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珏的话,黄县丞听懂了:虽说山药是大补,能补到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人女人一起吃床受不了的地步,但是这么好的东西若是种多了,地受不了。
那地都受不了,不就无产出了?拿什么种粮缴税?肯定拿不出,那……县衙受不了。
“哦……是这样,有道理,肥确实是大问题,”黄县丞赞许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止学问做得好,农事上也很懂啊。”
作为一地县丞,那是比知县更了解全县情况的人,土地农事、人口统计、财政收支、民事纠纷、地方教育、医疗事务等等等等,他都得监管。
所以他一听李蔚珏说出土地休养生息和粮食产量的关联时,就觉得应该表扬一下。
毕竟这么小、还拿到县案首的孩子,大体应该是把精力全都放在读书上而无暇他顾才是。
“黄伯伯过奖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蔚珏开始表演作为农人子弟的朴实: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小侄家里种植山药,初心也是想为百姓谋得吃饱饭的出路,只是,看来还是不行啊。”
说着竟垂下头去,显出万分沮丧:“整整三年,我们从一颗山药豆开始,直到今天获得如此收获,整整三年;
小侄的兄长们和佃户夜以继日担水浇地、满山搜罗河泥枯叶,才勉强保证土地肥力,才获得今日的成果;
却也只有这些,接下来几年,这块地皮不能再种山药,种也长不出多少了。”
李蔚珏也不忘抬举村人,部分的:“要不是我们村的赵村长时常指导、又率领他的族人们全力帮衬,恐怕连今日的成果都没有。”
看热闹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他家兄长夜以继日挑水施肥?没有吧?倒是一年能有大半年他家都没人哪!
赵村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全力帮衬?惭愧啊,以后真要多来帮衬才是,可不能他们家没人就不管、有人回来才露面了。
黄县丞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道李蔚珏此子可教。
张嘴便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闭嘴又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且不说好诗句张口即来;单说这份心思,以后若能为官,必是个好官!
“贤侄方才说学田明年不种山药了?”黄县丞问道。
学田产出直接关系到村学能否持续,这可得问问。
“种不了了,”李蔚珏跑去捧回一把沙土:“黄伯父您看,这土哪里还有养分?得缓几年才行了。”
说得好像他多懂似的。
李蔚珏看哪儿的土都一样,根本看不出区别。
他是这两天与顾彦辰和佃户们聊过,才知道维持地力不易。
因为顾彦辰说:“学堂配合佃户们挖了粪窖,鸟雀们竟然也把粪便排到粪窖而不是随意往地里屙粪;
不过这样也不够,学生们把能捡到的枯枝败叶都送到学堂当柴烧,积攒草木灰,佃户们又去挖河泥,总之是勉强维持住土地肥力。”
顾彦辰还问能不能把西边两座山解禁,让佃户们好能上山砍柴。
这当然不能,一旦这口子开了,又得有人偷往西山跑,那山上可是种了好些不知名的种子,现在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地里的事,鲍魁也不懂,但鲍魁相信小孙子李蔚珏的一切决定,这可是家里最有学问的孩子嘛,因此总结道:“是不能种了,地受不了。”
村人们急了——你们种不种山药我们不管,可你们得把山药分给我们种啊,你们不给,我们受不了!
看着亩产两千七百多斤、能当药材能当饭吃的山药,那就等于金子银子!你们不松口,就问谁能受得了!
现村长赵金贵是铁定站到鲍家这边了,尽管他们也很想种山药,但赵金贵准备找个没人的时候偷着与鲍魁商量,人前他是坚决拥护鲍家决定的。
但前村长大山子可忍不住了:“黄大人,他们学田那地不行,我们这边的地好,他们不种,我们可以种啊!”
他家没了鲍魁每年支持的银子,现在连家里唯一还在学的儿子都快供不下去了。
他儿子今年也参加院试了,回来就躲在屋里不露面,一问考得如何就不耐烦。
今儿算是知道了,考得啥也不是。
刚才人家鲍家来了锣鼓队吹拉弹唱给报喜,没他们家什么事儿。
考学考不出来,日子总还要过,赚不了钱怎么行?
与大山子村长同样心思的村民有的是,他们纷纷捅咕前村长代表他们讨要山药种子。
地里那边,说是帮忙起山药的村民,已经有人假模假式干活,却不停把地上的山药豆往怀里揣了。
“贤侄,你怎么看?”黄县丞把问题推给李蔚珏,李蔚珏温和笑笑:“小侄只说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又没说不让种,想种就种呗。”
“那你倒是把种子分我们啊!”前村长一听有戏马上接腔。
李蔚珏装作没听见,慢条斯理地给黄县丞盛上一碗山药炖鸡汤:“黄伯伯尝尝,不烫了。”
李蔚珏不接茬,赵金贵马上会意:“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谁欠你家的?还要把种子分你?脸咋那么大呢!”
前村长一噎,才发觉自己话说得生硬了,也是,新仇旧恨的,哪能有好语气?
至于他的“新仇旧恨”有没有道理,那他可不论,谁人讲理不是讲自己的道理?道理都是在自己这边的。
“那……卖我们也成,咋个卖法?”前村长不情不愿地问。
村民们面上着急——怎么就同意花钱买呢?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勾了一圈,就正反两句——都是一个村的,凭啥要花钱买?那不花钱,人家凭啥白给?
于是人们再次把目光聚焦到前村长那里——可得好好还价啊!
前村长岂能不知众人所想,因为他也是如此想的,便赶紧补充:“太贵可不行啊,乡里乡亲的,你们不能狮子大开口!”
黄县丞也看向李蔚珏:“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山药不能连作,那能种一季也是行的吧?”
李蔚珏笑着点头:“可以啊,你看,那些人不是在捡山药豆么,我们又不制止。”
这话一出,所有村民都想往学田跑,现在去还能捡,晚了恐怕就得是“抢”了。
骆毅那边吃完饭,已经重新起锅熬糖稀,她答应孩子们的“好吃的”还没给做呢。
有小娃娃挤在她脚边,积极给添柴,骆毅就把煮熟穿成串的山药豆蘸上糖稀递给他,还嘱咐:“吹吹,吹凉了上面的糖就嘎嘣脆。”
小娃娃们的爹娘爷奶看得眼里冒火:“糟践东西哟!好好的山药豆,干什么做成糖葫芦,鲍家丫头真不会过日子,就知道糟践东西!”
李蔚珏可以无视别人对他说话的态度,但坚决听不得有人说骆毅,本来装了半天温润书生的他此时直接扬声怼那些人:
“你谁家的?我家山药豆不许你家捡!说我小妹糟践东西,糟践你家的了?
你知不知道糖多少钱一斤?那吃糖葫芦的娃娃是你家的吧?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