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缩地成寸
朝歌, 谷内东隅,甲字巷。
夜幕降临,卢文星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卢探月正巧在家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 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去饭堂?”
卢文星满脸不快, “和阿碧吵了一架。”原来卢文星离开刑堂后遇到了任如碧, 他就跟任如碧吐了一箩筐的话, 怪马弘宣偏袒外人下他的面子。岂料任如碧反倒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将卢文星气了个倒仰,饭都没吃就饱了。
他十分郁闷,在外面走了一圈,践踏了许多小草, 还踹了几脚路边的树,心里火气倒是撒出去了, 只是没吃晚饭, 一路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卢探月就将食盒一抬,“大家都是手足, 吵归吵, 人还是惦记你的, 你看,这是她送过来给你的。”
食盒打开,都是卢文星爱吃的菜,卢文星面色缓和, 慢慢道:“算她还有良心。”
堂屋光线昏暗,窗子上透进了后面人家的灯光。
卢文星坐在桌前狼吞虎咽, 卢探月在旁边点上灯,又把窗子合上,免得外面冷风进来。
她看了一会儿学生的作业,眼看卢文星吃了八分饱,就问他怎么会跟任如碧吵起来。
卢文星也不瞒着亲姐姐,放下碗筷就把今天刑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完又生出了两分怨气,“那龙天虎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以前干活就总偷奸耍滑的,我横竖是看他不顺眼。以前不知做了多少坏事,被冤枉也是他活该……”
他说了一堆萧好女的坏话,又说起马弘宣,“他也是,居然要帮着那贼头,还说我不公道,我还不够公道么?我要真徇私,我就应该当场把他弄死!还有阿碧也是,居然说马弘宣做得对……”
卢文星越说越恼恨,“马弘宣指责我,阿碧也要骂我,他们俩今天真是疯了!”
卢探月听着听着,听出点眉目,问道:“那人家说得也没错啊,你判得确实不公道啊!”
卢文星瞪大眼,“你是我亲姐,你怎么也帮着外人?”他急得站起来,“那贼头又不是咱朝歌的人,做尽坏事,还冒犯咱东家,本来就该杀了的!那韦获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去冤枉他,一定是他自己不检点!”
卢探月见他气,反倒笑起来。拍着他肩膀把他按回去,安抚道:“好啦别气啦,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自己也说了和他们是生死之交,那人家还能为了个外人害你不成?”
卢文星愣了一下,稍稍冷静下来,想起了马弘宣脾气最好也最细心,有什么事向来都是帮着他的,有一回他急着赶去集议,裤子穿反了没发现,还是马弘宣提醒,他才没在东家跟前失仪;
还有一回他和裘平安出去采买,半路上钱袋子被扒手摸走都没发现,当时朝歌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才刚刚跟了东家,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急得直冒火,还是马弘宣陪着他们到处去找,才把扒手揪出来,险些耽误了他自己的差事。
还有任如碧,她性格有些倔强,也不爱说话,刚开始以为不好接触,后来才发现是个坚韧恳切的人,他帮她煮了红糖汤,她就帮他补了衣服,不是分得太清,而是也想回报别人的好;他不善战斗,一开始出去打猎看了虫子都害怕,她就挡在他前面,教他怎么做好辅助……
想到这两人的好,卢文星越发平和下来,尤其是任如碧,当初郭大哥他们都出去打猎,只有他和任如碧两人留守,他们当初可是一起被龙天虎那贼头揍过的,任如碧也很讨厌龙天虎,可她为什么也要因今日的事骂他呢?
卢文星仍然不明白,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愤不平地觉得他们是在帮着外人了。
见弟弟平静下来,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些求助的意思,卢探月耐心道:“你那么恨龙天虎,无非就是那两样。可仙师都没对他喊打喊杀,你着什么急?”
卢文星下意识道:“东家品性高洁,自然不与那厮计较,我身为下属,却不能不为东家出这口气。”
卢探月:“仙师当时也在谷内,他能不知道龙天虎都做了什么?若他真的恼怒,为什么当时没有动手?反倒吩咐你们要按着规矩来?再者,论起亲疏,马兄弟和任妹妹自然跟你是一伙的,他们为何也要坚持按着规矩来,而不像你那样帮自己人出一口气?”
对着卢文星浑噩的目光,卢探月叹息道:“他们啊,不是帮龙天虎,而是在帮你啊!”
“你今天要是帮着韦获兄弟冤枉了龙天虎,固然能痛快一时,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想过刑堂是什么地方?将来此事若是真相大白,人人都会议论刑堂是个不讲规矩不论公正的地方,到那时候,无论是朝歌里的百姓,还是外来的修行者,都会觉得朝歌也不过如此,与外面的世道没什么不同。你如今可是在为仙师做事,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们东家,难道你要让外面的人议论你们东家是个睚眦必报、不公不正、只图痛快的小人吗?”
眼看卢文星的面色越来越白,卢探月有些不忍,但她还是狠心说了下去,“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跟我说过的话?你说朝歌跟外面世道不同,因为朝歌的主人造德精微、宅心仁厚,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你还说我们在朝歌,再也不会受欺凌。可你今日仗着刑堂堂主的身份要去冤枉龙天虎,跟以前那些仗着修为高就欺压我们的人,有什么不同?那些人贪图我们家财产田地,是为了私欲,可你今天想着为自家人出一口气,难道就不是私欲?”
“譬如隔壁陶家婶婶昨日与裁缝店的李二娘起了口角,陶大成为了给母亲出一口气,就不让李二娘的亲戚进城;再譬如惠兰妹子为了给铃兰妹子出一口气,就把天衣坊里的绣娘赶出去……人人都要为自家人出一口气,那长此以往,朝歌岂不是要乌烟瘴气?”
“仙师把这些地方交给你管着,是信任你,可刑堂不是你的私产,你有什么资格任性妄为?若是教东家知道,他该有多失望?”
卢文星想说龙天虎那性质不一样,根本不是起了口角能比的。但他同时又明白,按照规矩,他不该那样对待龙天虎。一开始还想嘴硬反驳,可是听到后面,他面上冷汗越来越多,最后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姐,我好像错了……不,我真错了!”卢文星哭丧着脸,“现在怎么办?”
卢探月跟弟弟相依为命,对他无比了解。说句粗俗一点的,卢文星屁股朝哪边,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看他慌乱,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知道怕就好!这小子性子护短,卢探月知道相比起龙天虎的事,他更在意马弘宣和任如碧“帮”外人的举动,一开始就挑明马弘宣和任如碧不可能越过他去帮外人,让这小子冷静下来,他才听得进去人话。
刚刚严厉地挑明白了厉害,现在正好给他顺毛,卢探月柔声细语道:“你别急,刚刚不是和你说了,马兄弟和任妹妹是在帮你,好在今天马兄弟帮你判了,我还听说龙天虎修为恢复,如今在西边赁了房子,现在人人都说朝歌连龙天虎都能宽恕,是个公道地方,等这事儿传出去,想进咱朝歌的人肯定比以前更多。”
萧好女的修为可是被东家封住的,如今听说他修为恢复。卢文星彻底明白了东家的意思,不由庆幸,对马弘宣更是只有感激的份儿,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坏了,今天的事,东家肯定都知道了,他也知道我是故意为难那贼头,那……”
这个事卢探月也没法了,毕竟她胆子再大,见识再多,也不敢说自己能猜中那一位的心思。叹了口气,她道:“这也没法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请罪,仙师想必会宽恕你的。”
她觉得既然那位重规矩,那么按照规矩,弟弟今天的错没有铸成,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可她不敢夸海口,更不敢随便说出来,就怕弟弟太得意。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卢文星则为了这件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一遍遍问自己,要是今天的事再来一遍,他还会公正判决萧好女吗?
其实要按照他心里的公道,萧好女本来就该死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外面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可朝歌的规矩不是这样,在朝歌,一切都要讲证据,而萧好女当初进朝歌打砸骂人,被狠狠揍了一顿,又做了两个月苦力,的确该抵消了。
至于他以前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杀掳掠,不是在朝歌发生,也没有苦主状告,按规矩的确不能罚他。
可恶啊!
梦里卢文星按照规矩审判,还当场宣布萧好女刑满释放。但看着萧好女得意洋洋的那张脸,他那个气啊,硬生生将自己给气醒了。
醒来后卢文星再也睡不着觉了,他深刻反思自己,他又不是傻子,想要他按照规矩判,他当然是能做到的,可他心里做不到,他要是亲手释放了萧好女,他心里还是会很生气。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萧好女……不,他不配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那贼头真可恶,还赖在朝歌不走是吧!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
卢文星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一面为此羞愧,觉得对不起东家的信重;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没什么不好,对待厌恶的人,他不去陷害捉弄就不错了,难道还不能幸灾乐祸吗?
“像东家那般宽容仁善的神仙人物,是世所罕有的。至于我……”卢文星苦笑,“我就是做不到宽容,我还是想报复。”
靠在床头的那把扫帚忽然立了起来,离地悬浮了几寸,像个人似的,冲他微微点了点。
卢文星看着它,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召唤出的命器是一把扫帚,曾经没少因此受人嘲笑,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进了奇珍堂后他一直做着扫地打杂的活计,有时候甚至怨怪起自己的命器,哪怕是个锅碗瓢盆也好啊,你为什么是一把扫帚?偶尔心气不顺,他踹过这把扫帚,甚至想过将它丢掉……
可是无论他怎么对待它,它都始终跟在自己身边,每次他挨了打,都是它在旁边沟通灵气,让灵气一点点抚慰他的伤处帮助他痊愈。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接受它的,也许是在东家第一次指点他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使用它配合伙伴成功猎杀玄甲虫的时候,也许是在今晚……
“你也觉得,我这样挺好是吗?”
扫帚又微微点了点,好像有了灵性。
可是命器从灵魂中生出,本来就藏着灵性。
卢文星终于露出了笑容,如释重负。
这一晚上,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本性,躺回床上,他枕着双手继续道:“我想通了,要辞去刑堂的差事,我不适合那里。”
像自己这种性子,以后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不知有多少,他又不能再任性,凡事要按着规矩来,可难道以后都要表面公正,背地里气得咬牙吗?那岂不要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更何况长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故态萌发。
同时他还有些愧疚,刑堂是东家让他管的,第一天上任的时候他和姐姐都很高兴,卢家祖上都无权无势的,能当上堂主,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要是父母还在,肯定早就开祠堂拜祖宗了。
但卢文星想了又想,还是要这么做。担心自己反悔,他天一亮就准备了礼物去找马弘宣道歉,没找到人,又去找任如碧,又扑了个空。拖到太阳都出来了,想着这个时辰不会打扰到东家,又去小宅求见,正好裘平安经过,跟他说东家清早就出去了。
裘平安道:“你不知道吗?东家带着马弘宣和莫铃兰去凤城了,早上凤城来使也一块走了。”
***
迟一悬此时正坐在马车上,马弘宣与任如碧骑马守卫在两侧。
这一趟用的都是钱丁宁带来的赤鬃马。
【赤鬃马是东莱国皇族培育的黄级中品灵兽,原本只是下品,但因为性格较为温驯,速度又快,所以升为中品。】
命器还啧了一声,【这个世界除了人,别的都不按强弱分,而是按照用处分。赤鬃马明明是妖物,修为普遍在练气两层,但因为不是人,还对人有用处,所以被定为黄级灵兽。要是有哪个修士也按照这种分法被定为玄级灵物,恐怕会大发雷霆。】
迟一悬吸了口自制奶茶,调侃道:“自信点,万一人妖物也给我们分品级呢?没准我在它们眼中也就是个玄级两脚兽呢!”
命器顿了一下,【陛下果真博爱万物。】
迟一悬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这跟他爱不爱万物有什么关系?命器真是逮着机会就能吹彩虹屁啊!
他岔开这个话题,“赤鬃马有多快?多久能到凤城。”
命器道:【在东极洲,赤鬃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代步灵兽,日夜兼程的话,五天能抵达凤城。】
迟一悬惊愕,“比修士御风还快啊!”
当初他带着五铜御风前往凤城,但那走的是直线,赤鬃马在地上跑,免不了涉水绕路的,五天能抵达凤城,的确比修士御风还快。
“难怪之前看书,都说修士要找个代步工具呢!”
迟一悬感慨了一句,“什么时候要是给轩辕卫配上这样的代步灵兽,那才拉风啊!不过五天还是太慢了。”
迟一悬是懒得在路上耽误这么长时间的。
正好他有个实验要做。
钱丁宁正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他毕竟还没有修为,得靠马车代步。在这个世界,低位者行在前面不是不敬,反而是充当开路马夫的意思。
马侍卫这回没骑马,而是坐在车辕上与他说话。
他们聊的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刑堂上发生的事。
钱丁宁感叹道:“朝歌,真叫我大开眼界啊!听说那个龙天虎以前还骂过那位真人……”
马侍卫低声道:“嘘,这在金丹真人的神识范围内。”
钱丁宁摆手,“这有什么,咱又不说他坏话。”
他眼中露出点向往,“要不然以后我就到朝歌长住了。”
正说着,马侍卫忽然警觉地抬头掀开马车往外看。
钱丁宁问他怎么了,马侍卫道:“前面来的风,有点不对劲,味不对。”
钱丁宁惊呆,“马侍卫,你鼻子比狗还灵呢!”
马侍卫哪怕正警戒呢,听到这话也不由抽了抽。
赤鬃马还在向前,很快就穿越了前面的林子,下一刻,眼前景物一变,他们竟然一下跑到了草原上。
马侍卫瞪大双眼。
钱丁宁也张大了嘴巴,他记性不差,记得这片草原与他们之前的地方相隔数百里,赤鬃马一刻不停地跑,也要再跑一天才能到的地方,而眼下,他们怎么,忽然穿越到这儿了?
是真的,还是幻象?
不由自主地,两人的目光都往后面那辆马车上瞥。
第062章 戏曲表演
赤鬃马呼啸着在宽广的草原上奔跑, 烈日下四蹄整齐踩在地面上发出隆隆的震动声,这忽然而来的动静惊得草原上一些动物仓皇躲避,一头背满了孩子正在迁徙的负鼠惊叫一声, 甩下几个孩子就跑掉了;一条正在觅食的野狗发出惊惶的吠声,夹着尾巴躲进了一个洞穴内……
对于一些野生动物来说, 练气二层的赤鬃马群造成的动静足以吓破它们的胆子。
只有一头毛发微紫,明显是妖物的猎豹从树上支起身子, 警惕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马群, 确定它们只是路过后, 才又懒散地趴回去。
迟一悬的神识扫过眼前的画面,嘴角一弯,露出个满意的笑。
“实验成功!”
【恭喜您,让传送门拥有了更多使用场景。您的聪明才智真是无与伦比。】
“嘻嘻我也觉得自己很聪明。”迟一悬乐颠颠地掏出零食,“今天高兴, 我要大吃一斤。”
命器:……
早在清早登上赤鬃马车时,迟一悬就计划着要做这个实验了。
毕竟传送门可是他挖了一座珍贵的传送阵加上四万点数才买下来的, 要是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用, 未免太浪费了。
另外就是,命器当初那句“只敬罗裳不敬人”影响了他, 现在他毕竟顶着金丹真人的名头, 要是不能表现点特殊的能耐出来, 也许会被怀疑身份。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也不能不防。
第三就是,命器毕竟是会被夺走的东西,他的命器那么独特, 绝不能暴露,现在他就该为自己的“命器”做铺垫了, 传送门就是一件很好的道具。要是利用好了,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还能误导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迟一悬向来小心谨慎,要不然早就死在冰蚕身上那道剑印之下了。
因此在赤鬃马前进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了实验。
平时使用的时候,传送门是一个普通单开门的大小,高两米,宽一米二。迟一悬注入灵力,尝试将传送门变大,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传送门不断拓宽,但在拓宽到五米高,四米宽的时候,传送门就再也不动了。
虽然传送门没有意识,更不会说话,但迟一悬能明显感觉到,这是自己筑基期的力量太过弱小的缘故。
好在这个高度和宽度目前也足够用了。
于是迟一悬将传送门设置好地点,再隔空投放在前面不远处,同时将整个传送门设置为透明模式,并额外添加了一道幻术。
这道幻术只能迷惑修为比他低的人,但也足够了,迟一悬要的就是产生灵力波动,给人一种他在施法的错觉。
果然,前方的马侍卫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赤鬃马群已经无知无觉地跨越传送门,转瞬抵达了几百里外的平原。
对于这个结果,迟一悬很满意,他吃完一斤零食,眼看时间又过去几刻钟,于是再次隔空投放传送门,马队再次跨越数百里。
虽然将传送门拓宽到最大比较消耗灵力,但他每次传送的地点只有几百里,距离短,损耗得小,以他现在的灵力储备,今天还能再使用十次。
当马队再次跨越数百里距离,从草原眨眼奔到另一座城池官道上时,马侍卫与钱丁宁已经说不出话了,偏偏这时候马弘宣还策马上前告知他们,“我们东家说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因此用了点小法术,还请诸位不要惊慌,今天日落前,大家就能抵达凤城了。”
马弘宣说得云淡风轻,毕竟在他眼中,东家无所不能,眼下让整个马队瞬息跨越数百里,只是东家神通中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虽然这一笔也足以他大开眼界,但在外人面前,要有风度,不能教人觉得他们没见识。
于是马弘宣说完,就慢悠悠策马回去了,只留下手脚都有些颤抖的钱丁宁和马侍卫。
钱丁宁抓着马侍卫的手,说道:“我听说修士会缩地成寸的法术,那位……用的是这个法术吗?”
马侍卫自认算是有见识,遇到这样的奇事也一时有些乱了分寸,他道:“缩地成寸向来只能修士自己用,至多再带上几个凡人,而且只是速度快,并没什么出奇的。那位真人的法术,倒像是剪掉了中间的路途,直接带整个车队跨越到数百里外。恕属下直言,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法术。”
马侍卫心里十分惊骇,这样闻所未闻的术法,他只想到一种可能——命器!
倘若这种术法真的存在,那些仙洲的修士为何不用,为何出行还要用鲲舟呢?也只有这个猜测能解释得通了。
但马侍卫不敢随便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修士是不会将自己的命器随便示于人前的,以免被人找到破绽和弱点。他家这位大人嘴上没把门,平常也就罢了,金丹真人那是能被他用钱打动的吗?
万一惹来杀身之祸……
马侍卫聪明地将这些话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一路上不再多言。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们的车队都会无知无觉跨越数百里距离,就这么历经六次后,他们眼前景色再度变化,发现自己来到了熟悉的凤城郊外。眼前是一条笔直官道,直通凤城城门。
按时间算,他们出发前一晚送出去的信件,现在也还没抵达凤城呢!
马侍卫远远望着那高耸的城门,颇有种荒谬之感,这就……回来了?
“阿嚏!”旁边的钱丁宁打了个喷嚏,马侍卫一个激灵,忙唤来传令官,“快,进城送信。”
凤城之内的官员还在忧心钱丁宁这一趟能不能说服那位远在无名荒漠的金丹真人。
眼见一日日过去,却始终没个信回来,朝中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觉得当初就不该让钱丁宁去。
“钱丁宁有那张嘴在,本来就不是做特使的料子,要是惹怒那位真人,还不知要给咱们带来多大麻烦。唉,当初就不该被钱丁宁的钱收买啊!”丞相正在政事堂唉声叹气,忽然听见消息——
“那位真人到了,已经到城门口了!”
丞相和百官同时慌了,什么?这么快!他们连迎接的仪仗都没准备呢!
***
朝歌
无名荒漠是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一年四季都炎热,朝歌自然也是如此,但自从有了灵脉后,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最近眼看是要入冬了,一天更比一天冷,哪怕是入了道的修行者,都不免被寒风冻得一个哆嗦,更何况是那些没有召唤出命器的普通人。
裘平安刚刚清点完一批入库的货物,就听见工地的管事说,这两天有不少工人受冻得了风寒。
裘平安一想这可不行,多耽误工程进度啊!之前集议的时候东家可是交代过的,务必要在腊月前造好城西的房子。
他写了张条子,交代管事去医药坊拿些补气散熬成汤药分给每个工人服用,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天衣坊。
天衣坊的坊主樊蕙兰正在绣房内和几个绣娘说话。
几日前冰蚕吐出的丝织出来一批丝绸,她们在商量该往这匹丝绸上绣什么花样。
“这一匹丝绸,正好可以给东家做一身内外衣裳,几对足袜,剩点零碎还能做些帕子、汗巾、抹额……”
“既然是给东家做的,花样和丝线都要讲究。丝线就继续用冰蚕丝,拿去染坊多染几个色,至于花样倒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绣竹子怎么样?会不会太素了?”
“竹子倒是雅致,只是外面大把绣梅兰竹菊的……”
樊蕙兰正和她们商量着,见裘平安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裘平安就将工人受冻的事情说了,“那些愿意做苦力的,大多是普通人,或者一二层的修行者,身体差了点,我就想问问织房的棉布能不能供得上。要是供不上,就得另支一笔钱去外面买布。”
天气越来越冷,城内对衣服的需求暴增,还有许多小孩子,穿得薄就容易生病。
樊蕙兰闻言,就道:“你跟我来。”
她带着裘平安进了织房。
天衣坊升级之后面积并没有扩大,但设备多了许多。比如织房里多了好几台织布机,这些织布机能昼夜不停地工作,只需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就行,但就像炼器坊和医药坊那样,每个月要耗费一枚灵石。
目前天衣坊是三个工坊中耗费灵石最多的地方,毕竟除了织房,还有蚕室、染坊等地方也要耗费灵石。
此时织房里的织布机正在唧唧唧唧地织着布,旁边有个女子正看着,见他们进来就打了声招呼。
樊蕙兰道:“东家重新炼制了天衣坊后你一直没来看,不知道这些织机有多神奇。”她说着,有些遗憾道:“可惜这些织机只能织些不入品的寻常棉布,雪蚕丝和冰蚕丝还是得要织娘才能织出来。”
裘平安亲眼看着织机不过片刻功夫就织出来一尺布,喜道:“这也很好了,总算不用再出去外边买了。对了,价格怎么定?还按照之前的价吗?”
之前试验织机的时候织出来一些棉布,都以便宜价格卖给谷中住户了。
这一点樊蕙兰早就想好了,“价格不变,你放出话去,让他们想要随时可以到天衣坊来,顺便去跟陶大成说一声,再招几个裁缝过来。手艺要好点的,最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裘平安迟疑道:“老师傅可不好找。”
樊蕙兰说要给东家裁制新衣。
裘平安一听,一拍手,“那你早说啊!既然是给东家做衣裳,普通裁缝是不行的,你等着,我这就托人去打听,绑也要绑个好师傅回来!”
裘平安说着就快步去找陶大成了。
陶大成此时正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戏班子。
这支戏班子名叫兴盛班,来自银城之外的奉城。
原本不叫这个名儿,只是生意逐渐冷清,班主就改名叫兴盛班,可惜改名改不了运,兴盛班还是兴盛不了。
哪怕班主是个练气中阶,也改不了“戏没人看,钱赚不到,名角跑路”的惨状。
在离开奉城之前,他们已经快一个月卖不出票了。
在前往朝歌的路上,班主就不停激励他们,“都打起精神来,这次去的可是罗老板介绍的大主顾,说他们那里缺戏看,要是演得好,要留咱们在那儿连演七天呢!”
连演七天!这在以前可是大户人家摆流水席才有的待遇!
伙计们都兴奋起来,虽然从没听说过朝歌这么个地方,但是他们班子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差事了!一时激动得忘了追究。
直到上了路后,他们才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怎么走着走着,往无名荒漠去了?
在手下人质疑的目光中,班主咬牙道:“罗老板的伙计给咱们带着路呢!指定不能走错。”他们为了这一趟表演,可是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现在要是回去,前面不都打水漂了?
第063章 双更合一
班主带着一众班底, 半信半疑地跟着罗老板派来的伙计往前走。走上无名荒漠时,她试探地询问了朝歌的情况。
这个伙计是当初跟着罗燕行投宿朝歌的人之一,他也亲眼见证了朝歌是如何从当初一个小山谷走到如今建城这一步的, 对此很有些感慨,更何况最近他们老板有意将生意迁入朝歌, 他们这些伙计当然也要跟着一块去。
因此听班主询问,他自然把朝歌的好处都说了。这伙计自认自己没有吹牛, 但听在班主耳朵里, 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什么地方, 竟然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还有堪比仙洲的上品灵脉,且还是远近驰名的丹药、甲片盛产之地……
班主只觉得这伙计在吹牛,她怎么从未听说过“朝歌”这样的好地方?
班主不知道的是,自从朝歌有了灵脉后, 距离朝歌最近的银城有意不让消息外传,虽然这种程度的消息封锁瞒不住朝廷, 但暂时瞒住距离更远的奉城还是足够的。
因而她此时并未将伙计的说法当真, 见他将朝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越看越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罗燕行啊罗燕行, 我跟你娘可是老友, 也是信得过你才走这么远的路去赶场子, 你可莫要辜负了我。”无缘无故无妨无碍的,又有旧交情在,班主并不觉得罗燕行会害她,也相信她是真心照顾自家生意, 但眼前这个伙计就不一定了。
因此班主表面不动声色,背过身却冲班子里的武行头打了个手势。
武行头也是个中阶修行者, 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武生,年纪大了以后,虽然武艺没有疏忽,但脸皮没有年轻时嫩了,不招观众喜欢,所以就从台前退下,到幕后做了武行头,专门教导新人怎么表演打戏,偶尔人不够用,也会画上脸去抬上客窜一下。
他身上背着一把大刀,身上肌肉虬结,看见班主的手势,眼神就是一冷,手按住背后大刀,冲着班主微微点头。这是个暗示,万一真有不对,他立刻拔刀冲上去。
他们这个班子里的人大多有修为,人数也多,这回几十个人一起出门,因此倒不担心跟人走。
他们走上无名荒漠的时候,正是正午,令他们奇怪的是,这荒漠上居然有一条绿草形成的弯曲道路,而且这一路上进荒漠的人还挺多的。
班主有些稀奇,“不是说无名荒漠既凶险,料又少,没什么人愿意去吗?”
“料又少”这话是长生界的一句俗话。
他们平常调息都是调动天地间的灵力与命器沟通,直到灵力恢复,就算此次调息圆满了,若是体内灵力恢复后发现比上一次更多,说明修行有了进益。
但想要恢复,先得消耗。
修行者们修行过程的就是消耗光灵力,再调息把灵力恢复的过程,在不停的消耗和恢复的过程中,体内灵力会像水珠一般越聚越多,直到水满溢出的那天,就是晋升了。
俗话说流水的调息,铁打的消耗。每个人的命器不同,调息的姿势也略有不同,但消耗灵力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将体内的灵力用出去,若是能将命器用到实处,那么灵力消耗得更快,修为晋升得也越快。
绝大多数人消耗灵力的办法就是去野外打猎,既能熟悉灵力的运用,又能消耗掉灵力,还能赚点东西贴补家用,何乐而不为呢?
这也是修行者们热衷于去野外的原因。他们的猎物有不入品的野兽药草,也有入了品级的妖物、灵草等等,若是有那入了品的老树、石头等等,但凡认得出来,但凡能卖出个价钱,都是他们的心头好,这些东西统称为“料”。
无名荒漠本来就是个灵力接近枯绝的地方,那里长根草都困难,还有许多难缠的虫子,因此是出了名的“既凶险,料又少”。
所以班主这话是没半点问题的。
“嗐!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伙计热情道:“自打有了朝歌后,这里都大变样了,看到这条芳草路没?这就是朝歌弄出来专门给人引路的,免得大家走错路。你看周围那些人,也都是去朝歌的。”
伙计说着,似乎也觉得奇异,“今天的人倒是多了许多。”
只见那条芳草路旁边,有许许多多背负行囊的路人,有拖家带口,有骑着牲畜的,有修行者,也有普通人。
都到正午了,却没人停下来歇息,还在顶着大太阳往前赶路。毕竟不是谁都舍得买昂贵的护甲,没有护甲,入了夜就知道荒漠上沙虫的厉害了。
这伙计跟着罗燕行走南闯北的,根本不是内向的性子,心里疑惑就上去问了,他挑了个看着和善的二阶修行者。
那人疑惑道:“你不知道吗?朝歌开放入城了,现在只要是个劳力就能进城,还能带两个家眷。带上朝廷盖印的户籍证明,当场改了落户朝歌就行。”
伙计啊了一声,一下跳了起来,“不是说入城要考核,还很严吗?你可别蒙我,之前有好些修行者都进不去呢!”
这人脾气倒好,继续道:“朝歌的告示昨天就贴出来了,在银城都传开了。”他语带艳羡,“听说之前是要选拔管理城务的吏员,所以才严了些,现在倒是都能进去,只是只能干些工地的活计。”
他抱起脚边扯着他裤脚的孩子,“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点,谁知道朝歌什么时候又不收人了。”
那修行者急匆匆就带着孩子走了。
练气二阶的修行者,放在以前是不屑去工地做活的,无论是去野外打猎,还是进地方做个小吏,都不愁吃喝。
但朝歌有灵脉啊!听说那里灵气浓郁堪比仙洲,去仙洲还得花十块灵石坐船呢!况且不到练气七层,又没身家背景,怎么敢去万里之外的异乡打拼?
进了朝歌就不一样啊,灵气浓郁,修行速度快,孩子在朝歌长大,召唤出命器的机会更大,肯定能超越父母,家里不指望能出一个修士,但要是能有个中阶修行者,也足够改变一家人的生活了。
那修行者走远了,伙计的心思也浮躁起来。
自家老板上个月就有意迁入朝歌了,但朝歌的门槛严格,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的明明是没召出命器的普通人,能进,有的是修行者,却进不去。
以罗老板跟朝歌的关系,她和家眷肯定是能入的,但他们这些伙计就未必了。现在朝歌终于开放,伙计的心也跟着飞了,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家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搬进去。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谁不向往更好的地方?
兴盛班发现伙计赶路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他们跟一身轻松的伙计可不一样,只有三匹马用来拉车,车上载着表演用的行头、彩箱、道具等等。车辕只能轮流坐,现在伙计赶这么快,他们就有些跟不上了。有人抱怨了一句,说要休息,想要往芳草路上坐,却被伙计一把拦下。
伙计一脸惊慌,“要死咯,可千万不能往上坐,踩都不能踩一下。没看周围人都不往上面走吗?”
大家一头雾水,班主询问了一句。
伙计一脸严肃,说道:“这条芳草路是那位真人造出来的,据说他极为爱洁,谁要是踩了他这条路,他就摘了谁的脑袋!”
班主低声道:“此事属实吗?”
伙计神神秘秘道:“虽说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啊,为了各位着想,还是谨慎些吧!”
大家齐齐点头,毕竟修士杀人又不偿命,传言要是假的,也没什么,传言要是真的,那可是事关性命的大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班主虽然觉得伙计口中说的大半是在吹牛,但也谨慎地照做,尽管那条芳草路在荒漠上软篷篷的像一床软被,她也只是看看,而没上去躺着休息。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黄昏前抵达了朝歌。
朝歌朝向银城方向的是东城门,看着眼前这比银城和奉承更恢弘许多的崭新城墙,兴盛班一行才彻底信了伙计口中的话。
金丹真人不知是真是假,但城是真的!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破庙古寺,他们的心就放回肚子里。
兴盛班的武行头也终于舍得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按了一路,他的手都要按麻了。
城门十分宽大,有身着蓝袍玄甲的卫兵持枪把守。城门左侧摆了一张桌子,桌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班主耳朵灵,听见那小吏提着笔询问入城人的姓名籍贯,是否真心落户朝歌,是否做不利于朝歌之事,一一答了才给发牌子入城。
看起来,这朝歌的确是个好地方,那么多人抢着进城。难道里面真有灵脉?班主不禁起了两分向往。
原以为兴盛班也要被盘问一圈,没想到早就有人站在城门中央等着他们,伙计迎上去喊了声“陶主事”,那人就冲着他们来了。
这位陶主事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相平凡,笑得倒十分和善,半点不摆架子,“你就是兴盛班的蒋班主吧!幸会幸会,诸位路途劳顿,实在辛苦,请先随我进城歇息吧!”
陶主事一路走,一路为他们介绍。
“我们朝歌是一座新城,昨日城墙才全部竣工。原本商议要办一场仪式热闹热闹,但我们城主体恤百姓,说城里许多百姓都没分到住房呢,先搞建设……”
陶大成指着两旁规划好的地块说道:“路都已经划好,这城东将来要划出一个大市集,只两边靠城墙的地方会建些民居,将来指定热闹,按工期算,新年前市集就能落成了,到那时欢迎各位来逛。”
兴盛班众班底顺着陶主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空旷平整的土地上划分出一条条平整的路,这些路相互连接,中间圈出一块块方正的土地,这些地块有大有小,标志着不同的用途,沿着中央主干道的地块已经有了明显的建筑雏形,还有许多工人正热火朝天的干活。
蒋班主数了一下,一个地块就有十几名工人同时开工,而城东的地块有数百,这么粗略一算,少说有上万个工人,难怪那伙计说朝歌日新月异变化极大,每日有上万劳力同时开工,那变化能不大么?
这一幕同时也让她见证了朝歌的财力。
入目所见的工人,没一个干瘦疲惫的,几乎人人脸上有肉,胳膊有劲,蒋班主还特意多看了两眼,没发现有谁面色不好的,其中甚至有些修行者,想来朝歌给的伙食工钱很不错。
每日支给上万人的伙食工钱,得是多大一笔巨款!光是这个,就够蒋班主挣一辈子了。
兴盛班的班底们也小声议论,觉得城主有钱。
陶大成的介绍还在继续,“等年前建完了城东,年后还要开工建设城南,所以我们朝歌很缺人干活,你们若觉得好,回去多帮忙宣扬宣扬,陶某感激不尽。”
说着还朝蒋班主拱了拱手,蒋班主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扶着他说不敢。
她也是个中阶修行者,越往里走,越感觉到这里灵气远胜其他地方,班底们脸上也露出了餍足之色,好像刚刚吃了一顿好饭。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缺人?蒋班主还以为他在说笑,却听陶大成道:“我们城主说了,年前朝歌的人口要涨到十万,现今还差七万多呢!”
蒋班主有些吃惊。
就听陶主事接着道:“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今晚尽情歇息,也可以四处走走,只不过有两个地方不能去,一是内城的小宅,那是我们城主的居所,不分日夜有轩辕卫巡逻,他们疑心重,若是太靠近,怕会被当作奸细抓住。”
“二是城北的玉龙台,那是我们朝歌练兵所在,也是不能靠近,不能窥视的地方。”
蒋班主还不至于这点规矩都不懂,但也领情地道了谢。
陶大成便略有些自豪地笑起来,“大家不必紧张,我们城主虽是一位真人,却最是体恤子民了,他自己不爱靡费,却不忍见子民长夜寂寥,才着我去请个戏班子来给大家解闷。我平素不爱看戏,也不知有什么班子戏排得好,听说请戏班子要提前半月预约,这回多亏了罗老板牵线,才能请了你们来,你们回去要是遇见罗老板,就替我向她道个谢,多亏了她,我才能这么快办完这个差事。”
已经许久卖不出戏票的兴盛班:……
蒋班主倒是笑容爽利看不出半点异样,与陶主事谈笑风生起来,还说了些排戏上的趣事,把陶大成这个外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陶大成自觉与他们聊得投契,原本还想送他们去歇脚的地方,中途被一个裘总管叫走了,才使唤个仆人领他们过去。
本来赶了几天的路,兴盛班早就累了,应该立刻去睡一觉,然而到了住处,却没一个人敢歇下。
原因无他,压力山大。
兴盛班本来就很久没大主顾了,这回听说去的地方比较偏僻,还以为乡民没见识,他们的本事足够赢得满堂喝彩,到了地方一看,偏僻是偏僻,却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虽然是座新城,但人口都是银城那边过来的,银城人又不是没见识,银城本地的戏班有个旦角,扮演凌元仙君十分出彩。光那一个旦角,他们戏班子拍马都赶不上。
更何况朝歌请他们过来,却没个点戏单子,只说随他们演,这……
蒋班主当机立断,趁天还没黑透,派几个出去打听打听本地人爱看什么戏,不管怎么说,投其所好总不会错的。
然而出去打听的人没多久就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班底一道:“问了几个老太太,他们说随便演,都爱看。”
班底二道:“问了几个年轻人,说演啥就看啥,不挑。”
班底三道:“问了几个孩子,反问我戏是什么?”
班底四道:“我特意挑了几出戏出来,问他们更想看哪个,都说哪个都想看。”
班底就是戏班子里的杂工,平时什么杂活都干,有时也上台客窜个丫鬟小厮什么的,兴盛班不大,包圆了也就几十人,派出的这四个班底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班底则在忙着整理箱笼布置行头了。
但四个人都这么说,也够整个班子头大了。
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连蒋班主听了,也不免要吐槽一句,这里的人可真挑!
其实内城的住民在朝歌养了这一段时间,早去掉了曾经的畏缩,气色也与寻常平民无异,半点看不出是奴隶出身。
他们中有的是半路奴隶,有的是天生奴隶,前者已经很久没有过看戏这种娱乐,后者则是从来没有资格去看戏。
听说城主担心他们夜里无聊,专门请了戏班子来,他们感激兴奋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然而外地来的兴盛班哪里知道那么多?只以为内城的住民挑剔难伺候。实在没有参考的他们,在商量片刻后,决定拿出自己毕生的本事,务必要把这场戏唱好!
蒋班主道:“咱们兴盛班已经许久没开张了,朝歌这座新城也许就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了,这里没别的竞争,要再不能拿下,我们兴盛班干脆解散算了!听好了,都打起精神,拿出最大的本事来!”
“朝歌的主人那么有钱,若是咱们能在这里赢得满堂彩,将来少不了我们赚的!”
***
此时,数千里外的凤城,迟一悬正隔空观看着兴盛班的举动。
毕竟是花钱从外地请来的班子,又不是想要落户的百姓,不好拿真言书验他们。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迟一悬不在朝歌内,免不了要看顾看顾,万一有什么不良用心的人混在里面,也好及时发现,毕竟朝歌内可全是他的活点数啊!
看到兴盛班没异常举动,迟一悬就放心地关掉了画面。
不过蒋班主的那番话到底给他留了印象。
“我现在,应该挺有钱了吧?”迟一悬有些期待地让命器调出账本来看,下一刻,满屏的赤字反把他的脸色衬得发绿。
“没关系,我有裘平安呢!”
迟一悬关掉游戏面板,再度举起零食,“何以解忧?唯有再吃一斤。”
命器:……
等他吃完了一斤零食,凤城的朝廷官员终于出来迎接了,他们一路铺了红毯迎着车队进去。
迟一悬正要吐槽他们铺张浪费,神识忽然发现他们的红毯是反复利用,车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立刻就有修行者冲过去将红毯带到前面重新铺上。
也许是为了避免被他发现,负责收红毯的修行者跑得脸都红了,堪称生死时速。
迟一悬嘴里的骂声忽然就出不来了,憋了片刻,他吐出一句话,“也罢,穷鬼何苦为难穷鬼。”
第064章 好戏登场
迟一悬话音落下, 忽然听见命器发出一声轻呵。
命器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无事发生的时候,它总是安安静静的, 一旦出声,就说明它有别的想法了, 迟一悬问它怎么了。
命器对他向来是有问必答,说道:【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话, 当一个人在负重前行时, 一定有人替她岁月静好。】
迟一悬的神识还在注意那个生死时速的修行者, 那是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女子,脸庞圆圆胖胖的,身材也圆圆胖胖的,跑起来却像个炮弹一样又快又有冲劲儿,哪怕累得脸红脖子粗, 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一双眼睛仍然是发亮的。
练气三层, 在这个年纪算很不错了。
迟一悬若有所思, “那么是谁在替她岁月静好呢?”
命器不答反问:【按照现在的前进速度,还有二十分钟马车才能抵达宫门, 陛下要不要听个故事?】
迟一悬利索地掏出零食, 还催促起来, “赶紧赶紧。”
命器:……
【从前有个女孩,她是凤城底层百姓,家中姊妹众多,父母年老体衰, 不幸中的万幸,她出生在凤城, 靠着出赁自家屋子,她们姊妹勉强长大,成年后,她顺利召唤出命器,于是进了官府衙门,成为一名差役。六年来,她兢兢业业,拼命办差,她的上司也在她的努力下接连升官。】
迟一悬:……
【直到有一天,朝廷拨下一笔款项用于迎接金丹真人,也就是您。她的上司对她说,为了请来这位金丹真人,国库已经空了大半,现在没钱购买从城门口铺到宫门口的红毯了,问她能不能想想办法?】
【她的上司本意是想让她去找其他同僚筹措银两,没想到她性子朴实,自己想出了这种一段段接上去的办法。这么一办,只需要付出极少的钱和一匹累倒的牛马,就能获得预期的效果了呢!】
迟一悬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等全部听完,他的拳头已经硬了。什么国库为了请他空了一半?他拿到的也就一千多灵石,其中一千还是钱丁宁私人赞助。
“难道他们不知道修士有神识,可以看穿吗?”
【如果您问的是丞相等高官,他们或许了解,但任务一层层分派下来,落到最后一名官员头上时,意外就发生了。不过也许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这样一来,就能哭穷卖惨博得同情了。不是吗?】
【陛下,恕我直言,您仁善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
迟一悬抹了把脸,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就像是个性格软弱还有钱的老实人,总有些不要脸的亲戚朋友邻居上门卖惨要钱。”
他又问:“东莱国朝廷真的没钱吗?”
【是的。他们每年都要向霸刀门上供,国库也的确捉襟见肘。】
迟一悬明白了,合着朝廷国库没钱,官员腰缠万贯呗?
“那钱丁宁呢?他有的可不止是钱。”
之前在朝歌,命器没法查钱丁宁的底,现在到了凤城,侦查模式一开,钱丁宁十八代祖宗都被扒了个干净。
【他的父母都是修士,英年早逝,将三个储物袋留给了钱丁宁,储物袋内部我无法查看,不过根据我的分析,钱丁宁在付出一千灵石后,剩下的灵石数量不会超过三位数。】
迟一悬有些惊讶,“那他也够大方的,难道没想着攒起来前往仙洲吗?”
【因为父母早逝的影响,钱丁宁对仙洲并无向往。】
也是,在东极洲他能活得自在,去了仙洲可就是底层了。
迟一悬仍是有些奇怪,“跟我卖惨又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答应将灵脉迁过来。丞相那些高官也是如此吗?这样也能当丞相?”
【聪明人悟性也高,如果他们在智力上没有缺陷,也许早就前往仙洲成为修士了。】
迟一悬:……
怪他,被老家的历史影响了,听见这个丞相那个高官的,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要么才高八斗要么老谋深算,忘了这个世界修仙才是大道,真正有才能的能跑出去早都跑出去了,留在东极洲的基本上是竞争失败的。
东莱国国土面积虽然大,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国家有本事,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大得离谱,换算到他老家那边,也就相当于一个村子吧!
把这些目光短浅贪污自肥的高官代入旧社会村子里的乡贤族老,根本毫无违和感。
迟一悬让它查查这些高官家里藏着的金银灵石,结果令人伤心。
“原来自始自终,穷鬼都只有我一个。”迟一悬失魂落魄。
【陛下莫伤心。】命器赶忙安慰,【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迟一悬:“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命器:???
迟一悬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居然不怂恿我去抢劫他们了!”
命器:……
凤城中央大街提前清场,铺着石板的笔直道路上一片冷清,道路两边只有披甲执锐的士兵恭敬地垂头,无声等候这一行载着金丹真人的车马缓缓前行。
大街两旁是各个坊子的围墙,围墙后是石砌的民宅,偶尔有百姓悄悄打开窗子探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被家人按了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窗户轻轻关上,抖落几粒尘土。
车马在宫门前停下,两侧帘子挑开,穷鬼迟一悬失魂落魄暗淡无神的目光与前来迎接之人对上。
宫门口,东莱国太子裴显玉已经带领着群臣等候良久了。
他之前去霸刀门被打了一顿扔出来,如今身上的伤还没痊愈,面庞憔悴苍白,哪怕披着狐裘也显得瘦长虚弱,只一双眼睛仍是有神的。
然而只是与车内那位真人对视一眼,裴显玉就匆匆垂下了目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怎样一双眼,又是怎样一副神情。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仿佛物外之人,离世绝俗、一尘不缁。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修士?
裴显玉是见过修士的,还见过不少,不止是现今正在闭死关的东莱国皇帝,按辈分算他太祖父的那位,还有灵剑宗的修士、霸刀门的修士……
跟凡人想象中的超凡脱俗不同,修士也有俗世的欲.望,也有贪嗔痴念,也好色、贪财,势利……倒有那装得似模似样的修士,但多说几句,就能瞧出其令人作呕的虚伪。
眼前这位……莫非是装得更好?
不,这位为什么要装?况且他在苦海道救下的人也不是假的。
裴显玉心中天人交战,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率先行了一礼,“东莱太子裴氏显玉,拜见真人。”
在他身后的群臣齐齐下拜,之后又是将人迎进去好一番招待,什么舞女乐师,什么珍馐佳肴,面上做得风光无比。
可惜现在的迟一悬不是上一章的迟一悬了,他此时看待他们已经没有穷鬼的同病相怜了,盯着舞女身上的红粉绸衣,他在想这衣裳被吃掉了多少油水;盯着那些吟唱演奏的乐师,他在想这乐器服装又被吃掉了多少油水;再低头看看桌上的菜肴,里面灵食少得可怜,肯定也被吞掉了好多油水!
这可都是以招待他作为名目的支出啊!换个说法,被吞掉的都是他的钱!他的!
迟一悬全程面无表情,东莱国朝廷的人对他不了解,还以为这位性情如此,马弘宣和莫铃兰的面色就很不好了。
东家在朝歌的时候,虽然不怎么笑,但神色总是柔和的,他们只见过两次东家发怒,一次是在他们随便使用命器的时候,一次是宋典来找上门的时候。而现在,东家显然不高兴了。
两人看不出来这场招待有什么问题,但既然东家不悦,那么不是这场接风宴有问题,就是东莱国朝廷有问题。于是两人也不吃喝了,端坐在那里沉着一张脸。
大殿上的气氛渐渐压抑,歌舞还没停,可许多大臣面上的神情已经忐忑起来。裴显玉朝着主位一拱手,“真人,可是这歌舞哪里不对?”
只见那坐在主位上的青衣修士单手放在案上,身子略微懒散地歪在座上,如此仪态,半点不显不雅,面庞如玉,身姿如兰,如同一只鬼斧神工的翡翠玉雕,却不是人工雕琢,而来自天生地养。
“歌舞没什么不妥,人也没什么不妥。”只听他沉沉叹息,吐出的话语听在他们耳中如同天籁,“只是我看这凤城灵脉已是不成了,可怜此地百姓,想助此地重塑灵脉。”
天啊!他们没有听错吧?这位真人,想要助凤城灵脉重塑?
群臣张大了嘴巴,酒水都流了出来。虽然早就听说这位真人慈悲心肠,没想到他如此慈悲!
朝廷百官顿时感激涕零,简直恨不得当场跪下来喊祖宗。
谁是神仙,眼前这位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修士才是真神仙!
迟一悬一反常态,微微一笑,“听说民间都传我有一副好心肠,我当然不想辜负了这名声。”
听听听听!这位真人的声音多么动听,什么丝竹,什么天籁,统统比不得!
大殿上奏乐歌舞都停了,满堂都是群臣的恭维溢美之词。
迟一悬听了一耳朵的彩虹屁,慢慢道:“不过灵脉重塑不易,这也是整个东莱国的大事,我相信身为东莱国重臣,你们必定也会出一份绵薄之力吧!”
***
朝歌,内城
戏台子已经搭好,兴盛班的班底一大早就抬着箱笼开始布景。
谷内头一回有这样的热闹事,许多孩子都忍不住跑来围观。
五铜带着几个小伙伴偷偷攀上戏台窥看,看见班底们将彩色布幔拉上去,又搬出一块块涂了彩色的硬木板比来划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换做寻常班子,是不允许在布景的时候有外人来打扰的,尤其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孩子,但兴盛班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班底们也额外有耐心,就一一答了:“这是用来做假山的……这是马鞭……这是用来搭假屋的……”
戏台子搭好后,布景又弄了一天,还没到傍晚,预热的锣鼓已经敲了起来,乐声远远传出,提醒观众,戏就要开场了。
他们今天要唱的戏名叫《五打恶山神》,讲的是一个修士途经人间,发现某地有个妖物作乱,占山为神,强迫民间献上美女,于是正义凛然痛打假山神的故事。
这是蒋班主思索了一夜后安排的戏,一来,这是一出老戏了,许多班子都唱过,只是细节有些不同,剧情方面观众耳熟能详,不至于深奥看不懂;
二来,这出戏有俊修士和献给山神的美女,能让观众一饱眼福,台上的角长得好看,观众也愿意多留一会儿;
三来,这出剧除了缠绵悱恻的情爱之外,还有大量的打戏,毕竟要打五次山神呢!到时候台上一阵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很能抓住观众的眼球。
总而言之,剧情简单,但绝不至于赶客。
蒋班主心想,这内城的人口在这儿,就算只是来凑个热闹,也该能有五百个观众吧!
五百个啊!他们兴盛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观众了。
然而锣鼓响了半天,戏台前依旧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孩子在那儿蹦来跳去。
蒋班主心凉了大半,心想不会吧,难道连一百都没有?
丢人,实在丢人!
蒋班主怏怏不乐地回了后台,也不催着角儿们上场了。
可她实在是个正经做班主的,既然收了钱,哪怕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出戏也要热热闹闹地唱下去。
就算没有一百,唱到最热闹的时候,有几十个观众也不错吧!
几十个,平常生意好的时候也就这样了。
蒋班主正调整心态,忽然听见武行头急急催促,“怎么还不上场!看官都等急了!”
“班主!班主!”
蒋班主稀里糊涂被推到前面去看,一抬眼就看见台下满满当当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都自带了板凳,有携家带口的,有自带瓜果的,连小生意都有人做起来了,这何止是没人啊!这简直是人山人海!
蒋班主被台下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脑袋吓了一跳,心跳快得都跟锣鼓一样了!
她精神大震,“开场——”
第065章 第一更
程梦秋长相俊俏, 上了妆后更加光彩照人,在台上向来扮的是小生,但他打戏也在行, 因为他还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要不是真心喜爱唱戏, 也不会一直留在日渐没落的兴盛班。
上妆时他就听见了班主的长吁短叹,但他不以为意, 毕竟兴盛班又不是第一天卖不出票了, 如今有人花钱请, 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没有观众,这笔钱也够他们兴盛班再撑一段时日了。
程梦秋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还笑道:“不是说朝歌城主是巨富吗?要不我去勾搭人家,请他包了咱班子?”
话音刚落, 对面一个正在上妆的就笑出声了,“莫说班主答不答应, 就算应了, 人家城主还能瞧得上你?”
程梦秋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一表人才, 不要钱白送上门, 他还能忍住不吃?”
对面人顿时发出一个作呕的表情, 气得程梦秋想去打他,正闹着,武行头走过,“小声点, 白姐正难受呢!”
程梦秋等人立即低了声音,白姐名唤白梦真, 从前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她最风光的时候,许多人特地冲着她买票进园子看戏,台下座无虚席,赏钱和绢花扔得满台子都是。
后来白梦真不知怎的,与一名外地男子相恋,那却是不怀好意之人,刚开始的时候甜言蜜语殷勤备至,没过两个月就开始嫌弃白梦真,嫌她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又嫌她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到后来甚至批评起了白梦真的台风唱腔,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偏偏这人在戏曲上还颇老道,每回都说得有理有据,白梦真跟他相处一段时日后,在台上渐渐放不开了,这可不是好事,有人开始觉得白梦真功力不如从前了,观众也慢慢少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及时纠正回来自然能拉回老顾客的心,然而没多久,兴盛班的台子被人砸了,一堆眼生的顾客在台下对着白梦真肆意挖苦嘲讽,还往台上扔臭鸡蛋。
啪的一下,那枚腥臭的鸡蛋砸碎在白梦真的额头上,也将她整个人一同击垮。
白梦真被坏了心气,再也不敢上台。
白梦真不能上台,兴盛班其他旦角又撑不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的对手百花班凭着个貌美青衣大红大紫起来。
要兴盛班的人来看,他们觉得那百花班的青衣是远比不上自家白姐的,无论身段、台风还是唱腔都差了不止一筹,奈何实在貌美,就这么抢了白梦真所有的风头。
“听戏听戏,不听戏光看那脸有什么用?还不如上青楼去!”蒋班主去百花班看了几场,回来后怒发冲冠。
原来那个勾引白梦真的男子,竟是百花班的少东!
为了砸兴盛班的招牌,他们竟然用这种损招!蒋班主气不过,与百花班的人打了一场,打完倒是解气了,只是被百花班的人到处宣扬,说他们兴盛班道德败坏,眼红百花班生意好就上门打人。
百花班用的诡计他们拿不出证据,可蒋班主上门打人却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兴盛班就此坏了名声,生意一落千丈。
每每想起这些过往,程梦秋都恨得牙痒痒。他小声道:“待会儿让白姐上台吗?她能上吗?”
武行头道:“肯定是要让她上台的,她也愿意上,只看能不能过这道坎了。”
程梦秋心想,反正台下没几个观众,白姐应该撑得过去。
白梦真此时已经上完妆,她攥紧了拳头,一闭上眼,眼前就都是狰狞的面孔……可一想到台下没几个人,她心中万种犹疑愁绪,也都压了下去。
反正没人,反正没人……
抱着这种心思,上台后他们却傻了眼。
只见台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还有攒动的人头不停涌过来。谷内的火盆里高高跳跃着火苗,那火光每跳动一下,白梦真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她整个人僵硬如木头,侧头看向打帘人,嘴唇几乎发不出声,“不是说,没人吗?”
戏台两边锣鼓喧天,白梦真的声音如海潮下的一粒水珠,还未落到人前就蒸发了个干净。
打帘人自然也听不见她的询问,他也奇怪,怎么入夜前戏台前都没人,入夜后一群群涌过来,跟约好了似的。
也是他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朝歌大搞建设到处缺人手,白天的时候谷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各有各的事儿做,活计再清闲,也没有翘了工跑出去玩耍的,再说了城主专为他们请来的戏班子,入了夜才会开场,去早了又看不到,自然不舍得抛下工钱跑来凑热闹。
但下了工就不同了,朝歌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是每个居民的休息时间,天色一黑下来,大家心里的期待就再也压不住了,纷纷结伴过来,这才有如此盛况。
而此时此刻,白梦真看着地下攒动的人头,脚下跟生了钉子似的迈不出去。
打帘人听见锣鼓声低下去,白姐却还杵着不动,也是焦急,这么多观众呢!这可是他们兴盛班难得的机会!
于是打帘人也顾不得了,在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将白梦真推了出去,下一刻,帘子落下,白梦真踉跄着出现在观众眼前。
戏台上的灯笼照在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与打光让她的面容看上去如同细腻的白瓷。
熟悉的奏乐响起,白梦真脚下步子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这是个极大的失误。如果是熟悉这出戏的老戏迷瞧了,一定已经开始议论了。
白梦真心里慌乱,越发不敢往下看,吟诵过千百遍的戏词堵在了她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蒋班主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开始调度。
于是片刻的功夫,奏乐一个急转,节奏由舒缓转向急迫,鼓点声一阵一阵,仿佛象征着主人公慌乱的内心。
《五大恶山神》这出戏的开头,原本是貌美的女主角春日出来踏青却被恶山神看上掳走的情景,开场节奏舒缓,奏乐轻快,引着观众进入女主角雀跃的内心世界。
然而白梦真出场时出了漏子,她不安的神情与错乱的步伐根本不符合女子春日出游的情境,于是蒋班主紧急换了奏乐。
这段奏乐的名字叫《夜雾锁深林》,配的是女主角出逃的戏份。
蒋班主心情忐忑地在旁边看着,好在白梦真只是慌,不是失了智,奏乐一换,她立刻明白了班主的安排,于是唱戏也顺势换了,她还随机应变改了一小段,让整段唱词更符合眼下的情景。
而她慌乱不安的模样,也恰恰与此时的情境相合,立刻就让观众明白了她眼下如惊弓之鸟般的处境。
台下,郝姥姥一家抢到了一个后排靠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这主人公一出来,她就被吸引住了。
她怎么踉踉跄跄慌慌张张的?哦,原来是正在被追杀啊!
再仔细听,她唱得婉转低回,还有些颤音,唉,是怕得都要哭了吧,可怜的孩子。
接着慢慢看下去,她就被主人公那白瓷一样皮肤,柳枝一样的身段吸引了,从她的唱词里,郝姥姥了解到这是一个无辜姑娘被山妖掳走的故事,心里升起了愤慨,因为当初他们一家,就是在投奔亲戚的路上被掳走卖为奴隶的。
“天杀的山妖,还敢称山神,我呸!玷污神仙的名声!”郝姥姥看得入了迷,不禁唾骂起妖怪来。
跟郝姥姥一样入迷的观众还有许多许多,谷内没什么娱乐,看戏对他们来说就是新鲜事,有些从未看过戏的人都呆住了。
天,世上竟有这种事?姑娘好可怜,山妖好可恶……
“娘,她的衣裳真好看我,也要穿!”有个小女孩指着台上主人公的衣裳,满脸向往。
台上,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顺,但白梦真到底唱了很多年的戏,功底还在,开始渐入佳境。等唱到山妖出场,她即将被擒住时,一个东西忽然从台下飞了上来,砸在她的裙角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白梦真面色煞白,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在她眼前翻涌,她身体僵硬,视线却不禁落在声音的源头。
是一枚铜钱,咕噜噜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的鞋面前。
是赏钱,不是石头臭鸡蛋。
白梦真眼神僵硬一瞬,她木头人似的忘了规矩,朝着台下瞥去一眼。
台下,一张张脸正抬头看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满脸兴奋,有人双眼痴迷,有人露出赞叹,有人还在鼓掌……
没有人低头与同伴说话,没有人中途离场,更没有人露出不屑鄙夷之色……仿佛她不是一个过了气的戏子,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风头无两的日子。
白梦真呆了一呆,这时铜锣敲响,好大一声!将她浑噩的三魂七魄又震回体内,也将那些锁住她的迷雾震得溃散无形,露出柳暗花明的好风光来。
对面的“山怪”正在桀桀大笑,白梦真挥出手中马鞭,打得那“山怪”踉跄后退,仿佛也打倒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那道阴影……
***
咚的一声!乐师的奏乐乱了一拍,仿佛惊堂木,将殿内群臣从方才那种歌功颂德其乐融融的幻梦中震醒过来。
群臣静寂一瞬,都从迟一悬的那句“绵薄之力”听出了不好的苗头。
眼见太子一言不发,丞相只得道:“真人所言极是,若是能出力,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国库空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话说得漂亮,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迟一悬包揽一切了。反正这位真人素来菩萨心肠,他连上万人牲奴隶都养了,肯定也不在乎他们这些人多吃几口。
迟一悬脸上仍带着笑,“无妨,我是个大善人,既然能开这个口,就必定是你们能做到的。你们想必也知道灵脉修复有多难,想要修复凤城灵脉,得耗费不少灵力,我虽愿意帮这个忙,但我朝歌子民还要指望我,只好委屈你们多帮些忙了。”
群臣忙道应该。
迟一悬道:“第一条,立法废除所有奴籍,从今日起,东莱国境内不允许有奴隶,不允许有人牲。”
话音落下,太子裴显玉惊讶地看向他,群臣也面露讶异,心想这还真是个大善人。
“怎么?有难处?”
座上真人耐心垂问,座下群臣在犹豫片刻后纷纷摇头,相比起一些奴隶,能让修为增长的灵脉才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眼前这位“菩萨”的用意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第066章 第二更
“那么第二条, 我希望在座诸位都能出把力,比方捐些财物出来。”
咕咚一声,有人咽了咽唾沫, 丞相面色也不自然了,但还是拱手道:“真人所言极是, 似修复灵脉这样大事,我等自然要竭尽全力。我身为丞相, 以身作则, 愿捐出一百两白银。”
【哇!一百两, 还真是一笔巨款呢!】
命器在阴阳怪气,地下群臣则在争相表现,他们还挺讲究人情世故,下官捐的一定不会多过上官,于是在丞相之后, 一溜的九十几两八十几两,轮到最后, 竟然还有捐十两银子的。
不但迟一悬开了眼界, 连一旁陪衬的太子裴显玉,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许久之后, 迟一悬颇为和气地问, “就这些了?”
一名大臣道:“真人见谅, 我们也想多出力,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又有一人垂泪哭惨,“家中老母病重,每月俸禄请医延药就去了大半, 我也是有心无力。”
听了这话,上座的青衣修士却又是一笑, 尽管这位修士貌若神人,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不善。
只见他抬手一指身旁的随从,吐出一个字,“念。”
下一刻,马弘宣面前案上忽然多了一本账册,他毫不犹豫打开高声念出,念着念着,他面色愈发古怪起来,满殿朝臣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只因马弘宣刚刚念出来的,是群臣私底下的所有身家,其中不但包括家中库房金银、古董、珠宝,外边田庄店铺,竟然连某个官员背着老婆藏在鞋底的私房都扒了出来!
此时此刻,群臣看向迟一悬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惊骇,恐惧。
早就知道修士神通广大,可这真的只是金丹么?他才进城多久?从未听过金丹修士有如此神通啊!
马弘宣还在念,迟一悬还在说话,“东莱国朝廷给你们发的俸禄也太多了,其中竟还有不少灵石,正好拿来补全灵脉,想来诸位都是东莱国的肱骨之臣,必定如丞相所言,义不容辞。”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了满殿死寂。群臣当然不舍得自己的全部身家,当场就有人不认账,哭说自己清廉,说家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却见那位青衣修士吃了口菜肴,慢条斯理道:“不承认也罢,这里应当有执法堂的大人吧,您点点看有几个人,等会儿散了席,我会令随从交上罚金。正好罚金也能一并填入灵脉当中,实在是好事一件。”
按照律法,修士杀凡人不必偿命,只需缴纳少许罚金即可。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是扯着绳子将他们的脑袋往上提啊!
当场就有人反悔,说再商量商量,修补灵脉不急于一时。
然而上首的修士目光流转,笑语依旧,“算起来,你们的年纪都比我大一两轮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修补灵脉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要任性。”
群臣顿时哑口无言,他们看得出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分明是他们求着这位上凤城,眼下却被架了起来,这是修灵脉么?这是要掏空他们的家底啊!
不少人面上已经露出了悔意,他们错了,错了!怎么会觉得这世上有善良修士呢?天下乌鸦一般黑,眼前这青衣修士,跟那些仙门上宗没有任何不同,也不过是视凡人如草芥罢了。
群臣自然不敢憎恨一位金丹真人,哪怕这位真人即将抢走他们的全部财产,他们只能将埋怨的目光都投向丞相。
丞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瘫坐在席上一言不发。
那些灵石,他攒了大半辈子的灵石,都是要供他孙子前往仙洲出人头地的啊!这下没了,全没了!
然而更令他们崩溃的还在后头,因为在他们宴请迟一悬的时候,迟一悬居然利用留影珠和幻术,在外面同步搞了个天幕直播,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家中远超俸禄的财产,全部都落入了城中百姓的眼中。
当他们领着禁卫军回家被迫捐出财产的时候,还要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
其中一位大臣看见百姓中混了一个女下属,正是今天拼命铺红毯那个,对上她愤怒的目光,那人脖子紧了紧,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
***
修补灵脉,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长生界地级以下的灵脉都是消耗品,会随着时间过去慢慢消散。只有塑舍之法能让一条灵脉获得类似地级灵脉的能力。但塑舍之法有时效,并不能长久。
二是塑舍之法需要的材料十分难得,朝歌的灵脉能成功,那是因为那条灵脉还不到玄级,需要的“舍”不必用天才地宝。况且那条沙虫变异的时机太准太巧,正是朝歌灵气孕育出来的,所以才能成功。
像凤城灵脉这种都要跌没品的灵脉,没必要塑舍,迟一悬也不打算给它塑舍,但如果只是让凤城灵脉重新稳固黄级下品的等级,对他来说相当简单。
灵石是灵脉灵气的结晶,那群贪官积攒的灵石正是源自于此,属性相合,迟一悬又有过塑造灵脉的经验,因此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凤城这条即将跌没品级的灵脉,终于又颤巍巍地维持住了黄级下品的等级。
灵压震荡,丝丝缕缕的灵光在那青衣修士的周身流转,下一刻又如灵蛇般没入地下。
是个修行者都能感觉到灵气的回升,凤城百姓不禁露出喜悦之色,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灵气虽然回来了,却没有了无休无止的狂躁大风。
“我听说,以前凤城之所以大风不断,是因为灵脉属性差,现在灵脉恢复,却没了大风,也就是说,那位真人帮我们调和了灵脉属性。”
“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出门,再也不怕被风刮走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多亏了这位修士……”
欢欣的气氛弥漫在凤城平民之中,人人露出感激雀跃,欢呼的声音远远传入迟一悬耳朵里,让他也得到了那么一些正面的情绪价值。
虽然说他来这一趟的本意只是废除奴籍,但能额外做点好事,也很不错嘛!
“有了这件事,再加上刚刚的直播,朝歌的名字肯定已经响彻凤城了。将来想迁入朝歌的人肯定更多了。”
【凤城百姓开始商量,将今天定做节日,纪念您今日为他们做的一切。】
迟一悬好奇:“什么节日?”
【他们商量出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个最受欢迎。叫男神节。】
迟一悬:……
他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什么鬼,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起名废?!
有人欢喜有人愁。
群臣们很快发现灵脉的中心既不在皇城,也不在皇城周边的高官宅邸附近,而是落在了平民扎堆的地方,脸色顿时又绿了。
迟一悬看他们不高兴,自己就乐了,“这种不用管别人意见,直接暴力推平的感觉真不错啊!”
但他的快乐也很快被打破了。
命器忽然告诉他,【不好了,东莱国皇帝将您的事情报告给霸刀门了!】
迟一悬惊呆,“什么时候?他不是闭死关去了吗?”
命器:【就在半刻钟前,他感应到灵气上升,从闭关中醒来,东莱国太子正好赶到,他出来时,一只灵鹤就冲向了霸刀门的方向。陛下,修士发出的灵鹤速度很快,两三日就能抵达仙洲。】
也就是说,等不到明年了,霸刀门的人很快就要上门了!
迟一悬气炸。
我去他大爷的,我帮他修灵脉,他去给鬼子报信!
第067章 第一更
不久前, 裴显玉目睹了迟一悬重塑灵脉的场面,心中震撼无可言说。正呆愣时,侍从忽然上前, 低声禀告:“殿下,陛下醒了。”
裴显玉愕然中透着惊喜, “太祖父他老人家……”他以为太祖父是突破出关了,然而见侍从面上并无喜色, 他面上的惊喜散去, 眉间压上了沉沉忧虑。
侍从道:“陛下感应到城中灵气上升, 这才提前醒来,吩咐您即刻过去。”
裴显玉最后看了眼那浑身笼罩在灵光当中的青衣修士,才转身前往内宫。
这个时候,迟一悬刚刚将灵脉重塑,还没来及放入地底。
凤城灵脉宛如一条虚幻的长蛇, 一圈圈缠绕在他身周,灵气丝丝缕缕结成一个无人可近身的屏障, 模糊了他的身形面容, 群臣与百姓刚刚靠近,就被灵压迫得身形佝偻呼吸困难, 只能远远观看。
所有人向往的目光都聚集在凤城中央大街上, 普通人看个稀奇, 修行者则渴望从一位真人的施法里领悟些道韵。
无人留意到太子的离去。
裴显玉走出人群,穿过宫门,走进殿宇重重的内宫,视线一下从开阔转入逼仄。
东莱国宫廷建筑也是石砌的, 他走到皇帝闭关的大殿前,厚重的石门自发开启, 仿佛被一双巨人的手推开。
裴显玉走进去,绕过屏风,一看见里头的人影,就不禁有些出神。
大殿内空空荡荡,只左右墙边各立着一只多宝架,上面散乱堆砌着许多玉简,还有些凌乱落在地上。而坐在中央蒲团上的人,一身麻衣,满头白发,皱纹堆叠的脸像一块揉皱的抹布。
裴显玉分明还记得,在闭关之前,这位筑基巅峰的长辈还是青春正茂的模样,看着像他兄长。
看见他,裴淮吐出一句苍老的话,“天人五衰,我熬不住了。”
裴显玉一听就全明白了,他跪在地上,头颅抵着冰凉石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裴淮或许是已经看开了,又或许是已经向命运妥协,他神色从容,“我感到灵气上升了,外面出了什么事?”
裴显玉深吸一口气,抬头将今日发生的一一说了。
闻言,裴淮沉默了许久。
裴显玉脸上显出怒色,“那些人,我知道他们贪,但不晓得他们私底下竟贪了那么多……”在外面他一直绷着没露出太多情绪,直到此刻才抑制不住气得发抖,可半晌后,他又无力地跌坐回去,“是我无能。若是我也能年纪轻轻成为修士,他们哪里敢糊弄我。”
裴淮耳朵一动,又问了一句,“那位真人,十分年轻?”
提起那一位,裴显玉自己都没察觉露出了憧憬之色,“瞧着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二十出头,金丹修为……”裴淮不禁想起曾在仙洲见过的那些天之骄子。
一般而言,筑基之后,人的相貌就固定了,不到三十岁就能筑基,那么他现在的年纪,想必不会超过两百岁。
裴淮真心羡慕啊,他自己筑基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蹉跎了两百年,到底是没能迈过那道坎。
只是他也并不妒忌,一两百岁的金丹在上流仙门中并不罕见,若是见识过那么多天骄之后他还不能看开,也枉活了这把岁数。
“也不知他来这东极洲,有什么图谋。”裴淮自认阅尽千帆,可也根本不能看透。
他对裴显玉道:“既然他出手相助,无论目的是什么,你都要万分感激,万万不能得罪。”
裴显玉一怔,垂首道:“是。”
满头华发的老人接着道:“趁我还有口气在,最后帮你一次,日后,靠你自己了。”
裴显玉强忍心中悲意,“是。”
在他出门的同时,一只灵光凝成的鹤鸟冲天而起,向着霸刀门的方向急掠而去。
迟一悬的命器无法侦查到修士身上,但出了大殿那道门,就是他的侦查范围了,这一幕自然被命器看了个清楚。
没多久迟一悬将灵脉埋入地底,它就立刻打小报告。
迟一悬自然气炸了,其实他本来也不算很好的脾气,当下就把东莱国皇室从上到下骂了个透。
【陛下,沉稳。】
迟一悬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东莱国皇帝未必是存着祸害他的心思,这不符合人性。
毕竟裴淮是个将死之人,跟他又无仇无怨的,这时候得罪一个“金丹”,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将整个东莱国皇室屠了?但凡裴显玉这个太子跟他的血缘关系是真的,依照常理来推断,裴淮也只会想着巴结他,以此给儿孙多留条后路。
所以裴淮发出去的那封信,也许是向霸刀门说他的好话。
迟一悬的猜测没有错。
没多久,裴显玉就来了,这位太子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说道:“真人修补灵脉居功至伟,我国国君已向霸刀门发信为您请功。”
凤城灵脉说是东莱国的,实际上只是霸刀门借给他们的,灵脉补全后,获益的不止是凤城,也有霸刀门,虽说一条下品灵脉在霸刀门那里不值一提。但关键的不是这个。
“灵脉补全之法十分罕见,真人有此才能,想必很快就会成为仙门的座上宾,晚辈就提前恭贺前辈一声了。”
裴显玉眼圈虽有些红,但面上还笑吟吟的。然而他发现面前这位前辈的脸色并不好看。
迟一悬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灵脉补全之法罕见,不是因为没人知道这个法术,而是因为这个法术想要学成非常难,不是修为高就能学成,也不是因为聪明就能学成,还要看机缘。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霸刀门也会有修补灵脉的需求。等他们收到信,无论是好奇还是重视,都会尽快过来看一眼。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他们一定会发现迟一悬是个假金丹!然后开始好奇他是怎么镇压苦海道的,最后发现他命器的秘密,然后把他的命器抢走!
就算不抢走他的命器,以那堆仙门的尿性,他们也会压制住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修士,把他囚禁在仙洲修灵脉修到死。
迟一悬死鱼眼盯着裴显玉,心中暗骂,老子最讨厌这种好心办坏事的人!
裴淮和裴显玉要真是恩将仇报倒好了,他正好打杀了泄愤,偏偏他们是出自好意。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子急着给子孙留条后路,一个修为尚浅的年轻人想要抱前辈大腿,于是他们选择做一件看起来对这位前辈有益处的好事。
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的金丹身份不是假的,那么今天的一切不会有任何问题,在他们看来,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如果能因此攀上九大仙门之一的关系,那绝对是前途无量的。
如果他的金丹身份不是假的,那么那封信对他甚至不会有任何影响,毕竟按照长生界的规矩,年轻又有手艺的金丹修士很受欢迎,他可以在霸刀门之外的任何九大仙门中迅速找到靠山。
所以,不知者无罪,不能怪他们。
迟一悬反复念叨,才把火气压下去。
【陛下,一个谎言要千万个谎言去圆回来,您要尽快晋升金丹了。】命器道:【您要立刻去拦截那只灵鹤么?】
迟一悬道:“拦截灵鹤可不保险,至少把知情人都杀光才行,比如裴显玉,秦淮,还有今天所有目睹灵鹤飞过的人。”
命器沉默片刻,才道:【好的,我会随时辅助您,确保不漏下任何一个知情人。】
闻言,迟一悬:“我有点意外,你不阻拦我吗?不觉得我这样很不善良吗?”
【的确不善良,但这不是我该关注的,身为您的命器,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
【不过,我诞生了一点小小的私心,我正在提高侦查密度,希望能在您杀人之前找到他们的罪证,这样可以帮您减轻一些负罪感。】
迟一悬啧了一声,心情慢慢好转,“你这样搞,我怕我晚年会变得昏聩啊!”
【这也无妨,无论您是英明还是昏聩,只要您还有发号施令的一刻,我都会为您全力以赴。】
迟一悬动容道:“你真好,弄得我都想和你搞cp了。”
【您的心上人不是财神爷吗?】
迟一悬一下醒神,严肃思考,“对哦,财神爷才是我的白月光,在祂降临之前,我得洁身自好才行。”他佯怒道:“哼,差点被你这个妖妃弄昏头了。”
命器:……
这么插科打诨一下,迟一悬心里的火气倒是都散干净了。
裴显玉却不好受起来,他刚刚说完,就见眼前的修士神色冷淡下来,双目无悲无喜毫无波动,仿佛一座浸在迷雾中的玉山,根本无法窥见喜怒心思,立刻明白太祖父的一番打算落了空。
果然,在片刻沉默了,这位真人睨了他一眼,吐出冷淡的一句,“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不详的预感成了真,裴显玉心中猛跳。不由自主闪过诸多控制不住的念头,这位真人难道连霸刀门都看不上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或者说,他真的只是金丹修为吗?
是了,他来凤城才一天,却立刻就能揪出群臣贪污的款项和藏匿财宝的位置,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没有这般浩瀚的神识!他到底是什么人?
莫非是元婴?可他见过元婴期的长老,论姿仪气度,可远不及眼前这位。
裴显玉呼吸发紧,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迟一悬转身走了。
刚刚说的那些杀人灭口的话,其实只不过是他的一句气话,他还没那么low,将自己撒谎后导致的连锁反应全都推给别人。
退一步讲,就算他能杀了东莱国的皇室,他还能屠了整个凤城的人吗?但凡有人留下,就会有痕迹存在。他灭得了一个两个,他还能灭掉这座城里十万人口?
无缘无故他突然暴起杀人,刚刚经营起来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倒不是他贪图虚名,也不是他想做圣人,只是这个大善人的名声是他经营起来的人设,只有这个人设稳定,他留在无名荒漠镇压苦海道的事实才符合逻辑,霸刀门,以及以后仙洲的所有门派,才会相信他真是出于善心才收留那么多人,而不会推测到他的命器上。
“再说了,我是个讲规矩的人,乱杀人坏我道心。”将来他回到老家,才好见父母啊!
命器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您想要怎么做呢?】
迟一悬:“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不着急。倒是你,催着我赶紧晋升金丹,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命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叹一声,【原来我这个妖妃还有用处啊!】
迟一悬:……
第068章 第二更
命器是不是又在阴阳他?
因为命器的语气实在太温和了, 迟一悬一时竟然分不出它是在怼他还是单纯的感慨。
好在命器在正事上还是靠谱的,它很快告诉迟一悬方法。
【原本按照计划,您是可以在明年七月之前晋升金丹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您必须提早晋升, 所以只能采用一个有些危险的办法。】
【除了提高人口数量,掠夺异国资源以外, 您获取大笔点数的办法有两个, 第一个是解锁游戏新功能以及升级原有功能。】
【目前, 您拥有黄级炼器坊、黄级医药坊,黄级玉龙台以及玄级天衣坊。】
【每将一个功能升到玄级,您就可以获得一万点数的升级奖励。】
【解锁新功能的机会有限,需要您的修为跨越一个阶段。但升级原有的功能却只需要补全所需的升级材料。黄级功能解锁时需要黄级材料,将炼器坊、医药坊和玉龙台升到玄级, 也只需要补全玄级材料即可。】
迟一悬:“你说得倒轻松,玄级材料难得, 我上哪儿去找?”
在长生界, 玄级对应金丹境,这并不是说只有金丹才能使用玄级物品, 而是任何玄级材料的生长环境都不简单, 只有金丹修为才能去猎取。
对于金丹来说, 去一些危险的秘境猎取玄级材料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他只是个筑基啊!跨级打怪这种事情,小说里看看得了,现实还是别想了。
天衣坊当初能有一次升级机会, 那是因为他费心筹谋拿到了一条玄级冰蚕,现在他的家当里哪儿还有一件玄级的东西?
倒是有一件玄级法器真言书, 但这东西用处很大,是朝歌选拔成员的第一道筛选手段,绝不可能把它融了。
命器平静的声音里显出笑意,【陛下,您忘了,还有一个宝藏等着您去探索。】
命器这一提醒,迟一悬飞快想起来,“那份金丹遗产?”
【是的,一位有能力留下遗产的金丹修士,死前必然做了安排,她的遗产里想必不缺玄级材料。这正是您的机会。】
命器也不含糊拖沓,立刻就把事情说了,【您很珍惜点数,那原本也该留着日后晋升的,但如今情况有变,只能提前花费掉一些。游戏商城里有一份短暂获得金丹身份的物品,一千点数。】
游戏商城开放之后,迟一悬只在里面买过一次东西,原因无他,钱包所迫。
那一次他为了拿到传送门,在给游戏喂了一个上古传送阵后,还填了四万点数进去。
这一次命器又提出来,他已经做好钱包大出血的心理准备了,听到只需要一千点数时,他反倒愣了一下。
等看清物品简介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物品:千幻叆叇
简介: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侧边垂下的链条让您闪闪发光。佩戴后,您的魅力值将提升十点。还可以模拟出金丹及金丹以下的气息,时效10小时,冷却时间10分钟。(注:佩戴效果因主人修为而定,高出主人一个境界的修士可以看穿。)
迟一悬明白了,这只是伪装成金丹,并不是将他的修为短暂提高到金丹,而且限制挺大的,在元婴期面前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迟一悬不由意动,“我看小说的时候,总有那种靠嗑药就短暂提升境界的设定,商城里有没有一种药,让我吃了之后无副作用提升到金丹的?短短暂的也行。”
这样子他就能卡bug提前解锁游戏新功能,搞得快的话,还能无风险拿到那份金丹遗产,岂不美哉?
正美滋滋幻想呢,命器就无情道:【很遗憾,并没有这种商品。】
迟一悬不由抹脸,好吧,想来游戏也不会给他留这种漏洞。
【有了这件物品,您就符合了那位金丹修士的准入条件,但那一位的遗产是留给金丹的,其内可能设置有考验的关卡,您只是筑基修为,进去后也许会遇到一些危险,到时候也许还要消耗点数使用“技能三:天子令”开路。】
迟一悬点点头。但一想到这一趟可能要消耗不少点数,他还是有些心疼。“有没有更便宜的?”
游戏面板浮现在他眼前,商城物品变幻过后,很快显出几项新商品。其中竟还有标价一百点数的。
迟一悬兴冲冲点进去,却发现这几件商品跟伪装金丹没半点关系,全是增加魅力值的,价格按照增加魅力值的多少来定价。
迟一悬无语,“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要这个。”
命器云淡风轻道:【陛下,魅力值也是很有用的,也许您的魅力提升到一定数值,就能吸引财神爷降临,到时候您发财了,务必让区区命器也沾个光。】
迟一悬:……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但命器这个举动,也是在变相告诉他,它所挑选出来的,已经是商城里最合适的物品。
迟一悬还是花费一千点数购买了千幻叆叇。
【陛下,您该去追灵鹤了。】
迟一悬嗯嗯两声,“好啦,别着急,来得及。”
命器:……
迟一悬看来他带来的两个员工。
莫铃兰没什么事做,正乖巧地跟在他身边。
马弘宣则站在大街上,身边围着一圈东莱国的官员,听动静似乎在讨价还价。
马弘宣的确是在讨价还价。
不久前,他的东家修补完灵脉,与东莱太子说话去了,东莱国的官员见修补灵脉只需要以及少量金银,剩下的金银珠宝用不着了,就想要偷偷拿走。
他们的想法倒也实诚,反正灵脉修好了,血也出了,名声也臭了,将来可能都当不了官了,现在讲究个温良谦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实在些,厚着脸皮将这些金银拿回去。
马弘宣却一把拦住他们,他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说出口的话却不好听,“各位大人,灵脉虽然已经补全,但我们城主辛苦一趟,你们总得给些茶汤钱。”
众官员傻眼,哆嗦着指着他,“刚刚给出去那些,还不够吗?”
“真人说了,这一趟是无偿相助,灵脉修补用了我们的灵石金银,废除所有奴籍的条件我们也答应了。你可不要假传圣旨。”
在官员们的不满声中,马弘宣悠哉游哉地取出一杆秤,请大家稍安勿躁,才一条条跟他们讲道理,“我家真人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作数,城主也做到了,方才他修补灵脉,的确也没有索要钱财,你们消耗的灵石金银,是灵脉所需,也并非我们城主拿去。可这一路上的车马差遣,我家城主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你们总得还吧!”
在官员们呆滞的目光中,马弘宣拎着称一个个数。
“假设一位金丹真人的施法在这把称上价值十两。”话落,秤勾猛然下坠,仿佛勾住一件无形重物,而且刻度正停在十两那里。
马弘宣在秤上一拂,秤勾又往上升,似乎那无形重物已经消失,他接着道:“那么废除东莱国所有奴籍,值不值十两呢?”
话音刚落,秤勾又一次下坠,这一次刻度徘徊几次,堪堪停在了“十两”上。
马弘宣看上去竟然有些遗憾,“原来是值的。”
他往称上一抹,秤勾回升,他口中话语却没停,“假设我家城主为了尽快抵达凤城帮你们修补灵脉,所耗费的灵气,所消耗的时间值十两。”
秤勾再一次下坠。
马弘宣又将它抹平,说道:“那么你们这里的金银珠宝,值不值十两呢?”
这一次他的秤勾勾起了一箱金银。
众人也明白这是他的命器了,于是眼巴巴看着,只见那箱有十几斤重的金银珠宝落到秤勾上,居然轻飘飘地像一张纸,刻度甚至懒得往前挪一挪。
马弘宣顿时面露了然,“果真不值啊!”
接着,他又称起了其他的金银玉器,将它们一件件往秤勾上堆,那在阳光下光华灼灼的成堆金银玉器、古董摆件……合起来该有几百斤重了,可竟然被一根小小的秤勾轻易地挂了起来,仿佛称得不是实物,只是一堆纸扎。
将在场所有金银财宝都上了称,那把称的刻度竟然只堪堪停在了九两半。
九两半!
这个数字让在场官员恨不得吐血三升。
马弘宣也是一脸失落,“竟然不值。罢了罢了,我们城主宽宏大量,怜惜你们穷苦,剩下那半两,我就自作主张抹了,还望大家念我一份好。”
他他他……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几个年纪大的官员当场气晕了过去。
马弘宣一脸正气,一副担心被他们碰瓷的神色,“你们只不过是臣子,废除奴籍是东莱国皇帝才有资格颁布的政令,我们东家走的这一趟,应的也是东莱国皇室的邀约,所以你们若是不服,只管去找你们太子,与我们朝歌是无关的。”
说罢,拿出储物袋将地上的金银财宝吸纳进去,就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城主身边。
马弘宣面色发红,也不是兴奋还是别的,恭敬道:“东家,可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
迟一悬盯着他,心想,得立刻将马弘宣带回去,这小子身上气息节节攀高,居然要筑基了!
第069章 第一更
迟一悬就是考虑到马弘宣与莫铃兰的命器大概率能用上, 这一趟才专程带上他们,要是凤城里没有机会用上,回去的时候他放慢脚步, 带着两人一路玩回去,这也是历练的一种, 偶尔来了灵感他就顺便教一教。看看能不能提高他们的悟性。
两个人算是比较合适了,学生多了他这个老师也吃不消。
本来想着他们能提升一二层修为就很惊喜了, 没想到马弘宣这么猛, 居然要从练气五层跳到筑基!
连迟一悬都不可避免有些眼热了, 他跟命器吐槽,“这跟小说设定的不一样!说好的大道难行呢?”
命器温和地安抚他,【陛下,您想想自己。】
迟一悬于是想到,自己也并没怎么修行, 每天在小宅里不是吃喝睡就是钻研阵法符文,一天时间里巡视领地查看面板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点数够了就提取出来直接升级, 没有半点难度可言。
于是他沉默了。
他又想到玉龙台里那些每天辛辛苦苦用灵气沟通命器的修行者,想到铁笛两姐妹对外出历练的渴望, 想到这一次使用命器后修为飞快蹿升的马弘宣……
若有似无的感悟丝线一样涌出, 结成一张密集的网络, 他站在网线的一端,隐隐窥见了一个通往终点的超链接。他下意识想要点击,然后发现自己没有鼠标。
迟一悬刹那回神,身上翻涌的灵压也如水面一样平静下去。他刚刚涌现的灵感因为没有大量积累的支撑而断掉, 但领悟到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消化一阵子了。
迟一悬有些开心。哦耶,下一次教学生又有素材了!
他抬眼看向周围, 这才发现莫铃兰与马弘宣面上冒出了冷汗,一副刚刚被一辆车碾压过的惨样。
那股悄无声息的灵压消散,马弘宣和莫铃兰这才松口气,刚刚东家变得好可怕,两人刹那间忘记了所有,只觉得自己好像山脚筋疲力尽的旅人,望着看不到顶的山峰心生畏惧。
而马弘宣体内的灵气刚刚被阻了一下,暂时压了回去,此时又不可抑制地往外冒出来,让他整个人气息混乱,仿佛一只不停往外喷水的泉眼。
马侍卫带着钱丁宁一过来,就立刻感觉到马弘宣状态不对,他也是个修行者,立即分辨出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但他见识有限,不明白这是跨级突破,因此一下懵住,却下意识拉住钱丁宁,不让他再上前。
钱丁宁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要是被灵压冲一下,没准要去掉半条命。
原本喧闹的凤城中央大街此时变得无比空荡,无论是方才迟一悬顿悟时不自觉涌出的灵压,还是马弘宣即将突破的气息,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都是很难受的,许多人都下意识越退越远,没过一会儿,大街上就只剩那寥寥几人了。
凤城之事已了,马弘宣又是这个样子,迟一悬片刻都没有多呆,他两只手抬起,分别按住马弘宣和莫铃兰,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化作一道遁光,流星一般冲出了凤城。
等来到距离凤城百里远的一片密林,迟一悬才落到地面将两人放下。
马弘宣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即将突破了,正想要找个地方坐下安心晋升,有东家在,哪怕旁边是虎穴,他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修行之地。
然而他刚往下弯就被东家提了起来,下一刻,一句话惊雷般落在他耳侧,“你要筑基了。”
马弘宣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东家,莫铃兰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两双瞪得一样大的眼睛呆呆看着他,像两只呆头鹅。
迟一悬不觉好笑,轻拍了下马弘宣,“筑基是大事,还是回玉龙台更好。”
晋升跟打战一样,要一鼓作气,如果只是晋升一两层,在野外也就够了,但马弘宣这次是跨级冲筑基,他比练气圆满少积累的那五层灵力,得趁这个机会一气呵成补回来,东极洲野外贫瘠的灵气供应不了他的需求。
如果就这么拖下去,那股因为命器带来的灵感慢慢回落,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筑基了。
马弘宣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鼻尖一下冒出了汗,没有任何一个凡人不想筑基,他曾经也觉得希望渺茫,跟了东家后他自认十年内有机会筑基,没想到机缘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到来。
哪怕东家相助,也要一天才能回到朝歌啊!
马弘宣急得眼睛都要红了,下一刻,一只手将他往后一推,周围景色扭曲一瞬,毫无防备的马弘宣往后踉跄一步,等他站定,发现自己正站在玉龙台的校场上,周围是熟悉的景色和还在操练的士兵。
看到他突然出现,周围一下哗然。
马弘宣看看周围,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压下心中震撼,他来不及找玉龙台管事走流程,随便找了间静室就冲了进去。
砰的一声!静室的门重重关上,从这一刻起,除了里面人,再无人能打开这道门。
周围人议论纷纷。
“马司市怎么了?火烧屁股似的。”
“要不是他去的静室,我倒以为他兜不住了赶着冲茅房呢!”
玉龙台的管事急急奔过来,在门外喊:“马司市,你还没挂牌子呢!”
无论是轩辕卫还是朝歌的吏员,都有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要入静室,得先将牌子挂在管事那里登记,等出了静室才能将牌子领回去。
管事见静室没有丝毫动静,也知晓里面的人听不见,却还是念叨了两句,“等你出来可别忘了补上。”她说着往回走,“真是,平时最规矩一个人,这回怎么犯糊涂了。”
管事走出来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道惊呼,她疑惑地回头看,忽然张大了嘴巴。
只见玉龙台上空,灵气丝丝缕缕汇聚成雨,全只朝着马弘宣的那间静室浇灌。
这前所未见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郭千山远远看见了,还以为玉龙台出了什么事,赶忙奔过来,看见这灵气雨后他神情怔怔,下意识伸手去碰。
灵气凝成的雨丝却都绕开了他,它们仿佛有了意识,只向着那间静室中的人奔赴……
***
天色不早,凤城百里外的密林中,枝叶摇落点点细碎昏黄光斑。
迟一悬送走马弘宣后,却不急着去阻拦裴淮发出的那只灵鹤,而是侧头看向莫铃兰。
莫铃兰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她刚刚离得近,隐约从马弘宣身后瞧见玉龙台的景象,猜出东家是把马弘宣送回朝歌了,心里好奇得像有只小爪在挠,却仍乖巧地一言不发等候吩咐。
迟一悬问她今年多大,修行怎样,命器如何了。
莫铃兰明白东家这是又要指点她了,脸颊红扑扑的,她压抑下内心的激动,说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了,最近天天在玉龙台打转,靠着玉龙台充沛的灵气,两天前她已经晋升练气五层。
二十三岁的练气五层放在东极洲绝对是个小天才了,换做别的地方,她尾巴都不知道翘多高了。但朝歌里的同僚们近来也是进境飞快,郭千山都快练气七层了。
大家都明白自己能飞速晋升,一是东家时不时的点拨;二是仰赖玉龙台丰沛的灵气。要是没有这些,他们现在至多是个练气二三层的修为。
因此没有人骄傲自满,莫铃兰也是如此。
其实她在很久之前,就隐约觉得自己的修行之路有问题。
入道修行后,她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要调动体内灵力与命器沟通,要经常使用命器,她觉得命器就像自己的手脚,只要她像小婴儿一样,每天都动动手脚,早晚能让这个新的肢体听话。
她先出去做帮工,后来又去做杂役,她把命器当抹布使用,她的命器用来擦洗真是一绝,都不需要沾水,就能把所有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
主家偶尔会夸她,因为她自带抹布,还替他们省了不少水。
也有管事轻蔑地夸她,说她天生是个做奴才的好料子。
莫铃兰心里闷得像压了块石头,她当然不甘心做杂役,她也想成为修士,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太对,可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更好的方法,而她日复一日把命器当抹布时,修为慢慢到了练气二层,这个方法也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她就在这种纠结和迟疑中度过了很长光阴,把命器当抹布所获得的提升越来越少,练气三层遥遥无期,有时候半夜醒来,她望着窗子,会觉得练气三层比天上的月亮还遥远。
而她好像一只猴子,对着井里的月影不停捞,她捞不到练气三层,她知道自己的路大概走歪了,可她只是一只猴子啊!猴子不知道天和地的分别,猴子也分不清真月和假月。
就在她以为自己永远要做一只猴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东家。
头顶洒落的光斑落在莫铃兰白净的脸庞上,她非常虔诚地将自己的命器掏出来捧到东家面前。
这一幕跟几个月前何其相似,当时她还是个前途未卜的杂役,为了求得东家庇护,她跟其他杂役绞尽脑汁地将自己的命器捧出来给东家查看。
其他人的命器有锅碗瓢盆,野花野草的,她自己的命器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块看起来干净的白布,也就她的两个巴掌大,扔在地上毫不起眼,贼都懒得偷去。多数时候,莫铃兰甚至羞于提起自己的命器。
可那个时候,命器是她唯一的指望,不管怎么说,有总比没有强吧!
于是她只能忐忑的,不安的,捧上自己不起眼的命器,如同捧上自己卑微的家境与平凡的相貌。
预想中的轻视与冷淡却并没有出现在那位修士的脸上,他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指着他们骂了一通。
莫铃兰跟其他人一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跟在奇珍堂里管事们的谩骂不同,那些人骂她,是羞辱,那位修士骂她,是关切。
好像她的阿奶,骂她冬日舍不得用热水洗脚,骂她不按时吃饭,骂她不知道爱护自己……
他好像家里的长辈呀!
从那一刻起,莫铃兰就认了这个东家,打心眼里追随他。
在那之后不久,宋典来找上门来,莫铃兰心中急切,跟着同伴爬上山坡,她吃力地踮起脚,用自己的命器抹掉了一个筑基修士的腰带扣子。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扣子,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开始。
在那一刻,她伸手摘到了月亮。
第070章 第二更
迟一悬一边观察莫铃兰的命器, 一边听她细声细气的说话声。
“自从那一日后,我就晋升到练气三层了。之后我听从东家的教诲,再不用命器当抹布, 我尝试去擦各种东西。”
莫铃兰已经是练气五层,她手里的那块白布跟最开始的时候也略有些差别, 纹理更细腻,白得更晃眼。她说完, 就兴致盎然地展示起来。
灵力一动, 那块白布就凭空浮起, 她瞅准了旁边一棵大树,对着大树一擦。
在迟一悬眼中,这个世界仿佛忽然成了个p图软件,而莫铃兰手里的白布就是旁边工具栏里的橡皮擦,橡皮擦动几下, 那棵大树就一点点被抹去了,只留下没有擦净的枝条失去支撑哗啦啦落在地上, 堆成了小坡似的隆起。
他不禁跟命器感叹, “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命器真神奇啊,运用得好, 甚至接近规则武器了。”
命器一如既往地吹彩虹屁, 【这也是仰赖陛下教导有方。】
迟一悬轻咳一声, “你总是这样,好像个总管太监。”
命器:……
命器似乎生气了,好半晌没有搭理他。
旁边莫铃兰则略有点自豪道:“东家,我如今已能隔空抹去黄级中品以下的所有物件。在对战中我也略有些心得, 旁人的武器是刀枪剑戟,我这块抹布轻轻一擦, 就能擦下一块皮肉下来,再不济,也能将对方一身护甲扒下。”
迟一悬颔首,“不错。”还能当破防工具使用了。
得了东家一句肯定,莫铃兰不禁笑起来。
迟一悬看时候差不多,开始引导她,“我看你到现在为止,抹去的都是有形之物,有没有想过无形之物?”
无形之物?莫铃兰愣了一下,开始思考起来,“东家说的可是水和雾气?”莫铃兰还真没有尝试过擦除这种东西。
眼见夜色渐晚,雾气弥漫而出锁住整片密林,暗沉的林木若隐若现仿佛一根根陈列笔直的利器。
莫铃兰取出命器,尝试擦掉不远处飘荡的白雾,却一次次失败,不是失误抹掉了旁边的树木,就是不小心抹掉了地上的落叶杂草。而不远处那片雾气依旧是原本的样子。
试了好多次后,总算可以抹掉雾气了,但她却无法将雾气与别的东西分开,经常动一次命器,就是将雾气连同附近的花草树木一同抹去,密林里留下坑坑洼洼的一块块,十分突兀。
莫铃兰额上渐渐沁出汗水来。
迟一悬见她着急,从背包里拿出个蒲团原地打坐。
要不是得在员工面前顾及形象,他真想掏出一把躺椅,再掏出一把灵食,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慢慢来,给你一日时间。”
莫铃兰闻言顿时一松,但也不敢懈怠,她不再傻干,也盘腿坐下,手里盘着命器,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迷雾。
而迟一悬已经看起了电视节目。
所谓的电视节目,自然是命器隔空直播朝歌里的戏台。
台上的《五打恶山神》很快演到高潮,妆容俊俏的男修与被山妖掳走的女子正里应外合,齐心打败山妖。
虽然那名男修演得不错,武打戏份非常卖力,赢得台下观众一阵接一阵的喝彩,但迟一悬看得出来,戏眼全在旦角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主演一开始有些生涩迟疑,但渐入佳境,台下观众反应越好,她竟放得越开,台风也越来越出色,眼波流转间,一嗔一笑,一喜一悲,无不牵动观众的心肠。
迟一悬还没看过这个世界的戏,以前在老家娱乐方式多种多样,他也不爱看戏,此时却在这个异世界里,领略到了戏曲的魅力,也不知道跟老家那边有哪些相同哪些不同。
兴盛班很卖力,为了笼络朝歌的观众,他们拿出了看家本领,用灵力加上一点特殊手法,造出的特效十分逼真,台上一下火龙舞动,一下水蛇盘绕……看得观众一阵阵惊呼。
这出戏一直唱到半夜,等唱到最后一幕,佳人与男修斩杀山妖,互道心意双宿双飞的时候,观众的热情也抵达了高潮,在兴盛班用彩色纸片造出花瓣纷纷扬扬往观众席上吹时,观众们也热情地投去赏钱。
朝歌的子民说起来还真不富裕,多的赏钱没有,但每人给个一两文还是舍得拿出来的,也有人实在抠搜一毛不拔,但热烈的气氛感染人,眼看其他人都投币,他们也按捺不住投了一个。
虽然少,但朝歌人多啊,一个观众投一枚,铜钱就下雨似的抛向了戏台。
哪怕是最鼎盛时,兴盛班也没遇到这样的热情,他们哪里知道朝歌的住民十分匮乏娱乐?只当朝歌人热情,照顾他们生意,一时十分欣喜。
白梦真只是个普通人,被铜钱砸得有些吃痛,却反而高兴。能得到观众的喜爱,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快乐。
由于观众太热情,戏演完了也拖着不肯走,让戏班子再演一出。
但把这出戏再唱一回又不够时间,况且演员们也都累了,于是蒋班主拍板,让两个主角上台临时演一段轻松的婚后戏,用其他戏临时改了一下唱词。
于是白梦真与程梦秋只好又上了台,两人在台上你侬我侬,观众在台下一脸姨母笑,最后听见白梦真与程梦秋约定一同修行共赴大道,观众们才得到满足。
散场的时候,有人拎着不肯回去的孩子笑骂,“看到没有,修为高才能找到漂亮媳妇,还不赶紧回去睡觉,长不高看以后谁家姑娘要你。”
也有早就互相有意的男女在方才的“花瓣雨”中搂在一起,定下彼此共赴大道的诺言。
还有人追问明天中午唱不唱戏,要是中午能演一场,他们就带着饭碗跑过来边吃边看……
这场热闹差不多天明才彻底散去。
而迟一悬也满意看到居民幸福度以极快的速度涨到了90分,而在今夜这场戏之前,朝歌这个月的居民幸福度一直卡在79分不上不下的。
人口多了就是这样,杂念也多,再不像之前那样有吃有喝就会觉得幸福了。有了娱乐活动后,朝歌子民的遗憾又去掉一种,幸福度自然而然上升。
哦耶,这个月又可以拿到幸福度的奖励点数了。
迟一悬又巡视了一圈领地,发现大多数人都在讨论今天的戏,其他人则在熬了大半夜后,回去床上一躺,非常痛快就睡着了。
“很好,没什么闲人再去讨论哪家长短了。”
这时,命器提醒道:【恭喜您,朝歌的人口已经突破四万。】
迟一悬之前跟它说好了,人口每破一万提醒他一次,现在朝歌开放,每天都有不少人涌进来,要是时时提醒他又增加几个几个人口,不但命器烦,他也很烦。
“看来新年前十万的目标稳了。”迟一悬心里有了数。他也休息够了,去看莫铃兰。
莫铃兰则是一脸欣喜回过头,“东家,我成功了!”
莫铃兰隔空将那块布一拢一包再一搓,不远处的迷雾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口袋罩住,又被压平,最后消失无踪。
她这个做法,就是用命器将无形的雾气罩住,再内部抹除。
因为开发出了命器的新用法,她的灵力也提升了一节,隐隐有突破到练气六层的征兆了。
迟一悬很满意,然后也不给莫铃兰休息的时间,像个无情的甲方老板一样,继续提出要求,“好,那你现在试试把我们从凤城来到这里的痕迹都擦除吧!”
要她擦除这上百里留下的痕迹?莫铃兰表情空白,啊了一声。
迟一悬鼓励她,“要勇于突破自己啊!等你成功了,就能像马弘宣那样筑基了。”
这张大饼实在太香了,莫铃兰毫不犹豫咽了下去,又开始不眠不休地尝试。
迟一悬则抽空用传送门回了趟朝歌,看马弘宣闭关没出问题后又睡了一觉,等他再度来到莫铃兰身边时,莫铃兰已经从擦脚印领悟到擦气息了。
但凡生物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痕迹,不是脚印也会是气息。
嗅觉灵敏的动物能隔着很远的距离追踪到猎物的气味。强大的修士自然也能依靠气息或者灵气波动的痕迹找到目标。
迟一悬点拨莫铃兰,就是要把她培养成专为朝歌扫除痕迹阻断追踪的善后成员。
看莫铃兰已经领悟到了,迟一悬没有再走开,陪着她又练了一日,终于让她学会了彻底擦除他们从凤城出来后的所有痕迹。
算着时间,正好那只灵鹤也该飞到东极海附近了,迟一悬没再拖延,带着莫铃兰追踪过去。
第071章 第一更
东极洲与东辰洲交界处。
当莫铃兰被东家放下时, 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
脚下是松软的沙地,身旁是大块大块黑色的礁石。拂面而来的风里有股咸湿的气息,她还听见哗啦啦的巨响。不禁循声望去, 只看见雪白的潮水来来回回冲刷着岸边,那力量十分惊人, 莫铃兰毫无怀疑如果是自己站在那岸边,此刻已经被潮水卷进了水底。
目光顺着潮水再往远望, 她看见一片宽阔得难以想象的大湖, 视线尽头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阴沉的乌云从远处一直蔓延到他们头顶的天空,仿佛随时压下来。
莫铃兰好半晌才在震撼中回神,不禁低低呢喃,“这里难道就是书上写的大海。”
“不错,这是东极海。”
东极海!
莫铃兰呼吸一紧, 她在书上看过,据说长生界有一十四州, 这些大洲浮在望不到边的海面上, 每个大洲之间都有海水相隔,为了方便称呼, 人们将东辰洲与东极洲之间的那片广袤大海称作东极海。
东极海与凤城相隔万里, 中间是要叫凡人走断腿的绝灵死地, 不久前他们还在那片密林里,而东家只是带着她跨了一步,她甚至什么都每看清,就来到了这样遥远的地方。
东家的本领当真深不可测!
莫铃兰敬畏的同时, 心中也不免欢喜。谁不希望自己追随之人本领强大呢?
【莫铃兰只是练气期,最好不要带她进入东极海。】
迟一悬点头, 他让莫铃兰原地等待,自己则往前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原地消失,转瞬间已出现在东极海的上空。
这是迟一悬钻研出传送门新玩法。
刚开始得到传送门的时候,要熟练掌握开门关门的操作,还得找个避开人的偏僻角落开门,后来他学会操作传送门隐形,但这时候还是要自己做一个开关门的动作。
直到现在,他已经熟练运用隔空开关门这项技术,搭配精准定位,间接实现了瞬移的效果。
用传送门进行短距离跳转虽然也耗费灵力,但比修士御风飞行更快,更不容易暴露他只是个筑基的事实。
到了东极海上空后,他又往前瞬移了一段,然后就悬浮在半空中静静等待。此时他距离风暴的中心已经非常接近,狂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静静站着,漆黑眼瞳里倒影出不远处交汇的雷电、肆虐的狂风,翻涌的海浪,与一座在风暴中若隐若现的陡峭山峰。
莫铃兰爬上礁石极目远望,她将灵力逼到双目,依稀能看见东家于风浪中卓然而立的场景。天地浩渺,那人孤翼只影,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之感。
她想,东家不常出门,在朝歌的时候也总一个人待在小宅内,他会否孤单呢?
东极海上,迟一悬静静站了一会儿,说道:“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摆个姿势?”
【陛下,这样就很好。】
片刻后,命器帮他拍完了照片,迟一悬立刻打开面板查看,对相册里多出的几张新照片感到十分满意。
但凡是个开放世界游戏,就永远不缺风景党,迟一悬当初设计游戏的时候自然也安排了拍照录屏功能。现在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让命器给他拍照留念。平常在朝歌时,他也让命器帮他拍了不少生活照。
“这么多照片,回去够我跟爹妈吹上好一阵子了。”迟一悬欣赏了一会儿照片,就听命器提醒道:【来了。】
与此同时,迟一悬的神识感受到一股由远而近的灵力波动,当即抬眼望去。
只见一只碧色玉鹤拖着点点逸散的灵光从远处飞来,这只传讯玉鹤也就人指头大小,飞行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冲到了迟一悬面前。
迟一悬却没有阻挠,而是任由这只玉鹤绕过他身旁,一头扎进了东极海最暴乱的区域。
就像蚂蚁从高空坠落不会死亡,似传讯灵鹤这般微小之物,也获得了天地独一份的仁慈。
对筑基修士而言十分危险的东极海风暴,却无法阻挠传讯灵鹤的飞行,它就像一团空气,轻轻松松从雷霆风暴中穿过。
迟一悬目光一直盯着它,直到它飞到风暴中心,他才一抬手,将一扇传送门甩到它面前。
传送门无声洞开,那只灵鹤毫无察觉,翅膀一扇飞入了传送门之中。
成功了!
迟一悬心神一松。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拦截这只灵鹤。
毕竟拦截传讯灵鹤要搭配屠戮东莱国皇室乃至灭城行动。但凡漏掉一个都有走漏风声的可能,可迟一悬又做不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但单独拦截灵鹤,跟掩耳盗铃也没区别了。凤城中虽然没有修士,裴淮也没几天可活了,但那么多目睹灵鹤飞出去的人,将来总有人好奇消失的灵鹤,然后再查到他头上来。
到时候霸刀门就会很奇怪,他还要去撒谎去解释自己没有拦截灵鹤,而谎话说多了,可能又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这么麻烦,那就让灵鹤去呗!
当然,得打个时间差。
于是迟一悬很快想到办法,他不动灵鹤,不在灵鹤上面留下任何一点痕迹,但他可以让灵鹤飞进传送门,把它传送到最遥远的地方去。
灵鹤飞错方向,延迟两三个月的时间很正常吧!
这样灵鹤依然能抵达霸刀门,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至多是觉得裴淮施法出错,才让灵鹤兜个大圈子。
而东极海就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这里灵气混乱,灵鹤在其中出了点错,很正常。就算霸刀门的人检查不出什么,也至多怀疑裴淮施法出错,可那时候裴淮早已死无对证。
这才是迟一悬拖延到现在的原因。
送走灵鹤的传送门无声闭合消失,再次展开在迟一悬身侧,迟一悬往前走了一步,出现在莫铃兰身边。
他略有些轻松道:“用你的命器。”
莫铃兰隐约明白这是她这趟历练的最终目标了,她精神一震,立刻召出了自己的命器。
白布凭空浮起,莫铃兰双目灵光熠熠,她看见了周围浮动着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光点,那代表他们两人在这片区域留下的气息、尘屑以及灵力波动等等,她还看见自己掉了的几根头发。
跟那些光点相比,她的头发每一根都像绳索那么粗壮。
操纵着自己的命器,莫铃兰将这些东西一一擦去。
抹去她自己的气息痕迹倒容易,但凭她现在的修为,想要抹去修士的气息痕迹很难,莫铃兰刚刚擦除了一点点,自己本已经恢复的灵力就空了一大半。
这时候,一只手虚虚按在她的后心,紧接着的,那股熟悉的强悍灵力再次温和地进入她体内。
莫铃兰粗重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操纵命器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费劲了。等将两人留下的痕迹一一擦除,莫铃兰心头大喜,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对命器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等确定莫铃兰清除掉所有痕迹,迟一悬毫不耽搁,立刻带着她开门回到朝歌。
莫铃兰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一步,眼前已经是熟悉的情景。
这就……回来了?
莫铃兰心里涌动着喜悦,她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在密林中的苦练,在东极海边的见识经历……身上气息节节攀升,灵气暴涨太快令她气息混乱,脸庞也浮现出醉酒般的红晕。
她意识到什么,激动地抬头看向那人,“东家,我这是也要晋升了吗?”
迟一悬点头,“快去吧!”
莫铃兰匆匆行了一礼,就快步跑向玉龙台的静室。
迟一悬则一转身,开传送门直接进了小宅卧室。
“莫铃兰的积累比马弘宣差了点,不过这次应该能晋升到练气圆满,距离筑基也不远了。”
“马弘宣再有一两天应该就出关了,出关后他就是妥妥的筑基修士。朝歌终于又能有一个撑门面的了。”
“朝歌子民晋升我都能拿到点数奖励,算一算这次马弘宣升级大概能给我返4800点数,不错不错,差不多等于解锁一个新功能了。还是多多提升子民修为靠谱啊!”
“要是每天都能有人筑基,那我岂不是每天躺着就能有大把点数进账?”
之前朝歌内也时不时有人晋升,但那都是练气低中阶的升级,每次只能给迟一悬几十一百的点数,他经常懒得去看,只让命器每周做个汇总给他。
这一次马弘宣连跨五级升筑基,能带来将近五千的点数奖励,听起来就十分可观了,也让迟一悬更重视起人才的培养。
【您可以开放更多入城名额,也可以适度提高修行者的福利待遇。】
“你说得有道理,人口基数变大,出修士的几率也更大。”正说着话,一条滑滑软软的东西忽然在迟一悬腿边蹭了一下,他不以为意,低头伸手,一把将这条尾巴深深没入地底的碧色半透明小蛇从地上揪起来撸了一把,“怎么又跑过来了?我今天忙,没工夫给你做奶茶喝。”
小蛇似乎没听懂,在他身边讨好地蹭来蹭去,等了一会儿,见迟一悬坐着不动,就乖乖顺着桌面流了下去,趴在迟一悬脚边游来游去。
迟一悬盯着这条小蛇看了一眼,自从他给灵脉塑舍成功,灵脉以那条沙虫的躯体为壳,长成了一棵封住苦海道出口的水晶大树,那棵大树漂亮归漂亮,但一动不动,谷内住民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再特意去关注它。
殊不知那棵大树底下的根一直延伸到迟一悬的小宅这里来,末梢化作小蛇模样,每天拖着条长长尾巴来他这里讨吃的。
奶茶是它的最爱,灵食点心也凑合,实在什么都没有的话,撸一把也可以。迟一悬刚开始总被它吓一跳,后来就习惯了。
今天这条小蛇却没有往日精神,之前睁开一条缝的眼睛也有闭合的趋势,这说明灵脉有些虚弱了。
【马弘宣为了筑基,短时间内吸纳了太多灵气,灵脉已经有些吃力了。陛下,它只是一条不到玄级的小灵脉。】
迟一悬轻轻叹口气,“多久能恢复过来?”
【有了塑舍之法,大概几个月它就能完全恢复。】
迟一悬多撸了它几下,面色有些凝重。
朝歌本来就是靠着灵脉才能吸引源源不断的人口进入。但是人越多,吸纳走的灵气也越多,如果人口持续不断的上涨,而灵脉没有外力补充的话,有塑舍之法也吃不消。
让人一直干活却不给吃饭,能不出问题么?
这是一条不到玄级就诞生了意识、还会自己跑去吸纳灵气漩的特殊灵脉,虽然那意识很微末,还比不上小猫小狗,但也弥足珍贵,绝不能就这么消耗掉。
“把这件事记一下,等空闲了我出去捉些灵气漩喂一喂它。”
迟一悬就没想过用灵石喂它,朝歌如今的灵石都是这条灵脉产出的结晶,它产出来的,再喂回去给它,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感觉很奇怪,凤城灵脉无所谓,但自家灵脉,迟一悬舍不得这么搞。
况且它看起来对灵石也不感兴趣,半点没有当初面对灵气漩的热情。
“想要点数就得不停增加人口,但增加人口就会加速灵脉的消耗。难怪那些仙门的门槛那么高。”
【恭喜,朝歌总人口已突破五万。】
迟一悬回神,“提取一些点数再升两层,然后我们立刻去拿金丹遗产。”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至少一刻也不愿意呆在朝歌了。
霸刀门那边至少能再拖延两个月的时间,而他现在着急的原因在于这个世界存在跨级晋升的可能,万一马弘宣有所顿悟,筑基后又升级一两层,那岂不是分分钟看穿他的真实修为?
虽然他肯定马弘宣不会叛变,但他好歹是个老板,被手下发现自己修为也就那样,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072章 第二更
凤城
裴淮死了, 在发出那只灵鹤没多久,他就断了气息。
这也意味着东莱国没了最后的庇护,日后要彻底沦为鱼肉。
裴淮就是牵挂这一点, 才那么着急发出灵鹤。
他们的太子不久前才受了霸刀门一顿打,东海国又在旁边虎视眈眈, 这时候若是能在一位有本事的金丹修士与霸刀门之间牵线搭桥,东莱国就能重获霸刀门的重视, 也能有一位金丹真人做依仗, 可惜这番打算又落了空。
先帝遗体已经装入棺椁中, 宫中却没有任何治丧的准备,凤城中也仍沉浸在重获灵脉的喜气中,没有任何一条白布挂出。
因为宫中封锁了消息。东莱皇室不能让裴淮的死讯泄露出去,却也不知道能瞒住多久。
夜深露重,殿内燃烧的火盆却带不来任何一点暖意。
裴显玉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内, 木然地盯着一张张烧起的纸钱。
身旁侍从小声劝说,“殿下, 您该处理政务了。”
裴显玉却讽刺一笑, 面色在火光下竟有些狰狞,“有什么用?还不如修士一句话管用。”
侍从顿时哑然。
裴显玉看他被吓住, 一时怔怔的, 他眼睛又有点发红了, 对着这个从小一起张大的侍从倾诉起来,“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么难?”
在东莱国,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 去了仙洲,他什么也不是。这也没什么, 无论是出卖色相,还是跪在霸刀门长老跟前祈求,他都做了。可是放低尊严,什么也得不到。
他还去找了曾经拜入灵剑宗的两位先祖,据传那两位先祖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否则也不能被三大宗之一的灵剑宗相中,若是活到现在,也该是两位金丹真人了。几百年杳无音讯,旁人都说那两位断了前尘,早不记得什么东莱国了。
他厚着脸皮去找,却发现他们刚刚筑基就一起死在了秘境当中。
太爷爷为了给他留个依仗,才送出灵鹤,却反而惹了朝歌之主厌恶。
裴显玉回忆起那人年轻俊美的相貌、阅尽千帆一般淡漠的眼神……
这样的天骄,想来不会有任何烦恼,任何不平。
静默了半晌,裴显玉开口,“从宗室中另选一人继位吧!”
***
东莱国,边境奴隶营。
望不到尽头的长城墙根,一批批奴隶正麻木地装运沙土、搬运石块,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层层堆叠的愁苦,眼神黯淡,没有一分光亮。
陈东就是这些奴隶中的一个,他吃力地将搬起一袋沙子,但是瘦骨嶙峋的身体像是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沙袋刚刚扛到背上,他就被压得扑到了地上。
但陈东第一反应不是爬起来,而是飞快蜷缩起来护住头颈。
然而预想中的鞭打并没有到来。
往日里严酷的监工都被叫走,他们和几个兵卒站在一块,不知在聊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正在干活的奴隶就被喊过来集合,陈东也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其他人站成一堆。
一个兵卒忽然宣布道:“国都传来旨意,天下大赦,从此废除奴籍,你们都自由了!”
奴隶们脸上显出呆滞的神情,却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不可置信,渐渐地,有人眼神中亮起了光。
陈东喘着粗气,一下子激动地冲到最前面,“官爷,这是真的?我们真的自由了?”
那兵卒不耐烦摆手,“骗你们作甚!”他喝道:“都规矩点,你们虽然自由了,但城墙还是要修的,不过按照民工的价给,等修完了,你们想回原籍就回去,不想回就随便找个地方落户。”
虽然也是修城墙,但民工跟奴隶可完全不同,奴隶就是用来烧火的柴禾,不烧干净不罢休,每日要干繁重的体力活,一天只给两顿稀粥吃,吃进肚子里的根本补不齐每日干活的消耗,于是被耗掉的就是他们身上的肉和血。
一旦成了奴隶,无论曾经什么样,到后来都变成骨瘦如柴的鬼样。要是苦海道的人牲不够用了,也许还会将他们征做人牲。
但民工每天都有工钱,还包吃包住,在这里修城的也有一些民工,他们每天都有三顿干饭吃,偶尔还有肉。
听到这个好消息,有人高兴地晕过去,有人原地痛哭,有人想留下来继续干活,攒点钱回老家,有人再受不了这个地狱,听说能走,迫不及待就跑了。
陈东是前者。但他不是想攒钱回老家,他是天生的奴隶,也就是说,他是以前的奴隶生下来的小奴隶,他的家人早就死在繁重的苦役中,他也没有家乡,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一时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时有人询问,“官爷,朝廷怎么忽然大赦?是皇帝大寿吗?”
那些兵卒也正在和监工聊这事呢,闻言就道:“皇帝两百多岁了,要是过寿就大赦,哪留你们到现在?”
他说道:“是一位金丹真人,帮凤城补灵脉,条件是废除奴籍。”
兵卒也是修行者,不过停在练气一层好多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长进,他们的爱好就是八卦那些高阶修行者,这回有个金丹真人的谈资,他们都不厌其烦地说好几天了。
“要说这位金丹真人,可真是位大善人,听说他因为看不惯苦海道吞噬人牲,就自己留在无名荒漠镇压,还收留了那些人牲……”
“听说现在还建了座城,专门收留些无家可归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只要进了朝歌,就受那位真人的庇护了。”
“那些人可真是命好啊,要不是离得实在太远,我都想进朝歌呢!”
那些兵卒闲谈着远去了,可他们说的话却留在了陈东心里。
他想,他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了。
随着凤城消息传出,像陈东这样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像无数滴水珠凝成的大泽,那传说中收留无数可怜人的朝歌,也成为了他们梦中的第二家乡……
***
【恭喜,您推动了奴籍的废除,您扩大了朝歌的影响力,您让朝歌成为万万人的向往,您获得点数20000。】
【恭喜,您的领地又解决了三万人的就业,您获得点数三万。】
【恭喜,最近一周,您的领地内又有一些子民获得晋升,您总计获得点数两千。】
【恭喜,您新增人口37452,您获得同额点数。】
【恭喜,您11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合格,您获得点数两万。】
【恭喜,您麾下的得力下属马弘宣跨级筑基成功,您获得点数4800.】
【恭喜,您的得力下属莫铃兰跨级晋升练气圆满,您获得点数3800。】
【您的历史总点数为29万零一百五十八。】
【您当前可用点数为14万零一百五十八。】
迟一悬提取了十万点数,修为从筑基五层晋升到筑基七层。
越往上升级,需要耗费的点数越多。十四万点数听起来多,但真是不经用!而此时距离晋升金丹,还差二十多万点数。
“路漫漫其修……不不不,时间不多,现在是路急急了!”
迟一悬晋升后,清点了一番家当,带上充足的丹药和护甲灵石,就开门来到了冰蚕上剑印标注的地点。
第073章 第一更
冰蚕剑印上标记的地点, 竟然距离银城不远,就在落霞山内围。
落霞山是银城附近唯一一片有价值的野地,曾经有条灵脉从天而降, 像一团红云落入了这座山中,使这座无名山一夜之间生长出许多灵草灵药, 之后这座山就有了“落霞”这个名字。
此时正是白天,进入落霞山打料的修行者络绎不绝。
灵力托着迟一悬的身体悬停在半空中,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注意到几个修行者在闲聊。
“内围的好草药越来越少了啊!”
“哼, 好的肯定早被陈家人拔光了,那一家子仗着有个亲戚做城主,风光了那么多年。要不是朝歌大方,压着陈家强行开放内围,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修行者, 只怕得等到陈家把内围拔秃了才进得来。”
“反正现在都开放了,等过几年, 又有好草药长出来, 我们再来呗。”
【时隔多年,当初那条溃散灵脉残留的灵气已将近枯竭, 以后再也不会长出好草药了。可惜凡人看不懂。】命器轻叹。
迟一悬点头, 筑基修士是可以看清一个地方灵气浓郁与否的, 因为修士除了眼睛,还有神识。
假若他现在还是个凡人,他肯定也看不出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即将灵气耗尽了。毕竟普通修行者是感受不到灵气微弱变化的。
打个比方,两盆豆子摆在面前, 一盆一万粒,一盆一万三百粒, 修士神识扫一下就能知道哪盆多哪盆少,但修行者,他们得称一称才能分出来,更何况有的称准确度不够,还称不出这种细微差别。
迟一悬要不是在短时间内就从凡人变成修士,他也不明白这种一夕之间世界大变样的感触……
难怪人人都想成为修士呢!带着这个想法,迟一悬俯身飞了进去。
落霞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山脉的统称,他飞过外围,一直往上冲,山峰高有百丈,越往上植被越茂密,但基本都是不入品的普通植物,带有灵气的万里挑一。
最高处的山顶几乎可以触到云层,他的身体在灵光护持下不受强风影响,极速穿越横斜生长的枝杈,冲向山峰一侧密密麻麻的墨绿藤蔓。
藤蔓柔和地落在他身上,视线里尽是胡乱缠绕的根茎,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又是一亮,整个人穿透一层如水的薄膜,落入一个宽敞的山洞之中。
“藏得可真隐蔽,要不是有剑印指引,谁能想到这里有一个秘境呢?”
眼前的山洞明显是人为开辟出来的,里面干净整洁,却又不是那种方方正正的古板形态,而是相当有审美意趣。
只见山洞穹顶很高,朝南一面,距离地面约莫三层楼的高度开了个洞,此时一束天光从那洞口斜斜射下,拢着飘舞的微尘,落入一池潭水中。
水边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深绿的针状树叶已有一半探入水中,引得水中鱼儿时不时啄上一口,歪脖子树干上还有一卷尚未合拢的书卷,几乎能想象到原主人是如何坐在树干上伴着那束光,一边看书,一边逗弄小鱼的。
“不仅有情趣,还挺有爱心呢,难怪会跟一个凡人小姑娘结下缘分。”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命器好奇。
迟一悬一指那松树,“松树叶可以治鱼病啊!”
迟一悬不免又想起了一段记忆,【当年我爹妈其实也承包了鱼塘,他们养鱼卖鱼,家里还有一些治疗鱼病的书籍,我跟着看了一点。】
【令堂令尊真是勤劳能干。后来呢?】
迟一悬:“后来他们就创业失败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改做调味品啊!”
命器:……
创业艰难,不是谁都能成功的,迟一悬的爹妈一开始也失败了几次。这是迟一悬当年对两人没有信心的根源。也是常理,要是老板真那么好当,世界上早就没有打工人了。
除了那束光,那潭水,那棵树,迟一悬还看见了石床石桌石灶台,雕刻手艺有些粗糙,装饰上却很有格调,石床上铺着毛毯,桌上摆着花瓶,灶台旁还有一些未用完的调料粮食。
迟一悬看了一眼,都是灵食。
“从痕迹上看,这个地方开辟出来不超过一年,应该是那位修士死前的居所,临死前还能这样布置自己的地方,应该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迟一悬喃喃自语,“有善心,有意趣,还是金丹修士,怎么会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
虽然主人早已不在,但迟一悬也只是礼貌地站着,没有去坐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石床,尽量让这里的一切保持原样。
他只是很疑惑,“奇怪,遗体呢?我还带着香烛纸钱准备祭拜呢!”要不然两手空空上门来拿遗产,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您戴上装备试试。】
命器一提醒,迟一悬立刻将那副花了他一千点数的千幻叆叇拿出来戴上,道具的作用让他的气息瞬间达到了金丹修士该有的强度,然而眼前景象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一人一命器懵了一会儿,迟一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被那道剑印给驴了,但他看看那处颇有意趣的潭水,想想那只冰蚕,还是从背包格里取出香烛点燃。
“虽然有点失望,但不管怎么说,那只冰蚕还是给了我好处,给原主人上一炷香是我该做的。”
迟一悬还自带了个香炉,朝着石床的方向敬了三柱香,就当原主人还在那里,然后插.进香炉。
烟雾袅袅盘旋,下一刻,迟一悬眼前的场景变了。
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床上,忽然多了一具盘坐的身影,她细眉秀目,双眼微合,面庞冷白僵硬,明显早已死去多日。
【原来如此。】命器喟叹道:【陛下,书中有记载,金丹以上修士死后,尸身可百年不腐。】
迟一悬脑洞大开,“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借尸还魂?”
随即松了口气,“幸好我刚刚只是想过坐上去,没有真的坐上去。”要不然不正一屁股坐人家怀里?多没礼貌!
迟一悬又看了那女修一眼,遗憾道:“她长得真好看,也很年轻,真可惜。”
【陛下,那样您就拿不到遗产了。】
迟一悬十分光棍,“也无所谓,多一个好修士活着不挺好?”
命器叹息,【您的胸怀果真……】
命器没说完,迟一悬下一句话已经接上去了,“她跟杏春那么好,要是能在这里养好伤活着出来,那不得去朝歌找杏春?”迟一悬搓搓手,“你说我要是对她发动技能二,多大概率能勾引她加入朝歌?一个金丹欸,要是也喊我一声老板,那我多有面子!”
命器:……
技能二:伯乐之魂。这个技能相当没有存在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使用过,真是可怜的技能。
见命器沉默,迟一悬还挺委屈,“都怪你,不给我贷款,要不然我哪里需要为了一个金丹奔波来去?”
命器:……
迟一悬不依不挠:“你说话呀,我知道你在听。”
片刻后,命器才有些无奈道:【陛下,做正事呢,不要撒娇。】
迟一悬惊呆,正要反驳,命器又吐出一串话,【陛下,如果您是因为害羞的话,可以闭上眼,我替您指示方位。】
迟一悬:……
他哑然,而后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害羞的?”说着说着还尬笑起来,“哈哈哈,你真搞笑。”
命器:……
这整个山洞里,唯一一个可能跟遗产有关的,就是女修身上那枚疑似储物法器的玫红色珠子。
而那枚珠子,正在女修怀里靠近胸部的位置,只从衣领那里露出个边。
迟一悬长这么大,跟女孩子说话的次数都很少,当然,女下属不作数,那是谈工作。
虽然面前只是一具尸身,但还是带给他一些压力。他总忍不住想,此时此刻,会不会正有人注视着他。
此时此刻,这女修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正看着他?
他清楚自己只是想拿东西,但只要一想到他的举动会被对方误解为耍流氓,羞耻感就淹没了他。
他也不是没想过用灵力把珠子取出来,刚刚就偷偷试过了,结果失败了。
冷静冷静,刚刚只是他的想象,对方已经死去很久了。
【陛下,您不是真正的金丹修士,此时用灵力只会彻底暴露您的跟脚。您忘了,您不具备金丹修士的灵力。】
【但在千幻叆叇的作用下,您的身体表面上是金丹的。更何况,这只是一具遗体,并非真人,也不会对您有任何想法,所以,大胆上吧陛下。】
“你闭嘴!”迟一悬咬牙道,“事死如事生你懂不懂?”
命器安静了。
迟一悬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那具遗体又拜了拜,“我只是依照约定来取您的遗产,迫不得已才会在金丹之前过来。还请您海涵,绝对无意冒犯!”
话音未落,迟一悬闭上眼伸出了手。
命器:【向前,向前,向前……陛下,大胆点,您刚刚只移动了两厘米。】
【再往前,再往前……停,好,往左。】
迟一悬碰到了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他知道这就是那枚珠子了,只是还不等他将珠子取出,他整个人忽然间天旋地转,眨眼跌入了另一片空间。
迟一悬下意识睁开眼,发现自己离开了那个山洞,出现在一座屹立在高峰上的殿宇中。
周围云遮雾绕,仙气飘飘。
迟一悬惊魂未定,“这是哪里?”
【抱歉,我判断失误,那珠子不是储物法器,是一件能将人吸纳入幻境的法宝。】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幻境当中?”他松了口气,拍拍胸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遗体复活了呢,幸好没有,要不然我可真是瓜田李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命器:……
所以您从头到尾只关注这一件事情吗陛下?
第074章 第二更
迟一悬观察起周围, 这个幻境非常逼真,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连花瓣上晶莹的露珠都生动讨喜,与此同时, 还有磅礴的灵气弥漫周围,原来那些飘来飘去的云雾并非真的云雾, 而是灵气浓郁到极致所形成的意象。
迟一悬行走在灵气形成的云雾间, 一呼一吸吐纳的皆是纯净至极的灵气, 身体仿佛泡入温泉中,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他几乎要睡过去。
【陛下,当心,这只是幻境, 不是真实的。】
迟一悬即刻清醒,他拍拍脑袋, 游目四顾, “这是哪里?”
【应该是灵剑宗内。】
迟一悬,“说说。”
【在北盛洲时, 我扫描到一本修士编写的游志, 其中就有他对灵剑宗的描述, 那本游志上还细心画了配图。陛下,请往上看。】
迟一悬抬头,目光透过云雾,看见上空笼罩的结界, 那隐隐泛着蓝色的透明结界上,正有一柄柄细小的玉剑, 游鱼一般在结界中盘旋。
【陛下,请面向前方,以神识观测。】
神识穿透遮蔽视线的重重山峰,迟一悬看见远处一座顶部削平的高山上有一座玉石铺成的高台,高台上无数弟子身着白色剑袖长袍、腰系蓝色绣云纹革带,正持剑演习。而在这座高台中央,在那群弟子身后,一并百丈高的巨剑矗立着,其上灵光流转,符纹暗显。
【灵剑宗是以剑为特色的仙门,无论什么地方都离不开“剑”这一元素,他们在招收弟子时,也会额外看重命器是剑的修士。那里是试剑台,灵剑宗弟子练剑比试的场所之一。】
迟一悬恍然。
即使感受到的灵气都十分真实,但他现在彻底相信这里是幻境了。因为刚刚他用神识穿透那几座山峰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真要是现实,这里灵气如此浓郁,每一座峰头都必然有主人,绝不会放任一个小小筑基的神识随便乱闯。
“那位女修,莫非是灵剑宗的弟子?”
迟一悬更惊奇了,天下第二仙门啊!灵剑宗的弟子怎么会跑到东极洲去?
与此同时,这件事也稍稍改变了他的认知,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是认定了仙门都是一群贱货,现在一个他尊敬的女修出自灵剑宗,不禁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千人千面,一个宗门弟子成千上万,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同一类人,以后我不能再抱着之前的偏见了,该更客观地看待仙门弟子才行。”
当然,仙门掌舵人和那些长老肯定没得洗。
就在这时,一行身着粉裙的侍女匆匆经过,她们看不见迟一悬,也不受迟一悬的干扰,正往不远处的大殿行去。
迟一悬觉得这个幻境是那位女修留给他的考验,于是毫不迟疑地跟上去,打算看看这里发生的故事。
【陛下,注意沉稳!】
迟一悬脚下飞快,“幻境欸,相当于闯关副本,这里不讲究这个。”
【前面是产房。】
迟一悬脚下一个急刹,骤然停住。
不久后,那座大殿里传出洪亮的婴儿啼哭声。迟一悬靠在窗旁看,看见一个风华正茂的妇人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高兴地对床榻上的女子道:“恭喜夫人,是一对千金!”
那女子背对着窗户坐着,看不清她的样貌,只听声音温柔中含着担忧,“另一个怎么不哭?”
那妇人面色一变,这才发现不对,两个婴儿,妹妹哭得惊天动地恨不得震破屋顶,姐姐却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实在叫人不安。
产房里瞬间乱了起来,好几人围了上去,她们忙活了半天,才发现了异样,原来是因为姐姐的口中竟然含着一枚玫红色珠子。
将那珠子取出后,安静不动的姐姐终于啼哭出声,两只小手招来呼去不停动弹,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名妇人将那枚珠子递上去,姐姐抓住珠子便安静了下来,睁开眼睛乖乖看着周围,十分可爱。
她们再伸手去碰,这才发现那枚珠子竟在女婴的手中消失了。
“命器!大小姐竟然是口含命器降生的奇才,真真是大喜啊!”
“这孩子,将来必定非同凡响,恭喜夫人!”
那个刚刚生产完的女子一手一个抱着孩子,温柔道:“妹妹哭得要叫破天,就叫步惊天,姐姐口含灵珠降生,就叫……惊寰吧!”
【步惊寰、步惊天……陛下,这是仙洲十分出名的一对姐妹。】命器介绍道:【她们是不满二十就晋升金丹的天才,人语绝代双姝。】
【她们的母亲是灵剑宗长老步知微,称号是雪衣尊者。】
迟一悬微微心惊,尊者是对化神修士的尊称。
“修士不是很难孕育子嗣,修为越高越难生育吗?里面那个是化神?”
命器解释道:【她现在是化神,生下双胞胎的时候是元婴。这个幻境的时间点应该是五十年前。】
【在五十年后,也就是幻境外的时间里,这位步夫人已经是化神尊者,她的两个女儿,次女步惊天在几年前晋升元婴,长女则是金丹巅峰,还没有突破的动静。】
迟一悬有了不好的预感,金丹修为,玫红色珠子,也就是说,死在山洞里那个人就是步惊寰?
接下来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验证了迟一悬的猜测。
时间跳转得很快,双胞胎渐渐长大,逐渐显现出与洞内女修相似的样貌。
相比起死在洞中那个苍白僵硬的女修,活着的步惊寰容貌倾城,气质有种山巅薄雪般的冷清,而她的妹妹与她一样的相貌,气质却活泼娇俏,十分好区分。
分明是双胞胎,但步惊寰却像个大姐姐一样,一直照顾妹妹步惊天,哪怕步惊天直到六岁才召唤出命器,步惊寰也一直等着她,每一次两人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晋升,从练气到筑基,再到金丹。
她们每次晋升,灵剑宗都会为这对姐妹举办宴会,邀请二宗九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庆祝,许多小门派的修士也会趁机来见世面。
【仙洲条件优越,自然诞生许多天才,但这对姐妹能在二十岁成为金丹,也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迟一悬没有说话,幻境中时间过得飞快,金丹之后,两姐妹渐渐有了分歧,步惊天在母亲的人脉下,拜入第一宗无忧宗,成为大长老的亲传,姐姐步惊寰则继续留在灵剑宗。
很多人不明白步惊天为什么去拜无忧宗,就算想拜也该是姐姐步惊寰去,毕竟步惊天的命器是剑,而步惊寰的是一颗珠子,珠子跟丹药多像啊!拜入主修炼丹的无忧宗不正合适?
世人的猜测妨碍不了这对家世显赫的姐妹,两人分隔两地,一闭关就是十几二十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从婴儿到少年的短短几年。
步惊寰思念妹妹,去信无忧宗询问妹妹的修行进度,惊讶地发现妹妹已经是金丹巅峰。
她有些疑惑,坐在梨花飘落,香雾弥漫的庭院内喃喃自语,“去了无忧宗后,她的进境倒是一日千里,难道相比起灵剑宗,无忧宗真的更适合她?”
步惊寰多年来顾虑到妹妹的心情,每一次都压着修为,掐着尺子跟妹妹在差不多的时间突破,这时得知妹妹已经金丹巅峰,她不再压抑修为,闭关几日后再出来,已经是金丹巅峰。
金丹之后就是元婴,然后这其中的门槛比从筑基到金丹要难上百倍。
饶是以步惊寰的资质,也被这道门槛困了足足二十年,依旧毫无晋升的迹象。
她并不着急,毕竟这个年纪的金丹巅峰,也实属惊才绝艳,然而就在她苦思突破的某一日,无忧宗传来消息,步惊天修成元婴了。
……
幻境里时间虽然过的快,几乎是跳转似的,但因为事件比较多,也着实过去了不短时间,而这个幻境主人是步惊寰,呆在步惊寰的视角,不是修行就是修行,迟一悬有时候跟着她学累了,就倒在旁边小憩,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他也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什么!我关注的选手居然落后了!”
命器:……
不止迟一悬疑惑,这个幻境中步惊寰同样疑惑,怎么向来资质不如她的妹妹进益这么快!
但步惊寰显然心性极佳,给妹妹去信道喜后就继续安稳修炼,哪怕母亲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时,她也摇头拒绝。
在步惊寰的理念里,每个人的命器不同,修行自然也不同,她得自己悟出来。
这一悟,悟了好几年,没个结果。
直到有一日,妹妹步惊天按捺不住来到姐姐身边,从背后偷袭了她。
梨花漫卷,剑气荡涤,步惊天一剑抵在步惊寰后心,美丽面容上显出一个得意的笑,“阿姐,你终于输了。”
步惊寰慢慢调息,无奈道:“是,我输了。妹妹真厉害。”
步惊天得了这句话,愉快地收起剑,踮着脚尖跳到她身边,亲昵地搂住她,“你好几年都没突破,外面人都开始说你不如我这个妹妹了,你不着急吗?”
步惊寰不以为意,“说就说去,何须在意。”
“姐姐豁达,小妹服气。”步惊天嘻嘻笑着,“姐姐用了多少命丹补器?怎么现在还没赶上来?是不是灵石不够用?妹妹借你些。”
步惊寰一脸迷茫,“命丹?补器?那是什么?”
步惊天的面色却瞬间变了,眼神可怕的骇人,她骤然推开步惊寰,语气森然,“你没用?你竟然没用!”
姐妹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幻境起了变化,迟一悬忽然被远远隔开,听不清她们具体争吵了什么内容。
等幻境再度清晰时,情况陡变,步惊寰这位天之骄子居然被囚禁在灵剑宗的监牢中。时常有人来探望她,询问些什么,她却始终摇头。
直到有一日,步惊天带着一只储物袋来到步惊寰面前,“这里面都是新鲜的,你要吗?”
步惊寰沉默片刻,沉沉吐出一句话,“留下吧!”
妹妹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姐姐终于想通了。姐姐之前真是,用些奴畜的东西,竟然也推三阻四,没的叫我看不起你。”
步惊天离开了,步惊寰带着那只储物袋逃出了灵剑宗。
第075章 第一更
迟一悬不知道步惊寰为什么会被灵剑宗关押, 更不知道那个储物袋里装的什么。这个幻境目前也没对他显现任何攻击意图,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只能像个看客一样被动接受这个幻境给予他的信息。
幻境不让他听的, 他就听不到,不让他看的, 他就看不到。
【陛下,也许这个幻境只是向您展示原主人的回忆呢?原主人毕竟已经离世, 有些信息遗失也是正常的。就像老化的硬盘会丢失数据。】
“你说得也有道理, 但如果是数据丢失, 会每一次都恰好丢失关于命丹补器的部分吗?”相比起这个,迟一悬更倾向于这个幻境还很漫长,要么真正的考验要等到幻境结束的时候,要么就是考验已经开始了。
迟一悬以多年应试经验开始分析,“如果幻境内的一切都是题目内容, 那么命丹补器应该就是答案相关。嘶,命丹补器听起来像是命器的扩写,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可也不对, 步惊天修为飞涨,而她的命器看起来跟六岁召唤出来的那把剑没什么分别。况且听姐妹俩第一次争吵前的对话, 这个命丹补器似乎是可以大量使用的, 还能使用灵石兑换, 命器总不能量产吧?”
真相未明了前,迟一悬想再多也只是猜测,他继续观察幻境。
步惊寰似乎答应了灵剑宗什么条件,在她接受那个储物袋后, 她就被放出了监牢。
她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来到了她母亲雪衣尊者的道场。
这里云蒸霞蔚, 飞阁流丹,瑶花奇草,暗香疏影,是凡人穷尽笔墨也描绘不出的神霄绛阙。
然而在步惊寰眼里,那山峦奇石是骸骨堆成,似锦繁花是血肉铺成,她走在梅香氤氲的璇霄丹台里,鼻子里嗅到的却是腐烂的恶臭。
雪衣尊者关切地望着她,“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在水牢里伤了元气?”
步惊寰问她,“娘,你怎么看命丹补器?”
雪衣尊者缓缓道:“这些东西,不就是与补灵丹那种助益修为的东西一样么?你啊,从小就多思多虑,要是像你妹妹那样,凡事不过心多好。”
步惊寰神色如霜,“娘,你用过多少?”
雪衣尊者以回忆的语气沉吟片刻,“唔……记不太清了,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了吧?你娘我天赋好,还是用的少的,似其他宗门,也有那种资质太差,硬生生用命丹补器堆起来的,听说还有用了上万的……”
她拍拍女儿的肩,宽慰她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些,你妹妹也是,非要和你闹得这么大,害你去了水牢一遭。”
“你不喜欢,就不用了,以你的资质,将来只会比我的成就更高,只是会苦一些,将来你的同辈一个个升上去,你天才的名声保不住,可不要哭鼻子才好。”
雪衣尊者笑吟吟的,似乎在说家里没水了,去河里挑一担回来。
步惊寰一言不发,她离开雪衣尊者的道场,一身白衣独立于狂风呼啸的山崖前,视线里尽是翻涌的云海。
“世人都说云上好,可我从云上往下望,人间尸骸遍地。”
低低吐出这句话,步惊寰拍拍被母亲按过的肩膀,如同拂去看不见的污泥,而后她纵身一跃,穿过云海,坠入人间。
迟一悬也控制不住跟她坠入了人间。
这里的人间,自然不是东极洲那样的凡间,而是北盛洲除宗门辖地之外、凡人修士聚集的城池。
步惊寰一路隐姓埋名,易容换装,在北盛洲到处游历,但她始终目标明确,一直在朝着离开北盛洲的方向走。
这位家世显赫的大小姐从没在独自在外买过东西,一路上被蒙骗了好几次,迟一悬看着都着急,但这一段路程十分清晰,半点不像在灵剑宗那样,有时候快进、有时候模糊,有时候看不清其他人的脸,自从来了人间,迟一悬连一个路人头发几天没洗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步惊寰使用术法时也半点不藏着掖着,明明白白展现在迟一悬面前,他看着看着,渐渐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由自主跟着学了起来。
其中有些术法是金丹后才能自行领悟的,迟一悬提前学了,有些术法是灵剑宗数代先辈创立积累下的,不进灵剑宗绝对学不到的东西,迟一悬也学会了。
“这叫什么,还没毕业,先有了大量工作经验和大企实习经验?”
迟一悬自语了一句,他还跟着步惊寰学了一套剑法,仓库里吃灰的水华剑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幻境里眨眼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步惊寰在旷野生火调息,迟一悬在旁边舞了一套剑法,他问命器,“帅不帅?”
【来如雷霆,罢如江波,气势如虹,皎若游龙……】命器吐出一窜夸奖的成语,语气真诚道:【陛下,此时若不是在幻境里,您仅凭这剑法就能名动四方。您是世间罕有的天才。】
迟一悬:“比步惊寰还天才吗?”
命器:……
久久听不到命器的奉承,迟一悬垂眼低落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命器就见不得他伤心失意,连忙道:【陛下,您还年轻,前途无量,步惊寰已经三十五岁了,等您三十五岁的时候,一定比她更天才。】
迟一悬当即道:“嘘!小声点,不要议论女修的年纪。”
命器:……
正在这时,步惊寰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睁眼起身,飞身朝着远去掠去,迟一悬紧跟其后。
在这片旷野前的峡谷里,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修捆了几个小女孩,正一边赶路一边威胁,“谁再敢哼一句,我就让他葬身荒野尸骨无存。”
理所当然,这个捆着一堆小女孩的男修被步惊寰教训了一顿,步惊寰逼问他带着这些小姑娘去哪里,得知是去红袖香后,她毫不犹豫将人杀了。
鲜血溅在地面,那些小姑娘呆呆看着,随即露出了感激之色,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个缩在草丛里,瞪大恐惧的双眼盯着步惊寰。
迟一悬也一眼注意到了她,虽然年纪更小,面容更稚气了些,但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很明显就是杏春。
“红袖香是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仙洲最出名的青楼,您忘了,您第二次去北盛洲时,有位掌柜向您提过。他说有一种点心是红袖香的锦嫣仙子所创……】
步惊寰很快将其他被拐女孩送回家,只有一个杏春很难办,因为这个孩子父母双亡,已经独自一人流浪了很久。
步惊寰于是把杏春带在了身边。两人一路同行,步惊寰教导她怎么使用命器,怎么运用灵力,而一开始对她十分防备的杏春也渐渐放开了心防,变得越来越活泼,还总喜欢踮着脚尖躲到背后吓她。
“原来她们是这样认识,这个时候的杏春竟然已经有命器了。”
【现在看来,她是仙洲人士,仙洲出生的孩子十岁左右召唤出命器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我们在东极洲见到的杏春为何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呢?】
迟一悬也想知道。
……
步惊寰有时候看杏春,会恍惚觉得看见了十岁时的妹妹,只是她绝不会让杏春走上她妹妹那样的道路。
为了躲避宗门的搜捕,步惊寰不敢乘坐鲲舟,也不敢使用从宗门带出来的任何法器,只靠着金丹修士的遁光飞行,十分消耗灵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修整。
杏春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在朝夕相处中,她已然从步惊寰的谨慎中察觉了什么,“阿姊,我们要往哪里去?是有人在追我们吗?”
步惊寰很用心在培养杏春,虽然为了防止杏春被牵连,她并未告知她真名,但也从不糊弄她,听她这么问,她便点头,说道:“是,有人在追我,不会害我性命,但会让我失去自由。我们得走得更远,直到一个他们难以触及的地方。”
可这世上有哪里是灵剑宗这个天下第二大宗无法触及的所在?
步惊寰在外游历了将近两年的时候,终于还是被找到了,来者是她的妹妹步惊天。
当元婴修士的威压笼罩下来前,步惊寰就已经警觉地将杏春护在了结界内。
风声肃杀,从灵剑宗带来的梨花纷纷扬扬如雪落满地,步惊天从天上飘下来,她看了一眼被远远隔开的杏春,皱眉:“一个凡人?”
她随即露出怒容,“你就为了一个凡人,躲了我们两年!”
步惊寰:“你是这样想的?”
步惊天:“难道不是吗?阿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步惊寰摇头,“我从未变过。”
步惊天气得胸口起伏,她向来不如姐姐那样稳重,哪怕修为提高,心性也和小女孩时一样,“罢了,反正你这个做姐姐的就是傲,听不进妹妹的话。”她取出传讯玉符,“我这就给宗门传信,你不知道娘亲有多思念……”
下一刻,她手中玉符被一道灵光打碎,步惊天惊愕一瞬,随即怒容更盛,“你做什么!”
步惊寰面容平静:“我不想回去,也永远不会回去,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步惊天气道:“不可能!”
步惊寰想要带着杏春离开,而步惊天显然不会允许,两人当下打了个昏天暗地。现场飞沙走石,山崩地裂,杏春被护在结界中安然无恙,但视线却被结界外的风沙阻碍,她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更看不清与步惊寰对峙的是谁。
“阿姊!阿姊……”
杏春的喊声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迟一悬却是直面了一场元婴与金丹的激烈斗法,令他大开眼界,对灵力的运用和领悟更深了一层。
既然被步惊天找到,那么步惊寰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自己的命器不适合战斗,但她的乾坤袋里装着的,都是她成名的法器。
当九九八十一把飞剑被召出,拱卫在步惊寰身边结成剑阵时,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扑面而来,竟然令步惊天手中的剑发出了畏惧的颤音。
可笑,步惊寰的命器不是剑,她的命器才是!
步惊天眼中闪过戾气,元婴期的灵力倾泻而出,想要以高出一境界的修为,压倒步惊寰在剑道上超凡绝俗的领悟与掌控,然而她失败了,步惊天金丹巅峰的修为,竟然与元婴期的她斗了个不相上下!
迟一悬身为局外人,看见了步惊天脸上的震惊,也看清了步惊寰眼中藏着的吃力。
“无论是对灵力和术法的运用,还是对剑道的掌控,姐姐都远远超过妹妹,而妹妹的修为是用命丹和补器催上来的,并不是自己脚踏实地修炼出来的,因此哪怕高出一个境界,在斗法时也没法在姐姐手底下占到便宜。”
“但修为低一个境界就是低一个境界,金丹修士的灵力储备是一池水,元婴期的灵力储备就是一片湖,这场斗法要是拖久了,姐姐一定会败。”
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也应在这里,即使天才如步惊寰,也逃不过境界的压制,哪怕对方是个注水元婴。
迟一悬不禁捂脸,说,“姐姐就是缺个充电宝啊!”要是姐姐续航足够,早把妹妹打趴下了。
步惊寰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透支本元将步惊天击落,还用一套绸带似的法器,将步惊天四肢捆住,硬生生把她镇在地上。
砰的一声,地面被步惊天砸出道道裂纹,她双手双脚被缚,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想要用元婴期的灵力强行冲开束缚,然而下一刻,那条白色绸带上符文闪烁,这件法器上,竟然又烙印了一重束缚阵法。
步惊天明白挣扎无果,侧头红着眼睛盯着她。
步惊寰压下翻涌的气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妹妹,又挥手加了个守护结界。
步惊天却朝她唾了一口,愤愤道:“呸,我不用你假惺惺。”
步惊寰没再说话,她转身欲走。
步惊天却喊了她一声,“阿姐。”
因为这声“阿姐”,步惊寰脚步顿在了原地。
步惊天冷冷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
步惊寰没有回头。
步惊天看不见她的模样,自顾自道:“我从小就知道,我资质不如你,远不如你。可你为什么非要让着我呢?”
她神色逐渐狰狞起来,“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一旦超过我,我就一定会妒忌你,你从一开始就将我当作心胸狭窄的小人!”
步惊寰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口中涌出大把大把的血,沾湿了胸前白色衣襟。
“我为了不叫你看轻,我拼了命地修行,我费尽心思提升修为……我终于赢了你一次,我解开了心结,我想和你好好的……”步惊天眼中涌出了团团泪水,濡湿了身下的干涸的土地。
“你几年没有结成元婴,我以为你的命丹补器不合用,我亲自去为你炼制命丹,我还为你猎了补器……”她呢喃着,怔忡的神色再度狰狞起来,“可你呢!你呢!你又辜负了我!”
“你辜负了我!”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然而步惊寰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反而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加快脚步远离了。
步惊天眼睁睁看着她带走了那个凡人,眼神中的痛楚逐渐转为了憎恨,神情扭曲无比……
迟一悬看完了全程,低语,“难道就是因为这次重伤,步惊寰才死掉的?”
事实证明,迟一悬想得还是太浅了。
步惊寰紧急吃下一粒压制伤势的丹药,带着杏春一路奔逃,直到跑出千里远,才不得不停下来养伤。
杏春着急得大哭,扶着她惊慌道:“阿姊,怎么办?”
步惊寰安慰她,“无碍,我的伤势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你拿我的乾坤袋,里面还有伤药,我灵力耗尽,要麻烦你了。”
杏春用力点头。
步惊寰教过她如何用灵力打开储物袋,她慌忙拿起一个储物袋就将灵气探进去,还没找到丹药,她的神色就僵住了。
第076章 还不护驾
迟一悬:“杏春这个表情, 不太对劲啊!”
他的命器沉默。
荒山野林,奇石嶙峋。
一道飞水击石的瀑布旁,步惊寰倚靠着树干, 气若游丝地提醒,“杏春, 拿错了,另一个。”
杏春这才回神, 她背对着步惊寰, 神情僵硬, 从另一个储物袋里取出丹药瓶,打开瓶子的时候,手抖了几次,险些将丹药撒到地上。
步惊寰只以为她太过害怕,并未多想, 吃下丹药后,她抓紧调息, 只是她伤得太重, 又没有上好的灵脉辅助,伤势恢复十分缓慢。
为了加快伤势痊愈, 步惊寰选择在野外召出自己的命器。
迟一悬一有空就看书, 因此清楚, 非战斗类的命器,随意掏出来示人是很危险的。
命器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刀枪剑戟一类的命器, 天生就是武器,而武器能自卫也有锋芒, 天然能抵御外敌,也不惧出战。
但非战斗类的命器不同,有的甚至十分脆弱,不但不能护主,还要主人费心保护,主人因此就要另外寻找合用的法器。
比如步惊寰自己炼制的那套足足八十一把的佩剑,就是她的多年心血。每一把的品质都逼近地级,寻常修士想集齐一把都难。
此时幻境中,步惊寰耗费自己刚刚调息出的那点灵力,布下一个守护阵法,交代杏春不要踏出阵法后,就召出自己的命器一同疗伤。
一颗玫红色的珠子静静悬浮在她身前,光芒甚至比她刚出生时还要暗淡。
有了命器辅助,步惊寰吸纳周围灵气的速度加快,渐渐沉入疗伤之中。她察觉了杏春的靠近,但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下一刻,步惊寰神魂巨震,她猛然睁眼,却见一把小刀锋芒毕露,刀刃正劈在她的命器上。
如果没有受伤,哪怕步惊寰把命器亮出来让她砍,这把小刀也破不开珠子的宝光,然而此时步惊寰重伤未愈,更没余力保护命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器被小刀生生劈开一条缝,步惊寰喷出一口血来,她惊愕又茫然,“为什么?”
“为什么?”杏春满脸怨恨,眼中却涌出泪来,“你夺了我姐姐的命器!你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杏春手中的小刀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到底是金丹级别的命器,而她只是个练气凡人,强行让这样一把小刀去劈开金丹真人的命器,原本就是妄想,可杏春已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她眼中含着泪,硬生生将刀锋往下压。
咔擦……珠子裂开的缝隙扩大,玫红色的光芒从珠子中透了出来,笼罩在两人身上。
旁观的迟一悬也被卷入这光芒之中,他的视线再度天旋地转,发现自己来到了北盛洲的一座偏僻城池中。
一对姐妹手牵着手,排在长长的队伍之后,队伍的尽头,某个门派的招牌高高挂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站在高台上,一个个检查凡人的命器。
迟一悬的目光落在那对姐妹相似的容貌上,迟疑道:“这是杏春的视角?”
他不禁想起了跌入二重幻境前看到的那阵光,心里隐隐猜到了步惊寰命器的作用。
“这么大年纪才练气三层?不过命器倒不错,过去吧!”
乖乖递上命器的人本来满脸沮丧,此时听说入选,顿时喜笑颜开,收回命器千恩万谢地走到一旁,挺起胸膛面对着还在排队的凡人。
这一幕落入了一对姐妹的眼中,年长几岁的姐姐说道:“我是练气四层,我应该也能被选中。等进了仙门当奴仆,以后我们就不怕再挨欺负了。”
杏春有些忐忑地问她,“那以后我们还能拜入仙门吗?”
杏秋摸摸妹妹的脑袋,“当然啦。有好多修士,都是先从奴仆做起的,这种修士跟咱们一样出身不好,与其在外面混着,不如找机会进仙门当奴仆。若是侍奉的修士脾气好,还能得到指点,有的仙门弟子心善,还会提前为仆人引荐。”
杏秋眼中透出憧憬,口中却道:“我也不指望那么好运,仙门内灵气远比外头好,进去之后修行更快,等我成了修士,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杏春点点头。
很快,队伍排到了姐妹俩,杏秋上妹妹先去,杏春只有练气一层,召出一把小刀,落选,杏秋召唤出的,却是一颗颜色发灰,中央却有一点红光流转的珠子,入选。
看到这颗珠子,迟一悬隐约明白了什么,眼见姐妹俩上了仙门的车,他下意识往前走几步想要阻止,身体却从他们中间穿过。
入选的只有杏秋一人,但她舍不得妹妹,于是将杏春藏在车厢里,杏春也乖乖的,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命器似乎还有隐匿气息的能力,连仙门弟子都没发现她。
然而杏秋上的车,去的却不是那个仙门的方向,车队在半道上分为两路。
与杏秋同方向的几车人,被送去了一个隐秘的山谷,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被关进去没几天,被姐姐藏起来的杏春,就眼睁睁看着一名女修强行剥走了她姐姐的命器……
那女修正是步惊寰的脸。
迟一悬看到这一幕,什么都明白了。他沉默着,喉中干涩,再也说不出话来。
杏春的姐姐在地上翻滚哀嚎,那女修却嫌她吵,一剑削掉了她的脖子,而杏春躲在角落里死死咬着手,将满腔恨意和着眼泪一起咽下去。
……
“后来,我趁乱逃出了那个地狱,流浪一年后被拐带,却又遇到了你。”
瀑布旁,杏春死死盯着步惊寰,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对我好,很好,我以为我认错了人,我以为你只是和仇人长相相似……”杏春字字泣血,“可你的储物袋里有我姐姐的命器!”
“那颗珠子……我姐姐曾经天天拿着把玩,我怎会认不出来!”
“我怎会认不出来!”
杏春一声嘶吼,拼尽全力将小刀劈了下去。
咔擦咔擦,玫红色的珠子彻底裂开,杏春也被命器的反扑震飞出去重伤濒死。
等杏春再醒过来时,她的记忆被另一段记忆所取代。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北盛洲,不记得自己有姐姐,有仇人,她只知道自己是东极洲一个普通女孩,母亲早亡,卖符纸为生。
***
眼前的幻境刹那被云雾笼罩,迟一悬身侧多了一道白衣倩影。
是步惊寰,她似乎在看着迟一悬,其实双眼无神,只注视着虚空。
迟一悬于是明白,这是她生前留下的残念,就像一段提前保留好的程序,只能以固定流程运转。
“我到底是金丹,哪怕是个重伤的金丹,杏春也杀不了我,反倒被反震称重伤。可我的命器受损,又已经油尽灯枯,支撑到东极洲时,我就知道我要死了。”
“也罢,我生来就带罪,补偿了杏春,倒是能勉强死个干净。”
“后来人,倘使你得了我的一切,务必善待杏春。”
迟一悬:“我会的。”
步惊寰的残念没有回应,反而问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命丹和补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待?倘使你修为停滞不前,可也会用这种法子晋升?”
迟一悬心想这问题傻子都知道该怎么答,他心情有些沉重,但为了得个满分,还是想发表一篇慷慨激昂正义凛然的小作文。
然而一开口,他的话变成了,“废物才用命丹补器,我可瞧不起这种人。我也不会沦为这种废物。”
迟一悬:……
他闭上了嘴巴。
步惊寰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虚影消散,迟一悬也离开了幻境,回到了最开始那个山洞。
与此同时,女修怀里的珠子滚了出来,只剩下一小半,顷刻间,就连同那具遗体一起化作了灰。
原地出现了两个储物袋。
迟一悬却没有立刻去接收遗产,他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气沉丹田,开口喝到,“还不护驾!”
下一刻,一道黑影凝成,却不是何念远。
第077章 第一更
技能一:影卫召唤。
技能描述:大喝一声“还不护驾”, 可召唤附近鬼魂作为影卫,鬼魂好感度越高,召唤概率越大。
这是迟一悬刚刚召唤出命器时就使用的技能, 正是这个技能召唤了原身的魂魄,让当时没有修为的迟一悬有了摆脱逆境的资本。
后来何念远鬼魂化作的影卫就栖息在了他的影子里, 每当迟一悬洗澡睡觉的时候,他就在门口守卫, 是迟一悬安全感的来源之一。
迟一悬曾经尝试过在野外进行召唤, 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没有鬼了,还是野外的鬼对他好感度太低。
这次他在山洞内使用技能一,纯粹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源自于他心中的那点不甘。
步惊寰说她生来带罪,可她既没有害人性命,也没有享用赃物, 更不是从犯,而是在得知真相后, 果断离开了那个魔窟。
倘若要因为她没有阻挠家人的恶行而去责备她, 也是不合理的。
步惊寰再天才,也只是个金丹, 在东极洲, 迟一悬能假借金丹的身份“为所欲为”, 可放在仙洲,尤其是灵剑宗这种元婴遍地走的地方,一个金丹能做得了什么?她连不受用赃物,都是不被允许的。
能不同流合污, 已经是她品行高洁。
按照迟一悬认定的法律,步惊寰什么罪都没有, 就算要惩罚,也至多将她过去受惠的资源交出来,绝不至于赔掉她一条命。
更何况,步惊寰这样的天才要是放在他老家,就算真犯了罪,都能获得一定的赦免,因为她的天赋注定了她将来能拿到的成就远超绝大多数人。
人就是这样,看见一颗野草被摧折,毫无波动,但如果看见一棵未来的参天大树被折毁,难免要遗憾。
迟一悬不能容忍步惊寰这样的人白白死掉。
在喊出那四个字前,迟一悬心想,以我现在的修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亏。
结果,真给他试成!
看着眼前这尊跟步惊寰一模一样的漆黑雕塑,迟一悬难掩内心的激动。
心想:我真的留住了这个人!
再然后,才是获得了一位金丹影卫的欣喜!
这回妥了,哪怕霸刀门的人突然来杀个突击,他也不担心被看穿镇压苦海道的秘密了!
就像刚开始召唤出何念远的魂魄那样,迟一悬试图和眼前步惊寰的魂魄打招呼,然而可惜的是,跟何念远一样,步惊寰也是不言不语不动。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迟一悬心里也不失望,挥挥手便让步惊寰跟何念远一样进入他的影子休息。
“多个室友,也不知道挤不挤。”迟一悬盯着自己的影子嘀咕了一句。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很担心,以前带着何念远一起的时候,虽然对方没有表情没有声音,但他也能感觉到,人家也是有意识波动的,证据就是当初跟宋典来打架的时候,何念远自行脱离他的指挥去行动。
“也许是因为没有身体更没有大脑,所以鬼魂不如生前清醒?”他只能如此猜测。
放下一桩心事,迟一悬这才豪无挂碍地去接收步惊寰留下的储物袋。
储物袋又叫乾坤袋,取自袖里乾坤的意思,与之相类的还有各种戒指、镯子、背包等等做成的储物空间。
但绝大多数修士装东西依旧用的储物袋,据说是相比起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储物袋能神识的链接更紧密。
小小一个挂在腰间,与神识相连,就像蓝牙耳机一样,一旦从身上掉了,立刻就有与“蓝牙断开链接”类似的提醒。
当然,除非有人偷袭,否则修士们的储物袋比他们的头发黏得还紧,不会随便丢失。
面前两个储物袋,一个金色有暗纹,一个灰色不起眼。
命器的鉴定也紧随其后,【金色储物袋:地级,空间庞大;灰色储物袋:玄级,储物空间略小。】
迟一悬认了出来,金色的是步惊天扔给步惊寰的那个,里面装的是所谓的命丹补器;灰色那个才是步惊寰日常使用的储物袋。
迟一悬在幻境里跟了步惊寰那么久,自然明白她带上这只储物袋的用意,这个心软的女修想要找到原主还回去,原主若是死了,她就带回去给其家人。
没想到正是这份心软害了她。
“哪怕在她妹妹找来时,她没有为了保护杏春提前将她远远隔开,而是让杏春看清步惊天的脸,都不会导致这场悲剧。”
“明明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所有好意凑在一起,却生生葬送了她的性命。你说,这个故事告诫我们什么呢?”
命器往日温和的声音也不免染上压抑,【告诉我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不要抱有太多善心,一切当以自己为先。陛下,您也一样,领地再好,朝歌的子民再亲切,您都不要将他们与自己的性命放在同一天平上。】
迟一悬却摇摇头,“nonono,你这个理解错了。”
命器:???
迟一悬:“这告诉我们,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假如步惊寰的修为天下第一,那她还至于过得这么憋屈吗?”
命器:【不……至于。】
迟一悬一拍手,“这就对了!要是老子拳头最大,那我管什么零件宗还是配件宗,老子一拳一个,把这些贱货统统扇进垃圾桶里!”
“心情好打一个,心情不好打十个。”
“天晴了打五个,天阴了打百个。”
“打累就命令他们互相打,谁敢不听话,老子一拳头把他锤进地心。”
“到时候老子想善良就善良,想残酷就残酷,想心软就心软,想心硬就心硬,一切都按老子想法来。”
命器的语气也变得松快起来,【陛下,您见地独到,令人茅塞顿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您君临长生界,一切都不是问题。】
迟一悬点头,“对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烦恼就是不够强,我们主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对了,其他的都不叫事。”
【是!】
迟一悬一边说一边拆储物袋,“那就回归正轨吧!你统计一下收获,看看能升级多少功能,能涨多少点数。”说到这个他想起一件事,一拍脑袋,“对了,之前担心这里有特殊考验,还预备了四万点数打架呢,结果都没用上,算起来这一趟就花费了一千点数买千幻叆叇……”
还有一个金丹影卫!血赚啊!
迟一悬心里高兴,打开储物袋倒出来一大堆东西,高兴加倍!
而命器统计报数也报麻了。
【恭喜,您获得了一套宝剑,一共九九八十一把,品质为玄级上上品。】
【恭喜,您获得了丹药五十瓶,其中黄级丹药五瓶,玄级丹药四十瓶,地级丹药五瓶。】
【恭喜,您获得法器五件,两件玄级中品,三件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阵盘三个,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女修法衣五套,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灵草二十株,其中地级灵草五株,玄级灵草十五株。】
【恭喜,您获得灵石五十。】
【恭喜,您获得符纸十张,品质为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书籍十本,分类为风物志、游志、饮食等等,已扫描刻录。】
【恭喜,您获得地契一张。】
步惊寰不愧是金丹修士,自身持有的法器灵草等级都在玄级以上。
只是灵石只有五十,略有些少了。根据迟一悬在幻境里了解到的信息,哪怕没有她生母雪衣尊者的贴补,灵剑宗每个月给一位金丹的份例,就不止一千灵石。
“也许是她不想要灵剑宗太多东西吧!”
迟一悬忽然想起来,步惊寰离开的时候,除了储物袋和自己那套剑,基本没带走什么东西,这五十灵石,和几件玄级法器,还是她游历时自己赚的。
不禁低声道:“有点傻,要是我就苟下来,不用命丹补器,但可以借助灵剑宗的资源平台狠狠发育,最好利用雪衣尊者的势走到灵剑宗高层,等掌握了话语权,再搞一波大的。”
【可她只是个涉世未深、一腔热忱的姑娘。】
虽然有五十岁,但从小就专注修行,一闭关就是好几年,出门的机会都少,其实还是少年人的心志。
而少年意气,千金不换。
她不懂那些世故人情,更不屑踩着别人的血肉晋升,若没有这一腔少年意气,也就不会从灵剑宗出来。
“心软的人,总是对自己太苛刻,其实就算拿了灵剑宗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这并不代表就被玷污了。”
迟一悬哈哈一笑,“好在她现在是我的,我的人我自己护着。将来要是找到办法助她彻底恢复神智,再给她造一具身体,那就齐活了!”
“我、你,步惊寰,还有何念远,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就真正团聚了!”
命器声音也透出动容,【会的。】
迟一悬:“那你还不赶紧干活?点数算出来了吗?”
命器却道:[恭喜,您的领地内又多了一名筑基修士。]
第078章 第二更
迟一悬:“是莫铃兰?”
【不是。】
迟一悬出来前, 莫铃兰就要晋升练气圆满了。而领地内修为最高的郭千山也还不到七层,迟一悬也只能想到她了,没想到竟然不是。
“那是谁?”
【郭千山。】
迟一悬惊愕, “恩?”
命器叹息,【陛下, 今日是12月25了。】
迟一悬大惊,他在幻境察觉不到时间流逝, 出来后山洞内连光线都没有变化, 他还以为至多过去几天, 竟然已经过去25天了!
不过迟一悬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我记的郭千山的命器是斩鬼刀,难道他遇到了鬼?”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十二月初十。
朝歌,玉龙台。
夜色已深, 天幕不见月亮,只有一颗孤星坠在北边。
郭千山在校场已经练了几个时辰的刀, 不远处的木桩时不时被他刀锋扫过, 留下的刀痕密密麻麻一条叠一条,光是看这木桩上的痕迹, 就知道郭千山这几个时辰的练刀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他也不知挥了多少次斩鬼, 直到远处小树林里飞出来一只鸟停他肩上嘎嘎叫唤, 他才停了下来。
郭千山揉了揉鸟脖子,这是一只黑鸫,黄级中品妖物,体型比不入品的普通黑鸫大了一圈, 它浑身黑羽,只有腹部是白色的, 在他的揉弄下,这只曾经带领族群往郭千山头上拉屎的鸟儿愉悦地眯起了黑色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郭千山手心里钻。
郭千山赶它它不走,索性不练刀了,带着这只黑鸫回到了远处的林子。
这片林子一开始只有几棵树苗,卢文星离开刑堂后,东家没来得及给他安排新差事,于是他整天闲着没事做,就去外面挖树苗回来,陆陆续续种了上百棵,在玉龙台旁边形成了一片小树林。
有了充足的灵气灌溉,这些树苗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很快就长成了大树,树干粗壮,枝叶浓密,数百只黑鸫隐藏在其中,若是不仔细瞧,还真无法注意。
郭千山走进林子,掏出一些麦子撒在旁边。这些麦子不是普通的麦子,而是灵食。
任如碧在灵田经营了两个月,这个月终于丰收了,她将麦子收割后又用工具分拣,品相最好,颗粒最饱满的,当然是送进私库,留着给东家用。
品相中等的,就扎成一袋袋放进大库房,留着将来做买卖。
郭千山拿出来喂鸟的这些,是裘平安做主分给大家的,是这批麦穗里品相最差的。
不过到底是灵食,哪怕是最次等,也远超过凡食,拿来喂鸟更受欢迎。
郭千山以为黑鸫是馋了,就撒出来一些,然而黑鸫只是啄食了两口就不动了,而是歪着脑袋睁着眼睛看他,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有心事。
郭千山与鸟类单纯的眼神对视片刻,低声道:“也罢,有些事,我也只能跟你说说了。”
郭千山提起了马弘宣。
十一月底的时候,马弘宣跟着东家前往凤城,但没多久就被送了回来,而没过几日,莫铃兰也回来了,两人都是一回来就直奔静室。
一个已经筑基,另一个是练气圆满。
自从有了玉龙台,大家的修为进益很快,有想过是铁笛两姐妹先成为修士,也有猜过是郭千山先筑基,却万万没想到最先出头的竟然是马弘宣!
万天佑当天就冲过去锤了马弘宣一下,被他的护体灵光自动弹开还乐呵呵戳着玩,“好小子,没想到先筑基的是你啊!”
卢文星跟做梦似的喃喃,“我的兄弟里竟然有个修士,天爷啊,从前想都不敢想。”
樊蕙兰:“这一次铃兰也连升了几级,你们两个这回跟着东家出去,一定受了不少指点吧!”
在大家的追问下,两人自然将去凤城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当初自己也能去一趟。
当晚,一众伙伴就办了一桌席面庆祝。
“唉,只恨我这次没能跟去,真想看看东莱国那些大臣气晕的样子。”
“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筑基?”
“真羡慕啊!这种连跨几级的事情,也就仙洲才有的传说吧!以前听都觉得跟故事一样,现在倒好,我身边就有了。”
“马弘宣,你做了修士,可别嫌弃大伙儿啊!”
裘平安这话其实带了点暗戳戳的试探,马弘宣却半点没有自傲的意思,仍是从前那个温和谦虚的人,“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别说我现在只是筑基,就算将来金丹元婴了,也不会与大家生分。”
裘平安闻言当即拍桌道:“马兄弟说得对,大家都是在东家手下效力,都是一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说两家话!”
马弘宣则一直看着大家笑,今天最高兴的当属他了,他对大家道:“这一次我和铃兰若没有东家指点,绝到不了这个境界,东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想必对大家也另有安排。”
莫铃兰也笑眯眯道:“马兄弟说得不错,也许再过不久,我们也要给你们贺喜了。”
这两句一出,自从马弘宣筑基后所产生的那点疏离转瞬消散如烟,席间的气氛更热烈,大家喝酒的喝酒,道喜的道喜,讨教的讨教……还有人已经开始划拳了,屋子里简直吵死了。
吃着喝着,万天佑看向郭千山,“郭大哥,你已经练气七层了,我看很快你就能筑基了。真好!筑基后有两百多寿数呢!到时候我们大家就能一起修炼,一起快活,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能过两百年甚至更久,我就觉得此生无憾。”
……
也许是夜色太静,林子里的鸟鸣就太过清晰,连远处的唱戏锣鼓声都能隐约听见。
郭千山回忆起那晚庆祝马弘宣筑基的情景,唇边就不免溢出苦笑。
“当时我没有说话,只是喝酒,把自己喝得睡过去,天佑也就没有发现。其实我当时有些心慌,我觉得自己根本活不到天佑说的那个寿数。”
身边的黑鸫唧唧几声,郭千山缓缓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刀,“这把刀一召唤出来,冥冥中就有个声音跟我说,此刀斩鬼。”
长生界的修行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一是灵力充沛之地,二是自身对命器的理解与领悟。
只有对自己的命器理解到一定程度,才能顺利往上晋升。
就像马弘宣和莫铃兰,他们对自己的命器有了新的认知,还能用出来,这就得到了天道认可,于是自然而来就晋升了。
但马弘宣与莫铃兰的经验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参考意义,因为他的命器比起别人的,要更不同寻常一些。
他得斩鬼!他的刀告诉他,它在渴望斩鬼,他预感只要自己能做成,也就能筑基了。
可这世上早就没有鬼,据说是数百年前鬼魂作祟,为祸人间,造成的祸患不输邪魔,于是各大仙门以三大宗为首,花费百年时间为十四洲百姓诵念《渡亡明华经》。
沐浴过《渡亡明华经》的人,死后魂魄不会成鬼,而是直入轮回,他们生下的子嗣也不会成鬼。
于是几百年过去,世上再也没有鬼。
“若是我生在数百年前,也许已经成全一方除鬼猛将,可惜我生在现在。”
一个没有鬼的世界,他召唤出的命器却是一把斩鬼刀,天道是在与他玩笑?还是他前世不修因果,于是今生要受这一难。
黑鸫在他身边唧唧叫着,仿佛在安慰他。
郭千山揉揉它的脑袋,他收起斩鬼刀,心中那点郁气已经在刚刚的倾诉中慢慢散了出去。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个沉溺纠结的人,真要计较的话,若没有东家,他早就死在当初的苦海道了,现在他是个高阶修行者,有兄弟姐妹,有朋友,有体面的差事,有玉龙台,有许多许多他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他该知足的。
只是……有些对不起东家。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爆响!随之一同而起的,还有映亮了半边天的火光!
郭千山腾一下站起身,他来不及想安宁的朝歌内怎么会出事,眼见出事的方向是防守最严格的内城,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捣乱,于是召出刚刚收回的斩鬼刀就冲了过去。
他骑上马场的最快的马,风驰电掣般往内城的方向冲,途中遇到闻讯赶来的大批轩辕卫,他在马上喊道:“过去先疏散人群,保护百姓安全!”
轩辕卫应和一声,有人骑马有人奔跑,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内城涌去。
玉龙台离内城最远,郭千山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修为差速度慢。等他赶到地方时,内城的百姓与受伤的人已经被疏散。
出事的是内城东隅,有不少房子着了火,还有的已经坍塌成废墟。
有许多人正在救火,然而那火与寻常火不同,色泽偏绿,用水怎么也浇不灭,急得人满头大汗。
而导致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
内城的轩辕卫正站在马弘宣身后,与半空中那道人影对峙。
郭千山跳下马冲上前,感觉到那诡异的气息和威压,心中泛起震惊。
竟是个筑基修士!
朝歌有结界,一个筑基修士是怎么瞒过结界混进来的?
第079章 第一更
朝歌东隅, 好几排的房屋被烧毁,青色火焰洒落,落到人身上就是一股刺骨的寒意。
数名去救火的轩辕卫不但没能浇灭火焰, 反而被火焰冻得脸色发青。
更可恨的是,那个袭击朝歌的罪魁祸首, 还飘在天上不停地洒落青火。
夏有辛见势不对,当即扔了水桶, 吼道:“别救火了!撤退!都撤退!”
许多卫兵闻言便跟着往后撤, 却还有人不肯离开, 红着眼睛盯着陷在火海中的房子,“我家要烧没了。”
这人是第二批迁入朝歌的人,曾经是奴隶,她付出了比多数人更大的努力,才能在东隅拥有一间小院, 再过不久就过年了,她置办的年货, 她所有的家当和积蓄, 都在里面。
夏有辛一把将人给拽回来,怒道:“还不走!人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这人被她一嗓子吼醒, 踉跄一步跟着她往安全地带撤。
好不容易撤到西边, 就见那人影也跟着往西边飘, 所过之处阴风阵阵,青火森森,只是一个眨眼,西边大仓库竟然也着了火。
火势极大, 一下就蹿得老高。
周围兵荒马乱的,裘平安冒险抢出账本, 对着那着火的仓库哭道:“刚刚拉回来的货啊!堆满仓库的货啊……”
卢文星一把将他扯走,“走啊,保命要紧!”
铁笛姐妹带着家里的姐妹兄弟赶去帮忙,然而他们也只是练气期,命器对那来敌和青火都没有用,只能帮忙做些保护百姓撤离的工作。
樊蕙兰率先发现那青火能燃烧所有建筑,却对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和小宅没有用,顿时松了口气。她让保护天衣坊的人出去帮忙,又赶紧出声道:“快进工坊!那些火烧不进来!”
用了灵力加持,她的声音极其嘹亮,穿透无数着火的建筑,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一些来不及撤到外城的人赶紧躲入就近的工坊。
任如碧修为低些,却不惧怕天上那道黑影,她冲上去试图阻挠,却被一阵阴风扫到地上,眼见一大团青火就要落下来,而她无处躲避,正焦急时,一条半透明的树根将她一卷,塞到了树干底下。
是堵住苦海道出口的神树。
郝姥姥一家住得远,不在火势波及范围内,但也得撤走,周围乱糟糟的,有孩子的哭声,有狗叫声,有瓷器碎裂声,还有大人的喊叫声。
她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眼看就要被踩地上了,一只健壮的胳膊将她拉起来背在了背上。是她们家的租客萧好女。
蔡婆婆祖孙舍不得家里的财物,等背着包袱出来时发现周围已经被青火围了,正绝望时,一只巨大的陶碗从天而降,将两人扣在里面,等陶碗再揭开时,她们已经离开了着火的地方,一时发怔。
陶大成已经用命器救了不少人,此时气喘吁吁喊道:“还不快走!”
祖孙俩千恩万谢地跟着人流跑出去。
张老二今天回来得晚,发现出事后着急赶回来,却见自家房子的方向已经起了大火,而轩辕卫救出来的人里没瞧见自己女儿,正万念俱灰,就见又一批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妇人怀里正抱着他的女儿,张老二喜极而泣。
眼见百姓该撤都撤出去了,就是来不及撤出去的,也躲到了安全的地方,马弘宣和莫铃兰这才能专心对付那道黑影。
如今东家不在,朝歌里就他们二人修为最高,自然要挡在所有人前面。
马弘宣原本以为对方筑基,自己也是筑基,至少能打个平手,真正应对起来才明白有多棘手。
同样是筑基期的灵力,对方的灵力却带有一股寒意,这寒意还能侵蚀他的灵力,因此在对战时他不得不分出一份力护持自身不受寒气侵蚀。
而这黑影看不清面貌,浑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气息更是诡异阴森,不像寻常修士。
马弘宣瞥一眼着火的地方,攥紧拳头怒道:“阁下跟我们朝歌有什么冤仇,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黑影却不说话,只是发出阴森森的桀桀怪笑,他似乎没有什么神智,打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灵力却仿佛用之不绝。
马弘宣和莫铃兰的修为如今在朝歌属于最高,却是其中最不善斗法的,两人合力,再有铁笛姐妹从旁辅助,却也占不了便宜。
有些轩辕卫想要上来帮忙,却被莫铃兰吼了回去,“不要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轩辕卫士兵的修为太低了,被那阴风一扫,青火一燎,又要受重伤。
莫铃兰想用命器抹掉这修士身上的一个部位,什么地方都好,希望以此妨碍他的动作,没想到她那块白布飞上去,却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
莫铃兰大惊,这人竟然没个实体。
马弘宣取出命器,秤勾强行把这人吊住,秤砣却往前滑去,马弘宣见了十分吃惊,这人竟然还不到半两重?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人挣扎起来,马弘宣不敢撒手,用秤勾死死勾住不放,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团黑雾凝成的人形,距离越近,越是感觉阴气拂面,马弘宣的脸都要被冻青了。
眼见这人又要使出青火,马弘宣不敢硬抗,连忙后撤,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对方修为又比他高出两层,马弘宣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青火焚烧全身,这人却忽然闪开后撤。
马弘宣还没来得及惊疑,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手中长刀劈在了地上。
是郭千山,原来那诡异黑影刚刚是为了避开郭千山的刀!
可是不对,这黑影之前根本不惧怕他们的攻击,无论是莫铃兰的白布,还是马弘宣的秤,他都是不闪不避,仿佛什么都不怕,怎么偏偏避开了郭千山?
马弘宣联系前后种种,眼中先是震惊又是明悟,他飞身而起,对莫铃兰道:“我们俩掩护千山,让千山去杀此獠。”
莫铃兰刚要说千山才练气七层,下一瞬,她也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白色的软布悬在她身边,拱卫似的绕着她不停转,莫铃兰和马弘宣一左一右分开包抄,不计代价地使用灵力将这道黑影往郭千山的方向逼去。
郭千山是刚刚来赶过来,没经历两人方才的战斗,也不知道那黑影惧怕他的刀,他见了谷中惨象已经愤怒不已,再看许多轩辕卫受伤,更是怒发冲冠。
这是他们陪着东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地方,这是他日日陪着训练的兄弟姊妹,他们朝歌的地盘,岂容一个藏头露尾的人放肆!
带着满腔怒意,郭千山没有丝毫留手,哪怕明知对方是筑基,他也无所畏惧。
有马弘宣和莫铃兰的默契配合,郭千山很快逼近了那黑影,却发现这黑影空有一身筑基期的威压,对上他却畏手畏脚,仿佛在惧怕什么。
郭千山来不及多想,顶着威压强行与之斗法。斩鬼刀每一次劈空,他都能感觉到刀锋传来的沸腾怒意和渴望。
修士的威压像细小的刀片,令他皮下不停往外渗血。
然而刀锋的嗡鸣催促着他,刺激着他,让他无所顾忌,双眼只盯紧了那只黑影,不死不休。
终于,莫铃兰和马弘宣合力抓住机会,马弘宣甩出秤勾强行困了黑影一瞬,就是这一瞬,郭千山抓住机会,一刀斩了下去。
黑影明明没有实体,然而郭千山却觉得自己砍中了一团实物。
夜色下,黑影被刀锋劈中的地方兹拉作响,像是肥肉扔进了油锅那个黑影也终于维持不住人形,一大团黑雾在火光下溃散。
而随着黑影死去,那难以浇灭的青火也渐渐暗了下去,最终熄灭。
砰砰几声,在几间屋舍坍塌的动静里,郭千山感觉手中的刀往下一沉,好像凭空重了几斤,他愕然低头,发现刀柄上“斩鬼”二字仿佛吸饱了血,正微微发光。
他恍然明白,原来,他刚刚斩杀的,是鬼!
***
【……就这样,郭千山筑基了。】
山洞秘境内,命器道:【马弘宣在静室花了十天筑基成功,郭千山的速度比他更快,只八天就筑基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出来,后面几天仍留在静室内巩固修为,今天早上刚刚出关。】
命器对朝歌内发生的事情拥有回溯功能,迟一悬翻出他回溯的画面仔细观看,画面一直划拉到最开头的片段,发现那只鬼正是从地下飞出来的,这才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测。
“果然是宋典来。”
有一瞬间,迟一悬开始怀疑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否则这人怎么叫这个名字?又怎么一次次都给他送点数呢?
算起来,这都是他第四次从宋典来身上薅羊毛了。
迟一悬询问了损失。
【宋典来的鬼魂跟生前修为一致,他的鬼火也是筑基级别,无法焚毁您的工坊,目前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都安然无恙,只有排水系统因为位置原因,略有损坏。不过您放心,补充黄级材料与灵石即可修复。】
【另外,朝歌内城损毁房屋五十栋,烧毁会客小楼一栋,烧毁仓库一所,烧毁粮食菜蔬肉酒无数。】
迟一悬:“没死人吧?”
【请您放心,并未。多亏了您之前一次次扩充轩辕卫的数量,令他们一天三班轮值,出事的时候虽然已经是半夜,但还有几队轩辕卫在执勤,因此顺利救出所有人。】
【目前统计受伤人数五十二人,已在恢复当中。】
【这一次医药坊共支出药物……】
命器后面的报数迟一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对于他来说,没死人就是幸事,至于损失的财物,反正还能挣回来。
【陛下,此时郭千山等人正在开会,他们认为您这趟离开这么久,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宋典来的鬼魂出来给他们这一场历练。是的,他们已经猜出来那鬼魂就是宋典来。】
迟一悬无语,“我是这种人吗?拼着死人的风险也要给他们历练?我要真能未卜先知。那我直接把宋典来关起来送给郭千山不是更好?”
【这一点他们也想到了,鉴于这次幸运地没有死人,他们认为这一切都在您的计算之中。他们认为您早就料到了一切,这一次的有惊无险,是您有意要他们认识到鬼魂的危害。】
迟一悬:……
这种事情,由命器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叙述出来,不知为何更让他羞耻了。
脚趾头忍不住抠了抠,随即想到购买几十双鞋子花费的银钱,迟一悬肉痛地绷直了脚趾头。
【您想观看吗?可以为您回溯他们的会议画面。】
迟一悬斩钉截铁,“不要。”
【那我可以在您睡着后自行观看吗?】
迟一悬:……
第080章 第二更
【恭喜, 您的领地新增人口五万,您获得点数五万。当前朝歌总人口突破十万,您的新年目标已提前达成。】
【恭喜, 这段时间,您的子民有所晋升, 您累计获得返点1300。】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一名筑基修士, 您获得点数4200.】
【恭喜, 您的领地新增三万就业岗位, 您获得点数三万。】
【您当前剩余点数12万一千四百五十八,可升级。】
【恭喜,您12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已达到75,请继续努力。】
迟一悬有些惊讶,“这个月居然还有75?”
“居民幸福度”是游戏内衡量玩家治理能力的标杆。幸福度越高, 代表子民的不满越少,而月底结算日幸福度稳定在80分以上, 他就能获得与人口数量相等的点数奖励, 但幸福度的获取难度是越来越高的。
一开始的幸福度分数很好获取,毕竟他们原先过得太苦了, 稍微给点帮助, 就能让他们感到幸福。但随着时间过去, 子民在满足了原先的需求后,又会涌现新的需求。
打个比方,当初朝歌里只有一两万人的时候,这些人刚刚脱离奴隶身份, 他们的基本需求是吃饱穿暖,朝歌满足了他们;吃饱穿暖后, 他们的基本需求是住房,朝歌满足了他们;再然后,他们的需求是有尊严地活着,朝歌依旧满足了他们。
直到上个月,子民的娱乐需求越来越旺盛,于是迟一悬让人请来了戏班子,顺利拿到了高分。
但这个月,随着朝歌开放的消息越传越广,大量银城人口往朝歌迁移,朝歌登记在册的人口数量突破十万,幸福度也不可避免地狂跌下去。
十万人口一个月的幸福度就是十万点!攒几个月都够他从凡人直接跳到金丹了,迟一悬当然也很想要。但他觉得自己现在乃至未来几个月都可能拿不到。
首先,是这个月他比较忙,光是来一趟山洞秘境取宝,就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空闲去费心幸福度的事情。
其次,银城的人不比曾经的第一、二批住民,这些银城人原本就是抱着过更好的日子才来朝歌的,他们的需求只会比原本的住民更高,光是吃饱穿暖有房子有工作这些,只能说是满足了他们的基本需求,并不足以让他们产生强烈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朝歌的灵脉忽然没了,第一、二批住民会留下来,但这八万左右的新人口,大部分会毫不犹豫抛弃朝歌回到银城。
第三,满足需求要讲究一个度,光是这件事情,就值得他长期考虑,如果没有提前做好计划,贸然为了现在的幸福度去提高福利,那么下个月、下下个月……未来哪怕有一个月削减福利,都会导致幸福度跌回解放前。
而未来朝歌还是要不断增加新人口的,目前朝歌的财政还不足以支撑高福利。
所以,一点点地给,慢慢试探着给,同时把关好财政问题、处理好新旧人口的关系,是他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这件事情非常麻烦,因此哪怕之前对东莱国朝廷很不满,迟一悬也半点没想过进攻他们国家掠夺大量人口这件事情。
不单单是为了“大善人”这个人设考虑,更关键的是,他没法在短时间内处理人□□发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
诚然,如果真的接收了东莱国几百万的人口,可以让他的修为升到元婴,但他不能把霸刀门的人当傻子看,人□□发的同时他就晋升元婴,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不会多想?
万一他们多想了,冲进来杀个几万人试验他会不会掉修为,那画面就太可怕了。
综合种种考虑,迟一悬对这个月的幸福度分数没有半点信心,而且为了将来考虑,他还打算缓一缓,至少未来半年内不再进新人口。
与其急功近利,不如多花点时间培养新人口对朝歌的归属感。
他没想到这个月居然有75!
75分啊!再加5分的话,这个月就能拿到十万点数奖励了!
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迟一悬的头脑。
水潭边流水声滴答滴答,迟一悬低头一瞧,见水面上映出自己兴奋发红的脸庞,又不禁乐了一阵。
当然,他同时不忘催促命器召出这个月分数达到75的原因。
“这个月就剩五天了!接下来的五天我一定要拿到这五分!”
迟一悬干劲十足地观看命器展开的画面。
***
朝歌,外城。
每天超过八万人同时开工,其中又不少入了道的修行者,因此朝歌的建设进度快得吓人,两个月不到,城东规划的建筑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袁知望今日才带着家眷走进朝歌。
其实早在上个月,他就应该来了,当时朝歌已经对外招人了,袁知望眼见罗老板开始朝着朝歌搬,就想带着家人孩子跟着一块搬过去。
却遭到了家人的阻挠,主要他的老伴不乐意去朝歌。
“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你也不想想无名荒漠是什么地方?那里荒的,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出门又要走沙地,又要防着被野外妖物袭击,哪里有朝廷修出来的官道安全。”
袁知望弱弱道:“可朝歌有灵脉啊。”
他的老伴苗凤英说道:“凤城就没灵脉?你也不想想,咱们一家为了往凤城搬,都搭进去多少银钱了?”
袁知望顿时哑然。在朝歌出现之前,凤城的确是他们一家人的希望。他的儿子比他天分好一些,孙女看着比儿子小时候还聪明些,为了不耽误孙女的前途,一家人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去凤城蹭灵脉的灵气修炼。
袁知望之前也是为了多赚钱,才会答应罗燕行的请求,偷偷帮她制作护甲。
“再说,凤城还有鲲舟停靠,将来儿子孙女修为上去了,去仙洲闯荡也方便。总之,不管你怎么想,咱们都得搬到凤城去。”
袁知望在苗凤英的絮叨下,慢慢被说服了,也是,朝歌只是一个新起的城池,谁知道它能维持多久呢?凤城可是百年国都,况且,他们全家大半积蓄都花在凤城那间小院里了,不去凤城,头先砸进去的钱怎么算?那可是他们一家勤恳几十年攒下来的。
于是在罗燕行带着所有伙计家当搬进朝歌时,袁知望向她辞行,跟着一家老小乘上前往凤城的马车。
路上走了十来天吧,他们收到儿子从凤城寄来的信件,说是凤城完了,灵脉坏了,鲲舟也没了,现在许多人往外跑,凤城的小院价钱跌了一半不止 。
袁知望当时就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心脏要受不住,苗凤英也一脸心如死灰。
他们在半道上停了一日,终于不得不掉头往回赶。
苗凤英气得直哭,“怎么会这样啊,咱们攒了一辈子的钱啊!”
孙女苗飞升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谁知道回头走了不到五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朝廷请了一位金丹修士出马,凤城的灵脉又好了!
袁知望:……
苗凤英:……
老两口踌躇起来,正当两人要为了凤城的院子再次掉头的时候,他们的儿子赶回来了。
说是趁凤城灵脉又好了,房价重新涨起来,他趁机把小院脱手,带着钱回来了。
袁知望和苗凤英都懵了。
“那咱不去凤城了?”
儿子苗登天抱起女儿道:“去朝歌啊!你们不知道,凤城请去的那位金丹真人,就是朝歌的城主!”
……
“早知道当初听了我的话,也免去这一路折腾。”听说朝歌过了年就不招人了,他们连歇个脚的功夫都没有,急匆匆就赶了过来,好在还是让进的。
一家人松了口气。
苗凤英叹道:“山高路远的,咱们这样小老百姓,收到的消息都是好多天前的,哪里料得到呢?”但凡他们是那等能钻营的人家,早就稳稳当当住进朝歌了,哪里至于白折腾。
一家人还是头一回来朝歌,原以为这座新城刚刚建起来没多久,外面城墙的好的,里面肯定啥也没有,谁知道从东城门进来一看,眼前街道宽敞整洁,走过东城墙下轩辕卫的营房后再往里几十步,就是一间间两层的沿街铺面,房子都十分敞亮,墙灰都是新鲜的。
而城东除了这些沿街铺面外,后边还有许多民宅,此时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入住,铺面虽然都没开张,但路上走动的人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