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扔到火里

    云洲的脚步很慢很慢地回到了办公桌前, 似乎不太愿意面对自己就这么放弃将东西扔下去的事实。

    “高空抛物犯法,万一砸到人出了问题就不好了。”云洲深吸口气,再次对自己说道。

    他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沉默地发了会儿呆, 任由那串项链静静地躺在他的长相里。

    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被主人永远抛弃的项链, 依旧和最初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只是云洲无暇再看。

    因为在外面吹了风的缘故, 他的手冰冷得不像话, 哪怕此时回到室内,末端并不充沛的血供也无法一下子让他的手暖和起来,反而一阵阵泛着寒意发着麻。

    除非有另一样远高于他的手的温度的热源, 与他的掌心亲密接触, 否则是根本热不起来的, 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哪怕精神再强大, 这具身体也依旧是那具羸弱不堪的, 很难独自生存的身体。

    云洲吃力地揉了揉眉心,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这串项链到底还是没有被扔掉,云洲拉开了最下面一层抽屉,将它放进了最深处, 平时根本触摸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接着拿锁将抽屉锁了起来,又把钥匙藏在了花盆底下。

    眼不见心不烦, 就当是已经扔掉了好了。

    墙上的壁钟精准地报了五点,很快就是下班时间,云洲决定既然都已经处理完了项链让他的心情变得不那么愉悦了, 干脆就一鼓作气把这几天积攒的,让他不愉悦的东西也一起处理掉好了。

    那在办公桌上几乎堆成了山的邀请函, 被云洲拖到了自己面前。

    从前作为裴氏的总裁,裴云洲也常常有给别人递邀请函的时候,对商务邀请函再熟悉不过,可是面前这些,有不少一看就不合规矩。

    他给别的公司老总发的邀请函,向来是用红黑封面烫金纸加打印字体以示庄重,而他桌上这一堆,简直花里胡哨得不像话!

    云洲随手拿起一封粉色封面的邀请函,打开一看,里面是潇洒漂亮的手写字体,云洲随意瞥了一眼,其上用词华丽,甚至隐有仰慕之意,与商务合作的常用语言大相径庭。虽然信笺的主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但云洲没什么耐心,直接跳到最后看了一眼落款,是秦冉峰。

    这位年纪只比他大几岁有留洋归来的小秦总似乎很受国外生活习惯的影响,妄图以这样荒谬的一封邀请函既请他去秦氏谈合作,又想隐晦地表达心意。

    云洲面无表情地将这封邀请函扔到了一边,转而又抽出一个正红色很是喜庆的邀请函,如果不是云洲知道这也是邀请函,光看这个封皮都要以为这是婚礼的喜帖,这次云洲连内容都懒得瞄上一眼,直接跳到最后看了署名,果然与他猜测的差不多,这样“正红”的审美来自林岩。

    那日在病房里自己的拒绝和驱赶显然没有让他死心,哪怕林岩身为市委,按理应当主动避嫌,不和明城的企业有不清不楚地牵系,依旧忍不住给自己下了帖子,邀请他去的地址甚至不是工作区域,而是林岩自己的私人庭院。

    “一个个都这么可笑。”云洲面无表情地又换了一封邀请函,这封从外观上来看至少是最正常的,很朴素的黑色封面烫金字体,只是云洲打开以后,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只有情书才会喷上香水,哪有商务邀请函喷香水的道理。

    这一次云洲连写信人是谁都不想看了,总共也逃不出那日病房中的几个人。

    “应——”云洲正想喊应许进来将这些东西通通扔掉,但又鬼使神差地,从桌上拿起了那今天才刚到的一封邀请函。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封邀请函的形式,因为那是从前他用的样式,是裴氏对外用的样式。

    云洲神色复杂地打开看了一眼。

    这竟然是所有邀请函里,最像是真诚地想要和他合作的那一份,就连合作来意和项目介绍都附在其中。

    而裴冽拿出的项目,赫然就是北城新区。

    云洲不需要看也知道这个项目的全部细节,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这个项目倾注了自己从前全部的心血,他想要为裴云洲看一看他的心血有没有白费,还是因为这个项目的建设地,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鸢尾花田所在的原野。

    但云洲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哪怕这个项目的合作其实还算有可行性,而且利润只会高不会少,但他也不想再管了。

    他不想再见到裴冽,就让两人的关系止步在这里就好了。

    至于究竟是“不想”,还是“不该”,对他而言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应许,进来一下。”剩下的信笺云洲没有再拿起来看,都是一样的东西,没有一一去看的必要了。

    应许进来以后,见云洲神色疲惫,迟疑道:“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有没有打火机,”云洲轻声道,“我需要打火机。”

    “……您、您要抽烟吗?”应许干巴巴道。

    对于打火机,应许只能想到这一种用途。

    “可是您的身体不适合,”应许知道自己没有劝说云洲的资格,但还是忍不住阻止道,“您如果心情不好的话,您可以、可以去散散步晒晒太阳——”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了窗外将落未落的夕阳,以及并不温暖的天气,立马又住了嘴。

    他究竟在说什么啊!

    “不是抽烟,”云洲耐心道,“我只是想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

    应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那一沓邀请函,其中有几封已经拆开,但更多的连拆都没有拆。

    虽然这样的做法对公司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弄清楚云洲想要做什么的应许反而松了口气,应许甚至提议道:“在这里不太安全,我带您去吸烟区吧,那里有瓷盆,作为容器的话不太容易失火,烟味也散得更快。”

    带着云洲往吸烟区去的时候,应许没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那些人费尽心机将邀请函送到了云总的办公桌上,但应该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吧,就连拒绝的回复函都收不到,很多人的信笺甚至连被拆开的资格都没有,就要变成一摊死灰。

    而这个想法,竟然让应许心中有种莫名的快意。

    从前那些人对云洲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如今轮到云洲将这些事情“报复”在他们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这里了,”应许替云洲打开了门,“您要不在外面等吧,我来帮你烧掉这些东西,烟大,您要是呛着了又该不舒服了。”

    “没事,”云洲语气淡淡,声音也很轻,但听在应许耳中,却没来由地脊背一僵,“我自己来,这种事情假手于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吸烟室里没什么人,云洲随手拿出一张邀请函作为引子,按亮了打火机。

    当纸张被引燃,火焰的温度蔓延开来的时候,云洲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意,没想到他心中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是安静又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火焰很快吞没了第一封邀请函,只留下一点漆黑的灰烬。

    云洲很快又投入了第二封、第三封,火焰也随着可燃物的加入变得愈发旺盛,屋内很快就充满了刺鼻的烟气。

    烟灰呛入气管,云洲捂着心口咳了两声,应许担忧道:“要不您还是出去吧,您的病才刚好,别一会儿又发作起来了。”

    然而云洲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眸微垂,低声道:“不必,比这更浓的烟气,我都吸过了,这么一点不算什么。”

    应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洲说的是那一夜照亮了大半个明城的大火,谁也不知道云洲一个人在火场里停留了多久,被火焰炙烤被烟气缭绕了多久,才最终离开了那里。

    应许不敢想象,那样浓厚的烟进入肺腑的时候,人该有多难受啊。

    一封又一封的邀请函被丢入火里,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一晚,他再一次给自己燃起了一场盛大焰火。

    屋子里的味道实在不好,哪怕排风扇正在努力运作,短时间内也带不走这么浓厚的味道,连应许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而云洲就这么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尾都因缭绕的烟雾不受控制地被刺激得想要流泪,但他的神色却依旧从容不迫,像一棵清冷而强大的松。

    应许悄悄将目光落在云洲手上的邀请函上,他知道裴冽送来的那一封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也在悄悄关注,裴冽送来的那一封,到底有没有被云洲一样地丢入火里,关注云洲是否会对裴冽“网开一面”。

    虽然仍是不服裴冽能够站在云洲身边,但如果是裴冽的话,好像又比其他人勉强好些。

    应许走了会儿神,就见云洲面不改色地,拿起了他今天带来的这一封邀请函。

    云洲当然清楚这一封的发信人是谁,这个人今天还让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串项链,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放过裴冽一马的理由。

    云洲面无表情地将这一封也丢进了火里。

    火苗将所有邀请函一并吞没,发出哔啵作响的动人声音,好像在那里燃烧的不止是信纸,更是他痛苦的过往和从前那一段段不平等的关系。

    云洲神色平静地想,终于轮到他来讥笑他们的愚蠢和自不量力了。

    第82章 裴冽送饭

    “咳咳咳——”烟味冲入肺腑的感觉并不好受, 连带着大脑都有一瞬间的缺氧,但云洲反而愈发轻松了起来。

    橙黄色的火苗是世界上最艳丽也最夺人心魄的颜色,它跳跃闪烁着将一切吞没的时候,云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闪烁的火光。

    人类这种生物和飞蛾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都有着趋光的本能, 愈是有害,愈是绚丽, 就愈要触碰。

    烟气明明是有害的, 可是云洲却忍不住深吸了几口,哪怕自己没忍住又是一阵咳嗽。

    “好像烧完了。”当火苗终于偃旗息鼓的时候,云洲轻轻叹了口气, 像是在惋惜这把火没能坚持更长时间。

    “这里的味道实在不好, 我来收拾吧, 您还是快点离开吧。”应许艰涩道。

    “麻烦你了, 应助, 收拾好就下班吧。”云洲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而留在原地的应许,凝望着云洲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读懂过他。

    就这么离去的云洲好像很平静, 他强大到完全不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也没有人有资格走在他身边,可是, 应许又隐隐觉得,云洲的背影透出了一丝难以排解的落寞。

    哪怕自己是跟着云洲最久的人,应许也觉得, 自己根本就不看懂他。

    “云总将所有邀请函都烧掉了,也包括你的, 至于你送来的东西,我没看见,不知道云总怎么处理了。”犹豫良久,应许最终给裴冽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算不算“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只是希望,云洲能过得好一点。

    第二天的明城,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新生”影视公开招标,寻找合作对象,招标会就定在下周五,只剩下短短十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通常只有政府和一些大企业才会举办招标会,毕竟,如果无法提供一看就能产生不小的利润的项目的话,又怎么会有人抢破头来参加招标呢?

    很多不懂行的人都觉得,新生影视一定是疯了,这位云老师虽然是一个顶尖的大艺术家,却不是一位成熟的商人。

    但最了解这个圈子的那一群人,却跟炸了锅一样。

    所有人都很清楚云洲在商业上的才能,不管是从前的裴云洲还是如今的他,哪怕在这个圈子里他也是最有手腕和头脑的人,他们纷纷送上邀请函,虽然不可否认的是有想要与他更加亲近的意思在,但他们也同样认可云洲的手腕,认为和新生影视的合作是很有可行性的。

    刚起步的公司的确需要合作伙伴,所有人都掏空心思想要抢这个位置,却没想到云洲一个人的橄榄枝都没有接过,反而举办了一场公开的招标会。

    “招标会”这三个字,所有人都不陌生,不少人甚至是因为从前北城新区项目的招标会,才深深迷恋上了裴云洲,迷恋上了那个虽然眼尾都带着退不下去的潮意,唇瓣也是最诱人的殷红,在台上却依旧光芒璀璨的青年。

    如今又是一场招标会,只是参加竞争的和在下面品评的人完全对调了。

    “新生影视的招标会……”

    “竟然是招标会吗。”

    “参加,当然要参加,我们为什么不参加?”

    在明城各个大型企业,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这场招标会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他们目前的工作核心,成了这短短十天内最重要的事务。

    云洲一个人都没有答应,可也一个人都没有拒绝。

    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这些发出邀请函的人,而是他们所带来的利益。

    没有什么比一场公开的招标会更适合选择出代表最大的利益的那一个了。

    但也正因如此,这些参与招标的人都暗自觉得,自己或许也还有戏,自然就铆足了劲想要竞争这个机会,而因为终于给这帮闲人找了正经事做的缘故,来“骚扰”云洲的人也总算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只除了一个人。

    云洲有些无奈地接起公司前台的电话,这几天他已经接到了不下十次这样的电话了。

    在别人讲所有工作重心投入到下周五的招标会的时候,裴冽反而总想往他身边凑。

    说是一定要见到他倒也不是,裴冽大多时候只是来送饭的,送到前台就走,甚至没有请求说要上来见他一面。

    “是的,云总,又是这个人,他又带着饭盒来了,”前台对裴冽的行为显然也很无语,“而且他还说,他觉得他的手艺进步了。”

    这几天裴冽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他带来的饭盒从没有成功出现在云洲的面前,云洲每次都是吩咐前台将人送走,裴冽倒也不纠缠,他一赶人就很识趣地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特意强调了自己的手艺进步。

    从前他和裴冽在一起的时候,做饭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原本两个人是都不会做饭的,只是裴冽说希望能吃到他做的菜,这才特意去学的。

    没想到如今追着送饭的人却是反了过来。

    “让他走吧,”云洲面无表情道,“告诉他别再来了。”

    前台将云洲的话转告给裴冽以后,又无奈地回答云洲:“他说,他可以不见云总,也可以一直送不上来,只是他做不到不来。”

    “我知道了,你让他在下面等一会儿吧。”云洲沉默了一下,决定亲自找人下去解决这件事。

    挂断电话,他看向了应许。

    对裴冽这几天的“反常行为”,应许自然也是知情者,此时云洲就这么看向了他,让他不禁有点心虚。

    “你下去,让他别再来了,”云洲淡淡道,“还有,他说他手艺进步了,他既然都送过来了,你就尝尝吧,反正也是送给我的,你吃和我吃又有什么两样。”

    ……这还是差得很大的吧?

    应许迟疑地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为裴冽默哀了几秒钟,他虽然已经有点站在了裴冽这边,但这既然是云洲的命令,他也没有办法。

    裴冽在下面等了十分钟,理智告诉他云洲根本就不会见他,但情感上,他还是忍不住想象,下来的会是云洲。

    只可惜美梦并不能这么轻易成真,出现在裴冽眼前的,是应许。

    应许无奈地将云洲的吩咐转述给他,劝道:“云总摆明了不愿意见你,也不想要你的东西,我觉得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准备一下下周的招标会,云总把招标会看得挺重要的。”

    “不需要准备,”裴冽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确定?”应许怀疑道,“招标会的竞争挺激烈的,我从秦冉峰那边得到的风声是,他们让出的利可不止三分。其他人搞不好还会更多。”

    “你不用管,”裴冽漠然道,“我明天还会来的,直到他愿意吃我送的饭。”

    “别人要抢那个项目是别人的事,我想对他好是我的事,哪怕他不愿意接受。”

    说这话时,应许感觉面前的裴冽与在病房里质问自己云洲究竟在哪时那个冷硬的、气势全开的裴总完全不同,非要形容的话,他现在给自己的感觉,和在烧掉了那些邀请函之后,云总给自己的感觉有一点相似,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落寞,简直一模一样。

    应许知道自己不该帮着情敌,可是他在这一瞬间确实是罕见地心软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云洲吃得一直都很少,不管哪一餐,都只是随便吃几口应付一下,人也比寻常成年男性纤细一圈。有时候应许觉得,云洲身体这么糟糕,这么容易累,和他工作强度太大固然有关,和他吃得太少也不无关系。如今云洲重新回到了明城,饮食习惯也没有变好多少。

    这些世俗的物欲,好像都从云洲的身上消失了,寻常人垂涎不已的山珍海味,他都恹恹地没什么兴趣,吃饭也不是为了口感,纯粹为了活着而已,哪怕周围的人再怎么劝,也都是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因此,应许觉得自己也不单纯是为裴冽眼下这副可怜的样子心软,他更多是为了云洲。

    虽然感觉这样的尝试希望渺茫,但万一云洲就因为裴冽送来的饭盒肯多吃几口呢?

    在裴冽又一次转身离开的时候,应许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他叫住:“我帮你带上去吧,但我可不能保证,你带来的饭会不会丢进垃圾桶。”

    裴冽的脚步生生顿住,看向应许的目光里含着说不出的希冀:“你说真的?”

    “……真的。”应许虽然不太情愿给情敌做嫁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裴冽将饭盒交给了他,并且郑重地向他弯腰鞠了一躬。

    这次轮到应许受宠若惊了,他没想到裴冽一个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竟然也可以为了云洲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助理弯腰。

    而裴冽只是有些茫然地想着,就算被云洲扔进了垃圾桶,也不会比前几天更糟了,至少这一次成功送到了洲洲的面前。

    前几天,每一份没有送出去的饭,可都被他扔进了垃圾桶,而他也不止一次地唾弃自己,怎么就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呢。

    应许带着饭盒回到总裁办公室,云洲见他提着饭盒,淡淡道:“既然拿上来了,就拿去吃吧,裴总做的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的。”

    说这话时,云洲的语气流露出了一丝讥诮。

    而应许却只迟疑了一下,将饭盒送到云洲面前,小心翼翼道:“这都马上下午一点了,您还没吃午饭,再不吃对胃不好的。”

    第83章 股权合同

    云洲见应许大着胆子将饭盒放在了他桌上, 没说好与不好,而是淡淡地看着他,平静道:“所以,你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吗。”

    “……我只是心疼您, 云总。”应许低下了头, 不敢与那双冷淡到没有意思情感的眼睛对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饭盒留在这, 你也去吃饭吧,替我把门带上。”云洲面无表情道。

    应许并不能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什么,只好在走出云洲的办公室以后向裴冽如实地“汇报”。

    应许离开后,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云洲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饭盒上, 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到自己和裴云洲在一起不久的那段时光里。

    好像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 一遍遍猜测恋人究竟喜欢吃些什么, 眼巴巴地做好了给他送过去, 却又不敢打扰他的正事,饭盒被留在图书馆的一楼,从来都不知道饭菜是被吃光还是被倒掉,也不知道裴冽究竟满不满意。

    直到现在云洲才意识到, 这样的“追人方式”在那么多种方式里,简直就是最没意义的几种之一。

    从前的自己几乎将整颗心剖出来给了裴冽,却也换不到一丝真心, 如今裴冽也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云洲神色疲惫地打开饭盒看了一眼,的确都是自己相对喜欢的菜色, 看得出裴冽下了功夫,从不会做饭到现在卖相已经基本成形, 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但他原本就不怎么饿,如今他一想到这是裴冽送来的饭盒,就恹恹的没什么食欲了。

    应许的想法不错,他这胃病,多半是被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云洲发觉自己想错了,裴冽将项链还给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和他彻底断个干净,而是想要与他重新开始,就像当初那两年,他追自己的时候一样,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想要对他好。

    但这颗已经平静如死水的心再也禁不起任何打击了,他对裴冽缺乏信任,对所有人都缺乏信任,不敢再为任何人敞开。

    这份饭最后也还是没能进云洲的胃里,他只是随意地用筷子拨弄了两下,就倒进了垃圾桶。

    下次应该更果断地拒绝,而不是让应许与裴冽还抱着自己或许可能收下的荒谬心思。

    他不该再与裴冽有什么牵连了,云洲对自己这么说道。

    之后的几天裴冽依旧雷打不动地到新生影视楼下报道,前台小姐姐不知道裴冽与云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女性对情感纠葛有着天生的敏锐,裴冽来得多了,就连前台小姐姐都忍不住想要为他说话,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向云洲打电话报告的时候,前台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他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云总,要不您就下来见他一面吧。”

    云洲沉默了片刻,明明是裴冽从前对不起自己在在先,难道在这些下属眼里,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就这么不近人情吗,应许是这样,这个前台小姐也是这样,胳膊肘往外拐。

    其实云洲不知道的是,公司里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温柔和善,同时记得所有人的名字的总裁,这么好的总裁出了新生影视,上哪都找不到,因此,所有下属都希望云洲能过得更好。

    人的情绪可以被隐藏,但无法被抹除,哪怕云洲属于藏得很深,就连他自己都能被骗过的那一类人,但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有人能察觉到他身上潜藏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落寞。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见他呢。”云洲轻声道。

    “我替他说话啦,只是云总,我只是希望您能开心一点,您虽然对着我们总是带笑的,但我还是有时候能感觉到,您其实不太开心,特别……是您说不要见他的时候。”前台小姐姐是个健谈外向的性格,因为云洲这么问了也就大着胆子回答了。

    “怎么感觉你们一个个都觉得,你们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呢,”云洲无奈地笑了一声,“仅此一次,下次你要是再为他说话,我就会追究了,这次你就让他上来吧。”

    倒不是觉得前台小姐姐说的话有道理,而是裴冽每天这么来纠缠的确不是办法,应许已经不顶用了,看起来还是得自己出马才行。

    “让他上来是为了更好地不再与他有什么牵连。”云洲对自己说道。

    裴冽每天来这里只是为了送饭,他带来的饭盒能够出现在云洲的面前都已经是奢望了,根本没想过能借此见到云洲,在前台小姐姐转告了他,并且拿员工卡替他刷开电梯的时候,裴冽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实在太不真实。

    简直像一场美好的梦,哪怕他理智上很清楚即便见到云洲,对方也大概率只是无情地将这场美梦戳破,他也没法按捺自己内心的雀跃。

    电梯很快来到了最高层,裴冽站在云洲办公室的门前,心跳快得不正常,完全不像是坐电梯上来的而更像是自己一路跑上来的。

    掌心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其下灼热的温度,情绪紧张之下,就连门把手都和烫手山芋一样,必须鼓起所有勇气才能面对。

    “进来。”裴冽还没有敲门,熟悉的声音就已经从办公室里响起。

    他这里在最高层,平时下面的人有事汇报都需要先经过应许那一关,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是整栋楼最安静的地方。

    办公室里的云洲听见了外面微弱的响动,一下子就知道了是谁。

    裴冽深吸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云洲的办公桌就这么摆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午后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倾泻下来,洒在云洲的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又耀眼的金边。

    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云洲也没有抬头,而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沙发上坐着等我,这份文件还没处理好。”

    “你、你不用急,我、我可以等的,”情绪剧烈激荡之下,裴冽面上爆红,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我、我等多久都没问题的。”

    他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下,不敢四处乱看,只能保持脊背挺直的姿态,就连手脚都莫名感到无处安放,神色认真地凝视着仍在办公的云洲,像个刚刚被老师训话而不敢乱动的的小学生。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洲洲了呢?

    网上有句很俗的话,叫“认真的男人最帅”,虽然听上去不太好听,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倒也是实情。裴冽不确定地想着,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洲洲,是什么时候呢?

    他一直都知道,洲洲对待工作有着十二分的认真,可从前的他实在错得太离谱,固执地认为洲洲就应该是一朵安静纯白的菟丝花,不需要掌握上流社会的弯弯绕绕,只需要依附于他就很好,以至于对洲洲的认真视而不见,偶有几次去裴氏的总裁办公室探望洲洲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一些不该想的、肮脏的念头。

    如今能够坦然地以仰望的姿态注视云洲,他才真正认识到了工作状态下的云洲别样的魅力。

    好像自从洲洲离开以后,他就很容易随时随地因为任何与洲洲有关的事情而陷入恍惚,等到脑子清醒的时候,整个脑海里就全都是洲洲的影子。

    “我们谈谈。”在裴冽愣神之际,云洲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桌前离开,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他的身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神情恍惚的裴冽。”洲、云、云总——”裴冽仰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不到半米,投下的阴影恰好能将自己笼罩在内的云洲,莫名感受到了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与那日在病房里那个脆弱的云洲完全不同。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云洲面无表情地说道,“正事不干,天天在我这里赖着?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再打扰我?”

    “我、我没有,”裴冽慌忙地辩解道,“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你。”

    他这话倒是不假,前台小姐也和云洲说过,裴冽每次送完饭被拒绝以后,都会很识趣地离开公司大堂不给他们添麻烦,只是也不肯走,一直在办公楼下面仰望云洲所在的位置而已。

    “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云洲冷然道,“偌大一个裴氏,当年的裴云洲辛辛苦苦耗了半身心血才扶持起来,你就这么轻贱它吗?”

    “我没有,裴氏、裴氏运转得还是很好的,”裴冽本以为云洲会先和他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没想到云洲却从这里发难,不免慌乱了起来,“那可是你的心血,我怎么敢不小心维系。”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还有一点把公司放在心上的样子吗。”倒不是云洲心疼裴氏,只是以他对裴冽的了解,如果自己不给他“找点正事”,是绝对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的。

    如果讲道理有用,裴冽和他也就不会在雨里淋那么久了。

    “我、洲、云总,”裴冽支支吾吾了一会,就连面上都不自觉地泛红,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其实关于裴氏,我和父母都有个想法,我也把合同一直带在身上,只等你同意就能签署。”

    “那天生日宴上,裴氏本来就是该给你的,这段时间我们也想了很多,觉得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这是裴氏的股权让渡合同,原本想等到招标会上再拿出来,现在既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云总,能不能请你赏脸看一看?”

    裴冽将合同从怀里掏出,颤抖着递到了云洲面前。

    第84章 高高在上

    送到云洲手里的合同, 犹带着裴冽熟悉的温热体温,比云洲指尖的温度高上许多,甚至让下意识接过了这张纸的云洲感觉烫得几乎抓不住。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将他们手中的裴氏75%的股权转让给云洲, 原本的股权持有人裴父裴母以及裴冽都签了字,只要云洲也签名, 这份合同就能立即生效, 而裴家这座在明城也算一尊庞然大物的企业,马上就要易主,转交到一个甚至不姓“裴”的人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洲将合同还给了裴冽, 蹙眉道,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裴总?”

    云洲刻意拔高了最后两个字的音量, 像是在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

    裴冽自己创立的公司在他为了拍下云洲的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都搭了进去,一旦这张合同生效,裴冽就不再是裴氏的裴总, 而不过是一个两手空空的无业游民。

    “我知道,云总,我什么都知道, ”裴冽神色认真,语气也很郑重,“这是我和爸妈商量后的结果,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也无非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再无裴氏, 也再无裴家了而已。

    而现在的裴氏与裴家,因为没有了他们最爱的小洲,其实也和已经名存实亡没什么两样。

    “一切手续我们都已经处理好了,你只要签字就可以,”见云洲眼底仍有怀疑之色,裴冽补充道,“我们一直都知道,只要你回来,裴氏就一定会交还给你,所以我真的没有懈怠,虽然、虽然确实把很多时间花在了,咳咳,花在了你这里,但是请云总放心,裴氏绝对没有比你走的时候变差。”

    云洲沉默地注视了他半晌,试图从裴冽的表情里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但他还是没能找到,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谎言,裴冽也说得坦坦荡荡。

    他本来只是想催着裴冽回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不要把心思浪费在自己这里,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合同给我。”云洲低声道。

    “你同意了?笔在这,只要签完字,我们就能去走后续的流程了!”裴冽惊喜地将合同递给他,甚至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将裴氏还给云洲以后,他们好像就能一下子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他和云洲也不会再是毫无牵系的陌生人了,裴氏就是他们的牵系。

    然而,回应裴冽的却不是云洲签字的动作,而是“刺啦”一声,合同碎裂的声音。

    裴冽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云洲葱白的指尖在空中不断翻飞,直至彻底将那份合同撕成了碎片,如同那晚撕碎自己的旧照片一样干脆利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裴冽努力将头抬得更高,以便更好地仰望云洲的脸,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可是他看不出来。

    饶是裴冽自认为是最了解云洲的人,此刻也无法从对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真实的想法,那双一贯温柔潋滟的桃花眼里也依旧没有泛起涟漪。

    可即便是这样,裴冽也依旧陷了进去。恍惚间,裴冽甚至在想,原来洲洲是这么高啊。

    从前总是他将洲洲抱在怀里,因为洲洲骨架纤细的缘故,总觉得身量比普通的成年男性要瘦弱不少。可是现在当云洲脊背挺直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俯瞰坐在沙发上的他的时候,裴冽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云洲是这么高,而这样的云洲,根本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任何物。

    自然,也不需要裴家。

    哪怕想通了这一层,裴冽还是忍不住难过,洲洲彻底不要他了,就连他将万人艳羡的这一座庞然大物捧到洲洲面前,洲洲也不肯收下这本就该属于洲洲的东西了。

    “我还想问你们是什么意思,”云洲居高临下地反问道,“裴冽,裴总,就这么甩出一张合同就说要把裴氏送给我,你觉得这个玩笑好笑吗,你又觉得我想要吗?”

    沙发上的裴冽猛地瑟缩了一下,他这个样子,和外人面前杀伐果决的裴总大相径庭,思维和情绪都不能由自己掌控,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你跟我站起来,”云洲怒极反笑,向后退了半步,留给裴冽起身的空间,“我带你看点东西。”

    裴冽浑浑噩噩地跟在云洲身后,只是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好像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灵魂不知飘到了哪里,唯独一具空壳跟着云洲的脚步而已。

    云洲带着他来到了那扇敞亮的落地窗边。窗外阳光正好,光线也很是明亮,照在云洲的身上,裴冽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侧脸上的细小绒毛,和他整个人一样柔软漂亮。

    “别看我。”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令云洲的脊背有些发麻,他不是不习惯这样滚烫的目光,只是裴冽离他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喷洒在自己后脖颈的温热呼吸,熟悉而令人头皮发麻。

    云洲不得不再次腹诽了一句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和实在很难抗拒的本能。

    “我、我做不到,抱歉,云总,我做不到,”裴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痛苦地后退了半步,勉强和云洲拉开了一点距离,喃喃道,“也许这样会让你舒服一些。”

    一米的间隔总算让云洲有了些安全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距离,还能让他保持最基本的镇定。

    “你看窗外。”云洲很快又变回了那个清冷强大的总裁,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窗外,轻声道。

    裴冽迷茫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除了黑压压的一片楼顶,什么也没有看到。

    洲洲是想让自己看什么呢?

    还是说,在艺术家的眼中,就连灰扑扑的楼顶都是别样的色彩,有着他这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烂漫。

    “你看见了吗?”云洲转过身来,平静地问道。

    裴冽犹豫了片刻,很想搜肠刮肚地编造出一点什么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无知,但他很快又想起,他明明已经发誓,再也不会对云洲有任何谎言,于是他最终还是实诚地摇了摇头。

    “应该看见什么?”裴冽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愚笨而让云洲生气。

    “这里是整个明城最高的建筑,就连政府大楼,都没有我所在的楼层高。”云洲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裴冽原本还在等待他的下文,但云洲好像真的只是想对他说这么一句话,剩下的全要靠他自己。

    “这里是整个明城最高的建筑……”裴冽重复道。

    他再次想着窗外望去,能够依稀分辨出,西南侧那片白色的屋顶属于政府大楼,东南侧那栋黑色的建筑是陈氏的总部,远处那栋玻璃幕墙围城的大楼是秦氏,而正南方向的不远处,就是裴氏的屋顶。

    裴冽突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看向云洲,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极致的冷淡和高高在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栋楼吗。”云洲见他这般反映,懒懒问道。

    “因为,这里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裴冽下意识攥紧了拳,痛苦地说道。

    当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离他的洲洲更远了。

    “那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带来的合同,”云洲转过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只有自己站在高处的高高在上,才是真实的,靠别人施舍得来的,永远不是真正的高高在上。”

    “……我明白了。”裴冽垂头丧气道。

    “你不明白,”云洲下颌微微抬起,语气愈发冷淡,“你如果真的明白,今天就不会带着这张纸来这里,裴冽,不要自作聪明地以为你和他们不同,你也只不过是比他们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最终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裴冽怔愣片刻,云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直直扎进了最脆弱的心窝,尤其是当他说到自己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的时候,最后一块遮羞布好像都被人揭开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哪怕他标榜自己比其他人有更多的真心,也更愿意亲力亲为地为云洲做点什么,但他和那些人相比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云洲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回到了办公桌前,继续处理未完的事务。

    而裴冽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彻底迷失在云洲刚刚说的那番话里。

    直到云洲写工作计划时,笔尖传来的流畅的沙沙声钻入他的耳中,裴冽终于清醒了过来,想起自己可不止是带着合同来的,依旧是带着饭盒来的。

    他其实心里有预料,前几次带来的饭盒即便最终成功送到了云洲面前,云洲只怕也是不肯吃的,多半都进了垃圾桶里。

    但今天自己既然在这里,云洲总不能再和之前一样绝情了吧。

    裴冽不安地想了一会儿,小心地将放在茶几上的饭盒端到了云洲面前:“一点多了,我猜你应该还没吃饭,多少吃一点,好不好,否则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见云洲没有立刻表示反对,裴冽大着胆子将盖子打开,饭盒里面依旧是云洲相对喜欢的菜色,甚至考虑到云洲脾胃虚弱,口味都刻意做得清淡了一点。

    裴冽试探道:“就和那天在病房里一样好吗,我看着你吃一点,你吃完饭我就离开,我保证。”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只要、只要你每天都多多少少按时吃一点就好。”

    第85章 我求求你

    云洲犹豫了很长时间,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裴冽忍不住幻想,也许云洲真的就要答应自己了呢。

    “……我会按时吃饭的,”云洲移开了目光, 并不与裴冽对视, 对方滚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云洲感觉自己的耳根莫名有点发烫, 幸好如今他的头发蓄长了些, 能够恰到好处地盖住微红的耳尖,“公司有食堂,不需要你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不是浪费时间, 不是, ”裴冽小心翼翼道, “我每天都有处理好裴氏的事务, 绝对没有误事的。”

    裴冽观察了一下云洲的脸色, 接着补充道:“公司食堂是有饭,可是肯定没有特意给你做的符合你的口味和身体情况,而且,如果没有人给你送饭的话, 你肯定不会按时去食堂的。”

    “……我是老板,自然可以让食堂尽心,给我准备和别的员工不一样的餐食, 饭也会有人送上来的,不劳裴总费心。”

    “还有,你自己公司的事务, 没必要向我汇报。”

    云洲坚持拒绝道。

    他不能再和裴冽有什么纠缠了。

    云洲在心里又一次提醒了自己。

    “云总,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大概是自知自己早就面子里子一并丢光了,裴冽竟然很干脆地在云洲面前半跪下来,仰望着云洲的眼神里写满了渴求,“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别再生病了,你的胃一直不好,应该好好养养,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先别急着打断我,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可是,可是自从你走了以后,我的心里就空落落地好像缺了一块,再也补不齐了,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至少让我做点什么。”裴冽越说越激动,面上的神色也越说越痛苦。

    云洲默然不语,沉默地和他对视。

    他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能看出裴冽并未说谎,是真心想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弥补一二,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云洲摇了摇头,“我和你说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

    说完云洲就不打算再理会裴冽,将饭盒盖上准备还给他,却不料下一瞬,自己的脚踝突然被人握住。

    “……你这是做什么!”熟悉而灼热的温度包裹住他的脚踝,身体本能当即就发作起来,令云洲不受控制地脊背一僵,不得不拔高了音量厉声呵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明白,我都明白,”裴冽痛苦地说到,“对不起,云总,我不该冒犯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在你身边,也知道你是好心想让我忘掉过往回归正常的生活,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从前的事情都是我说错了,我才是那个以爱意为生的人。你可以不要我,但能不能不要踢开我,让我看着你、看着你就好了。”

    裴冽放开了云洲的脚踝,只是仍跪在那里,他知道自己这样会让云洲难做,可是他贫瘠的大脑实在想不到别的招数,让他能够有对云洲好的机会。

    “裴冽,你现在这副样子令我发笑,你这是想做给谁看呢。”云洲冷冷地俯视着他。

    “你笑吧,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可笑的,搞砸了一切的人应该被嘲笑。”裴冽有些崩溃地低下头,身上名贵的西装都皱了起来。

    “你就吃一点吧,我保证,我只远远地看着。”裴冽将头完全埋在了自己的腿间,不敢抬头看云洲的反应,只能卑微地重复祈求。

    云洲觉得自己眼角又有点发烫了,但幸好此刻的裴冽失了神地跪在地上,注意不到他的异样,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略微抬了抬下颌,将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生生憋了回去。

    云洲终于还是拿起了筷子,面前在饭菜上拨动了两下。

    听到筷子碰撞饭盒铁壁的声音,裴冽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却见云洲依旧未动一口,只是恹恹地夹起了菜,却迟迟没有送到唇边。

    “我、我保证我这些天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一定不会难吃的,”裴冽恳求道,“你尝一尝好不好?再不吃饭,你的胃真的受不了了。”

    在异常灼热的目光洗礼之下,云洲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勉强夹了一筷子吃了下去。

    他常年没什么胃口,吃饭不过是为了果腹,因此咀嚼的动作也很慢,不管吃什么都是很勉强地才能吞下去,裴冽一向知道他这个不好的习惯,可是从前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他再想放在心上,都已经得不到机会了。

    裴冽定定地凝视着云洲的动作,直到他慢慢吞吞终于将那一口菜吃了下去,忍不住问道:“云总,你觉得怎么样,应该还合你的口味吧?”

    云洲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坦白地说,裴冽带来的饭菜的确比食堂准备得更精心,味道也还算不错,只是他吃到嘴里的时候,莫名地觉出一点苦涩的味道,像是眼泪混在了饭菜里,又苦又咸,愈发难以下咽。

    “你多少再吃一点吧,”裴冽不死心地继续请求道,“你真的太瘦了,我知道长期吃得少的人胃容量会变小,我们也不着急一蹴而就,你每天坚持多吃两口好不好?”

    裴冽的确是比从前细心得多,就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能考虑到。可是和裴冽之间畸形的关系,实在令他太疲惫了,哪怕眼下他已经占据了完全的主导,也疲于应付这样毫无保留的热忱。

    他不愿意再信任裴冽一次,他和裴冽也不该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我不想吃了,”云洲木着脸道,“你走吧。”

    “你再吃两口,再吃两口我一定走,好不好。”裴冽大着胆子站起身来,拿起被云洲放在一边的筷子又夹了一口菜,送到了云洲唇边。

    “冒犯了,云总,”裴冽嗓音艰涩道,“你张张嘴好么。”

    云洲没想到裴冽竟然会在这种事上变得这么执着,整个人好像都愣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依照裴冽的指令行了事。

    “对,就是这样,嚼一会儿再咽下去,”见云洲没有反应,好像只是含着那口菜一样,裴冽放轻了声音哄道,“你吃完我就走,一定走。”

    对方向对待小孩一样的态度令云洲原本镇定的神色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惊醒过来,很快将这口菜吃了下去,面红耳赤地合上了饭盒,冷声道:“好了,我吃饱了,裴总也该走了,慢走不送!”

    “好,我这就走,”面对云洲突然的翻脸,裴冽并不意外,他只是很自觉收起饭盒,接着说道,“明天我再来给云总送饭。云总明天也要和答应我的一样,多吃两口。”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一向冷静自持的云洲难得恼羞成怒了起来。

    但是裴冽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如他保证的那样转身就走,没有再祈求云洲原谅自己什么,好像他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是看云洲好好吃饭一样。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放云洲刚刚的模样,就连骂他的时候,都是那么生动鲜活,只要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是一潭泛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就很好了。

    裴冽甚至忍不住想,也许他和云洲之间,也并非是全然的陌生人。

    收拾好的裴冽正要离开,忽然又被身后的云洲叫住。

    “等等,你过来一下。”

    “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裴冽神色温柔,巴不得云洲多对自己提出一些要求,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有更多的牵系。

    “你的手怎么样了?”云洲叹了口气,不甚自在地问了一句。

    裴冽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手腕上的伤。

    云洲竟然主动关心了他的情况,名为狂喜的情绪一下子将他席卷,甚至连回答云洲的话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好像都陷入了一阵恍惚。

    他本来已经想好,只要能悄悄仰望洲洲,只要能看着洲洲过得更好就已经足够,可是他的洲洲这样好,他又怎么忍得住不幻想更多?

    云洲问出口就觉得后悔,他这么问岂不是给了裴冽误会的机会?

    可他原本只是因为从应许那里得知了那天自己在医院时林岩等人的命令,也大概猜到了裴冽究竟是怎么进的医院,虽然裴冽没有为他做什么,但至少裴冽还知道自己喜欢清静,帮他将那帮人给请走了,云洲这才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问一句他的伤势,毕竟这道口子是因为自己才划的。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云洲只想赶快将这个话题跳过去,并且再次在心里暗自发誓,不要再和裴冽有什么纠缠了。

    “没什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别担心,我只是不想伤口吓着你。”手腕上那么深的刀口哪有那么容易好,他又没吃止痛药,本该休息的手也被用来做饭,自然是好不了那么快的,就在刚才来之前疼痛才刚发作过一次。

    但是这些他都没必要跟云洲说,他不想云洲担心,也不想让云洲以为自己划这一刀就是为了博得云洲的同情和注意,他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只要知道云洲还对他有一丝关心,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行了没事了,你赶快走吧,给我带上门。”虽然感觉自己的耳根烫得厉害,云洲还是强自镇定道。

    “好,云总,明天见。”裴冽柔声和他告别道。

    第86章 招标开始

    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 屋内屋外的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屋内的云洲担心的是,自己再和裴冽这么相处下去,很容易就会步上从前的后尘。

    云洲神思不属地坐在办公桌前,手上的报表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翻页, 明明裴冽都已经走了, 他却还是能莫名感觉到,办公室里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和体温。

    大概他实在对裴冽太熟悉了, 从少年时期到青年时期, 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最绚丽的记忆都与对方有关,此时哪怕裴冽早已不在,脚踝上都好似还留有一丝温热的触感。

    这样的状态太不对劲。

    云洲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还好, 这颗心跳动的节律依旧缓慢平稳, 没有为另一个人加速的迹象。

    他大概只是对裴冽太熟悉了而已。

    而屋外的裴冽则是怕自己再留在那个房间里, 会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冲动, 想要冲上去拥抱甚至是亲吻、甚至是做一些更亲近的事情。

    “洲洲怎么能这么好。”明明云洲什么都没有说,裴冽还是忍不住陶醉道,“洲洲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

    他的指尖摩挲着远远没有长好的伤口,好像云洲的关心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就连刀口都已经不痛了。

    裴冽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打开了云洲才吃了几口的饭。

    他和云洲一样没有吃午饭,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吃饭, 前几天送上来的饭云洲都没有动过,今天总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裴冽知道自己的心思隐秘又上不得台面,如果被云洲知道了, 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冲动, 拿起了云洲用过的筷子,就这么吃了几口饭。

    好像这样就是在和他心心念念的人间接地亲密接触,间接地亲吻一样。

    裴冽知道自己病得不轻,会因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细节产生诸多与云洲相关的幻想,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洲洲,洲洲……”大颗大颗的泪水坠落下来,和已经冷掉的饭菜混在了一起,又进了裴冽的口中。

    其实他和云洲一样,早已经完全食不知味,自从那场大火过后便是如此,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在用云洲用过的筷子,他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燃烧起来。

    “我真的好想你啊,”裴冽又哭又笑,“你终于、终于肯见我一面了,洲洲。”

    明天要做什么菜呢?

    裴冽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虽然今天云洲只吃了几口,但他还是能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云洲好像很喜欢今天的酿茄子,那明天要继续做,云洲好像只勉强尝了一下丝瓜炖蛋,那明天得换一个菜才行。

    对于做饭这件事,裴冽完全就是从头学起,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好全,拿刀切菜并不是那么容易,切到手也是常有的事,几乎每根手指上都缠着创口贴,只不过在见云洲的时候,刻意被他藏了起来而已。

    裴冽每一次做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敢嫌弃洲洲不够温柔体贴,怎么敢要求洲洲去学习做饭。他不过是将自己的幻想强加于记忆里那个温柔干净的少年身上,主观臆断地认为长大了的舟舟应该也是一个温柔顾家的人,所以也希望洲洲变得和舟舟越来越像而已。

    当年云洲学习做饭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不容易呢,是不是也常常切到手,可是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洲洲的指尖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缠着创口贴,又或者,洲洲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只是不希望自己担心所以隐瞒了起来。

    这些年他真是错得离谱。

    裴冽不得不庆幸自己对云洲足够熟悉,熟悉到对云洲的每一个微表情,以及周身气息的每一寸变化都了如指掌,否则,对方一直都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根本就看不出云洲到底喜欢什么。

    之后几天裴冽依旧雷动不动地来送饭,不过可喜可贺,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可喜可贺的是,虽然云洲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带来的饭盒每天都能送到云洲面前,而且据应许转述,云洲的确每天都能勉强吃几口,比从前完全无规律可言的用饭时间到底好了太多。

    也正因此,哪怕应许依旧对这种给情敌做了嫁衣的行为不情不愿,也到底忍了下来,继续给裴冽“通风报信”。

    一周多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是云洲选定的招标会日期,招标会就在新生影视的大会议室里举办,先前那些给云洲递上邀请函,却没有得到回音的人,也终于被允许踏足新生影视的办公大楼。

    新生影视作为一个新兴的公司,本来很难找到可靠的盟友,但它毕竟是明城唯一一个立足于文娱产业的公司,而文娱产业这些年更是愈发受到各方的重视,因此这次合作的机会对各家来说都不愿错过。

    从前作为裴云洲的时候,云洲也曾参加过不少招标会,尤其是拿下北城新区企划项目的那一次,更是向所有人展现了他作为裴氏执行总裁惊人的能力,虽然第一个登场却一上台就惊艳全场并且赢到了最后。

    而现在,坐在台下的人成了他,而在台上争取的人,则变成了那些从前他费尽心机谋求合作的对象。

    一般的招标会,这些老总都是派他们的属下参加的,那次北城新区的项目招标上,也只有裴云洲因为格外重视这个项目,并且势在必得的缘故,一个人亲身上阵,其他人都是派公司项目部的负责人或者是自己的助理上台,但今天这一场却不是这样。

    在每一个参加招标的人心里,今天这场招标会比拼的,都不只是他们公司的实力以及拿出的企划,更是他们个人自己。就像公孔雀为了竞争心爱的伴侣而互相开屏一样,人这种生物与其他生物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异,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求偶行为,把自己打理得光鲜亮丽,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期望能够打动云洲。

    坐在台下的云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神色冷淡。

    “云总,这是抽签的结果,您要看看吗?”应许仔细打量着云洲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不必,”云洲淡淡道,“反正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拿不出多好的项目,谁先谁后也没什么区别。”

    “那我就去宣布开始了,您要先讲两句吗?”

    “直接开始吧,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应许默默在心里为即将上台的这些人点了根蜡,他作为云洲的助理,自然提前就收到了各家上报的项目的项目说明,应许跟在云洲身边这么久,眼光也被磨练了出来,他提前看过这些计划书,其实每家公司都很有合作诚意,拿出来的东西也都还不错,让出的利益更是一家比一家狠,他能想象今天大家为了这个机会将打得怎样头破血流,不过即便如此,似乎也并不能让云洲对他们高看一眼,毕竟,他们家云总就连上台讲几句话都不愿意。

    再没有比这流程更草率的招标会了,没有开幕致辞,没有主办方介绍,一上来就是各家的陈词,比起寻求合作对象的招标会,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表演,由台上这些人向云洲一个人表演而已。

    最先上台的是陈哲,当初裴云洲与他们谈北城新区的项目的时候,对方肯让出一分利都是他努力之后的结果,而现在,这位陈董一身西装革履,一上来就表明了陈氏非常积极的态度,他们愿意让出三分利。

    云洲能感觉到对方热切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想从他这里寻找回应,可是云洲连一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而是转身和身边的应许说了些什么,从陈哲的角度,看不出那究竟是在赞扬他拿出的项目,还是在否定。

    “您先下台吧,陈董,”应许起身继续主持会议流程,“云总决定的结果会在最后发布的,您先到座位上休息一下。”

    陈哲觉得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明明他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心理素质已经极强,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忐忑不安。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能接近云洲的机会,所以谁都想在今天给云洲留下深刻的印象。

    下一个登场的是林岩,他代表的并不是什么企业,而是市政府。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通常来说,市政府才是发布招标的那一方,而这些企业,才是百般竞争机会的那一方,毕竟市政项目利润一向不少,又有利于增强公司的影响力,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可是如今,他竟然以市委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主动向云洲寻求合作。

    能够和市政合作,是多少企业想求都求不来的,更别提按照以往,市委根本就看不上这样新成立的公司,可是当林岩一面卖力地侃侃而谈,一面深情地遥望着台下的云洲的时候,云洲依旧没什么反应。

    陈哲让出的是三分利,而市委加入所带来的锦上添花,虽然对其他企业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在云洲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哪怕新生影视才刚刚建立,但这是立足于人民需求的新兴产业,在其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巨额利益之下,陈哲和林岩提出的条件,其实也没那么诱人。

    林岩很快也被“请”下了台,而接下来上台的这一位,很快引起了全场的警觉和注意。

    接下来上场的人,赫然就是裴冽。

    第87章 暗自伤怀

    台上的裴冽已经不再是前几天跪在云洲面前时, 那个神色颓废、一身狼狈的男人了,他的西装重新恢复到了整洁得一丝不苟,就连一点褶皱都看不见的状态,胡茬也认认真真地刮过, 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清爽。

    “还算是勉强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一点。”云洲低声自语了一句。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也知道裴冽无数次折腾进了医院,裴家人也同样悔不当初, 他虽然称不上原谅他们, 但也能以心平气和的态度对待他们,他那天对裴冽说那番话,未尝不是存着想要裴冽赶紧放下, 别再一心想着纠缠他的心思。

    应许没有听清, 还以为云洲是在和他说项目内容的事, 于是问道:“抱歉, 我没听清您刚刚说什么, 云总?”

    云洲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应许这么一问反而有了种微妙的心虚,觉得自己明明就不该多给裴冽任何一点关注, 遂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没什么。”

    幸而微长的发丝遮住了泛红的耳尖,不然就一定要在应许面前露怯了。

    平心而论,如果抛却裴冽的身份以及人品不谈, 他在商业上的能力确实不错,虽然云洲一开始还是抱着还对待其他人一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听着裴冽的阐述,但裴冽才说了几句, 云洲就不得不从桌面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台上裴冽播放的PPT。

    裴冽的项目是北城新区项目的细化扩大, 原定占地一千亩的北城新区建设面积被扩大了三倍,除却当时云洲自己策划的内容外,新扩充的建设面积也进行了合理有效的规划和应用,看起来的确是目前所有提供给云洲的项目中最完善,看起来能够产出的利益也最高的一个。

    而台上的裴冽大概是记住了云洲对他说的那番话,没有将个人情感带到工作上,自始至终只是平静地直视前方所有人,而不再是像那一夜的慈善晚宴上一样,只顾着盯着他说话。

    这样“公私分明”的态度,在云洲看来才是对待这次合作认真的表现,也只有这样的态度才能将项目真正做好,而不是一昧地去想怎样引起他的注意,毕竟,只知道提高给新生影视的利益份额,对云洲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云洲默然不语地听完了裴冽的汇报,接下来就是回答提问的环节,前几个上台的人,之所以感觉自己的胜算一点都不大,就是因为他们甚至连这个环节都没有参与,云洲像是对他们拿出的方案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连回答问题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就让他们下台了。

    裴冽见云洲虽然听得比前几个人上台时认真一些,但似乎依旧没什么反应,在心里暗自苦笑了一下。

    他本来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是吗,就连“裴”这个字眼都会让云洲觉得恶心,他又怎么敢奢望云洲能够与他和裴氏放下龃龉合作?

    裴冽勉强维持着面上镇定的神色和良好的仪态,在心里告诫自己,虽然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但也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灰头土脸地下去,云洲告诉他站在全城最高的建筑里能够俯瞰整个城市,就是在告诉他,云洲绝不会对任何只知道一昧讨他欢心却忘记了其他的人多看一眼。

    即便是失败了,也要做一个体面的失败者。

    就在裴冽走向下场的台阶时,突然被应许叫住。

    半分钟之前,云洲轻声对应许说了两句什么,这本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每个人下台的时候,云洲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人知道这究竟代表云洲的肯定还是否定。

    但这一次,云洲对应许说的,其实是他想要问出来的问题,他自己不愿再与裴冽有什么纠葛,于是就让应许代劳。

    “裴总,我们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应许站了起来,对脚步生生顿住、面上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狂喜,旋即才强自恢复平静的裴冽说道。

    裴冽重新回到了正中央,他能感觉到其他人敌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尤其是在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还能留在台上接受提问的人的情况下。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慈善晚宴自己以五个亿的高价一举拍下云洲的画作的时候。

    自那以后,他就时常受到各家的刁难,原本关系并不融洽的这些人更是难得地统一了起来,将他视为他们的公敌,不过这些裴冽都不在乎。如果能比别人靠得离洲洲更近一点,他就是受到所有人联合的排挤,又会怎么样呢,这是想要靠近云洲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毕竟他的洲洲是那么耀眼,而这样的代价,他甘之如饴。

    “您请问。”裴冽定了定神,忽略掉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向台下鞠了一躬。

    “我们的问题是,这明明是一个市政建设项目,而我们公司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娱乐公司,裴总为什么想要和我们合作呢?毕竟,不管是从公司体量、公司职能还是能提供的资金支持上看,新生影视都并非一个好的合作伙伴,您拿出的方案已经很完备了,但显然,您如果拿着这个方案去找别家,肯定可以找到更可靠的盟友。”应许将云洲的问题转述道。

    他这个问题一出,台下其他人纷纷在心里表示了不屑。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想要挽回云洲而已,在场的谁不知道裴冽曾经对云洲做出的那些伤害,如今拿出这个项目,肯定就是为了向云洲献殷勤而已,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就不信,裴冽还能拿出多正当的理由。

    大家都是同样的目的,都是一些被粉饰包裹起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谁也没资格看不起谁,谁也没资格被云洲高看一眼。

    然而,裴冽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样难堪,而是神色自若地拿起了话筒。

    “的确如应助所说,新生影视是一座刚起步的公司,所属领域好像也和项目建设并不搭边,但我们看中的正是这一点。刚起步的公司意味着无限可能,更重要的是,文娱产业是如今发展势头正盛的新兴产业,而明城尚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文娱产业集群,也没有形成一个大城市当有的文化中心,之所以选择新生影视,正是想要打造一处新的文化中心,我相信,裴氏和新生影视在北城新区扩充项目的合作,也能进一步加快北城新区的建设和发展。”

    “北城新区本来就是明城一个重点规划的未来商业区,在商业区周边形成文娱产业聚集区,会让商业中心的发展更兼具经济和文化的平衡,对明城的发展建设肯定是有利的,而且我相信,这个项目的合作一定是今天所有参加招标会的合作项目中,能够让新生影视获益最多的。”

    说这话时,裴冽的神色从容又自信,仿佛终于变回了那个杀伐果决叱咤风云的裴总,而不只是在云洲面前那个只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裴冽。

    云洲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又一次看见了当初在校园里打动自己的裴冽,当初的他年纪比现在更轻,但也是以同样的姿态站在台上,竞选学生会长的职务,那么不卑不亢,那么意气风发。他永远不会单纯因为一个人的外貌条件优越、或是一个人对他很好就被打动,他之所以会被当初的裴冽吸引,完全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站在演讲台上的裴冽,完全就是他最想成为的样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温柔镇定的表象之下,内里到底有多脆弱,从黑暗中生长而出的人很难阳光、积极又自信,他之所以能成为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不过是一场强自伪装而已。

    而第一眼见到当初的裴冽,他就莫名觉得,裴冽就是自己想要成为却永远无法成为的那个样子,内核稳定、强大,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镇定又从容,这样的性格是真实的,而不是和自已一样,只是假象。

    所以才会最终被追了自己两年的裴冽打动,才会将一整颗心,以及完完整整的自己都给了出去,毫无保留。

    不过云洲也只是恍惚了一瞬而已,那些让自己心动的回忆都是过去,都该被深深埋藏起来,他的心门早已关紧,他和裴冽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云洲定了定心,示意应许让裴冽下去。

    应许敏锐地察觉到云洲的情绪似乎有点动摇,明明他自己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但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不过应许面上丝毫没有破绽,站起来对裴冽说道:“感谢裴总的解答,我们没有疑惑了,请您到座位上稍事休息,结果会在所有人的项目陈述完成后一并告知大家。”

    裴冽向应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深深地向云洲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走下了台。

    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打动过他的洲洲,只可惜时过境迁,他做错了无数的事,以至于那些最美好的记忆,全都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云洲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冷淡地别过了眼,状似没有注意到裴冽的目光一样,旁若无人地转身去和应许说话。

    只是眼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正事可以跟应许商讨,只好随意地扯了几句家常,徒留另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的人暗自伤怀罢了。

    第88章 患得患失

    招标会还在继续, 在裴冽之后,还有秦冉峰以及多个从前裴云洲的合作对象依次上场,只是端坐在观众席正中央的云洲,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一次。

    “云总, 您觉得怎么样?”招标会进展到这里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但后面还有不少人没有上场,应许见他的神色渐渐不耐烦, 低声询问道, “要不要中场休息一下?”

    “没必要,”云洲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即便中场休息了一会儿, 也不会有什么好项目拿出来的, 我就这样将就着听一会儿吧, 早点结束算了。”

    云洲早就打算不要再与裴冽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不过两家在明城都是顶尖企业, 商务合作必不可少,云洲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性子,虽然他仍旧不想和裴冽有什么牵扯,但不可否认的是, 单论项目的设计和诚意,裴氏的确是今天参加招标的所有人中最好的。

    云洲刻意遗忘了上次裴冽来找他的时候,跪着恳请他签下承接裴氏股权合同时落魄的样子, 毕竟,按裴冽的说法,其实那才是他原本想要用来参加招标的、真正的东西。别人可以让出三分乃至更多利益, 而他可以让出的,却是整个裴家。

    若不是那日在云洲这里碰了壁, 又被云洲亲手撕毁合同,裴冽原本的打算,就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拿出股权让渡合同的。

    不过幸而那天云洲敲醒了他,让他清楚地知道,云洲想要的、站在高出的感觉,永远都是由自己争取,而不是由别人给予。

    而他想打动云洲,首先就应该成为一个能够将公与私分得清楚的人,而不是仗着财富、资源等等,就妄图留在云洲的身边。

    见云洲这么对自己说了,应许便知道今天的赢家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于是问道:“那,我要不要适当加快一下流程和进度?”

    “也好,赶紧把这些人送走,”云洲冷淡地瞥了一眼在台上穿着一身近似礼服的西服,正慷慨激昂地陈词的人,蹙眉道,“一个个把这当成什么了,这是招标会,不是表演会。”

    在应许的刻意推动下,招标会的进程快了不少,随着最后一个人的项目介绍也结束了,终于到了宣布结果的时间。

    其实这个结果,很多人心里都有预期了。如果云洲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平淡,那么也就说明大家的机会都差不多,可是偏偏,云洲就问了裴冽那一次问题。

    裴冽原本在众人眼里就是众矢之的的程度,眼下又凭借那个原本就和云洲有着深厚渊源的项目吸引了云洲的注意,就更是令大家对他充满敌意。

    而裴冽只是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任由其他人打量自己。

    “感谢各位今天前来参加招标。”哪怕是招标会结束,云洲也没有如他们所愿地上台给他们讲几句,而是让应许代劳宣布结果,在应许登上了台的那一瞬间,不少人的眼神都明显失望了一下。

    “招标会的结果云总已经交给了我,就由我来代为宣读。”应许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眼神变化,因此也对他们这样的行为愈发不齿。

    不过是一群幻想能得到云总的关注的、早已疯得没有理智了的人而已。

    “云洲属意的合作对象是裴氏,北城新区项目扩大项目,以及将文娱产业与商业发展相结合,将新的文化中心与新的经济中心相结合的发展建设思路,不管从市政社会效益还是企业经济效益上来看,都非常突出。当然,今天其他与会的各位所提出来的项目也都很亮眼,只是我们新生影视才刚刚起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有办法同时和这么多家合作,只好暂时放弃,在这里我也代表新生影视向各位说声抱歉。”

    这最后一句的“挽尊”自然是应许自己加的,云洲对他们的评价则直白得多,“这个项目没有新意,大概创不了多少收”“这个方案一看就破费人力物力且不可行,没必要”“这个项目的策划周期太长,等能够建成,这个项目都已经过时”等等,实则半句好话也没有。

    而裴冽提出的方案,至少还算完备,让云洲提不出什么意见。

    这样的结果大家并非没有想到,只是想到了是一回事,能够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望向裴冽的神色也愈怨愤。

    “今天就到这里吧,”见会场上仍有窃窃私语的一阵阵一轮,云洲嗤笑一声,道,“都说完了就都给我出去,别在这里给里碍事。”

    虽然其他人很不愿意,也只能就此离开,艳羡地看着一脸镇定,跟着应许一道去找云洲签订合作协议的裴冽。

    “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洲——云总。”裴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云洲的神色,道。

    刚才在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裴总,此刻到了云洲面前,先前的冷静自持再也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副“低服做小”的样子。

    这一切全是因为云洲,所有的强打精神、强自镇定是因为云洲,所有的丢盔弃甲、失魂落魄也是因为云洲,所有的患得患失、小心试探还是因为云洲,好像他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彻底因云洲而存在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爱意而生的人,注定这一生都不可能再产生任何自主的情绪,也永远逃不出无形的、爱的牢笼。

    “是没有让新生影视失望,而不是没有让我失望,裴总。”云洲冷淡地纠正对方话语里的偷换概念,虽然在裴冽看来,这两者仿佛也没什么两样。

    “希望贵公司能继续保持应有的水准,不要让新生影视后悔与你们合作。”见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又小心翼翼,可是眼睛里又不受控制地闪烁着一道光芒的样子,云洲只好加重了语气,生硬地强调道。

    “咳咳,当然,当然,”直到云洲的目光愈发冰冷,周身的气势也骤然凛冽起来,裴冽终于回过神来,连声应下,“当然不会让您,让新生影视失望的。”

    “合同没什么问题,”云洲将合同上的条款来回看了几遍,这是目光在利益分配上停留了一阵,抬头看向裴冽,“只是这个利润分红,你们确定肯让新生影视占大头?”

    北城新区项目扩大建设不知需要多少资金,前期绝对是个大窟窿,而新生影视才刚起步,自然是拿不出那么多的,多半还是要裴氏自己先垫上,按理项目合作,都是根据出资比例分红,而裴冽拿出来的合同上,却足足给新生影视分了六分利。

    “我确定,这是我们股东会一致同意的,”裴冽郑重其事了起来,只是这样的郑重其事不过一小会儿就转为了局促不安,“我们、我们都很希望你能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回来不回来的事情,”云洲面无表情地说,“那么今天就先这样吧,你走吧。”

    按照前几日,只要他发了话,裴冽就不会再逗留在这里碍眼,但是今日裴冽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这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云洲看得有些不耐烦,冷声道:“裴总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裴冽犹豫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开口道:“过几天天气就暖和了,而且都是晴天,不知道、不知道云总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北城新区扩大建设地考察一下?有些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商议——”

    他还没说完,云洲就冷淡地打断道:“工作上的事情,你找我的助理协调就好了,我的工作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你得问他。”

    云洲这么说便是同意的意思,裴冽忍不住陷入一阵狂喜,他原以为云洲会很不愿意与他一起出去,没想到云洲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哪怕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对云洲来说,当真只是一次实地调研考察而已,在对裴冽来说,却忍不住想象,这是他们两人很久很久没有过的相处和约会。

    好像上一次和洲洲一起出门,还是好几年前了。

    就在几个月前,他原本还和洲洲说好,生日宴过后一切安定下来,两个人就出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是这一切全部都是谎言,他再也没有了向洲洲兑现诺言的机会,也就此失去了他的洲洲。如今哪怕只是一次合作,他也很难忍住内心的雀跃。

    更何况,那里是北城新区,是他们少年时相遇的所在,如今更被他悄悄改造,种上了漫山遍野的鸢尾花。

    少年时期的承诺虽然没有兑现,至少,也还能偿还一二。

    对于他在想什么,云洲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裴冽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自己去找应许约时间,没有别的事情就走吧,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没空陪你。”

    “好好好,我这就走,我一定不打扰你,只是洲、云总,到了要出发的那天,您一定要赏光……”

    “我什么时候是那种答应了赴约又不去的人了?”云洲好笑道,“难道我在圈子里的名声还不够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冽嗫嚅道,他不过是近乡情怯,患得患失而已。

    “既然没事了就快从我眼前离开。”云洲面无表情地催促。

    在裴冽离开以后,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疲惫地伏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虽然他自认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只是真是的,怎么偏偏就是裴冽的项目更胜一筹呢。

    其他人可太不争气了。

    第89章 漫山遍野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就到了裴冽约云洲出去的日子。

    裴冽特意选了一个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日子,除了两人的年岁和心境,一切几乎都与记忆中那个午后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裴冽也不求云洲能因为那被自己重建起来的鸢尾花田就原谅自己了, 他只希望, 这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能够再次让云洲感受到,自己是被爱意和希望包围着的, 这一次不再是虚假的爱意, 而是真实存在可以触摸的。

    北城新区的车程很远,路上裴冽数次想要和云洲说些什么,只是云洲始终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后背上, 闭着眼睛假寐, 仿佛主观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声响, 裴冽也无法厚着脸皮打扰云洲。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一路, 可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看在睡觉的云洲, 实际上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大概是身体的本能太过固执,这段时间裴冽的低伏做小和小心讨好,又隐隐使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筹, 云洲发觉自己并不能如之前那般无视裴冽。

    可是这样的状态,并不是他想要的,云洲内心愈是繁芜丛杂, 面上也就愈是古井无波。

    而裴冽见云洲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也依旧不肯理会自己,心里说不酸涩是假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默默保持在两步开外的距离, 这似乎是他和云洲独处时,对方对自己所能容忍的最近距离, 但凡再进一步,云洲都会立即冷下脸,不悦地让他离开。

    “洲洲,你难不难受?我记得你以前常常晕车。”裴冽见云洲似乎睁了睁眼,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不劳你费心。”胃里的确一阵翻涌,反酸的感觉折腾得云洲很不舒服,但他并不想让裴冽看出端倪,只好强压了下去。

    “我带了晕车药和晕车贴,”裴冽抿了抿唇,将药盒递给他,“云总可以不理我,但是别为难自己好吗。”

    接着,他又落寞地垂下了眸,低声道:“还是从前你常用的那种药,应该不会不能用。”

    云洲迟疑了一下,到底接了过来,拿起一粒药丸放在掌心,只是却没有立刻和水吞下。

    掌心熟悉的触感令他有一时间的茫然,的确是他从前常用的药,可是裴冽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晕车一直挺严重,在室内通勤只坐一小会儿倒也还好,每次去市郊都会折腾掉半条命,后来也就习惯了常备晕车药,只是他从没有特意和裴冽说过,从前的裴冽也没有给自己准备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多想,”裴冽生怕云洲猜疑自己,赶忙解释道,“我没有找人调查你,我只是以前关注过,真的,我见你吃过一次,就记住了这个牌子。”

    云洲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神色疲惫的将药丸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咽下去。

    “估计还得开一个小时,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吧,”裴冽并没有再坚持与云洲说话,仿佛他刚才叫云洲那一声,只是为了给他晕车药而已,“到了我再叫你也不迟。”

    云洲本就不想和裴冽有什么交集,但刚刚才用了人家准备的药,好在裴冽主动提出让他再睡一会儿,云洲自然乐得如此,继续闭上眼睛装睡,哪怕他的精神清醒得很,脑子也乱得很。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开车的司机不得不打开窗子,强迫自己忽略掉车内明显的低气压。他只是一个司机,老板们的秘辛他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整趟路程中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好在这段路再长再难熬,也终于到了目的地,汽车在马路边停下,经过这段时间的建设改造,这块土地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废弃垃圾场的样子了,只是依然不能通车,需要人自己走进去。

    “里面还要走一段路,云总没问题吧?”望着云洲并不算多好的面色,裴冽忽然又有些后悔,那片秘密的鸢尾花田固然好,可要走的实在是太远了,洲洲的身体这么弱,真的吃得消吗,自己是不是又太自私了一点?

    “不用你管,”对方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关心令云洲的头皮有些发麻,为了避免与裴冽的目光接触,云洲先走了半步,“赶快走吧裴总,不然一会儿天色就晚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裴冽是要带自己去哪个方向考察,但哪怕是走错了方向,也比呆呆地站在原地与裴冽面面相觑来得好。

    “云总,是这边,”裴冽赶忙跟了上去,带着云洲走上正确的方向,“应该再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为了亲自看着鸢尾花能不能长起来,直至长得如同记忆中一般绚烂,这段路他这段时间已经走了无数遍,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目的地。

    云洲或许没什么印象了,但在他的记忆里,那片鸢尾花田的每一朵花都那么生动鲜活,通向鸢尾花田的每一步路,也都那么熟悉,因此花田完全就在当年的位置,没有丝毫偏移。

    在带着云洲走上正确的方向以后,裴冽就又很自觉地落后了半个身位,让云洲走在自己前面。

    一方面是担心云洲在自己身后,一旦他出了点什么,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另一方面,也是只有当走在云洲后面的时候,他才能鼓起勇气凝望对方的背影。

    大概是这段时间裴冽一直锲而不舍地这样看着自己,以至于当灼热的目光落在背脊的时候,云洲其实也只有一瞬间的麻木,倒不像之前那么如芒在背了。

    两人就这么继续保持着安静又沉默的气氛在小路上走着,直到十几分钟以后,云洲忽然嗅到了空气中一缕浅淡而熟悉的花香。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是什么花的香气。

    鸢尾并不像百合那样香气馥郁逼人,与它炫目多彩的颜色不同,甚至称得上“寡淡”,远远开在那里的时候根本就闻不到什么味道,非得积攒许多,才能闻见。

    而他的目之所及,并无一朵鸢尾花。

    能从看不见的距离飘香到这里,想来那里的鸢尾应当开得多且旺,可是在这郊外的荒郊野岭,又哪来的鸢尾花呢?

    如今并非鸢尾的花期,哪怕鸢尾再怎么生命力顽强,也不可能在野外自主地逆时节开花。

    不是自主,那就只能是人为。

    云洲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很快回想起那一日裴冽“邀请”自己与他出来“考察”时隐隐流露出的局促不安,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已然不需要再想。

    “……是你?”云洲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裴冽身上,说不出是喜是悲,甚至连语气都不像一个疑问句。

    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不再往前走,没刹住车的裴冽没有及时停下来,险些就要撞到云洲身上,好在裴冽在最后一刻及时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角度,由撞上云洲,变成了他一个人摔一跤。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洲无端地有些烦躁,裴冽的狼狈落魄的确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意,但这样的快意仿佛又和快乐不同,他不需要摸自己的心,也知道那是一片冰冷的。

    “抱歉,洲、云总,抱歉,我走神了。”裴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自在地低头解释道。

    刚刚那种情况下,其实他可以不摔跤的,只是那样就会和云洲来个“亲密接触”。非是他不想与云洲亲密接触,而是他不愿云洲误会自己是故意,所以选择了让自己摔一跤。

    此刻的裴冽愈发心神不宁起来,云洲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敏锐,他本以为,至少在远远看到鸢尾花田的时候,洲洲才会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处心积虑,为的只是渴求一段与他共处的时光。

    他压根就没想到,比起远远看见五颜六色的花海,云洲更先闻到了那并不浓郁的花香。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喜欢,”裴冽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片花海耗费了他无数心血,他自然也为此早早打好了腹稿,不说让洲洲原谅自己,至少也要让洲洲高兴。可是此刻,那些准备好的字词好像完全没了用处,他发觉他对着洲洲根本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能卑微又落寞地悄悄打量着云洲的神色,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心虚孩子。

    “这就是你所说的北城新区项目的扩大建设?”云洲冷淡道,“怎么之前在项目介绍里,没有听说过呢。”

    “我、我怕你知道了,就不会来了。”裴冽勉强从唇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云洲冷淡的态度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该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从前的记忆如何,复刻的鸢尾花田又如何,终究不是从前的那一片花海,而他们,也终究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眼下虽然离“故地”尚有一段距离,裴冽却已经开始后悔今天的行程。

    作为违背了誓言的那一方,他有什么资格脸面主动提起这件事,甚至还妄图以此唤醒洲洲的记忆呢。

    裴冽已经尴尬到,连目光都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而云洲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知道我这样挺可笑的,”裴冽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毫无体面地在裴冽面前半跪了下来,到底还是没忍住恳求道,“可是,我还是想带你去看一看。”

    “从前我们错过的鸢尾花,如今我为你重新种了一片,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但我还是想把这漫山遍野的鸢尾花送给你。”

    第90章 没必要问

    云洲最终还是答应了裴冽的请求, 他不是为了裴冽口中的”爱意与希望”,纯粹是为了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而已。

    绚烂的鸢尾花生长在荒郊野外,却不该就这样被埋没,它们应当得到珍视呵护它们的人的喜欢。

    “别总是这样求我, ”云洲神色复杂地看着与从前那个最终打动了自己的、意气风发的人完全不同的裴冽, 沉沉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要不是为了不让花开无人赏, 我现在就会掉头回去。”

    从前有那么多人都用这样恳求的目光和态度对他,可他也从没有正眼看过那些人一次。

    “这么说,你答应了, 洲洲, 你答应了!”云洲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 令裴冽甚至短暂地忘记了称呼, 忍不住陷入一阵深深的狂喜, “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

    云洲沉默了一下,想要纠正他的称呼,但好像裴冽比他更加急不可耐, 还没等他开口更正,就已经跑到了他前面,站在远处向他招手。

    恍惚间仿佛有记忆一点点自脑海深处复苏, 好像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兴高采烈地站在原野中间,向远处的“阿冽哥哥”挥手。

    从前的鸢尾花田, 是真正的代表爱意与希望的鸢尾花田,他在花海中奔跑的每一步, 都仿佛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存在,如今故地重游,哪怕这一片花海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一片花海,他的心也忍不住短暂地晃了一下。

    “……想这些做什么呢,”云洲闭了闭眼,低声对自己道,“都已经过去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云洲缓慢地跟上了裴冽的步子,想要看到漫天遍野的鸢尾花的念头,好像突然就变得没有那么迫切了。

    最后一段距离,哪怕他与裴冽之间的气氛再古怪,也到底是走完了。

    云洲沉默地站在鸢尾花海的外围,看着正站在花丛中向自己招手的裴冽,迟疑着没有上前。

    察觉到云洲的犹豫的裴冽,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云洲答应和他一起来看鸢尾花海的请求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自我满足、一厢情愿,短暂地忘记了这根本就是一片他主观地制造出来的回忆地,而不是早已变成了废墟的、曾属于他们二人共同的记忆。

    裴冽的心抽痛了两下,他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与云洲对视,云洲这一回倒是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坦荡地任他打量,只是目光好像透过了他,落在身后的花海上,无喜无悲。

    “洲洲,你过来好么?”裴冽卑微地祈求道,“我、我很想这么叫你,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让我最后这么叫你一次,就这一次,”裴冽定了定神,犹豫了片刻最终痛苦地说道,“不是云老师,不是云总,就是洲洲,你就当、就当是圆了我的一个梦。”

    “在这片鸢尾花田里圆我的一个梦,也算是,给我们这段回忆做个了结。”裴冽的语气很苦涩,但他的心情好像突然平静了下来。

    或许是站在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花田里,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和隐秘的希望,让他对云洲脱口而出了这么久以来徘徊在心的愿望。

    “等了结以后,我保证不会再这么纠缠你。”

    云洲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前走了两步,直至他的身形也被鸢尾花丛包裹。

    没有穿西装外套下车的他,只着一件简单朴素的白衬衫,一切好像有意无意地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了。

    鸢尾的香气十分浅淡,但这漫山遍野的鸢尾花开在一起时,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此时并非鸢尾的花季,想要让鸢尾开花,将鸢尾养在大棚温室里不难,但在户外却并不容易,而想要让这一大片的鸢尾都开得这样好,就更难,哪怕是最娴熟的花匠也未必能够做到。

    “洲洲,你、你喜欢吗?”裴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面对心上人时的那种紧张,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手里没有玫瑰花,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的灿烂鸢尾。

    云洲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缓向花田的中央走了几步,接着找了一处相对空旷的位置坐了下来,安静地抱着自己的习惯,抬头看向了天上的云朵。

    不知是不是鸢尾的颜色太绚烂的缘故,恍惚间仿佛就连天上的云都被染成了淡彩,耀目而温柔。

    喜欢吗?

    他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了,漫天的花海无法就这么简单地打动他,自然也就无从回忆起当初的心境。

    所以云洲只是这么安静地坐着,放空了自己的大脑,刻意忽视了这片花海的打造者,只当它是一处无意间发现的景观,也只有这样才能静静欣赏。

    裴冽犹豫了一下,不明白云洲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学着云洲的样子,在云洲身边坐了下来,与云洲一模一样的姿势,也开始仰望天上的云朵。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云洲的名字,仿佛就连这样都能让他的心口泛起甜意。

    云洲云洲,云上的小岛,只能被仰望,无法被拥有。

    只是不知道,究竟哪一朵云彩,才是他的洲洲。

    此时的他和云洲靠得这样近,近到两人其实只隔着一拳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另一个人与自己不同的体温和气息,仿佛只要稍稍一伸手就能将人揽入怀里,而在往常,不管是谁靠得这样近,都会被云洲无情地推开。

    可是他又离云洲这样远,哪怕只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和云洲也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他无法理解洲洲究竟在想什么,哪怕他只要一侧身就能看见洲洲的侧脸,但他却完全不敢侧身,只敢沉默地仰望天上的云朵。

    云洲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可以和裴冽有如此相安无事的时候,两个人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在花田上坐了一下午,久到太阳都渐渐往西边移了位置,而他也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长期疲惫的身体好像在彻底放松的状态下,随时都要睡去,眼睛都不知什么时候闭了起来。

    他居然就真的这样睡着了。

    裴冽呆呆地坐在他的身侧,看着洲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柔软殷红的唇瓣安静地闭合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弯下腰去亲吻云洲的欲望,但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自己这么做和趁人之危的亵渎没有区别,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洲洲这么做。

    裴冽沉沉地叹了口气,使劲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渴燥,脱下外套盖在了云洲身上。

    带着温热体温的外套盖在身上以后,云洲好像睡得更舒服了,隐隐蹙起的眉头都松开些许,裴冽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仿佛可以欺骗自己,这也是对洲洲的一种陪伴。

    只是,就连这样的安谧时光都像是他偷来的一样。

    云洲做了一个很长也很温柔的梦。

    梦里的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青涩的少年,在熟悉的花田里和熟悉的人欢笑奔跑,直至染上了满身的鸢尾花香。

    “阿冽哥哥。”云洲听见自己青涩的嗓音,也看见了和他一起,在花田上跑累了就这么和衣躺下的少年。

    “我要走了,洲洲,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冽哥哥这样对他说,“可是你要记住,你要记住我,也记住我会回来找你,我会来带你离开,洲洲。”

    云洲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湿了,有水顺着下颌线流入脖颈,被风一吹冰冰凉凉得发冷。

    他在风中艰难地睁开了眼,视线晃了几下,终于聚焦在了近侧只穿一件单衣的裴冽身上。

    而裴冽的西装外套,则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自己身上。

    “我睡着了?”云洲轻声道,“谢谢裴总的外套了,天色不早了风也大,裴总还是将外套穿上吧,我已经不冷了。”

    云洲将外套递回给裴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自他站直的那一刻,裴冽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云洲再次和他拉开了明显的距离感,也不再是他的洲洲,而是高高在上的云总了。

    裴冽没有接过外套,而是用渴求的目光看向了云洲。

    “……裴总?”云洲蹙眉道,“裴总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洲洲,我、我,”裴冽局促地结巴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我能不能……吻你?”

    这句话说完,裴冽就觉得自己面上发烫,好像整个人都被羞愧的火灼烧一样。

    他怎么敢,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要求?

    不用想也知道洲洲不可能答应。

    而云洲的目光,却恍惚了一瞬。

    记忆闪回数年前,好像在他和裴冽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裴冽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不能吻他。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有些事情,没必要问,阿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时的裴冽这样问是因为小心翼翼,而自己的回答也就是暗示他,没必要问,直接做就好了。

    可如今的裴冽这样问,却是知道自己的确已经了无希望。

    云洲悲悯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将从前的话原封不动地又一次送给了裴冽:“有些事情,没必要问,裴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只是这一次,换的不光是称呼,整句话的意味也都已经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