬。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普通的认识那么简单。
相对无言很长一段时间后。
桑枝先开口打破沉默,说:“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如果知道,她应该不会来。
对面的男人,表情平静,眉眼微低,静静看着桑枝。
他与四年前相比,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黑衬衫搭配深灰西装,熨帖笔挺,衬得肩膀宽阔挺立,露出脖颈处明晰的喉结。
但是眉眼之间,仍留有几分可以窥见的少年气,这又与当年相差无异。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透不出真实想法,又好像满满当当都是抑制不住的情绪。
当真的坐在桑枝对面,薄叙终于生出几分真实感,他的七年的等待,好像终于被上天眷顾。
看,整个世界都在帮他。
他的表哥,是桑枝爸爸的医生,他的妹妹,刚好就那么巧的离家出走,他又刚好那么巧的,临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给妹妹送寒假作业。
桑枝也是那么巧的,在那天回国,出现在医院里。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闭环。
薄叙忍耐住胸腔内激烈翻涌的情绪,望着桑枝,轻点着头,说:“没关系,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
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才会这样衣着正式的,出现在这里。
桑枝表情懵然,睫毛颤动,落下微晃的阴影。
她怔滞片刻,疑惑地问:“你知道是我?”
“嗯。”薄叙不着痕迹地垂眼,掩饰几分心虚,而后说:“我表哥提起过你的名字。”
桑枝明白过来,小声念着:“原来闻医生是你表哥。”
简短几句话的交流,两人之间少了一些先前的尴尬,桑枝想着,既然四年前的事情都已经默契成为一个秘密,那么现在,这个秘密也不需要再提起,他们也无须因为这个秘密而显得微妙。
桑枝转换心情,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望着薄叙笑了笑:“真的好久不见,刚刚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薄叙像在走神,眸光深深落在桑枝脸上,回神片刻后,他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行吧。在国外留学就是那
样,朋友和家人都在国内,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也不会觉得自己过得好还是不好。”
桑枝笑着,反问薄叙:“你呢?”
薄叙的双眸定定看着桑枝,而后好似是轻轻笑了。
只说:“现在挺好的。”
桑枝没有究其深意,已经打过招呼,人也坐在这了,就想着顺其自然,吃完这顿饭。
“点餐吗?”她问薄叙。
薄叙点头,眼底隐约流露出轻松和愉悦,转头礼貌招呼服务生过来点餐。
在等服务生送来菜单的空隙,他对桑枝说:“这里的薄脆披萨是意大利师傅做的,有些出名,你应该会喜欢。”
桑枝愣了一下。
见面的餐厅是男方选的,她原本没想太多。
现在,她忽然在想,不会是薄叙知道要见的人是她,所以特意把地点选在这——
就是因为这里有她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
桑枝不自觉想起在江市的最后一天,她和薄叙坐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吃着外卖的薄脆披萨。
她的口味其实很大众,喜欢吃很多东西,可能她自己都不记得她特别喜欢吃什么。
但是薄叙记得。
桑枝轻轻晃神,服务生刚巧送来菜单,她便没有继续往下想,伸手接过厚实沉重的菜单,翻阅起来。
这家餐厅是这两年新开的,桑枝两年没回国,今天是第一次来。
面对菜单上琳琅满目的食物,一时陷入犹豫。
好在薄叙来过几次,稍微有些了解,桑枝就把点餐的任务交给了他。
点完餐,等餐途中,桑枝问薄叙:“你很喜欢这家餐厅?”
“我妹妹喜欢。”薄叙说,“她总是让我陪她过来。”
提起妹妹,他平时淡漠的眼底微微漾开一丝笑意,双眼皮褶皱很深的眼睛看着柔和不少。
桑枝看着他,看着被黑色衬衣衣领衬托出的他的五官线条,深刻,又流畅。
他适合黑色
也适合深灰色。
这套西服在餐厅昏沉的灯光下,显得质感高级,周身矜贵而内敛。
“你妹妹现在应该……有十四岁了?”桑枝回想起薄叙以前提过,他的妹妹十岁。
现在四年过去,应该已经十四岁。
“嗯。青春期,有些叛逆。”
桑枝笑了:“很正常,我在这个年纪也很叛逆,总是故意找事情跟我妈作对。”
“现在不跟你妈作对了?”
“嗯……偶尔吧。这几年在国外,跟她接触的时间也少,而且,现在我也长大了啊,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幼稚,光想着气她。”
桑枝很自然就和薄叙谈论起她的家庭,她对他好像并不设防,真的很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去年我跟我爸妈赌气,毕业了故意不回来,前两天回国才知道,原来我爸在这一年里一直被病痛折磨。”
她微微叹气,有些后悔:
“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其实我也挺懂事的,早点知道他身体不好,我就会早点回来,让他们少点担心。”
薄叙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看到桑枝,她情绪那么低落,估计就是那天刚知道父亲的病情。
他出声安慰:“至少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是啊,现在已经回来了。
而且听他们的话,出来相亲了。
桑枝眼尾轻扬,笑了一下,随后面露疑惑,问薄叙:“你为什么会被催婚?”
薄叙眸光停顿,开始在脑海里寻找着借口。
桑枝则是一脸的想不明白:“你这样的年纪不该被催婚吧,我奶奶说,一般男生过了25岁才会被家里催促。”
再说,他还这么优秀。
怎么会怕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薄叙端起手边的玻璃水杯,抿了一口柠檬水,半垂着眼,说的模糊:“我爸妈希望我早点结婚。”
“看来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
桑枝没察觉出什么,脸上笑意浅浅。
很快,服务生送来他们点的餐食。
先上桌的是薄叙特意点的披萨,纯正意大利薄底披萨上面铺满芝士,火腿和蘑菇被高火炙烤过后散发出的香味层次感十足。
今晚大概是桑枝和薄叙第一顿正式的晚餐。
随后牛排、小食、甜品等食物缓慢送过来,味道都挺好的,桑枝觉得把这当作是一顿普通晚餐也挺不错。
因为对面坐的人是薄叙,所以她并没有产生和陌生人共进晚餐的不适感,也没有去谈论相亲时候应该谈论的与婚姻有关的问题。
晚餐过后,薄叙提出送桑枝回家。
城市入夜,暴雨侵袭,桑枝想着路况肯定不好,她没开车过来,打车也会麻烦,便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离开餐厅,乘坐观光电梯,到达负二层的停车场。
与温暖的餐厅不同,地下车库自带一阵冷风,空寂环绕。
桑枝刚出电梯,就被迎面而来的阴湿冷得不自觉颤了一下肩膀。
晚上她只穿了一件薄款的黑色针织开衫,下摆到腰处,下面是灰色百褶短裙。修身的衣物修饰出她纤薄的身形,低领开衫露出胸口往上的纤细锁骨和白皙脖颈,带着微弱弧度的卷发垂在肩侧,抵挡不住多少冷意。
下雨总是会降温。
桑枝勉强适应地下车库的寒意,想着坐进车里应该就会好一些。
没想到,忽然间,肩膀落下一件西服外套,深灰的颜色,与她的穿搭很是相称。
桑枝忍不住停下脚步,怔愣地看着薄叙将他的外套在她身上披好。
他面上情绪不显,眼皮半阖,骨节分明的长指将西服外套的衣襟在桑枝胸前收拢。
动作很轻,没有任何多余的碰触,不会让人产生僭越感。
西服带来的温度,包裹住桑枝的身躯,鼻尖似有清淡凛冽的香气,是属于他的气息。
没有了
西服,桑枝看到薄叙只着一件黑色衬衣,腰摆拢进西裤,显得腰身劲瘦。
肩宽腰窄,背脊挺拔,与四年前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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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眨眨眼,望着薄叙黑色衬衣的领子,说:“……谢谢。”
其实她还想说,不用这么麻烦。
地下车库应该没有那么大,只有几步路,走不了多久。
但她没有说出口。
那样好像显得在刻意拒绝。
薄叙不知道桑枝在想什么,披好外套,便收回双手,抬了抬眼,轻声道:“走吧。”
桑枝点头。
她跟上薄叙的步伐,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在寂静昏暗的地下车库里。
没有多久,薄叙停在一辆黑色车子前,打开副驾的车门,让桑枝上车。
这是桑枝第一次坐薄叙的车。
她坐在副驾座椅上,伸手扯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
这时候,薄叙也坐进车里,关上驾驶座的门。
他的车很整洁,什么装饰都没有,也没有香薰,只有车内真皮自带的皮质香气。
车一开出地下车库,骤烈的雨水就往车身倾泻,雨刷器规律反复地前后刷动,前方深陷在雨夜里的景物,在两人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车外雨声嘈杂,车内安静无声。
桑枝猜测,薄叙应该没有开车听音乐的习惯。
这样想来,他好像是个有点无聊的人。
视线微微偏移,桑枝看到薄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修长白净,富有光泽质感的手表露在衬衣袖口处,依稀可见金属表带底下的那块微凸的腕骨。
目光再往下,他长腿屈着,薄薄的一层西装布料,暗自绷出紧实的大腿形状。
西裤每一处显露的褶皱,都很微妙。
桑枝瞬间想到曾经酒店里的某些画面,感觉自己不该这样打量,悄悄收回眼神,若无其事般目视前方。
雨夜道路难行,暴雨不停,薄叙将车开到主路上后,询问桑枝:“你家住哪?”
桑枝回答:“白兰公馆。”
薄叙轻微点头,随后没有再说话。
他不出声,桑枝也就没有找话题聊。
十几分钟后,薄叙的车开进白兰公馆。
白兰公馆是依山傍水的别墅区,花园洋房在夜雨之中寂静伫立。
桑枝给薄叙指路,很快,车停在桑枝的家门口。
“谢谢你。”桑枝解开安全带,向薄叙道谢。
车前大灯照亮着前方,雨的形状剔透锋利,光影投射进车里,桑枝只看到薄叙清隽流畅的下颌线,眼眸黑沉。
他侧着头,在注视着她。
好像有那么几秒的停顿。
桑枝不知薄叙为什么不说话,她低头看了一下,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西服外套。
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也落在西服上。
桑枝伸手脱下西服外套
,稍微叠了一下,递给薄叙:“这个,也谢谢你。”
薄叙慢了一会,才接过外套。
随后他将外套放到中央手控台,面上不露声色,心内却是酝酿许久,最后还是开口问桑枝:“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桑枝停了停,很快点头:“可以啊。”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再递向薄叙,给他扫。
随着“嘀”的一声响起,薄叙扫完二维码,提交了好友申请。
桑枝也马上通过了好友请求。
“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很友好的告别。
却没说下次见。
薄叙看一眼愈演愈烈的暴雨,对桑枝说:“我送你进去。”
“不用,几步路而已。”
这次桑枝拒绝了,拿起先前放置在座位下方的雨伞,打开车门,再撑起雨伞。
她回头,向薄叙摆摆手,之后关上副驾的车门。
随着砰的一声,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
薄叙留在车内,静静看着车窗外桑枝越来越远的身影,她在往前走,没有回头。
直到确认桑枝安全走进别墅大门,薄叙才缓缓拿起手机,看着刚刚被通过好友请求的微信界面。
以前会觉得添加桑枝的联系方式,很困难。
此刻,薄叙才发觉,原来这只是一分钟的事。
而他等这一分钟,等了足足七年。
这七年里,所有暗恋的酸涩就只有薄叙自己知道。
直到刚刚,他问联系方式时候的忐忑,用手机扫码时候的心颤,见她通过好友请求时的激动和欣喜,都差一点没有掩饰住。
手指圈紧手机,看向车窗外。
薄叙的眸光穿越沉沉暴雨,望着桑枝刚才离去的方向,轻轻翘起唇角。
桑枝。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