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护工回来都快零点了,没想到陈嘉之还在等。
“他怎么知道你去我家,他为什么跟你一起进去。”陈嘉之迫不及待问了一大串,“他说什么了吗,佟护工,你什么没说吧?!”
佟护工把袋子装进衣柜,从头到尾解释了遍。
也真是难为他了,惜字如金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大段话。
听到最后一句,陈嘉之从病床上爬起来,“你为什么觉得他还喜欢我?”
佟护工说,“能看出来。”
陈嘉之思索了会儿,不住摇头。
“你应该误会了,他是个安全意识非常强的人,他对自己......”陈嘉之想了想,“私人空间很看重,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去他家。”
说到这儿,他皱眉,“不对,那好像是我家啊。”
佟护工阖上柜门,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原地。
“他到26层应该只是确认你的身份,奇怪,可是他......不是管闲事的人啊。”
肉眼可见,陈嘉之开启了虚弱的絮叨模式。
“还有,你说他穿拖鞋?”
“他穿我拖鞋干什么?”
“噢对,他有轻微洁癖不喜欢家里脏乱。”
“不对......那更不应该穿我的啊。”
佟护工坐到墙角小床边,肯定道,“他很想见你。”
“啊?”陈嘉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会的,他根本不想看到我。”
佟护工:“......”
“你真的误会了,唉,没事。”陈嘉之频频解锁手机,“快十二点了,你说我要给他打个电话吗?”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佟护工,好像只要得到有人支持这件事情就顺理成章。
佟护工起身,“我回避一下。”
陈嘉之赶紧掀开被子下床,“不用不用,我刚好出去透透气。”他在衣柜里找了件大衣套上。
“你这个状态......能行吗?”
“可以的,我就在楼下,给他讲话,我会提起12分精神。”陈嘉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谢谢你,佟护工。”
今晚没有月光,通幽处的小径两旁立着几盏圆球状的路灯。
宛如蒙尘明珠。
冰冷长椅上,陈嘉之裹紧大衣,冻得通红的手指始终悬停在拨号键上,一点一点读着时间。
距离零点还有4分钟,已经有人等不及,模糊又遥远的烟花伴随着冷风炸开在天空。
当时间字数全部跳到零,年份末尾的数字轮换完毕。
陈嘉之单手紧握住冷冰的扶手,拨通。
期待,是一种微妙的暴力。
会让人心跳加快,血液加速,产生如电流般的眩晕感。
眩晕感很快演变成窒息感,一道清晰浅觉的呼吸贴在耳窝。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了,陈嘉之努力平复着呼吸,小声说,“新年快乐。”
头顶嘭嘭数声,绚烂反复的烟花全部炸开,半个城市被映亮。
他抬头望去,认真的又重复了一边,“沈时序,新年快乐。”
耳畔呼吸悠长清晰,沈时序说,“新年快乐。”
从前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现下只剩名为11年的裂痕,所以互道新年后,似乎再无话可言。
很满足了,还有点小得意,陈嘉之开心道,“过几天我会回来的。”
沈时序嗯了声,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问。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催促挂电话的意思吗?
不。
如果要挂电话,沈时序只会说,没事挂了。
陈嘉之听懂了这个台阶的真意。
沈时序在给他机会,给他一个解释消失11年原因的机会。
他很可恶地想,并猜得很正确。
自己现在说什么沈时序都会相信,哪怕撒谎。
赤.裸.裸的真相可能把两人推的更远,也可能更近。
但胃癌悬在两种结果中间,是达摩克里斯之剑,轻而易举就能斩断那细若游丝的联系线。
活下来,才有可能。
冷风一遍遍刮过脸颊,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陈嘉之松了牙关,尝到口腔淡淡的血腥。
“没有,只是想祝你新年快乐。”
话落,听筒里原本清晰可闻的呼吸完全消失。
沈时序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鼻头一酸,陈嘉之口不择言,“我知道,我......”
“哭什么?”
“我没哭,只是有点......冷。”
胡乱钻的狂风,忽远忽近的车喇叭,头顶衰微的烟花,都能传到彼此耳中。
“不是忙到连衣服都没时间回家换,现在有空站在外面吹风?”沈时序语气比空气还冻,“冷就进室内去,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大自然相当配合,打着旋儿刮来一个轻飘飘的塑料袋。
陈嘉之用手背揩了开眼角,追过去放进垃圾桶:“室内说话不方便。”
明显,沈时序讥讽比刚才更胜。
“x先生在里面?”
“没有、这个没有。”他急得语无伦次,“我没有......他......”
沈时序像是被气笑了,忽地一声一声高声质问起来。
“没有?”
“每年生日都给你买草莓蛋糕的是谁,睡不着哄你睡觉的是谁?”
“一起生活,一起旅行。”
“小姨,姥姥都很喜欢他。”
“不是要在一起一辈子吗?”
陈嘉之从未想过这一点,如果沈时序知道自传误会怎么办?
很显然,沈时序不仅知道,而且还看过。
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要怎么说出口?势必牵连出当年,那后果比暴露胃癌还要可怕。
“离国无缝衔接新男友,回国无缝联系前男友。”
“陈嘉之,你现在胆子很大。”
“算准了我会接?”
最后一句,带着无尽阴沉的寒冷,沈时序一字一顿,“好玩吗?”
“我没有......你相信我好吗。”胃疼地浑身发麻,陈嘉之哽咽着,“时序......我真的没有。”
沉默两秒,沈时序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姿态,不带起伏地说:“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
眼泪还没滑出眼眶,就已经变得冰冷。
陈嘉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站在一片昏暗的草坪上,迷离了视线。
两侧蒙尘的“明珠”愈发暗淡。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千言万语,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反复说对不起,“我想你,我想给你打电话,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回到从前的从前......重新开始......”
“我没有朋友等着零点打电话,我也没有朋友在电话里哭。”沈时序说,“陈嘉之,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是的,分手是不能做朋友的。
“我知、道了。”哽下酸意,陈嘉之吸吸鼻子,“以后不会了。”
“所以不要打电话来了。”沈时序说,“11年了,没谁还在原地等着,明白吗?”
麻木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陈嘉之揩干眼泪。
然而,沈时序并没有挂断电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陈嘉之知道自己应该表明,不纠缠,不打扰,不再闹了。
什么病好,就算病好沈时序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11年太久了,确实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
如果这是最后一通电话,为了不留遗憾,不如带着遗憾把话说完。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陈嘉之鼓起勇气。
电话静了下。
沈时序:“说,我在听。”
一颗心落回原位,陈嘉之重新回到长椅坐下,“我没有喜欢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回国就想找你给你解释清楚的,但是被一些事情耽误了。”
taffy也是这样说辞,沈时序打断,“什么事。”
“没什么,我自己可以应对。”陈嘉之低低说,“我没有不尊重你,我......都只喜欢你。”
他讲的尾音都在颤抖。
“我知道没人会等11年,我知道的。”陈嘉之捏紧手机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好好表现,你还会喜欢我吗。”
沈时序:“不会。”
哪怕提前预知答案,也无比令人绝望。
“我会回到瑞士的,我不会再打扰你了。”陈嘉之痛苦地捂住眼睛,“26层我不会卖的,那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处理完我马上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他一字一句,“不过现在我暂时回不去,可能还是会在电梯遇见。”
电话里,沈时序长久地沉默着。
陈嘉之继续说:“如果遇见我会出去,我会去坐另一部电梯,如果在其他地方遇见我也会绕开。”
“假如你碰见我,装作没看见就好了,我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的。”
“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我知道这种行为很无理取闹。”
“对不起,时序。”
“希望你身体健康,活到99岁。”
冷风刮起地面浮动的细小灰尘,他弓腰按着胃,“你是很优秀的医生,你有光明的未来,你值得很多人喜欢,你值得最好的。”
“祝福是真的,希望你每天都高兴。”他忍着细细密密的疼痛,“我......说完了。”
沈时序没有挂:“你又在忍着哭?”
陈嘉之很认真地想了想,不是哭,是痛,倔道,“没有哭,27岁了,我也不是那么爱哭。”
无言半晌,沈时序挂断了电话。
陈嘉之彻底脱力,歪在了长椅上,大口喘着气。
意识愈发混沌,视野愈发模糊。
最终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