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月节头日,西寰难得下了雨。
为赶上午时的拍卖,问泽遗和兰山远早早打扮成凡人,低调离开灵兽谷。
细雨裹挟着粘腻的潮气,问泽遗的新伤已经好透,但旧疾却在此时作祟。
湿气钻入骨缝中,他浑身的关节再次变得不自在,喉咙也开始发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在忍不住咳嗽了五六声后,兰山远停下脚步“前面有家铺子,我去买顶伞来。”
他身上的旧疾自然不是买伞就能解决,但少淋些雨总没坏处。
问泽遗咳嗽得眼尾发红,苍白的脸颊也染了薄色,去露面显然不合适。
“有劳师兄了。”
他在屋檐下躲着雨,静静看着眼前凡间的盛景。
自打来到书中,他就再也没提笔作画过,西寰的风土人情别具一格,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模样让他手痒难耐。
和他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同,西寰的百姓非但没觉得蒙蒙细雨败兴,反倒是高兴得很。
大人提着桶接水,孩子们就在雨中撒泼胡闹。
“下雨喽”
孩童们赤着脚走在雨中,溅起混着砂粒的水珠,又笑闹着跑开。
落在末尾的孩子脚板打滑,手上攥的红灯笼不慎落到地上,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没等他惊叫出声,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他,又替他拾起沾湿的灯笼。
“谢谢谢您。”
孩童惊魂未定,仰头看向戴着斗笠的青年。
男人扎起的银发如瀑,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明亮。
好特别的容貌,男孩一下子看呆了。
难道他是天上的仙子吗
见男孩没反应,男人将灯笼递给男孩,摆了摆手,扎入雨幕之中。
“谢谢”
男孩回过神来,又大声喊了遍,这才急匆匆地追上伙伴们的步伐。
问泽遗扶住斗笠,挪步到一处更干燥的角落,膝盖这才舒坦点。
不消片刻,兰山远从铺子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款式寻常的纸伞。
“给。”
他将伞递给问泽遗。
西寰不常下雨,伞具的质量也很堪忧,撑起来后,伞骨居然还摇摇晃晃的。
能用就行。
问泽遗撑起伞来,发觉兰山远的手搭在伞骨上,撑伞的动作生硬别扭,似乎是没用过伞一般。
但也只别扭了一瞬,动作便熟稔了些。
连伞都不会用,果然修者都是不问俗世的。
想到兰山远还为了给他寻药专门跑一趟,问泽遗有些感动。
等到回宗,一定要替兰山远分担些琐事才好。
越往前走越热闹,因为戴着斗笠又撑了伞,没人认得出他们二人,还省下易容的功夫。
没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没人议论他的是非,问泽遗感觉到自在许多,身上的不适也没那么难熬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高耸入云的楼宇,正是西寰最大的拍卖行。
“危楼”二字刻在牌匾中,高悬在门上。
进出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危楼欢迎任何客人,但多数人只能窥探其一角。
“二位请”
门口迎客的侍人笑得牙不见眼刚要询问,抬头瞧见兰山远一深一浅的瞳色,笑容登时僵住了。
片刻后,他的笑容再次加深。
“稀客稀客,请随我来”
危楼看似光鲜,实则最擅长按碟下菜,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无需多言,兰山远奇异的瞳色和问泽遗的银发,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明。
持明宗虽因门规严格不轻易收徒,导致其中弟子数量较少,但底蕴深厚且能人辈出。
宗主和副宗主,定然是极好极好的一类客人。
跟随侍人的脚步,问泽遗缓慢拾级而上。
书中描写过沈摧玉在这拍卖行卖出魔兽的皮肉,所以他对危楼还有些印象。
危楼一共七层,楼梯曲折,导致上一层能看见下一层的全景。
越往上越是贵客,前面四层接待寻常凡人,第五层开始接待修士。
而第七层只有分神期往上的修士才能去,当时勉强搭练气期边的沈摧玉哪怕是主角攻,也都没资格过来。
可问泽遗超过合体期两个大境界,自然轻而易举就被请了进去。
等到第七层,接待他们的人自然而然换成了个合体期的修士。
修士毕恭毕敬把他们迎入雅间“午时的拍卖还有半个时辰开始,若有需要,二位请随时吩咐。”
关上门,问泽遗终于可以揭开斗笠透气。
刚才从七层往下看去,看得人头重脚轻,这地方人多眼杂,而且闷得慌。
“师兄,你喝茶吗”
问泽遗看了眼写茶水价钱的单子,心里有了底。
原主花钱大手大脚,作为副宗主居然没存下什么钱。
他早就把自己行李都摸索过,拢共也就带了几百上品灵石,这回拍卖欠兰山远的人情,只能往后给兰山远好好打工,再慢慢还债。
不过一壶茶他还请得起。
“你随意点就好。”
兰山远显然会错了意,以为问泽遗是要和之前一样让他来付灵石。
没等问泽遗开口解释,接待他们的修士敲门进来,依照规矩收参与拍卖的押钱。
问泽遗眼睁睁看着兰山远面不改色,从纳戒中掏出数千灵石交到修士手中。
等到修士乐呵呵退出去,兰山远这才重新看向他。
“师弟,你方才要说什么”
他疑惑道。
“没什么。”
问泽遗眼中逐渐失去光亮。
请兰山远喝几十上品灵石一壶的茶,他多少有些自不量力。
现在想想,沈摧玉在暗算兰山远后还收了他的纳戒,简直是骗财又骗色。
倒是兰山远以为他馋嘴,做主要了些茶水和灵果过来。
“喝吧。”
杯子推到他面前,这副景象愈发像有本事的师兄在纵容没本事的师弟。
投喂不成反被投喂,问泽遗麻木地端起杯子“多谢师兄。”
兰山远自己倒没喝上茶,而是侧目透过镂空雕花,朝着雅间外头看了眼。
“似是有熟人也在。”他眼中露出意外,“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
迄今为止一切都顺利,只要兰山远还在七层,按理来说沈摧玉插着翅膀也不会出现。
可这节骨眼上,问泽遗还是不甚放心他单独出去。
“好,师兄早些回来,拍卖快开始了。”
他表面上应下,实则记着时间。
等到过去一柱香,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也跟着出了屋。
七层的修士极少,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外头有几道身影,可就隔着一小会,兰山远居然已经不见踪迹。
他心下一沉,顺着旋扭的楼梯往下看去。
前六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幽静的七层仿佛另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到第七层,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离拍卖开始还有两刻钟。
他的视力极好,却依旧没发现兰山远出现在其他楼层之中。
难道是师兄去了某间雅间,和故人叙旧了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楼梯口,恰巧听见有人交谈。
是方才接待他的修士。
修士一改对他恭敬的态度,声音不屑得很“要我说,就算今日人手不够,也不该让凡人招待仙长们。”
“哪怕是筑基练气的修士平时也少问世事,万一哪个粗笨人惹着他们,丢的还是危楼的面子。”
“是,可今年燃月节客人格外多,实在是派不出人。”
另个修士和他赔笑“您看,那新来的小子只有练气期,还不是跟个宝贝似的被派去第五层了。”
“要是放平时,他那种出身啧啧啧,哪能入得了我们的眼。”
问泽遗没有听墙角的爱好,虽然感觉修士描述的人有些耳熟,但意识到他们在说危楼里头的琐事,也就自觉离开了。
雅间里头很闷,他干脆趴在阑干上边透气,边等着兰山远回来。
要是拍卖开始还没踪影,他就要下楼去找兰山远。
又过去会,兰山远依旧没回来,倒是楼下传出阵尖叫声。
也不知是从五层还是六层传来,声音大得七层听得一清二楚。
“出人命了”
问泽遗双目一凛,低头往下看去。
第五层聚拢了好些人,入眼是一片猩红的血迹,想不注意到都难。
人群中间,一个身着侍人着装的少年趴倒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着,瞧着皮肉完好,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才会流出这么多血。
而且这受伤的少年似乎是平地冒出来的,片刻前问泽遗看那处,分明还没他的踪影。
发出声音的侍从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少年虽然身受重伤,但最多只是半死不活。
那少年似是觉得被人注视窘状狼狈,缓缓地抬起头想要直立,随后又无力地垂首,重新跪倒在地。
人群一阵哗然,但没人上前去搀扶他,都在冷眼旁观。
在看到少年面容的短暂瞬间,问泽遗的脊背一阵发凉。
浓眉大眼,面容英俊。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问泽遗记忆中尚未长开的少年沈摧玉。
他是全书的主人公,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印象中踩着他的肩膀露出阴毒表情的主角攻,现在似乎是遭到了折磨。
他莫名成了危楼的侍人,如丧家犬般被人围观,颜面尽失跪倒在修士们跟前。
沈摧玉怎么出现在这,还是他看错了
如果真是他,作为主角攻怎会是如此惨状。
既然系统说他作为炮灰不能动沈摧玉,是谁有本事虐待他。
变故来得太快,问泽遗头脑中嗡鸣。
没有犹豫,他果断朝着楼梯冲去。
沈摧玉的死活他不关心,当务之急,是确保兰山远
“师弟。”
似乎是回应他的期盼,兰山远清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问泽遗木然转过头,白衣修士正朝他走来,声音略带歉疚“方才和故交说话,耽误了些时间。”
“楼下是”
他显然也听到了楼下越来越大的动静,循着声往下看去。
问泽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片刻后,兰山远面露悲悯,语调也染了同情。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伤得这般严重。”
他语调真挚,显然并不认识沈摧玉。
“着实可怜。”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