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辣决绝的一记响雷砸到耳畔,季夏试图浮起的心彻底跌落谷底,靠着窗脱力瘫坐下去。
“啊,啊!”女僵尸吓得急忙拉他。
“我,没事。”声音说不出的哽噎,季夏双手捂着面具发了好一会儿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后抓住她手,“我带你逃出去,无论如何先逃出去。”
女僵尸左右晃头。
“你不要?”这下轮到季夏急了,“再待在这里会被他们抓到的!”
“啊、啊、安……”女僵尸抽回手扒住窗户往外看,嘴里呜呜咽咽,发出简单音节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这点比季夏当年要好很多。季夏苏醒半年才在老道士引导下开口发音,会说话已经是两年后。
“你想救养你的那个人?”季夏从她的肢体动作和简单发音里猜出大概,一把将她拉回,“不行!你没听见么,他们不光要血清,被抓住就死定了。”
女僵尸委屈地瘪着嘴,眼里隐有泪液流动。
季夏读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你的血清那个人会死。可是——”
话没说完,木门应声破开。
黎行提着剑冲进院子。
“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安怀拦住他,甩出火符隔开一道屏障。
“……看来真的在这里。”黎行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真敢将僵尸藏起来。
隔着冲天火光,举起铜钱剑挥开脆弱不堪一击的抵挡,黎行忍不住开骂:“师兄,你真是被尸毒入侵了脑子该去好好治治了!”
看到坏天师拿剑指着安怀,女僵尸拉开窗户不管不顾跳下去,挡在安怀面前喉咙里发出低鸣。
“你出来干什么!”安怀心脏一瞬骤停,反手将她拉到身后,低呵:“快回去!”
女僵尸“安呜”“安呜”叫,低头对准他脖间溃烂的伤口露出尖牙。
黎行握紧铜钱剑就要刺过去,空中又倏地落下一道影子,没等看清动作,一条腿裹挟着厉风踹过来。
被踢中就没命了。
陡然萌生出这个想法,紧要关头,黎行迅疾侧过身避开,幸亏闪得及时,只手中的剑被一脚踢飞钉进墙壁。
虎口阵阵发麻,黎行用力捏两下抽出红绳,季夏趁这个机会瞥了眼女僵尸觑向远处,后者抱起安怀就跑。
“师兄!”
季夏两步挡住前路,一大把红绳渔网似的撒过来,兜头将他套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那具僵尸!”黎行语气不善喝问。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红绳对这个面具男.根本不起作用,对他来说好像就只是几条沾染特殊味道的绳子。
面对质问,季夏点向狐狸面具下的眼睛,血红色还在发光,和刚才逃走的那具僵尸眼睛一样。
“你也是僵尸?”
从眼睛到超乎常人的力气,不是僵尸都有点说不过去,可黎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方才那具女僵尸已有千年,照样怕符咒怕洒了黑狗血的红绳和墨斗。
而他,什么都不怕。
要么根本不是僵尸,要么,他比那具女僵尸存在的时间还要长,千年甚至更久。
想明白这点,黎行悄悄把手别到后头,不动声色撩起一截衣角,后腰还别着一柄迷你铜钱剑,他利用剑刃划破指腹抹到剑身上。
鲜血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季夏眼睛陡然深红,理性随之崩坏,遭受欺骗产生的愤怒也在顷刻到达顶峰。
罩在身上两指粗的红绳扯成一段一段,碎片似的散落。
季夏的速度更快了。
一道残影掠过,天旋地转间,黎行尚未来得及出手便被他压在身下,手里的小铜钱剑随之打飞。
“靠!”
黎行暗骂一声。
不知是不是撞到脑袋出现了幻觉,这种时候竟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从季夏身上传来的柑橘香。
季夏……这回再受伤,就真的没法儿跟他解释了。
关键时刻,吕方带着糯米及时赶到。
一大把糯米洒到身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疼痛也让季夏恢复理智,看清被他压在下面的人,松手后跃上围墙转瞬消失。
黎行:“你别走!”
“行了,追不上的。”吕方上前将他扶起,接上他脱臼的肩膀,“来的路上我就听钟时琴说了,我们和对方比,实力悬殊太大,现在能赶跑就算不错的了。”
两次接触下来,黎行比谁都清楚,可是,“安师兄被僵尸抓走了!”
*
言平大道弄朝巷最北角。
趁防守的天师被紧急叫走,安怀在红绳上贴上火符烧开一个角将女僵尸往外推,“从这里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女僵尸拉着他衣服“安呜”。
“我是天师不能跟你走。”安怀狠狠心撇开她的手,“记住,出去之后别去吸人血,如果你再吸,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你呢?”季夏来得很快,蹲在墙头托着面具腮颊看他,“没有血清,几天内你就会同化成僵尸。”
安怀嘴角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周遭安静下来后,隐约听到追赶声,季夏跳下高墙扛起女僵尸对他道:“明天晚上,我把血清带给你。”
“谢谢。”
“不客气,你是个好天师,好好活着。”
季夏认真评价一句,手上用了点力敲昏肩头不停乱动的女僵尸,消失黑夜中。
等黎行和吕方带人匆匆赶来,北角就只剩一个陷入昏迷的安怀。
吕方大步过去,拿出自制的糯米膏药贴在伤处,刚敷上去就听到一阵滋啦类似烤肉的声音,与夜色混为一体的黑气自脖间幽幽散出。
吕方大骇:“怎么会这么严重?”
黎行前去检查红绳破开的口子,断裂的地方明显有烧焦的痕迹,愤恨回头剜了眼疼醒后一声不吭的人,几步回去拽起安怀,“安师兄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送他去医院。师兄,剩下的交给你。”
“好。”吕方点点头,目送两人走远。
直至离开弄朝巷,没人了,黎行开始埋怨:“你看你把自己弄的,现在好了,僵尸跑了,你呢?等死么?”
“别骂了。”安怀现在精神虽差,心里反倒异常安定,“他答应了明晚将血清送来。”
黎行敏锐抓住关键点,“他?那个戴面具的。”
“嗯。”
安怀应声,不料遭到对方轻嗤:“你相信一个僵尸说的话?”
“那不妨我们赌一赌。如果他明晚真的将血清送来,就不要再抓他们了,好么。”
“好——”黎行答应地很快。
女僵尸暂且可以不抓,但是那个戴面具的危险分子,他一定要抓到!
……
此时,危险分子季夏将女僵尸带回了他们的家。
家里还保持他傍晚出门时的状态:汤锅内炖着雪梨汤,电视遥控器随意放在餐桌上,厨余垃圾又忘记拿下去扔掉。
季夏环顾四周,明明一如往常却突然觉得好陌生,就像黎行,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早知道他这么讨厌僵尸,当初……季夏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失落后悔和苦恼交织成一团的脸,没注意到女僵尸捂着后颈睁眼醒来。
无比陌生的环境,女僵尸立刻爬起来跳下沙发,光脚踩在地板上“啊啊”找人,找到蹲在岛台下吸番茄酱的季夏,盯着他那张脸一阵疑惑,半跪下去抱住越凑越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指向自己的眼睛。
“我们的眼睛是有点像。”季夏拿起身旁一包没开封的番茄酱递过去,“吃吗?”
女僵尸抓过番茄酱,学着他咬开盖子咕咚咕咚吸着喝,半包下去恢复精神再四处看,没看到安怀嗯嗯啊啊扯他袖子。
“那个天师?他没来。”
“啊,啊!”
“你要救他是不是,明天晚上我帮你把血清给他。”
说到这儿,季夏恍然想起自己压根不会提取血清,得找专业人士帮忙才行,他身边好像并没有……林牧那张叼着烟的脸一闪而过,季夏猛地站起撞到岛台抱头缩回去揉两下。
女僵尸这个也学,一用力顶上岛台边缘,大理石台面隐隐裂开几道划痕,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晕晕乎乎趴地上去了。
季夏看她就像在看曾经笨拙的自己,慌乱不定的心出奇地安静下来,又大方地分给她两包番茄酱,“这里不安全……我们马上走。”
骗子天师,他不要了。
*
忙忙碌碌整夜,两道影子趁着天还没亮大包小包离开清水湾。
第二天一早,前半夜打怪后半夜到医院陪护的黎行熬红了眼,打着连天哈欠回家。
坐脚凳上换完鞋,打开鞋柜,他的眼睛似乎花了,满满当当的鞋柜莫名其妙少了一多半的鞋子。
黎行揉完眼睛再去看,鞋子真的少了。
家里进贼了?
可为什么少的都是季夏的鞋?
“夏夏。”他起身跑向卧室,被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温度。
昨晚离开便利店那股莫名的不安开始放大,打开衣柜,季夏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都不见了。
就算是贼,也不能专挑季夏的偷啊。
黎行走出卧室,寻遍家里每一个角落,最后来到厨房,岛台上贴了张便利贴:
【我们身份证号码都不一样,分手吧。】
——后面没有画尖牙小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