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术微微缩脖,讪讪开口。
“黄公,有,有事否?”
黄祖蹙着眉头,反问道:“将军寻黄某贤婿,有事否?”
“哦,李某这有门好亲事,想给小先生,啊?贤婿?”
李术话音戛然而止,双手下意识一扯,将马勒停在原地。
这样黄祖与诸葛亮就前行错开了。
诸葛兄弟,一个娶了蔡氏,一个娶了黄氏,都怪自己孤陋寡闻,这荆州还真是一家亲呢。
草率了草率了。
一行人入城之后,在驿馆歇脚,打算翌日再议接管事宜。
不过李术没闲着,他先跑了一趟王氏宅邸,以将宛县转交章陵太守诸葛巡之事提前告知,以让他们做好应对。
也算是报答王氏对他的粮草资助之恩,王氏是庐江出了名的数算世家,与张衡所在的南阳张氏齐名,族中子弟,不仅精于算学,还对天文天象一直有传承研究。
离开王氏家,李术又连夜奔赴桥氏宅邸,寻上桥劭。
桥劭神色慌张地将李术迎入书房,“李兄怎么这個时候求见,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见桥劭如此,李术不由想笑。
战火烧到皖县,皖水被朱治封锁,而江水则被江夏军封锁,桥氏诸多产业受到牵连,数月间已损失不小。
桥劭除了龟缩皖县,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自族弟桥蕤死后,桥氏就没有了兵力保障。
桥劭资助李术,除了往日情分,还需要仰仗李术的兵力来护桥氏周全。
毕竟这大乱的世道,既要防流民贼寇,还要防那些英雄枭雄。
“桥兄无需如此,皖口战端已解,朱治众人已悉数退回江东。”
“解了?怎么解的?”桥劭面露讶异。
说到这,李术的笑脸在昏黄烛光映照下露出一抹得意。
“自是李某眼光独到,寻了个好帮手。”
桥劭眉头一皱,“李兄莫不是投了那黄祖?哎呀李兄糊涂啊,如此一来,你岂不彻底得罪了孙氏,你可别忘了你的家小还扣在吴郡呢。”
“非也非也,桥兄且听我细说,我并非投黄祖,而是投了章陵诸葛巡。”
“诸葛巡?就那个收服七星军的诸葛巡?他也来皖县了?”
李术点点头,“今夜前来,正为此事,明日术便以皖县托于诸葛府君,江东大败,庐江各处已尽数归附,诸葛府君抚恤百姓,历来对豪族严苛,桥兄当做表率,以获其支持。”
桥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多谢李兄告知。”
“还有一事。”
“李兄请说。”
“我观诸葛兄弟皆人中才俊,且年岁与桥兄二女相仿,桥兄何不将二女许给诸葛兄弟,此举若成,桥氏日后成为庐江第一家族,十分可期。”
桥劭眉头深蹙,陷入深思。
先前的话,他很认同李术,但事涉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不敢轻下结论。
若是可以,桥劭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作人妻的,不求大富大贵,但身份上至少不低贱。
“该说的不该说的,术都说了,望兄好自为之,先行告辞。”
“李兄,夜也深了,不如在府中过夜吧。”桥劭邀请。
“不必,我还有事。”
李术告辞了,他是真有事,今夜就他最忙了,这最后一趟,李术跑去了县府后宅,县吏见是李术,不敢怠慢,便将已经睡下的县长盛惠叫醒。
翌日,诸葛巡黄祖一行来到皖县县府,盛惠盛情出迎,并且一见面,就主动交出印绶文书,姿态极低。
诸葛巡看一眼李术,显然,这是李术提前做好了铺垫,让这一切变得尤为顺畅。
当然,正常情况下,诸葛巡也不会随便去动基层治理,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去改进,改不过来的情况下,才会考虑换人。
“盛县长治县有方,还望继续担此重任。”
诸葛巡将印绶文书尽皆归还。
“自当遵从。”盛惠拱手道。
按照传统,盛惠开始为诸葛巡众人接风洗尘,而宴上也会请上皖县一些豪族名流。
王氏王校,桥氏桥劭,陈氏陈武皆算其列。
县府的宴会正在进行中,另一方的桥氏宅邸后院,有一处幽静小池,池边立着一位窈窕身影,亭亭玉立。
眸光望着池畔柳树泛出的新绿,一丝丝垂入池中,宛如钓翁。
伴随池水微澜,少女眼中流光婉转,似有愁绪,恰似这困在院中局促的池水。
高挑亭立,肌似冰雪,面如初霜。
柳枝春意显,只是池水寒,正如这萧瑟池景。
皖县的紧张局势,桥婉也从下人的碎嘴中听闻了一些,父亲的忧色,则是另外的应证。
“阿姊。”
一声俏丽响亮的呼唤自后方传来,随后一道黄色身影雀跃到桥婉身旁。
“阿爹呢?”
来人正是桥婉之妹桥霜,不过相比姐姐的清冷,妹妹脸上却尽是灵动,两人名字和性格好像倒置了一般。
“阿爹去县府赴宴了,听闻县里来了大人物。”桥婉道。
“大人物?”
桥霜疑惑歪着脑袋,“是江东军入城了?”
桥婉摇摇头,若是江东军入城,她恐怕也不会这般神情了。
说到底,桥氏与孙氏,还是有些交情的。
昔日桥蕤与孙坚同在袁术帐下做事,算作同僚,江东都督周瑜同为庐江人,自不会太过为难本地豪族。
江东军攻占皖县,未必会对桥氏怎么样。
可今日父亲出门前,告诉她进入皖县的,却是江夏黄祖与章陵诸葛巡。
“阿爹说,江东军已经撤出皖口了,返回江东了。”桥婉道。
桥霜俏脸一怔,“周郎败啦?”
见妹妹如此,桥婉也是无奈摇头。
自己这妹妹自幼喜爱音律,而扬州之内在音律造诣上,鲜有人能与周公瑾比肩,加上传闻之中周瑜英俊潇洒,英姿勃发,如何不叫深闺女子神往。
可惜,周郎就是败了,败在诸葛之手。
而根据过往传闻,诸葛兄弟曾是隆中耕夫,粗鄙之人。
桥婉虽知外界传闻不能轻信,但也知道空穴不来风的道理。
她轻轻挽起妹妹的小臂,柔声道:“于周郎而言,胜败不在一时,可于桥氏而言,今番即决生死。”
桥婉希望妹妹少思春,多多关心家族的现况。
桥霜也是聪慧地反应过来,面露讶色道:“莫非进城的大人物是黄祖?”
桥婉轻轻颔首。
“完啦,蕤叔在南阳就打败过黄祖,今番前来肯定要拿我们桥氏出气了!”
说起来,庐江毕竟带着袁术的标签,桥蕤更是其麾下大将,如此说来桥氏与黄祖也算是老冤家了。
“阿姊,阿爹会不会有危险?”桥霜担忧道。
“有李术将军陪同,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相比黄祖,我其实更担心另一人。”
“是谁?”
“章陵诸葛巡。”
桥霜眯眼看着姐姐,表示困惑,诸葛巡是谁,没听说过。
桥婉不争气地刮妹妹一眼,“谁叫你终日沉迷音律,不问俗事的。”
“哎呀,家中事不是有阿爹和阿姊么。”桥霜娇气道。
“这诸葛巡是这两年才显现才名的,其叔父诸葛玄死于豫章之后,刘表便表其为章陵太守,随后横空出世,先败蒯越,再败徐晃郭嘉,年前出征汝南,败五路黄巾,夺得汝南十县。”
桥霜双眼瞪大,“哇,又一个霸王在世?”
听妹妹这么一说,诸葛巡还真有点孙策横扫江东那种霸王风范。
但桥婉马上纠正道:“人皆传诸葛巡乃隆中耕夫,粗鄙之人,如何比得上孙伯符,我最担心的还是他对豪族的雷霆手段,章陵蒯氏,复阳苏氏,其治下遭遇灭顶之灾的豪族,不在少数。”
若是诸葛巡听到,一定会狡辩:我不是,我没有。
然后这时代就这样,以讹传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然,诸葛巡恶名远扬,蒯越居功至伟。
不止南阳有诸葛巡的传说,现在中原,关中,河北,甚至江东,都有诸葛巡打压豪族的恶名。
诸葛巡也是无奈,折腾过一次狐狸,就永远一身骚味。
听到灭顶之灾,小桥轻掩小嘴。
“那他岂不是要对我们家大打出手?”
桥婉继续解释:“诸葛巡夺汝南十县后,又渡淮南下庐江,横扫庐北诸县,各大势力望风而降,比较出名的就是蓼县宋氏,还有一直靠劫掠为生的鬲县七星军。”
“六安一战,程普兵败,韩当战死。”
“舒县一战……”桥婉突然顿住,看着妹妹脸色。
提到这个代表性的地名,桥霜果然面色有变。
“仅一日,江东军溃败,周公瑾撤出了舒县。”
桥婉说出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传闻,桥霜听着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日?那是什么概念?
人称江东小霸王的孙策,攻打陆康时期的庐江舒县,足足打了两年。
打出了火,差点将陆康全族灭了。
说到这,桥婉突然想:如此相较,那诸葛巡岂不是比孙策猛了无数倍?
不知为何,桥婉心中莫名浮现一缕想一睹诸葛巡风采的冲动。
···
县府,盛惠尤其开怀,保住了县长之位,又得到了诸葛巡的认可,他往来诸将与豪族之间,觥筹交错,充当双方的润滑剂。
王校是个本分人,用诸葛巡的眼光看,一眼理工宅,不擅应酬。
桥劭则放得开些,在座诸位,都见了礼,敬了酒,尤其对着黄祖,腰弯成了天揖。
期间不止说要为兵马提供钱粮,还要犒军,还邀请黄祖诸葛巡一行赴桥宅赴宴。
诸葛巡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前世商人卑微应酬的模样。
就差把“快来花我的钱,求你花我的钱”顶在脑门上。
人情世故,时隔千年,竟还能如此想像。
如此热情,叫人不忍相拒,诸葛巡便应了下来。
三弟今年刚开始喝酒,没几下就不胜酒力了,诸葛巡也觉得筵席差不多了,便托词带三弟去休息而离场。
桥劭望着诸葛兄弟离去的背影,眸光有些出神。
千忧万虑,不如现身一见。
今日席间,诸葛巡谈起皖县后日之发展,特别提到要大力支持手工产业和商业的发展时,桥劭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了。
这哪是什么豪族克星,大打出手啊。
这明明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啊。
他得多亏了诸葛府君赶跑了江东贼,打通了皖水这一桥氏命脉。
诸葛巡退场之后,微醺状态下,也有倦意袭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歇息,今日正好借着酒劲与三弟一起休个午憩。
这一睡,醒来已是未时末刻。
诸葛亮早一步醒来,看着睡眼惺忪的兄长,笑道:“兄长,窗外日已迟,可赴佳人约。”
诸葛巡一伸懒腰,这一天,就光睡觉和吃席了。
“许久未这般惬意了。”
上半场派对刚休息好,下半场又开始了,有派对浪客那味了。
林默通报,“主君,黄公已在等候了。”
“待我洗把脸就去。”
诸葛巡倏然起身,边走边抚平睡出的衣服褶皱。
三人向桥宅进发事,李术加入队伍,来到诸葛巡身侧,又轻声细语地说了起来。
“府君,照礼制,桥劭当改日邀约府君,但他今夜便邀约,说明他已经认可府君。”
诸葛巡眉头微蹙,“有这讲究?”
我怎么不知道。
李术暧昧一笑,“纳妾嘛,不似娶妻那般繁琐,说不定,府君今夜就可在桥宅过夜。”
诸葛巡眉头蹙得更深了,看李术的模样,诸葛巡想起一种职业。
怎么地我睡桥宅你有好处似的。
事实上李术大力促成这事,一是真心为桥氏着想,二是他还真有好处,桥氏傍上诸葛氏这艘大船,以他与桥劭的关系,好处会少吗?
不会!都是人情世故。
可惜他女儿长得太一般,也没什么才艺,不然哪轮得到桥氏二女。
诸葛巡默不作声,直到到达桥宅,桥劭已迎候在宅门处。
桥氏的宴比县府简单些,只请了诸葛兄弟,黄祖,还有李术和盛惠。
桥宅布局与常规宅邸皆有不同,在整体没有逾制的基础上,内部更为小巧精致且丰富。
许多地方,已初具江南园林之风,果然老祖宗的审美,一贯的绝,建筑学工程学美学,皆是大学问呀。
筵席布置在一处半开放的侧堂,堂中有一天井,可观暮色。
陈席对座,诸葛兄弟与黄祖贵客面东,桥劭李术盛惠对座令一侧。
桥劭满脸堆笑,举觞相敬。
“感谢贵宾赏光,桥宅蓬荜生辉!”
一觞饮后,桥劭双掌轻拍。
众人不解间,屏帐之后响起袅袅琴音,轻灵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