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市院消化内科专门腾出一上午开科室会议,周平组的。
沈时序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自然由他主持会议。
周平把邮箱资料传给他,理所应当由他投屏供大家讨论。
到场差不多三十多号人,院长副院长,消化内科全体成员。
当时大家已经讨论了很久的专业知识,正在中场休息喝水。
“嘉宝”两个大字在幕布上闪烁起来。
“接啊沈医生,反正休息呢。”
“真没想到小沈还会给别人存这样的备注呢。”
穆清起哄得最凶。
沈时序料想陈嘉之无非就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要么就是说说猫。
果然打头就是回家的废话,虽然猫说了,但没想到能带着那么委屈,那么难受的调调,说你在就好了。
在场人先是愣了几秒,低低笑起来,后面那句征求“时许,你可不可以挂了”直接把气氛推向高潮。
挂断后,周平说朋友需要你先回去,下午请个假。
难得,众人能在沈医生寡淡的脸上看到那么丰富的表情,他当然说不用,不过会议结束后,穆清主动说下午换个班?
沈时序没客气,交代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出俩小时,消化内科沈医生有个嘉宝的事就在市院传遍了。
回到国樾的时候刚刚下午四点。
26层安静得像没人,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被讨厌的勇气》。
小傻子估计是看哲学开解自己,沈时序放轻脚步。
主卧倾泻几缕明媚的光打在深长的走廊,宽大的窗帘映衬着四四方方的大床,床上有微弱起伏的轮廓。
有了溺爱的妈便忽视冷酷的爸,猫猫眼皮子一翻一眨,拱进更深的怀抱。
本想离开,但模糊的呓语逸出。
“妈妈......”
“我错了......”
拖鞋踩上木地板无声无息,随着靠近,不明朗的画面便变得清晰。
浅蓝色的真丝被子乱乱地裹着,一截白皙精致的脚踝蹬出被窝。
或许是热,胡乱翻动间,蓬软的头发扫过微蹙的眉心,陈嘉之鼻息急促,不停呢喃。
太小声了,沈时序屈膝撑在床边,缓缓附身聆听。
“不要死......我错了.......”
“姥姥......小姨......”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很快洇进枕头里,变成一滴黑点。
“时许......沈时序......”
肺腑都在发紧,沈时序动作很轻,轻轻揉他发心,“在,我在。”身下潮湿的气息喷上耳廓,沈时序俯得更近,指腹抚弄着他湿润的眼尾,低声说,“不哭了。”
似是梦中得到安抚,陈嘉之更加不安,颤动翕张的眼皮欲睁不睁,嗫嚅的话音吐出唇缝。
“不要......在一起。”
仍要怜爱轻哄的手悬在半空。
“不要跟你在一起......”
这跟一耳光没什么区别,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错觉。
少顷,沈时序直起腰身,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
落地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陈嘉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余光里,走廊有灯光流进来。
客厅开了盏落地灯,沈时序坐在灯旁沙发上,跷着腿,已经将那本《被讨厌的勇气》翻到了末尾。
“醒了?”听到动静的他抬眼看来。
猫也醒了,一个下犬势做完后溜去阳台喝水。
陈嘉之什么都不知道,揉着眼睛过去,“怎么不叫醒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时序冷漠翻页:“刚刚。”
“对不起,我睡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嘉之想了想问,“你吃饭了吗。”
“为什么要道歉?”目光吝啬,沈时序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关系还能降到比冰点更冰。
“是不是上午那通电话让你在大家面前丢脸了,对不起。”垂下的眼睫像一片乌云,脸莫名热,陈嘉之慢慢说,“忘记不能打电话的约定,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沈时序啪嗒一下阖上书,冷冷命令,“把头抬起来。”
猫猫喝完水进来了,跃上了陈嘉之的怀里,在两人中,它显然喜欢陈嘉之一点。
陈嘉之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瞳孔在昏黄的橘光下像汪清泉,又亮又澄明,“你别骂我,真的不会再打了。”
直勾勾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沈时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委屈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陈嘉之总是爱强调,用真的来加重表达的紧迫性,“明明说过不能打电话但是我还是打了,是我不对,我没有委屈,没有卖惨。”
客厅静了静,沈时序忽然问:“谁教你的总道歉?”
陈嘉之小声说,“做错了就应该道歉啊。”
都说小孩子记忆不好,其实小孩子什么都记得。
陈霓反复扇他脸颊,歇斯底里地吼,“做错第一时间该干什么!!!”
“道歉!!知道吗,道歉!!!”
哭到喘不上来气,陈嘉之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胡乱求饶:“我错了妈妈,下次我一定答上来,我会认真看的,我会认真读的,我都会记下来,妈妈你不要生气,不要打我。”
思及难受的曾经,陈嘉之抓着膝盖,“你不要生气,我以后真的不会打电话了,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马上就会走,再也不会回来,我没有在你面前装委屈,你相信我好不好。”
“陈嘉之!”沈时序陡然将书掷在了桌上。
“在、我我在。”
“你做错了什么要道歉,让你道歉了吗,我催着你回瑞士了吗?让你体检不听,一句不要打电话从元旦记到现在。”沈时序相当疾言厉色,“两个月是吗?当初不是说快则半年吗?再也不回来?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你......没对我说。”
“taffy?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一颗太妃糖能藏11年,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说到此,沈时序疲倦捏着眉心,“那么会察言观色为什么不知道我问的是哪一句委屈?”
“下午在电话里是不是问过你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你会误解成我让你不要装委屈?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什么时候说过你让我丢脸?”
“你车呢,人回来车怎么不在?”跟训孩子似的,沈时序看着他,“别告诉我你把车弄丢了。”
明明两个都是聪明人,但交流非常有问题。
“你又凶!你每次凶我都是这个表情,我怎么说!!”陈嘉之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原来不是骂人,也不是赶他走,他捂住眼睛,“刚出门就撞车了,他也这样凶我。”
猫猫不安,扒拉他。
“你说它会撒娇才买的,你肯定很喜欢它,幸好它没受伤,拍摄也没有弄成......明明我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撞车了,那时候你在就好了,我想给你打电话,我不是故意给你打电话的!”
“你说我是撒谎精,你也是骗子,骗了我这么久,假装聊天不拆穿我,你也一样!他红着眼睛,颠三倒四的抽噎,“沈时序,你比我还烦人!”
“有没有受伤。”
“关你什么事。”
不等陈嘉之反应,沈时序来到他面前,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抬起他下巴仔细看了看,检查没事后,抽了纸巾蹲在他膝前给他擦脸,“为什么当时不说。”
陈嘉之一把夺过纸巾,“就不说,气死你。”
“车子怎么解决的。”
“律师在处理。”
“知道追尾人信息吗,他怎么凶你了。”
“关你什么事。”
还傲娇着呢,沈时序瞧着他泪痕斑驳的脸,又好笑又心疼,装得很严肃,“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发生马上给我打电话。”
“车要修很久。”陈嘉之小声嘀咕,“不会再发生了。”
“是什么拍摄?”
“签售会的拍摄。”
“自传签售会的拍摄?”
“是......”
“什么垃圾拍摄,连个司机都不安排来接?”沈时序相当不屑,“还拍什么拍,不准去。”
陈嘉之急道:“有司机!”
“那为什么不来接?”
陈嘉之偏开脸,“不认识,不让他们接。”
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沈时序问,“拍摄重约没有?”
“约了,在后天。”
后天早上8点手术,下午要坐诊,实在挤不出时间。
沈时序看着他眼睛,“我让司机送你去。”
没这么矫情,现在也冷静下来了,陈嘉之摇摇头:“不要。”
“那你开我车去。”
陈嘉之傻不拉几地问:“如果我把你车也撞了怎么办。”
“人没事再买一辆。”沈时序面无表情,“人有事你肯定挨骂。”
“应该不会撞人。”眨巴着湿漉漉的睫毛,陈嘉之合理自我怀疑,“可能会撞车......”
对牛弹琴。
算了,沈时序叹了口气,起身时伸手把他头发揉乱:“傻子,去换衣服。”
“烦死,连穿什么都要管。”陈嘉之抱着脑袋嚷嚷,“管天管地管空气,你是玉皇大帝啊!”
沈时序“啧”了声,伸手的动作看样子要揪脸,“管天管地管空气,就是没管吃饭?”
怔愣一瞬,陈嘉之急急握住他手指,讨好的仰起脸,“你不是玉皇大帝,你是沈时序,你管管我吧。”
“撒手。”
“我不。”
“那还不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