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周稳和沈净晗到达海口新海港。
项目负责人陈征来接,一行人开车前往琼海下面的一个沿海小镇。
周稳没说他和沈净晗的关系,陈征也很懂规矩地没有问,一路和周稳报告这几天的进展,沈净晗看窗外的风景。
无论是环境还是气候,这里都比想象中舒适,暖风吹在脸上,隐隐带一丝不知是什么植物里散发出来的清香。
沈净晗将手伸出窗外,感受薄纱一般温柔的风。
周稳忽然搂住她的身体,将她的手拢回车内。
沈净晗转头,看到他依然目视前方,认真听陈征讲话,不知道怎么眼神那么好使。
两人在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入住,周稳要去见团队其他人,留沈净晗在房间里,“你如果无聊就出去走走,但别走远,我结束就给你打电话。”
“想睡觉。”
“嗯,那你睡会儿。”
沈净晗在房间里补觉,直到傍晚肚子有些饿才起来。
周稳还没回来,但手机里有一条他的信息。
醒了给服务台打个电话。
沈净晗拨了座机,五分钟后服务人员来敲门,送了一份套餐和几个购物袋,“沈小姐您好,套餐是周先生帮您点的,嘱咐您务必趁热吃。这几个纸袋也是周先生让我们转交给您。”
沈净晗接了,“谢谢。”
关了门,她拎着纸袋和餐盒走到桌前,先打开餐盒看了眼,是牛肉饭和一些小菜。
纸袋里有几套裙装,外套和两双鞋,一双小白鞋,一双海边沙滩凉拖,都是她的风格。
云江岛已经深秋,她身上这套衣服确实不适合在海南穿。
沈净晗吃完饭,随便挑了套蕉月色的连衣长裙,换上小白鞋,拢了拢长发,拿了手机和房卡出门。
这里离海边很近,出门转个弯就是。
这边确实是一副有待开发的样子,海边没什么娱乐项目,一片寂静,偶尔有三两个人经过,看起来也像是当地居民。
不过沈净晗喜欢这样的寂静。
其实自从上了岛,沈净晗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年少时的美好约定,现在她和别人来了。
以前上学时总是想,高考后一定要好好旅个游,到处玩一玩。
后来考完了,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几乎没有时间去很远的地方,但岳凛常常带她去岳城附近的地方玩。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他们两个去爬山。
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山,也有一些游客会专门去那里。说是爬山,但沈净晗有点懒,走一会儿就累了,岳凛就在景区里租了辆自行车,载着她沿着盘山路慢悠悠地骑。
那天天气不算晴,快到山顶时已经要下雨,沈净晗抱着他的腰着急地往前看,让他快点,“来不及了。”
最终他们赶在下雨前躲进一个亭子里。
不知是姻
缘亭还是许愿亭,整个亭子包括出入亭子必经之路两旁的木栏,全部被系满红丝带,还有许多许愿木牌和银锁。
有个年轻的姐姐坐在一张木桌前,桌子上摆了一台刻字机器和一个笔记本。
旁边一个小招牌天锁刻字三十元。
沈净晗转头说“我也要刻。”
岳凛那时还是个傲娇大男孩,瞥了眼满墙的红锁丝带,“幼稚。”
沈净晗不理他,跑去那边选了一把锁,对面姐姐让她把想刻的字写在本子上。
沈净晗认认真真在上面写上两人的名字,中间还画了一颗小心心,最后附上日期。
锁头很快刻好,那人又给了她一条红丝带,“用丝带绑上,随便找地方系起来就行。”
“谢谢。”沈净晗很高兴,摸兜掏钱,旁边那人已经先她一步把钱付了。
依然一副嫌弃的模样。
沈净晗在亭子里绕了一圈,找了个满意的地方,把锁头扣好,挂上去。
她一向不会系蝴蝶结,怎么系都不满意,闷头弄了很久。
“我来,笨死了。”岳凛接过来,把她系了一半的红丝带拆开,低着头认真重新系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蝴蝶结。
沈净晗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踮起脚尖使劲儿亲了他一下。
手机进了一条新信息,沈净晗低头翻看。
是青青发来的。
今天听说姜爷爷正式出家了。
沈净晗看着那行字,沉默很久。
姜焕生在庙里义诊多年,早想皈依佛门,是主持说他六根不净,一直不收。
现今竟然收了,大抵是他得知师兄已故,心底再无牵挂。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大约都逃不过时间的消磨,再执迷,时间到了,也就尽了。
肩上一暖,有人给她披了一件薄衫。
周稳从后面圈住她的身体,下巴抵着她肩头,“我目测的尺码果然不错,裙子很合身,也很漂亮,但晚上还是有点风。”
她嘴上不怎么饶人,“前几天不是错一次。”
“总有走眼的时候。”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但唇息间没有。
沈净晗偏头,“忙完了”
“嗯。”他有点疲惫似的,将自己的重量交给她大半,懒懒地靠着她,“我没喝酒。”
“怎么不喝。”
“怕你嫌我难闻。”
他这样讲话,真的很像热恋中的男孩和喜欢的女孩撒娇,沈净晗不太接得上话,只好沉默。
他依然抱着她,“给你订的餐吃了吗”
“吃过了。”
“好吃吗这边的口味和家里那边不太一样。”
“还好。”
喜欢吗,好吃吗,忙吗,难受吗,舒服吗。
周稳常常这样问她。
她的回答永远都是一句温温淡淡的“还好”,没有很强烈的情感表达,好像怎样都
可以。
周稳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没出声。
之后的将近半个月,周稳忙于考察勘测这片海岸的基本情况,推进项目进展。
他带着沈净晗,有些地方她也能出出主意,提提意见。工作时间安排得不是很满,结束后他会继续带她到处玩。
他带她开车绕着整座岛游山玩水,带她去最热闹的三亚,也带她去了岛中央不靠海的一些城市吃小吃。
他用她的手机给她拍照,一边录视频一边叹气,嫌她的手机太慢。
他们在一个小村子里迷路,赶上下雨,他们不得不把车停在土路边,一边等雨停,一边等信号。
周稳在雨滴砸车顶的闷声中吻她,将她的身体压在车窗上。
那天下午他们在沿海的一户原住民家做问卷调查,两人被慈祥的老奶奶留下吃饭。
奶奶听说他们是来开发旅游的,非常高兴,说以后这里来的人多了,她可以做一些贝壳手工在家门口摆摊卖,也能给儿子减轻些压力。
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海鲜和当地家常菜,还有纯正的土鸡鸡蛋,奶奶说这个鸡蛋最有营养。她不停地给沈净晗夹菜,“小姑娘太瘦了,要多吃。”
沈净晗的碗已经满满,但为了不辜负老人家的好意,一直在吃。
她想起她的姥姥。
以前姥姥做饭也特别好吃,每次放假她去姥姥家,姥姥都会做她最喜欢的炸鱼,炸虾片,红烧鸡翅,海鲜汤。还会把岳凛叫过来蹭饭。
两个小朋友坐在椅子上游荡着两条小腿吃到撑。
有一次赶上岳凛生日,他已经在家里吃完饭也要跑过来再吃一顿,说留了肚子。
姥姥会给他煮一个鸡蛋,说过生日得吃煮鸡蛋。
沈净晗看着桌上的煮鸡蛋,默默拿过来吃了一个。
周稳也吃了一个。
傍晚,两人在海边散步。
周稳牵着沈净晗的手,“这里民风淳朴,很不错。”
沈净晗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嗯。”
“海也很蓝,很干净。”
“嗯。”
“和云江岛比怎么样”
沈净晗说“都是海岛,有什么区别。”
“那”周稳停顿片刻,“要不要留下来”
沈净晗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周稳说“接下来两三年,我会把工作重心移到这边跟项目,每年有大半时间都在这边,有事才会回去。”
他搂住她的腰,低低的嗓音混着海浪的声音,“要不要来陪我”
沈净晗干脆回答“我不要。”
周稳微怔。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比以前要柔软许多,不像最初那样冰冷,本以为她至少也会犹豫一下,慢慢考虑,没想到她拒绝得这样干脆。
周稳凝视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要,你不想天天看到我吗”
沈净晗推开他的
拥抱,转身往海边走了几步。
周稳跟过去,耐心哄她,“你不是喜欢大海吗这里也有大海,到时在这边租个店面,一样可以开民宿。”
“我不想。”她声音已经有些冷,“周稳,你别忘了,我们不是谈恋爱,你没资格要求我做什么,我也不会为了你离开云江岛。”
她冷漠起来比任何人都凉薄,好像这些日子的快乐都是假的,在她心里没有泛起过一点点波澜。
眼看着周家就要有所动作,云江岛暗流涌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批量的警力潜入,伺机而动,而据他所知,周敬渊还有枪。
如果他的身份不慎暴露,沈净晗会处在怎样的危险中,会被怎样对待,被怎样折磨、利用、欺辱。
他不敢想。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赌不起。
他渐渐不再平静,不再从容。焦躁,不安,也生气,气她固执,一直活在过去,陷在他为她编织的美好幻境里出不来。
也许,他更应该气的是自己。
他握紧拳头,“你不想跟我走,是因为你前男友”
沈净晗的身体僵硬一瞬,“跟你没关系。”
周稳双眼泛红,上前用力攥住她的肩膀,“我活生生站在这里,还比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吗你不是说我和他长得很像,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我不介意。”
沈净晗挣开他的束缚,“我介意。”
他血气上涌,恨其不争,几乎是吼出来“他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回来了”
这一句像点了火,沈净晗双眼迅速泛红,狠狠推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气愤,委屈,“不许你说他谁都不许说他”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周稳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勉强站稳。
两人隔着一些距离,胸膛起伏不定,死死盯着对方,谁也不让。
气氛降至冰点。
沈净晗掉下眼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很快模糊了双眼,她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声音说“他在我心里没死。”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跑掉。
周稳一个人在海滩吹了很久的风。
项目负责人打来电话,也许是有什么事,他直接挂断。
沈净晗这样的反应,他是有些意外的。
这么久以来,她竟然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在这之前,周稳对自己多少是有些信心的,毕竟他顶着一张和岳凛一模一样的脸。他还以为她心里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周稳的位置。
打不过死掉七年的自己,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周稳回到酒店房间,发现沈净晗还没回来。
已经晚上九点多,他迅速转身跑出去。
这里并不大,周稳沿着海岸线一路寻过去,在这片沙滩的尽头看到坐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里再往前就是一片山岩礁石,阻断了去路。
沈净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面前的沙滩上有一个生日蛋糕简笔画。
沈净晗拿着树枝,竖着划下一道,在顶端点了一下,画出蜡烛。
她的眼尾还有一抹红晕,眼睫湿湿的,盯着那个蛋糕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今年我也没有忘哦。”
“生日快乐,阿凛。”
一股海浪涌来,吞噬了大半图案,打湿了沈净晗的裙角。
周稳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海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有货船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沈净晗忽然开口“周稳。”
他指尖微蜷,细沙从指缝流出。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认真地,热烈地,用尽全力地爱一个人。”
周稳沉默良久,“有。”
“你们为什么分开”
“不可抗力。”
“你花了多久时间忘掉她”她盯着只剩一点痕迹的蛋糕,“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教教我。”
周稳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一道很轻的声音,“周稳,我们就到这吧。”
“不管你把我当消遣也好,或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我,我都不想再继续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带给我的快乐。”
“我,没有办法再给你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