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诸葛巡也不由期待起来。
往日都是他主动攻城,大黄强弩作为守城一方使用,来对付大规模攻城军,诸葛巡和诸葛亮都是头一遭见。
龚都军徐徐迈进,已深陷强弩射程之内而不自知。
最终,他们在传统的弓弩射程之外停下,前排兵士的站位参差不齐,就像一群围观热闹的路人一般随意。
站定之后,果然不出所料,龚都军打算原地休整一番。
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筹备攻城之事。
仅是百余步的距离,令城头往下看的视野极为良好。
诸葛巡与诸葛亮能清晰地看到阵中黄巾兵士的行动。
一架架攻城梯转移到前方,为数不多的带甲兵士也尽数汇聚到前阵,
带甲者,率先冲锋陷阵。
哪怕在黄巾之中,也是这个规矩。
诸葛亮端详着敌阵,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猫腻。
然而,他大失所望。
“兄长,这黄巾簇拥成一团,全无阵势可言,没有主攻,没有盾阵,也没看到弓手掩护。”
“三弟太高看他们了,那龚都字都未必识得,还排什么阵,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诸葛巡数落道。
听了兄长的话,诸葛亮忽然想到了自己。
诸葛氏家道中落,特别举家迁徙荆州之后,曾一度在温饱的边缘徘徊。
然而他与弟弟诸葛均,却一直没有为温饱而发愁过。
他能饱读群书,弟弟诸葛均能拜名师学习,皆是兄长一力为之。
若是没有兄长,恐怕他也逃不掉躬耕的命运。
诸葛亮侧眸看一眼兄长,发现诸葛巡眸光闪动,在黄巾军阵中四处寻觅。
“兄长在看何物?”
“看看能否认出龚都,若是能一波强弩毙之,岂不安逸。”
“黄巾上万之众,即便中军亦有数千,兄长恐怕要白费力气了。”
“或许吧。”
诸葛巡一无所获,便想出另一个法子。
约莫又过了小半個时辰。
诸葛巡觉得龚都军休息也该休息好了,可能随时会发起攻城。
于是他冲三弟笑笑,“三弟,你说为兄白费力气,为兄却要说——”
“不一定!”
说罢,诸葛巡双手围着嘴巴外扩,做成了一个扩音器的模样。
“黄巾大渠帅龚都何在?”
诸葛巡歇斯底里地一喊。
成千上万的黄巾,倏然仰头望向阳安城头。
正在席地休息的龚都一听,不由心生好奇。
“这诸葛小儿叫唤得起劲,不知道要干什么。”
一名小渠帅回道:“怕是看到咱到了,吓得尿了,大渠帅要不要去瞧瞧,说不定,诸葛小儿听到大渠帅威名,要献城投降呢。”
龚都听了属下吹捧,脸上却无得意之色,而是露出一抹狠辣。
“投降?想得美!给爷吃了闭门羹,他已经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都给爷记得,破城之后,谁都不要动他,爷要亲手活刮了他,再送给袁老。”
龚都说完,远处又传来了喊声。
“龚都,你是哑巴吗?”
“怎么见了本官成了缩头乌龟了!”
“快伸出你的龟脑袋来给本官瞧瞧,你是红头龟呢,还是绿毛龟?”
几声下来,龚都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鸷。
他倏然起身,一抄开山斧,敏捷地翻身上马,朝着阵前走去。
城头上,诸葛亮诧异地看着兄长。
如此这般的诸葛巡,他还是第一回看到。
听上去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诸葛亮无言以对,开始甚至觉得不堪入耳,但听着听着,觉得有些点爽快感是怎么回事。
诸葛巡则在继续输出。
“龚都蟊贼,你可知黄邵已死,刘辟已降,知我在此,你不躲去山中避祸,竟还敢闯入我的领地!”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诸葛巡骂着骂着,顺口就骂出来了。
“兄长,看那!”
诸葛亮一指,那军中内有一处位置,一匹马正快速向前。
所到之处,前头黄巾纷纷避让。
“龚都在那!”
诸葛亮断言,诸葛巡的目光也定格在了那人身上。
黄巾阵中,龚都骑马向前突进了数阵,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可以盖过对方时,他才勒马停住。
“诸葛小儿,休要猖狂,待会你最好别跪在我面前求饶!”
“传我命令,给我攻城,给我杀光守军!”
龚都大声咆哮,声音之大,令城头的诸葛兄弟都为之一怔。
两兄弟面面相觑,最终一起锁定了龚都的位置。
与此同时,黄巾军动了。
诸葛巡眸光一冷。
“就在此刻,孙贵,大黄强弩,发射!”诸葛巡语气顿挫,铿锵有力。
黄巾军刚一开跑,却听城头发出阵阵翁鸣,随后数十道虚影掠过,直直贯入军阵之中。
为起到充足的震慑作用,诸葛亮对强弩射击的方式也做了编排。
前三轮,集中杀伤前阵之敌,以雷霆手段制造杀戮场,使敌胆寒。
后三轮,往中阵射击,意在扰乱军阵,捣毁指挥之所,震慑敌军全军。
最后一轮,最佳仰角射击,以求最远射程,意在彰显大黄强弩的超远射程。
首轮一过,巨矢入地,一声声轰隆巨响先后响起。
密集的群人之中,爆开了数十朵血色之花。
中箭者大多数死相凄惨地钉死在地上,创口极大,以致血肉模糊。
到底连惨叫都未及时发出一声,而阵中那些凄嚎的惨叫,是那些被箭矢带伤,又不致命的。
不少人几乎只是被锋锐异常的箭头一扯,便断肢当场,而巨矢往往速度不减,在落地之前,还能重伤几人。
即便是身着铁甲,平日里那些引以为傲的装备,他们的仰仗,此刻竟也是如布帛般被透开,一无所用。
三轮巨矢倾泻下来,冲锋中的黄巾顿时被这横生的变故打懵了。
还未跑进敌军弓弩射程呢,己方已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了。
粗略一看,死伤已然数百。
有几个幸运儿孤零零地站立,他们的周遭已经化作炼狱场,肢体不全,血肉飞溅的场面比比皆是。
大规模的创口血流如注,很难在坚硬冻结的地面上下渗。
它们顺着低洼处流淌,凝结,一脚踏上去,便是一阵泥泞。
血色脚印很快将整个前阵染红。
然而黄巾人数何其多也,前军纵有畏惧和胆寒,后军补充上来,依然如潮水般冲向城墙。
最终,他们冲入了弓弩射程之内。
“刷刷刷!”
数百架连弩齐射,在空中结成一道箭阵,朝着城下覆压而下。
一轮,跑在前方的黄巾兵士顿时折损了两成有余。
随后又是一轮。
不时有黄巾中箭倒下,在三轮射击之后,诸葛巡终于看到前阵撑不住了。
兴许是某人带头,他扯着登城梯子,不肯再进,然后那一队人似乎心领神会般的理解,一起跑了回去。
这种箭雨攻击之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冲到城墙底下。
诸葛巡张弓瞄准,旋即一松,箭矢掠过,正中一名黄巾的屁股。
“哈哈,兄长好射。”诸葛亮笑道。
诸葛巡尴尬一笑,将弓递给三弟,你行你来。
“三弟,你来试试。”
诸葛亮接过弓,这东西他是练过的,而且诸葛巡给的只是一张轻弓。
“兄长,我……”
诸葛亮有些不明所以。
“三弟平日都是射草人木头为乐,然战场之上,不亲自手染敌血,又如何体验战争之残酷。”
诸葛亮呆呆看着兄长。
这也是兄长的理论吗?
战场之上,既要放下格调,该骂人的时候就骂人,而且骂得越难听越好,最好骂得敌人火冒三丈,方寸大失。
而该亲自动手杀敌的时候,也要亲自动手杀敌。
诸葛亮熟练地张弓搭箭,眸光对准一位正在前冲的黄巾,却迟迟没有放矢。
诸葛巡看着三弟,说起来,三弟连动物都没有射杀过,直接要他射杀人命,是否过于苛求了?
诸葛巡没有劝停,静静地看着犹疑不定的诸葛亮,再过一个月,诸葛亮就加冠成人了。
射杀一两个敌人,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的用意是让三弟切身体会战争的残酷,战争绝非儿戏。
为一地长官,或为一军统率,或许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但作为指挥或是出谋划策之人,身上的杀业未必会轻。
特别诸葛亮这般年纪,很容易背上杀业包袱,因为诸葛巡自己就是这样。
所以他很不喜欢战争,更不愿意发起战争,包袱太重。
还有就是,古代战争,很有章法,这是诸葛巡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的优势是眼界与格局,是改良军械,提升后勤补给能力。
但三弟不同,他可是要成为武侯的男人。
有朝一日,万事俱备,王师北定中原之日,那也是三弟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包袱来源于一种道德洁癖。
良知也好,仁德也罢,不是说这样不好,而统率若是永远置之度外,不知血与杀之残酷,便也难以真正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比如常在战场之上浴血的魏延,绝对不会有这种包袱。
对外战争是一方面,还有另一面,便是对内治理。
慈不掌兵,领导不狠,地位不稳,诸葛巡不希望三弟日后被人出卖,还去原谅他人。
所以,去杀敌吧。
诸葛亮的心砰砰直跳,依然迟疑,他越是迟疑,诸葛巡越觉得自己的试探是对的。
而且他不劝,要让三弟自己卸下这种包袱。
终于,诸葛亮发矢了。
不出意外地射空了。
他的意念在于克己,而非对敌。
好在,敢于直射了。
“三弟,不打紧的,第一次没射准也很厉害了。”诸葛巡人畜无害地笑着。
诸葛亮又取一支,这次,搭箭的速度略有利索,仅用一息瞄准。
“欻!”
见识飞掠,径直没入城下一名黄巾的胸口,黄巾当场倒地,仅仅挣扎数息,便咽气了。
这一次,诸葛巡反倒没有夸奖。
诸葛亮也不以为意,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兄长,第二轮强弩,该反击了。”诸葛亮眸光灼灼盯着城下,手指前方,“龚都在那个位置!”
“孙贵,射杀龚都!”
这一次,是诸葛亮下令的。
孙贵听命,连忙传令下去。
大黄强弩纷纷调整角度,瞄着黄巾军中军位置。
那个位置,旌旗招展,那个位置的人,跨鞍骑马,对着战场指手画脚。
随后一阵“轰隆”之声响起,数十支巨矢掠过天际,从城头各方齐聚中军大阵。
巨矢从天而降,直接将一匹战马钉死在地,那小渠帅一条腿被马身压住,动弹不得。
他挣扎间,只见周遭那些称兄道弟的家伙,也没好到哪去。
惨叫声,战马嘶鸣之声,源源不绝。
龚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仰马翻的状况,他手持大斧,绝望地望向城头。
没想到这些鬼东西,竟能射得这么远。
刚才为什么不射这么远!
猝不及防之下,遭遇惨重打击。
一人牵来另一匹马,跟龚都道:“大渠帅,快撤吧,一会又射来……”
话音未落,一根巨矢直直贯穿他的身体,将其钉在地上。
战马受惊,四处逃窜。
见亲卫惨死面前,龚都双腿不由一阵颤栗,一时间竟觉得无法再动。
“该死的玩意!”
龚都大骂一声,抛掉了重重的战斧,一拍大腿,大腿恢复知觉,他顿时朝北逃去。
巨矢不断贯下,甚至有直接插在他跟前的,龚都觉得此刻自己还有气,全凭大贤良师保佑。
诸葛亮望着那惨遭重击的中军指挥之所,此刻已是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中军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外逃去,很快将混乱带到了其他军阵。
“兄长,也不知这一击,是否要了龚都的命。”
“一条咸鱼,死与不死,都翻不起什么浪,只要瓦解此次攻势,阳安之危已解。”诸葛巡道。
“兄长震慑之计,果有奇效,恐怕龚都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何上万大军,近不得区区数百人守的城。”
这回作战,黄巾军别说城头,是真的连城墙都没摸到。
对此,诸葛巡只能说:战功宝宝名不虚传,就连屡战屡败的刘备,起步时都能一路平黄巾立功。
“黄巾不过乌合之众,在我利器面前,焉有反抗之心,说到底,无论龚都多么穷凶极恶,依然是血肉之躯。”
龚都北逃,中军撤退,其余左右也皆退却,前军也不再进攻,丢了梯子,转身逃走。
这时,一支兵马出现在了阳安以东。
魏延与刘辟在马上腰杆笔挺,望着北面溃散的黄巾。
特别刘辟,嘴巴都不由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