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入硝子被“从天而降”的咒灵兜头砸中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京都校在比赛中输得?太惨终于?发?疯,于?是打算要拿她这个后勤人员开刀,给她那三位同级生一个下马威。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中一闪而逝,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天上落下来的两只咒灵,她都是见过的。
等到虹龙从鬃毛中抖落出一个眼熟的京都校学生,另一只咒灵则“呕呕”了两声,“吐”出了半死不活的另一个,家入硝子便彻底理解了眼下的情况。
她长叹口气,喊住身边如临大?敌准备呼唤支援的辅助监督,卷起袖子,反转术式已然施放,咒力凝聚在掌中泛起荧绿色的光。
“别愣着,快帮我把他们?两都抬到平整的地方!”
家入硝子一边将手掌按压在其中一名学生仍在流血的伤处附近,一边头也不抬地指挥辅助监督,“然后去准备输血道具,对了,我的行李里面有工具箱,那?个也帮忙拿过来!”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的好同学们?仍滞留在赛场上,只选择用咒灵给她送来了两份“加班任务”。
但既然人被送到她手上时还?有一口气,那?她就不允许他们?轻易“咽气”。
把人从三途川边拉回来。
这是家入硝子最常做的,也是她一定要做的。
等到真理一路小跑窜进京都校的医务室时,反转术式持有者已经结束工作,正?悠闲地坐在办公?桌配套的转椅上,翘着腿翻看一本医学杂志。
见她一头闯入,家入硝子转动了一下椅子,保持懒懒散散的舒服姿势没动弹。
“你们?那?边结束了?所以突然送过来两个伤员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出不对劲。家入硝子放下杂志,站起身朝真理身后望了一眼,“……咦,怎么只有真理你一个人?”
“我们?遇上一只吞了特级咒物的咒灵,杰和悟因为这事被京都校的老爷爷抓走询问了。”
真理尽量简短地将事情经过向?家入硝子说明,“这两位京都校的同学伤得?太重,只好先送到硝子你这边来。”
她一边解释,一边看向?一旁并排放置的几张病床。
京都校的两位伤员此时神?色安稳地各占一张床位,两人双眼紧闭,身上各处包着绷带,看上去虽然不能?说很好,但至少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紧急的部分我都治疗过了。”
家入硝子摊摊手,“剩下的小伤没必要浪费我的咒力,咒术师的体质和常人有别,小口子自?己?舔舔都能?痊愈。”
“……咒术师的体质哦。真好。”
真理忍不住鼓起脸颊,说出的话酸溜溜的。
咒术师的体质真是个好东西,能?跑能?跳能?打,恢复力超强,平常甚至都不会生病!
真好啊,她也好想拥有。
“别羡慕了。”
家入硝子伸手戳戳她鼓起的面颊,“真理你是特殊情况嘛,这东西羡慕不来。你不是还?经常说咒术师都容易变成肌肉猩猩?你也不想变成猩猩吧?”
“当然不想。”
真理想也不想地回答。她偏头思考片刻,又从新的角度说服了自?己?,“你说得?也对,我这样才是正?常的……笨蛋才不会感冒,所以咒术师都是笨蛋。”
她得?出能?让自?己?点?头认同的结论,便将对咒术师体质的羡慕丢到一边,走至病床边仔细查看两位伤员的状态。见床上两人一时半会都没有要“识趣地”苏醒的意思,真理转过头,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会意上前,一个带着反转术式的手刀劈在其中一个京都校学生的脑门上。
京都校学生发?出一声呻//吟,终于?悠悠转醒。
天野海斗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和三年级的前辈受到咒灵攻击,前辈被咒灵束缚,而他则负隅顽抗,伤得?更重一些,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就将要死在这里。
像个笑?话一样死在一场“友谊赛”中,被那?古怪的咒灵夺去性命。在他的葬礼上,人们?甚至无法用上“殉职”一词。
就在他感到不甘,拼尽力气挣扎想要做最后一搏时,咒灵的吼叫声忽然变化,原本笼罩在他周身的重压与鲜明恶意散去,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人朝他跑来,将他扶起。
天野海斗勉强抬起头。
在他已然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那?扶住他的人看起来异常熟悉。
黑发?的女孩扶住他的手臂,面露关切,就这样专注而又紧张地注视着他……
……
真理和缓缓苏醒的京都校学生面面相?觑。
对方在睁开眼睛之后,就一直神?色恍惚,面带迷茫,眼中久久聚不起焦距,一副人虽然醒了,魂尚在天外的模样。
她伸手在对方面前晃晃,京都校学生眨了一下眼睛,仍然呆呆愣愣。
“硝子,他好像傻掉了。”
真理睁大?眼睛,震惊地向?家入硝子汇报,“是脑震荡没有治好吗?……该不会是被你刚刚那?一下劈出事了吧?”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治疗水平吗?”
家入硝子挑起眉毛,双手抱胸。
大?概是因为和几个同级生一起混久了,在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问题时,她态度嚣张得?隐隐仿佛一个五条悟二号。
反转术式持有者凑上前去又多看了两眼,笃定地给出判断:
“我看看……嗯,没什么事,他就是失血有点?多,脑子一时半会没转过来。”
像是要证明医生的判断不会出错一般,她们?面前的京都校学生忽然低头捧住脑袋,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再?抬起头时,他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许多,面上的神?色也生动起来。
“你终于?清醒啦?”
真理欣慰地上前,在对方床边坐下,“头还?会痛吗?别担心?,硝子已经把你治好了。对了这位同学,可以问你几个……”关于?那?只咒灵的问题吗?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不得?不被迫中断。
面前的京都校男生在看清她的瞬间,几乎像是身下有刺一样“咻”地窜了起来。
“你、你、你——”
对方舌头打结,灵魂大?震,头顶再?度冒出蘑菇——直到这时候,真理才终于?认出对方就是昨天好心?说可以带他们?观光的那?个短发?男生。
真理:“……?”
她面露疑惑:“我怎么了?”
“你、你是东京校的那?个……”
男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无声。
他在两个女生的注视下无声地涨红了脸,僵持了片刻,他又用与蹦起时相?同的速度飞快坐回病床上,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强作镇定。
憋了半天,京都校男生终于?憋出一句:“……没什么。没事。你、你、我的意思是你挺好的。”
“……我是挺好的……?”
真理迷茫之色更重,只觉得?对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根木桩,上面结出大?大?小小的蘑菇,竟然还?五彩斑斓,看着就感觉……好像不是什么正?经蘑菇。
她摇摇头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懒得?探究这京都校的同学到底是被咒灵砸坏了脑子,还?是本身就思维奇特。
抛掉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真理索性直截了当地发?问,把自?己?在意的问题直接丢给对方。
“同学,你还?记得?自?己?受伤倒下之前的事情吗?”
她向?前倾身,直入主题,“那?只咒灵是怎么出现的,当时情况如何,这方面的事情你都还?有印象吗?”
京都校男生被她逼得?后仰,在她的连声询问之下微微一愣。
似乎是被她的急迫感染,对方也努力正?了正?面色,皱起眉托腮回忆片刻,组织好语言才开口。
他并未直接回答真理的几个问题,而是从京都校那?边的行动开始说起。
“我们?最开始的计划是分成两队行动,搜索场地中的咒灵和咒物。”
男生的叙述简单易懂,意外地很有条理,“但开场没多久就遇到你……呃,之后还?有六眼和咒灵操术。”
说到这里,他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抬头看了真理一眼。
对方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们?,是他们?自?己?不愿意避开另寻他路。
最后他们?直接撞上了一路大?肆破坏,像是要把地皮都翻一遍的两个东京校男生,队伍直接被冲散,他和另一位三年级的前辈结了个伴,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态,两人继续在林地中搜索。
结果就撞上了那?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咒灵。
刚遇见咒灵时,两人还?一阵兴奋。但还?没等他和前辈出手祓除,咒灵就突然暴起,实力节节攀升,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人阴沟里翻船,差点?把小命都交代了。
京都校男生说着,又扭过头去看另一张病床上还?在昏迷之中的三年级咒术师。
“……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你们?。”
他再?次转过头来,看向?真理和硝子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朝她们?低下头,把脑门嗑在床板上,“算我欠你们?一条命……还?有前辈,多谢你们?救了他。”
家入硝子摆摆手不说话,只是唇边露出笑?容,显而易见心?情不错。
真理则在听了对方的叙述之后一直若有所思。
“一条命太多了。或许你也没有欠得?那?么多。”
她在脑中整理好思路,伸手扶起对方,然后慢吞吞地开口,“你说那?只咒灵是突然冒出来的,在那?之前你们?都完全没有察觉是吗?”
“没错。”
京都校男生再?度皱眉,语气中透出几分困惑,“前辈的术式可以做侦察用,本来我们?已经死心?,还?以为所有咒灵都被你们?给祓除干净了。”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真理颇有点?惆怅地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来自?言自?语,“但凡这只咒灵最开始就在我的感知范围内,它都不应该还?能?活到吞下咒物的那?个时候才对。”
“所以……到底是谁在我清场之后,又将它放进来的呢?”
第52章
按照京都校这边的反应来看,显然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出?现在赛场之上?,是?一桩无人料到?的意外事件。
辅助监督嘴里虽然说这是准备阶段出?现的失误,但真理却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意外有可能会发生。
但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一定不会只是偶然。
比起“是?谁做的”,更加让真理烦恼的问题其实?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开学之初,坂口与真岛两位同学莫名被?卷入他们的任务之中,被?催眠的坂口同学至今未出?现任何异常,真岛同学也已在五条悟联系的咒术师的帮助下,摆脱了咒物的影响,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之中。
遗憾的是?,二人都对背后可?能?存在的内幕一无所?知?,没法在情报上?提供任何帮助。
据那位来帮忙的咒术师说?,她们的记忆有很?大可?能?被?人为“剪裁”过。
真理一直在想,这样的结果,对于特地安排这一切的人来说?算是?计划成功了吗?
如果成功,那么对方到?底从中获得了些什么?
……结合这次特级咒物的出?现,一个古怪的猜测在她心中正逐渐成型。
“硝子。”
真理冷不丁开口,“我的能?力是?不是?真的超——级罕见?”
她们此刻正结伴走在通向京都校入口处的小道上?,正式踏上?回程之旅。
第二日的个人赛实?在乏善可?陈。
因为前一天的意外事故,京都校众人之间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消沉,比赛没什么波澜地飞快结束,东京校赢得轻轻松松明明白白。
等到?返程当天,两个男生?被?夜蛾扣在后头,帮忙做些事后收拾的体力活。家入硝子提出?想去车站买些纪念品,女孩子们就把行李统统丢给男生?,两手?空空先行离开。
“那是?当然的吧。”
家入硝子偏头看她,“你和五条不都是?特殊款?‘六眼’在五条家好歹还有先例可?循,像你这样听都没听过……怎么忽然这么问?”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
真理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鬓发,若有所?思,“……如果是?有人想要逼我动手?,以此来试探我的能?力,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不管是?前一次还是?这一次,意外事件本身都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多实?质影响。
但也都将一些不同类型的事例送到?她眼前。
吞服咒物的普通人在她眼中无所?遁形,仅仅被?催眠的普通人她却无法快速辨别。
两面宿傩的灵魂碎片旁人看来或许棘手?,她却并不畏惧,甚至能?够做到?主动直接对其进行干涉。
从这个角度考虑,就像是?有人在特地为她精心挑选接下来要遭遇的事件,一点点试探她能?力的范围。
……不是?说?不通。
就是?多少令人感?觉有点离谱。
“你还是?怀疑总监部?”
家入硝子听她说?完猜测,沉吟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有这个可?能?性。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些老爷子们没有这种?胆量,也没有这样慢慢试探的耐心。”
他们那些人大脑早就萎缩,只会用更傻,更直接浅显的手?段。
反转术式持有者话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不屑与嘲讽:
“比如收买或威胁,拘禁、封印、死刑之类的。这才是?总监部最常用的几种?套路。”
真理听她这样说?,倒是?一时间把那些阴谋猜想先放下了。
她看向家入硝子神色一如往常的侧脸,想了想,还是?伸手?轻轻抚了抚对方的后背,小声安抚:
“没关系的,硝子。不用管那些人的要求,不用勉强自己,我们都会帮你。”
家入硝子停下脚步,神色莫辨地扭过头去看她。
真理坦然回视,口中仍淡淡吐出?诱惑人心的话语。
“所?以你想去哪就大可?以去,想做什么就大可?以去做。
“同样的,不想做的事不做也可?以。
“不当医生?也可?以,不整天被?限制在高专内等待救人也可?以。”
她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理直气壮地说?:
“这又不是?硝子你的义务。”
家入硝子一时失语。
在她看来,面前这女孩说?的话只能?用“傻乎乎的”来形容。
天真又乐观,半点也不顾全大局,完全不现实?。
——却又该死的很?动人。
“……”
家入硝子张口欲言,唇瓣微扇,片刻后又闭上?嘴巴。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蹲下身抬手?抱住头,把脸整个埋进手?臂中,只从缝隙中传出?些许细小模糊的呻//吟。
“硝子?”
真理不明所?以,喊了一声。
她正打算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蹲下身,家入硝子又“噌”地笔直站起,双手?用力按住她的双肩整个人朝她逼近,让真理忍不住向后仰身。
“真理!”
对方胸膛起伏,神情严肃,脸上?还残留着一抹可?疑的红晕,“对我也就算了,类似这样的话,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能?随便和五条夏油那种?人说?!”
家入硝子反复强调:“对其他人也最好别这样——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啊?呃……哦。”
真理被?她捏住肩膀前后摇晃,晕头转向地答应下来。
答应归答应,她心里实?则很?是?不将家入硝子郑重严肃的态度当一回事,还有点小小的不以为然:
硝子也太误会她了。
本来她就不可?能?对谁都这么坚决支持的嘛。
至于五条悟和夏油杰……
比起言语上?的安抚和支持,她总觉得直接和他们打一架搞不好更有效果。
两个女生?一阵笑?闹,最后又恢复成手?挽着手?的姿势。
小道逐渐走到?尽头,前方入口处的河床与红色木桥隐约可?见。
阳光透过树木的枝叶在两人脸上?身上?落下斑驳明亮的光斑,真理忽然拉拉家入硝子的衣袖,挨近对方低声耳语。
“硝子,一会你先往前走,在对岸等我一下。”
她在小道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人影。
那人双臂抱胸,神色不善地等候在她们前方的路上?。
是?禅院直哉。
……
坦白说?,能?再次见到?禅院直哉,真理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对方与她见面次数不多,不算这次,一共便也只有两面之缘。见的虽然不多,但仔细算下来,这家伙挨的打却不算少。
第一次遇见他时,她出?手?只因对方聒噪,并没有伤人的意图,只能?算作是?小小警告。
第二次遇见他时,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这家伙就惹毛了队伍里的两个男生?,不管怎么想,都逃不掉一顿狠狠修理。
现在则是?第三次。
真理实?在有点好奇:
这个禅院家的少爷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支撑他在吃了教训后,仍然如此执着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要找的真的是?她吗?还是?说?这家伙其实?在等的是?落在后面的五条悟?
想到?这里,真理再度迈动步伐,尝试像家入硝子一样若无其事地从禅院直哉身侧通过。
她没能?成功——金发少年横跨了一步,严严实?实?挡在她面前。
……还真是?来找她的?
真理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好奇去看对方的脸。
禅院直哉白净的脸面上?光洁无痕,看不出?前两天挨揍的痕迹。她的视线难免微微向下移动,落在对方紧抿的唇瓣上?。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失去他的牙齿,现在到?底是?不是?满嘴假牙。
她好奇这事很?久了。
似乎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堵在她身前的禅院少爷不甚满意地眯起眼睛,终于开了腔。
这家伙张口就是?一串让人很?是?搞不明白其大脑构造的神秘发言。
“……见到?了人,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吗?还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像这样直接盯着男人的脸看,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吗?真不像话。”
他叭叭叭说?了一堆,真理一时听呆,瞠目结舌。
见她不反驳,禅院直哉越发来劲。
“悟君不在,这样也好。”
他习惯性地扬扬下巴,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努力将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往回收敛了一些,在脸上?挂上?了笑?容,“我这次是?专门来找你的。你叫香川真理,对吧?”
“我是?。”
真理缓缓点头,怀着一种?“看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鬼话”的心情站在原地,没有强行打断对方的表演。
禅院直哉果然不负她的期待,张口就投下炸弹:
“你回去之后,就从咒术高专退学吧。”
“……”
真理大感?震撼,面露不解。
这家伙在说?什么,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不对,脑子肯定?是?有问题的。但开口就这么癫还是?让人十分意外。
对她内心的评价一无所?知?,面前的禅院少爷还在继续自己“别致又脱俗”的未来安排。
“咒术高专的条件没什么值得你停留的,你可?以加入禅院家,我来举荐你。我会说?服家主给你最好的待遇。对了,那个反转术式也可?以一起来,你们关系不错,对吧?”
禅院直哉越说?越顺畅,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实?在完美,原本因忌惮对方实?力而?打算收敛几分的心思也淡了,心底里的那些想法原原本本脱口而?出?,“但我要提前警告你,真想进我家,你还是?要乖一点,听话一点。”
他回忆起几年前的场景,忍不住皱了皱眉。
“作为女人,虽然你身材不够好,但脸蛋还是?不错的,再加上?那个术式,要进禅院家的门是?够格了。”
说?着说?着,少年忽然微妙地卡了壳,停顿了片刻,脸上?竟然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无礼,等再过几年,让你直接做我的正妻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的冒犯绝不能?再有第二次,听到?了吗?”
真理:“……”
真理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语言这东西真是?神奇。
明明这家伙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她就愣是?听不懂了。
她一言不发,缓缓退后三步。
遥遥站定?,这才慢吞吞地开口,头一次喊出?对方的姓氏:
“禅院君。”
“我觉得你需要整一整脑子,顺便再去掉一些没必要的多余器官。”
真理面无表情,目光冰冷,“不麻烦医生?替你动手?术了,我就助人为乐,直接帮你‘重新捏一下’吧。”
第53章
禅院直哉到底没有真的自此失去什么身体零件。
这主要是因为察觉不对劲的家入硝子去而复返,真理本已经把对方灵魂揉圆搓扁,褪毛拔刺,捏得?“咔咔”变形的手就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在同级生面前,她可不想让自己显得好?像很凶恶的样子。
被放过的禅院直哉摔倒在地。
他肢体古怪地扭曲着,面容却?一片平静,姿态怪异,一言不发?,失魂落魄。
作为教训,这种程度也就够了。
灵魂层面的损伤带来的痛苦不是身体损伤能够比拟的。就算对方治好?了外伤,内侧漫长的修复期也足够他煎熬许久。
如果这家伙能因此反省,改改他那离谱的性格和?喜欢自说自话的毛病,那她也算是做了点好?事。
在离开?之前,她还特地捏开?禅院直哉的嘴巴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之前夏油杰有?没有?揍掉他的牙齿,但反正现在,这家伙是一定会需要假牙了。
真理对此颇为满意。
回程一路无事。
真理很快将禅院直哉这个不值一提的名字抛在脑后,她在回去的一路上多番犹豫,还是没将自己关于两次意外事件的猜测与?另外两个男生共享,而是选择自己放在心底。
到底还只是猜测而已,说出来用处也不大。
这两个“乖宝宝”又?不会因为这个猜测,就同意跟着自己一起去掀了总监部。
啧,想想还有?点不爽。
八月的最后一点点尾巴就这样在旅行后的休整中?度过。
等?到了九月,各地刚刚消停没多久的咒灵又?像是蛆虫一般四处涌出,真理几次试图兑现之前和?夏油杰“回去后聊聊”的约定,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了了之,于是不得?不将这一计划一再向后推迟。
酷热的夏季转眼?过去,咒术高专所在山脉上的枫叶在某天夜里如被点燃般一夜染红,如火般的红枫又?在白驹过隙间飘然零落,在地上铺就厚厚一层绒毯。
秋风渐凉,冬日将至。
夏油杰在某个忽然降温的下午遭遇了来自好?友的“突然袭击”。
彼时他刚和?五条悟搭档完成一项任务,从外地回到高专没多久。听到敲门声时,才刚刚洗漱妥当换好?衣服,正打算躺下睡他个昏天暗地。
敲门声听起来很有?礼貌,“咚咚”响两下,便中?断片刻,然后再“咚咚”两下……像是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会听不到似的,后面两下明显力道加重了一些。
这不可能是五条悟,也不像家入硝子。
夏油杰熟知?这样的敲门方式属于谁。
于是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趿着拖鞋去给人开?门。几乎是他刚一把门打开?,外头的人就蛮不讲理地一头闯进来,不由分说撞上他,还“砰”地把房门又?关上了。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夏油杰措手?不及,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扶住对方的肩膀,将人稍稍推远了一些,语气无奈又?柔和?:
“真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如强盗般不管不顾唐突闯入的真理不为所动,她更进一步,伸手?直接揪住夏油杰的睡衣衣领,板着脸凶巴巴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
“‘出什么事了’?该说的不是这句吧!”
她神色不善地朝夏油杰磨牙,“说好?的交流会之后就好?好?聊一聊呢?这都过去多久了……杰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完全忘记了?!”
“抱歉,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错。”
夏油杰配合她的动作向前屈身,口中?连连道歉。
他在心里暗自澄清:
其?实关于这事,也不能说是忘记了。
只是最近太忙,他又?下意识地有?些逃避,因此才拖延了数月时间,直到现在被人堵上门来。
“总之……先进来再说吧。”
他叹了口气,按住真理揪他衣领的手?,带着人向房间内走,“要聊什么都可以。别着急,我人就在这里,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
……
小?小?的单人宿舍并没有?多少待客的空间。
接过夏油杰递过来的罐装饮料,真理不客气地在对方的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她看一眼?手?上的饮料——纯鲜榨的果汁,是她喜欢的牌子,喜欢的口味。
刚从单人用的小?冰箱里拿出来,冰冰凉凉的。
“杰,你也坐。”
把她果汁暂时放下,摆出一个要促膝长谈的姿势,催促夏油杰也快快落座,“我们真的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吧?最近你都总是和?悟一起行动,男生的友情升温也太快了,听说你们已经成为互相?的挚友了?”
夏油杰闻言有?些无语:“……你都从哪听来的这些。”
“悟告诉我的。”
真理飞快地把锅甩出去。
她那披头散发?,头发?可能已经比她还长的好?友也在床边坐下。
对方看起来有?点心累,还在试图纠正她的说法?:“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只不过最近恰好?需要我和?悟一起处理的任务比较多……‘挚友’只是种说法?,我们不也是吗?”
“……听起来有?点道理。”
真理想了想,徐徐点头表示认同。
反正她也只是顺口一说,倒没有?很在意什么挚友不挚友的。
论交情,事到如今谁也比不过她和?夏油杰交情长久。
而要论关系……他们一年级四个人关系好?到裙子都可以穿同一条!
不说谎话。前段时间五条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偷穿家入硝子的制服裙子还在咒高内招摇过市,事后被暴怒的家入硝子联合她一起抓住,她们在操场上立了个木杆把人倒挂上去,路过来交任务的庵歌姬头都差点笑掉。
她对着被挂起来的五条悟就是一顿猛拍,险些拍到手?机内存全部消失。
想起这事嘴角的笑容就有?点控制不住。真理搓搓脸,强迫自己回到严肃的气氛中?来。
“偏题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她拍了两下床褥,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
在身边的好?友看向她后,真理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是我提出的,那就我先来说——杰,你有?没有?觉得?你被那些所谓的‘咒术界常理’影响太深了?”
“之前去京都的路上,你提到天元和?星浆体,对吧?”
她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继续说下去,“或许你没有?多想,同化星浆体之类的事情听起来好?像只是一种特殊设定,是作为背景板存在的‘故事设定’。”
像是意识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夏油杰不禁呼吸一滞。
真理飞快将之前所产生的想法?向对方复述:
“但是不是这样吧。换成我们听得?更多的说法?来说,‘每隔五百年就要向山神河神进献一个活人作为祭品,以此祈求风调雨顺’——这样说是不是熟悉多了?”
当然是熟悉的。
民?间故事里总是会出现类似的桥段,往往都是些愚昧无知?的山野村民?,为生存而选择残害同胞。
他们的目标多半是稚子,是女人,丑恶的习俗将对那些无力反抗的存在的压迫正当化,所谓山神或河神,也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而是吃人的鬼或妖怪,本质野蛮又?血腥。
这是夏油杰所不齿,所厌恶的。
可如果要将这说法?完全代换……
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同化……难道也是同样的本质么?
“……这确实是我没有?想到。”
夏油杰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是我想当然了。真理,多谢你提醒我……我会好?好?考虑关于咒术界的这些事。”
眼?见他心中?不太好?受,真理却?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杰,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个……这根本不是重点。”
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在这一刻,女孩子和?往常无异的神色,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无情,“还有?‘咒术师的义务’。我不是说保密或是保护普通人有?什么不好?,但是杰,‘普通人’这个分类存在其?本身,在我看来就已经算是一个骗局了。”
这是她从很早之前起,就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对方的事情。
真理极尽耐心,一点一点说给夏油杰听:
“我可以把人分成很多种。我关心的和?我不关心的,有?才能的和?平庸的,掌握资源的和?被掌握的。在本质上,不管怎么分类那也都只是人而已。杰,你能明白吗?‘普通’是一个太模糊的定义,谁都可以躲到这个词语的背后去。”
被捧高的不一定真的受到尊敬,看似势弱的也未必真的就弱小?。
别有?盘算的人总善于包装自己。她生在商人家庭,耳濡目染,从最开?始就对此尤为警醒:
只要有?利可图,一点虚名又?能算得?了什么?
掌握特殊力量的咒术师,只有?在日本尚存的咒术界。
层出不穷的咒灵和?为应对咒灵一批一批殉职的咒术师。
制度老旧却?又?不思进取,勉强能运作就不做任何改进的咒术界。
——得?利的到底是谁?
真理咽下那个几乎就到嘴边的回答,专注于眼?前与?夏油杰有?关的问题。
“咒力或咒术,说白了只是武器的一种。弱小?一点的咒术师甚至挡不住木//仓//炮,他们和?士兵,和?军队,和?国家相?比,也说不清是谁更需要保护吧?”
她探出手?,将手?掌覆在夏油杰放在床边,已然握紧的手?上。
“我不是说你的理念不好?。只是,杰你要保护你认为没有?咒力的那些‘普通人’,我却?担心会有?人以此伤害你——”
“不会有?这种可能!”
夏油杰在她开?始这个话题后,第一次高声反驳。
他眉头紧锁,神色僵硬,显然心绪极不平静。
“嗯……杰你很强,直接的伤害大概确实不会有?吧。”
真理看着他,有?点困扰地笑了笑。
她忽然抬手?,比出一个木//仓的手?势,将食指抵在自己的额前。
“可是,万一是我被杰你口中?的‘普通人’伤害到,难道你就不会因此受伤吗?”
她轻描淡写地“扣动扳机”。
夏油杰瞪大双眼?,面容骤然失去血色。
第54章
夏油杰动?了动?嘴唇,随即又抿紧,没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真?理猜测,对方或许是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她说的话,说她香川真?理同样很?强,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伤害。
但他们毕竟是这样多年来的友人,他应该立刻就明白了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未必就要是她。
被伤害的可以是他的父母,可以是他身边的辅助监督,可以是没有那么强悍的家入硝子,甚至可以是他投以关注的任何人。
夏油杰在?自己的心中将世上的人定?义成“术师”和“非术师”两类,幻想自己,甚至所有“术师”都应作为保护者不?求回报地付出,认为这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好?友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会迅速接受咒术界的思想,演变成这种情况,真?理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只是这份理想未免过于纯真?,每每令她叹息,甚至感到些微恐惧。
理想珍贵,理想主义者难得。
付出越多,就会越不?容许其纯白的理想之上出现半点瑕疵。
这东西?实在?脆弱,沾不?了半点灰尘。
理想主义者的崩塌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具体的人物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夏油杰又该要怎么办呢?
不?论?夏油杰是要坚持他的想法,继续保护那些“普通人”,还是因此而心生?怨怼,反手?针对,这都不?是真?理想要看到的。
因为不?论?哪一种选择,都建立在?对方依然已然因此受伤的基础之上。
室内一片静默,夏油杰沉默不?语。
他压下眉眼,仍抿着唇。没来得及收拾的额发垂落在?面颊上,投下的阴影陡然变得浓重。
真?理也不?催促,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
秋末初冬的天?气,在?她来时,夏油杰便打开了室内的暖气,此时不?过短短一会,房间内便已经十分?温暖,让不?太?耐冻的她也不?觉得寒冷。
她又重新拾起之前被她丢在?床上的那罐橙汁,瓶身上已然凝出了一片水汽,果汁在?等待之中逐渐变温,不?复刚从冰箱拿出时的凉爽。
真?理有些唇干舌燥,却不?大乐意去喝变温了果汁,于是只将之捧在?手?上,一点点用手?抹掉罐身上的细小水珠。
又过了片刻,夏油杰终于再度开口。
“……真?理。”
他声音压得很?低,嗓音有些发紧,“其实你从最开始……从我们进入高?专之前,就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对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对。”
真?理直视对方,认真?回答,“对我来说那样的想法当然是幼稚的,但那也只是我以自己‘如果是我的话,绝不?可能?这样做’作为标准做出的判断。那是我的标准,不?是你的。”
她停了一会,才说:
“所以那时候我想,如果杰你真?的不?愿意改变想法,能?就这样一直坚持下去的话,那不?是也挺厉害的吗?”
许多在?世间留下笔墨的伟大事业或了不?起的人,最初未必不?是以被世人评价为“幼稚”的一个念头作为起点。
所以在?夏油杰频繁说起诸如“强者”“弱者”,或者“保护”之类的话题时,她惯来不?怎么发表意见,也只有一次忍不?住和对方稍加探讨,最终话不?投机,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
真?理并不?强求友人一定?要在?所有观点上与自己保持一致。
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她天?生?就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灵魂。
既然她都从未见过两个相同的灵魂,那只是学会接受他人不?同的观点和想法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呢?
真?理不?为难自己,也不?想为难那些她在?乎的人。
但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同。
数月以来,她看到夏油杰在?自己与五条悟之间生?出压力,看到对方逼迫自己不?停努力,灵魂的负荷前所未有地加重。
她看到他像是个好?学生?对书?本上给的知识照单全收一样,对咒术界那些陈词滥调毫无防备。
五条悟说他们是“最强”。
周围无不?认同,总监部也好?像认清现状,不?再有任何动?作。
夜蛾前阵子还告诉他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冬假之前一年级除家入硝子外的三人将要准备接受特级的评定?,这种特级的集体晋升没有前例可循,他们会成为最年轻的特级,最特殊的小团体。
过度的肯定?和被追捧会让人昏了头。
明?里暗里,所有物品都标了价。
在?自愿的情况下,真?理不?介意“买下”那些标价的商品。
但她做不?到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夏油杰一无所知地掉进别人的游戏规则。
真?理再次把果汁罐子丢到一边,拿湿漉漉的指尖去戳夏油杰的脸。
“其实杰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她心里瘪了一股气,毫不?客气地把手?指上沾上的水汽全往对方的脸上抹,“你明?明?也知道人总有好?有坏,人家未必就需要你保护……我们一起读了九年的书?,今年是你和我做朋友的第十年欸,我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夏油杰任由她动?作,等到她不?再气鼓鼓的,才抬手?抓住她的手?。
“我知道。”
他把她的手?按下,有一瞬间用力紧握,随即又像是怕伤到她一样快速松开,只虚握着她的指尖。
“我知道真?理你能?看到那些我所看不?到的东西?,以前你总说他人的恶意让人恶心。你还记得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一年吗?你说你不?喜欢我们救下的那个职员,说她满身都是你讨厌的情绪垃圾……那时候的事我一直没能?忘记。”
夏油杰好?似陷入回忆,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现在?接触过咒术界后回头再想,非术师的负面情感聚集诞生?咒灵,或许一切都只是人们自作自受。你那时候说不?愿意保护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真?理没有说话。
就像她试图说些什么时,夏油杰只是安静倾听一样,如今她也只是将情绪暂时沉淀,等待对方继续诉说。
近在?咫尺的那片灵魂满是负累,属于友人的一切情绪都在?无尽的遮掩下模糊不?清。
她只能?去听他说话,去想,去理解。
“可就算是这样,你当时也还是出手?了,不?是吗?你说是因为对方请你吃了雪糕,但你动?手?对付咒灵时,明?明?是才刚刚和对方见面。”
夏油杰回忆到这里,忍不?住露出浅淡的笑容来。他就带着这点笑意,缓慢地接着说道,“所以我也说服自己,我会接受这种现实,不?论?世人如何,都会尽到作为强者的义务。我……早就这么告诉过自己。”
夏油杰闭上双眼,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用力吐出最后的一句告解:
“……我认为我可以做到。”
真?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她从对方掌中将手?抽开,忽然开口:
“实话呢?”
“……”
夏油杰睁开眼,朝她露出一个苦笑。
“……我不?知道。”
他回视真?理,在?女孩黝黑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如此近又如此清晰,可夏油杰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真?理落进他的眼睛,而自己的眼睛因此欺骗自己。
这片影子不?曾真?的映入对方眼中。
“我以为我可以。”
夏油杰仰起头,不?让真?理看到他的神?情,“我想我可以忍耐吞下咒灵的滋味,我想我可以理解人们无法除尽的恶意,我想我可以接受我所做的一切只对我自己来说有意义……真?理,我现在?也仍然这样想。”
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更轻更缓,像一张大梦的延续,带着几分?不?真?实。
夏油杰说:
“但你要听实话,我只有这一句可以回答……我不?知道。”
不?确定?的事情太?多。
笃定?能?说的太?少。
未知的未来像一团迷雾。
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难以捉摸。
夏油杰曾自负于自己的天?赋。
现在?他也仍然不?会否认五条悟说他们是“最强”,但身边尤有人让他必须努力追赶,他尚未被捧得盲目,就已经见到现实。
咒灵的滋味难与人言。
他对自己说,他接受努力或许不?会有任何回报。
每一天?每一年,他吞下的那些咒灵从食管滑入胃袋,最终留存在?灵魂中。那些挥不?去的恶心与沉重感,由此带来的多少委屈与不?甘,他全都忍耐下来,从未吐露怨言。
他是否真?的能?够坚持?又能?坚持多久?
夏油杰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他知道自己绝不?甘于停止。他已经付出太?多了。
“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所有这些。”
他最后说,“我需要一些时间,很?多事我们都还不?够了解……或许最后我的答案仍不?会变,但不?要担心,我会保重自己。”
少年侧过脸看过来。在?说出心里所想后,他面上难得放松,只浅浅染着一层无奈:
“还有你也是……真?理,知道我会担心,就别拿自己做那种不?吉利的比喻啊。”
夏油杰前所未有的剖白便到此打住。
室内重归安静。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吐出一阵阵暖气,
“……”
真?理松下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
她说出和夏油杰的回答截然相反的话,真?理伸手?按住对方的手?臂,努力传达自己的心情,“只要你自己能?想清楚,其他的我就不?在?意了。”
“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只是别忘记——不?论?将来如何,你难过的时候我会在?。”
第55章
夕阳西沉,倦鸟归林。
积攒了?太多疲惫的夏油杰最终被真理推进被褥,又?被强行勒令闭上眼睛。
他的反驳和抗议此刻统统无效,温暖又让人安心的环境很快让少年支撑不住,不甘不愿地缓缓入睡。
真理走时还不忘替夏油杰拉上窗帘,“啪”地关掉房间的灯。
她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无声地合上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
橘黄色的夕阳透过走廊尽头处的窗户洒入学生寮内,将木地板也染成蜜一样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静谧,只有真理踩过木板发出“吱呀”声响,在长廊上传出浅浅的回音。
学生寮外?,十一月的晚风已有了?一些秋末冬初的刺骨模样。
寮前林道两旁的路灯早早亮起,路边并排的几台自?动贩卖机一排排的按钮闪烁着色彩不一的光,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中尤为显眼。
真理心绪未平,不愿就此回到室内,于?是走至道边的长椅上坐下。她呼出一口热气,然后看自?己的气息在空中凝出淡淡的白雾,眨眼间又?被风吹散。
凉意随着冷风卷席全身?。
她仍在思考夏油杰——乃至她自?己在接触咒术界后,所遭遇的种种问题。
咒灵的问题。术式的问题。
上层的问题。环境的问题。
……理想的问题。
安慰好友时虽然说得?漂亮,但真理清楚,自?己就算能想得?比夏油杰要清楚一些,也根本不是那种会?有耐心去一点点改善、解决这些问题的人。
她没什么耐心,不耐烦什么“顾全大局”,总想从最根源上解决所有问题。
为什么在全球神秘皆已消退的如今,只有日本仍咒灵横行,甚至实力不断增强?
真理双手交握,卸下双肩的力道,向后将背部靠在长椅的椅背上。
京都一行阴差阳错,让她掌握了?自?开始尝试新?招数以来,一直欠缺的那一点点最直观的灵感。这让她得?以趁机在之后的一两个月中不断回忆并巩固,如今已初步掌握这项新?的能力。
真理脱离束缚,“回头”看向自?己。
黑发的女孩子保持着规整的坐姿,两手交握,闭目垂首。她这样看起来显得?比本身?的年纪还要小一些,大约是因为寒冷,女孩手指发白,鼻尖却微微泛红。
但现在的真理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她围着自?己转了?两圈,很快失去兴趣。从小小容器之中被解放出来的感觉难以形容,好似井底的蛙头一次领略天地宽广,视野无限向外?扩张,感知的触手肆意铺陈,漫过高专的山林与山脚下细细的无人小道,灵魂的每一寸都贪婪地自?由呼吸。
真理顺从自?己的心意缓缓漫步。
迈过涂成赤红色的木造神社,跃上树林里?最高的那棵树的树冠,她抓住一团团灰色的雾气将之驱赶挤压成团,然后一口气丢出自?己的“统治”范围。
出口的话?语都化作风,不知会?被传达到谁的耳中。真理在最高处俯瞰筵山山脉,然后心念一动,她陡然下沉,直直坠向最中心的深处。
向下,再向下。
无人的宫殿大门紧锁,守门人一丝不苟地伫立,却无法识别那阵拂过面?颊的风。
通向地下深处静界的电梯无声沉寂,无需它帮助的访客已越过它继续向下方前进。咒术高专的最底层隐匿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巨大空间,层层殿宇围绕一株巨木而建,薨星宫本殿近在眼前,而她真正的目标还在无尽结界之后。
一层结界不算太坚决地阻拦了?她。
与之前被她随意穿越的结界都不相同?,拦住她的结界蕴含有另一个体的意志,对方淡然中透着些许疲惫,将她拦截在一线之外?。
真理向后退了?些许。
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向前,所要寻找的人就在眼前的这一线之后,结界的意义悄然转变,这并非一道门扉,而是对方对其自?身?使用的……某种束缚。
她又?凑近了?一些,仔细端详在眼前展开的这层结界。
内部包裹的“某种东西”安静地漂浮盘旋,浅淡的灰色雾气从结界中逸散出来,丝丝缕缕聚集成片,一路缓缓上升,是她近半年来最熟悉的那种模样。
【……你就是天元?】
【我是。】
低哑而模糊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难以辨别这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这种异常让人本能的感到抵触,真理收拢外?放的感知,消解那种传入灵魂的不适。
【你就是天元。】
她重复了?一遍,一直以来的猜测在此刻得?以证实。
【所以,有结界处就在你的感知范围之内。在结界里?的是你,那些灰色雾气也是你,是你之前曾经?和我说话?。】
真理犹豫片刻,还是探寻地看向结界,开门见山地提出疑问,【我想要问你……为什么国内与海外?截然不同?呢?你的存在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她的问题并不难回答。结界后方的“人”发出似笑一般的颤动。
【日本境内的结界确实大部分都在我的感知范围之内。】
被一部分人奉为神明?,久居薨星宫深处的魂灵如此说。祂的语气平缓,不介意面?前的女孩不带多少尊重的口吻,回话?中缺乏情绪,像是在讲述什么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在结界中的是我。而你说的灰色雾气,应当是自?我意识中脱离的残骸。】
这回答不出真理所料,她不言不语,继续倾听。
【……我只是利用结界在维持国内的“平衡”。为抑制咒灵的诞生,并提升其他结界术使用者的结界精度,我设置了?几处净界。】
天元的声音仍然模糊,似含有某种韵律,蕴藏着古怪的说服力,【在此基础上,咒术师们已经?与咒灵争斗了?上千年,如今的局面?,是千年来不断抗争的结果。】
【……】
真理止不住地“皱起眉”。
她反复品读对方的话?,一股诱人的引力在努力说服她就这么点头赞同?,但另一种更?清醒的东西却提醒她:
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劲。
她压下互相争斗的两种感官,暂且先将这一问题搁置。
另一个一直存在的问题转而脱口而出:
【那你现在的状态是……你已经?不用维持实体了?吗?】
【实体……或许这个问题是我需要问你。】
那个平淡冷静的声音终于?染上些许疑惑。
对面?先是沉寂片刻。
随后结界微微扩张,水波一般泛起波澜,在中心处破开微小的口子。
浓重而涣散的灰雾霎时间席卷而出,真理下意识地调动自?己的力量“扼住”大蛇一般涌出的雾气,却见结界在灰色大蛇的身?后飞快修复,本就细小的口子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天元打开又?关闭了?祂的结界,主动切断了?与这缕意识之间的联系。
只留“灰蛇”在真理“手下”甩尾摆动,很快失去原本的活性,散为不成形的烟雾,四?散飘离。
【如你所见。】
那个模糊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的肉//体已濒临极限,刻印其上的术式却仍不能停止。如果不对自?己施加结界术,我扩散在外?的意识就无法维持身?为人类的思想。】
真理忽然明?白了?对方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那个预料之中的疑问被提出。
不出意料,对方果然问她:
【咒术师的意识脱离躯壳,大部分情况都是死后化为诅咒。为什么你分明?已经?将自?我意识延展到肉//体之外?,却还能像这样保持理性?】
……
为什么?
好奇怪的问题。
就像天会?下雨,昼夜会?交替。
人天生就要进食,婴儿感到疼痛便要喊叫。
蝉在土中掩埋数年,来到地表鸣叫短短一个夏季便会?死去。
谁会?因此而问为什么?
真理思绪烦乱。
她闭口不语,违和感越发浓重。不再回应天元的疑问,她缓缓沉下心神,收回自?己已走得?太远的意识。
对话?强行终止。
林荫小道旁,长条座椅上的女孩子肩头微动。
她细微绵长的呼吸陡然加重,羽睫微扇,眼睑缓缓抬起,露出其后一双笼着雾气一般迷蒙的黑色眼睛。
然后正对上一片澄澈的青色。
五条悟姿势散漫地蹲在她身?前,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悟,你在干嘛?”
真理缓慢地眨眨眼。
身?体上下传出一阵酸痛,她动了?动四?肢,眼中的那片模糊水汽很快淡去,变成了?更?加生动真实的吃痛神色。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一旁的路灯投下柔和的暖黄色灯光。
五条悟“呼啦”一下站起身?,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一下将光线全部遮住,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真理,连影子也嚣张地盖在她身?上。
“哦,你终于?‘醒了?’啊?”
这家伙说话?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气咻咻的,真理不得?不仰头看他,神色迷茫地“嗯”了?一声,一时有点不明?白对方在生什么气。
这回答显然不太好。
五条悟闻言更?是不满,龇牙咧嘴,又?抬手挠乱了?自?己的一头短发。
“喂喂喂,就算是在天元大人的结界之内,你也不能这样丢下身?体就‘跑’吧!”
他也不打哑谜,暗示没用,就干脆不藏不掩地大声抱怨起来,“你这样很脆欸,刚刚我一根手指……不对,我不动手都能轻松把你干掉!”
万一……万一高专境内有咒灵、有诅咒师侵入呢?
对方这样行事?,简直和自?杀没有区别。
更?别提他第一眼看到真理的时候,女孩子就这么垂首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瞳有一瞬间紧缩,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是她的“那个技能”。
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也有心跳。
没问题,她没出事?。
理智飞速解释了?眼前的一幕。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啊……哦!”
真理终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
“所以你刚刚蹲在那里?,是在帮我照看身?体吗?”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拍拍发麻的膝盖不怎么稳当地站起身?,相当真诚地道谢,“确实是我想得?不周全……谢谢你,悟。”
这一次心血来潮潜入地下,完全没有顾虑到本体这边,确实是疏忽了?。
真理分神心想。下一次,她完全可以考虑分出一点点心神,来留意身?体周边的动静。
安全问题的确是重中之重。
被道谢的人“啧”了?一声,摆了?下手。
“这次就算了?,下回小心点!”
五条悟转身?要走,他手习惯性地想插进口袋,却在半路上又?不得?不退出来——这家伙不知在一边的制服口袋里?塞了?什么,从外?侧都能看出鼓起的圆柱弧度,把他常常插兜耍帅的衣兜占得?满满当当。
他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身?回来。
真理就看到这人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前投币猛按两下,自?贩机“哐当”一声吐出货品,五条悟弯腰从下方将其取出,然后轻飘飘地抬手抛给她。
被他抛出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在落于?她手中之前势头一减,轻缓“着陆”。
可见对方“无下限”的运用越发纯熟。
“诺,拿着。”
少年声音清亮,尤带着些许未完全散尽的脾气,“送你的。不用谢,回头记得?请我喝汽水。”
他停顿了?一下,又?高声催促:
“别傻站着,不耐冻就赶紧回去呗。我说——你手也太冰了?吧?”
在冷风中逐渐变得?僵硬的指尖触及手中的热源,冷意缓缓褪去,热烈的暖意从掌心升起。
真理一时讶然,愣了?片刻,才慢慢低头。
她手中是一罐滚烫的玉米浓汤。
第56章
围绕天元产生的种种问题,真理尚未能通过一次接触得出全部答案。
有些谜团得?以解释,更多的疑点却再度滋生。
重新回到被肉//身束缚的状态,经夜风一吹,一些原本盘踞在脑海的迷雾像是被冷风吹散,原本便违和的部分就更加可疑起来。
祂……
活过?了上?千年,大部分时间只能将自己封锁在地下的净界之中,肉//体时刻都在走向写作进化的崩溃,自我意识面临溃散的风险,不得?不通过吞噬活人的方式,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名为天元的咒术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提问,真理不禁握紧了手里散发暖意的浓汤,沉沉叹了口气。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用来?确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仅是夏油杰面临的问题棘手又难解,她?自己未来?如果也注定要和这个咒术界有所牵连,现在的环境绝对是不能让人满意的。
与其等待,不如自己着手改变。
在她?的判断之中,时机正在一点点走向成熟。而在今夜之后,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想法正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真理有种奇怪的预感:
自己去?见天元的这一选择,就像是推开了一扇本不该被打开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去?见这位咒术师,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
虽然是自贩机贩售的玉米浓汤,但意外的品质非常不错。
颗颗饱满分明的玉米粒清甜可口,金黄的汤汁泛着浓郁的黄油香气,一口喝下去?,便感觉从身体内侧开始暖和起来?,小小的一罐能带来?惊人的满足感。
真理捧着暖呼呼的瓶罐回到宿舍,一看挂在墙壁上?的钟,这才惊讶发觉时间竟然已近深夜。
她?在寒风里吹了数小时,也不知道五条悟在旁边蹲了多久。
……回头还是再正式一点向他道谢吧。
她?喝干最后一点浓汤,在心中把这事给记录下来?。正好这家伙生日快到了,购买礼物一事也差不多该要提上?日程。
“硝子,你?打算送什么?”
第二天上?课前,趁两个男生还未出?现,她?小声询问家入硝子。
说来?也算有些巧合。
一年级四人的生日都扎堆在这个冬日,前后间隔时间都不算长。
家入硝子前两天刚过?完生日,现在她?算是他们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比其他三人都要“年长一岁”。
家入硝子闻言,扬了一下眉。
“就送这个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挂在侧边的包里摸出?一叠……麦当劳汉堡打折券。
夹在商场购物单里免费分发的那种。
真理神色惊异。家入硝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真相信啊,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我还没?想好。不过?……这是不是还挺适合五条的?”
她?把厚厚一大叠打折券递给真理,半真半假地调侃,“五条大少?爷上?回竟然说自己没?见过?快餐店的打折券,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全收集来?着。这家伙的童年是缺少?了多少?乐趣……等会。”
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面露狐疑:
“真理,你?怎么也这个表情?。不会吧……”
真理心虚地眼神乱飘。
……她?确实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拼贴画一样的打折券。
还挺新奇,挺好看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五条悟想要收集的心情?。
最后这叠打折券索性?被家入硝子直接送给了真理。
“但是你?一个人也用不完吧。”
她?瞧着真理兴高采烈地收下,颇有些无语,“要就这么保存着吗?会过?期欸。”
“没?关系!”
真理大感新鲜,一枚一枚仔细翻看,头也不抬地回答,“这就好像集邮一样,不是本身的使用价值的问题。之后我去?买一本收藏夹,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保存了。”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好吧,你?开心就好。”
她?在心里偷偷地吐槽:
这些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少?爷小姐,高兴的点都和一般人不大一样。
要说好对付,那也是挺好对付的。
……就是感觉很容易被骗的样子。
对同级生把自己和五条悟划为同类一事毫不知情?,真理仔细收好来?自家入硝子的馈赠,转头就约了对方还有庵歌姬一起上?街购物。
虽然还是十一月,但前头的万圣节刚刚过?去?,街上?的装饰就已经飞快被改换成了要迎接圣诞的模样,南瓜被换成星星或雪花的装饰,道路两旁的树干上?被缠上?了一圈圈小灯泡,夜晚的时候整条商业街点起灯,氛围感确实是做得?十分到位了。
庵歌姬不仅自己兴致极高地到场赴约,还提前打好招呼,带来?了另一位女性?咒术师。
她?热情?积极地给双方介绍,高专两名学生不用多说,另一边则是时常与她?搭档的一级咒术师“冥冥小姐”。
据庵歌姬说,对方是对高专的两个女生好奇已久,这才借这次机会临时加入她?们的逛街计划,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真理对于?这套说辞不做评价。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名叫冥冥的自由咒术师。
对方身材高挑,衣着利落得?体,一头色泽浅淡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露出?带着淡淡笑意的美丽脸庞……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位富有魅力的靠谱成年女性?。
——在真理眼里,面前的女性?则流淌着扭曲而艳丽的色泽,其灵魂正中有一块无法填补的黑色空洞,似乎要将一切都吸入其中。
冥冥给她?们递了名片,笑得?魅力十足,说出?的话却十分符合五条悟对她?“财迷”的评价。
“最近有任何需要麻烦的问题,或是需要帮忙的事情?,都可以联系我。”
成熟的美人毫不吝啬地食指轻置唇前,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小小的飞吻,“委托费虽然不会打折,但绝不用担心情?报有泄露的风险。”
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朝两人眨了一下。
家入硝子笑眯眯地应承下来?,真理则没?有回应,反而往家入硝子的背后缩了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对方这话,似乎就是对着她?说的。
撇开开头的小插曲,当天的女生购物活动结束得?十分圆满。
真理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了一款新发售的任天堂游戏,据说是由某大学教授主持监修,能够锻炼大脑的反应速度,还可以提升脑的活跃度。
“小真理,你?竟然喜欢这种游戏……?”
庵歌姬看看游戏盘,又看看她?,眼神中充满迷惑,“这个……呃,会有意思吗?”
真理把包好的游戏收好,随口回答:
“是要送给悟的生日礼物——”
“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太合适他了!”
还没?等她?说完,庵歌姬就话锋一转,大加赞赏,一边大笑一边给予肯定,“这就是五条该玩的游戏!太会选了!简直是天才!”
“……”
真理沉默片刻,默默将其实她?自己也对这游戏很感兴趣,打算之后和五条悟一起玩的解释咽了回去?。
算了,就让歌姬高兴高兴也挺好。
整个十一月就在这样充斥笑闹,好似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有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是:
在那次谈心之后,夏油杰的状态看起来?多少?有了一些改善。
他暂缓了吞食收集咒灵的计划,转而像一直在琢磨术式反转的五条悟一样,开始研究自己术式的其他用法。
这种转变让真理倍感惊奇。
“你?终于?想通啦?”
她?语气老气横秋,动作倍加欣慰地拍拍夏油杰的手臂。
对方朝她?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夏油杰轻咳一声,“……只?是正常的术式开发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心里也知道,真理的反应并不能算是有错。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术式——咒灵操术的感官都较为复杂。
夏油杰既以此?为傲,享受特殊带来?的优越感与周遭的吹捧,但与此?同时,术式带来?的负面情?绪,却也在不断地影响着他。
他宁愿日复一日机械性?地吞服咒灵,也不愿正面与自己的术式相对,这其中的辛酸委实难以与外人言。
这也导致对咒灵操术的深度开发一拖再拖,直到如今。
夏油杰清楚,现在他必须逼迫自己做出?改变。
与自己与生俱来?的术式对面,就是他决意踏出?的第一步。
真理看着他,在心中松下一口气。
让她?欣慰的是:
好友现在看起来?至少?稍微松弛了一些,不再如之前一样紧绷。
夏油杰能够不将自己逼得?太紧,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件好事。
除去?对术式开发的态度发生变化外,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变化则是:
夏油杰放置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五条悟,自己独自看书?的时间也变多了。
真理凑上?去?看过?两眼,发现这家伙大多数时候是在看一些挺有名气的文艺小说,还有少?数时间在读她?不怎么感兴趣的历史读物。
进入高专之后就不怎么再碰的高中课本又被重?新翻出?来?,在家入硝子读她?的医学书?时,其他三人就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做题,窃窃私语的时间远比专心念书?的时间要长。
“杰你?要是没?有上?咒术高专,是不是大学就准备读文科哦?”
对念书?完全没?兴趣的五条悟蔫蔫地趴在桌上?,他脸上?的表情?一片放空,手上?却一丝停顿也没?有,丝滑地不断在习题册上?写下答案。
“大概吧。”
夏油杰又翻过?一页书?册,“因为很早就决定要入学,所以我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虽然夜蛾是在他们上?国?中时,才正式提出?入学咒术高专这事,但他和真理对此?可以说是一直心中有数。
从最开始,夏油杰就已经认定自己将来?会成为咒术师,常人升学、选择专业、走入社会的那种生活流程,实际完全未在他的考虑之中。
从前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现在到也不能说有多遗憾,只?是……
夏油杰看了一眼真理,发现对方正对着一本地理练习册冥思苦想,并且已经把岛根县和鸟取县的位置填反。
他不禁闷闷发笑。
放弃原本可能会有的生活,夏油杰并不感到遗憾。
成为咒术师,他也并不后悔。
只?是,仔细想来?,或许他确实不该太将自己局限在咒术界这一个小世界里。
等他看得?更多,听得?更多,事情?是否真的会有所不同?
到那时候,或许他就能不再只?回答真理“不知道”,而是有能力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会堂堂正正告诉对方——什么才是自己的最终选择。
第57章
咒术高专地下,薨星宫内。
宏伟的地下宫殿群沉默一如往常,只有此处如同?被遗忘在?时间之外。
不分昼夜,永远寂静。
——本该如此。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放我进你的结界?】
真理再一次来到薨星宫本殿之外,仍然?是一线之隔,熟悉的结界铺陈开来。
她退后一步,发出平静的质疑。
对面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对这一问题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回音。
真理也不在?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在?薨星宫地下“漫步”。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被直接“拒之门?外”了。
在?近两个月的时间内,她几乎每天晚上在?入睡之前,都会尝试前往薨星宫,与坐镇其中的天元对话。
吸取之前的教训,她“出门?”之前还会特地在?自己周身?贴上数种咒符,并留下一点点关注,以?防真的出现什么不测,导致自己大?意翻船。
姐妹校交流会之前,她就已经成?功做出了隔绝声音的咒符,而?那之后对其功能的改良和深化也十分顺利,基础的构架已经初具规模。
大?规模的推广还不好说,但如果只是自己使用,那么已经完全足够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天元似乎并不愿意见她。
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对方?至今也不愿让她真的进入结界内侧,进入祂本身?盘踞的那方?净界。
不论她多少次提出类似的疑问或请求,天元也未曾有所回应。
可见其心意坚决。
两人隔着结界的对话或短暂或漫长。
有时真理只是简短地与对方?聊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在?对方?开始沉默后,就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有时她也会彻夜不眠,听对方?用分不出男女老若的声音,平淡而?无波澜地提起千年前的那个尸骸遍野,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被自己“困在?”自己的结界之内的这名咒术师,已经活过了太过长久的岁月。
在?祂……或者如对方?自己所说,在?“祂”还是“她”的那个时代,咒灵在?如今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横行,而?在?此之上,比咒灵更加为?人们所畏惧的则是咒术师本身?。
拥有咒力和术式的人类,自认比他?们无力的普通同?胞高出一等,咒术师们肆无忌惮地使用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擢取财富、地位、权势以?及其他?一切能够抢夺的东西。
贪欲是慢性的毒,不加节制的力量是所有灾祸的源泉。
当?人不会因某种行为?而?受到来自世俗的责难,那么通常便也很难在?自我内心的部分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
当?杀死普通人并不比杀一条鱼更难时,人命有时便比游鱼更贱,更不值一提。
那个时代贫瘠的资源终究无法满足咒术师们越发膨胀的胃口?,最终咒术师们以?家族、流派之分结成?团体,咒术师与咒术师之间的争斗规模越发扩大?,无休止的恶意卷席整片大?地。
【那是人间地狱。】
结界内的声音发出叹息。
在?说起往事时,祂寡淡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这平稳依然?洗不尽言语所描绘画面中的血腥气味,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在?真理眼前缓缓展开。
【民无可食,重税加身?。】
【盗匪横行于路,诅咒漫天遍野,贪食人类血肉,无路可走之人却还将其当?作正神祭拜,毕恭毕敬。】
【咒术师们忙于互相攻讦,无暇他?顾。他?们玩弄人命,毫无顾忌。】
【最终人们在?无尽恐惧与绝望中死去,负的情感?凝聚,又催生出新的咒灵。】
而?结束这一片混乱的人,正是一名自称“天元”的咒术师。
她那时一定还有另一个更加私人的名字。一个或平凡朴实或精致可爱,饱含命名者的爱与期望,更接近“人”的名字。
但在?不断宣扬本土佛教,选择了“天元”这一称号自称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喊过那个名字。
追随者们笃信她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新的秩序,甚至笃信她的“不死之身?”,相信她终将成?为?世上唯一的真神,成?为?真正的“万物?之源”,一切的中心点。
她确实回应了信徒的期待。
至少,她做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耗尽心血,用尽手段。她的坚持与努力不仅为?她招来狂热的追随者,也招来着数不尽的反对与疯狂敌意。
性命垂危的场合不知凡几,心血空熬的回数比天上星子还多。
苦心长达数百年,这才终于勉强使得多方?达成?平衡——
咒灵不再猖獗,咒术师被道德束缚,普通人获得一席之地,整片土地自此得以?生息。
【……】
天元的叙述在?这里戛然?而?止。
真理在?其结界之外等待了片刻。
深入地下成?百上千尺,连最细微的活物?呼吸声在?此处都无从?耳闻,偌大?的薨星宫仿佛重新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无形的暮霭沉沉,催人欲坠。
【……如果就在?这里结束,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对方?不再言语,她便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她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评价与感?想都七零八落,连不成?调子。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时代。历史课上有学过一点,但老师说得不多。我大?致知道那时候大?家生活很难,但具体还是很难想象。】
【不过听你这样说完,有件事我是清楚了。】
【你在?那个时候,确实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天元”。你是那些想安稳活下去的人的支柱,是他?们唯一能够寄托的希望……对吧?】
结界之内一片沉寂,没有回音。
真理也没有真的期望对方?对她的自言自语做些什么反应,她轻轻“戳了”一下阻拦她的结界,略带好奇地询问:
【我想知道,你还记得在?成?为?“天元”之前,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吗?】
结界微微晃动,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
但对方?仍未回答。
【好吧,这个也不能说吗?】
真理叹了口?气,也不多纠缠,转而?提出了她最后的一个问题。
这是从?第一次见到“天元”时起,就一直存在?于她胸中的疑问。
那时,当?她问到对方?到底在?如今的咒术界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时,结界之中的意识对此不仅避而?不谈,甚至主动混淆了话题。
这里毕竟是薨星宫内部,是天元亲自部下的层层结界中心。
因此就连她也有片刻受到影响,在?那时尽管她感?受到了些许违和,却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语展开了别的话题,而?并未深究前后的因果与逻辑。
事到如今,她的思绪已经摆脱最初的影响,而?他?们至今为?止的交流,则更加加深了真理心中的某种猜测。
【如果故事不能在?最合适的时间结束,最光辉的主人公也难免被时间雕刻成?丑陋的怪物?。】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以?此来形容她所见的故事,或许不算十分恰当?。
但眼见巨木腐朽,外表繁盛内里却早已被蛀蚀一空,与死物?无异的树却仍牢牢锁住脚下的土地,由此景催生的情绪,在?这一刻确实可称酸楚而?凄凉。
没有比这更让人唏嘘遗憾的事。
【天元。】
她轻轻呼唤对方?,【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只能仍然?叫你“天元”。】
【我猜你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是种累赘,但是或许千年的时间对人类来说实在?太长,这才让你开始惧怕改变。】
【你还有千年前与整个咒术界对抗的勇气吗?接受供奉与崇拜这么多年,那些东西大?概早就被磨光了吧?】
【千年之前,你确实是不可或缺的那个天元。】
【上一个五百年,乱世可能尚且还需要你。】
——但是现在?呢?
真理停顿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你到底是在?羡慕,还是在?惧怕我?】
她质问的尾音散在?空中,被薨星宫的死寂与尘埃吞没。
眼前的结界无波无痕。
无人回答。
……
地表之上,咒术高专的学生寮内。
真理猛然?睁眼,从?柔软的单人床上醒来。
室内空调正吐出暖风,空气略微有些干燥。她摸索着捞出放在?床边的矿泉水,闭着眼睛拧开瓶盖,一灌就是小半瓶。
灵魂在?地底与人耗费口?舌,身?体竟然?也同?步口?干舌燥起来。
尽管真理心知这两者之间应当?并无联系,大?约只能怪暖房干燥,但不免还是有些小小地埋怨——活了上千年的老人家果然?还是固执得很,她想尝试好言说服的心思,也不知道对方?领会了没有。
“……真烦人。”
真理把水丢到一边,又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长时间离开躯体,在?“回来”的一瞬间,为?使灵魂与肉//体能够顺利恢复联系,要花费的力气实在?不小。
这让她的身?体总是会在?使用这一能力后变得疲惫不堪,目前还没能找到什么十分见效的缓解手段。
但许多事还是不做不行。
有些事太过特殊,或许只有她才能够去做。
真理在?被褥中长长地叹气。
一口?浊气尚未吐尽,眼皮已不争气地上下粘合,呼吸越来越缓,意识逐渐朦胧。
薨星宫。天元。千年前与千年后。咒术界。
咒灵。咒术师。本土与海外。做派古怪的总监部。
所有破碎的单语在?脑海中盘旋又被踢开,很快这些严肃的词语被踢了个干净,另外一些更轻快可爱,裹着糖霜的词语飞入她的梦乡。
礼物?。游戏。聚会。圣诞节。
这一年很快就要走到尽头。
真理不再抵抗诱人的倦意,沉沉睡去。
她实在?有些累了。
第58章
对于咒术高专一年级的学生们来说,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过得可谓热闹非凡。
月初,五条悟上蹿下跳,提前告知了周围所有人自己将要年满十六周岁。
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生日?蛋糕,在生日?当天的一大早兴冲冲地跑下山,亲自手提了回来。
然后这人一整天就光顾着惦记他的蛋糕了。
“不可以偷吃,要等到晚上大家到齐了才能切蛋糕。”
真理把这家伙定的,和她?定的两个蛋糕一起收好,双臂在胸前交叉,对他比了个叉,“虽然歌姬学姐说有任务来不了,但晚上夜蛾老师说可以来。”
“欸——这种场合怎么还?喊老师一起来啊——”
五条悟拉长调子抱怨。
他说归说,嘴角却还?是扬着?。
前头?家入硝子过生日?时,夜蛾也同样受到邀请。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教师在小孩们没法完全放开,吃过蛋糕留下礼物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家入硝子本人其实对生日?不生日?的没什么太大兴趣,但真理和五条悟兴致很足,准备起来非常积极。
她?半推半就,实际上也觉得偶尔这样也不错。
“有这么高兴吗?”
夏油杰对这白毛的雀跃颇有点?不解,“蛋糕平时也可以吃吧?你以前生日?的时候,难道家里都不准备吗?”
“蛋糕是有,但老头?子们总是办那种一大群人的聚会,我才不想去。”
五条悟撇了撇嘴,表情是十二分的嫌弃,“谁耐烦见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家伙啊,各个都笑得难看死了,反正他们那些破事都是要和五条家谈,我在不在又没什么区别。”
真理在一旁理解地点?头?。
她?家里已经算很注重独属于家庭成?员的私人空间,每年仍然还?是会有人借庆生的名义,送上一些她?毫不关心不感兴趣的礼物。本质不过是为社交和利益交换寻找合适的场所?与?借口,这样的生日?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
但现在不一样。
说到底,她?也只是在找机会买下她?觉得合适的礼物,然后送给她?喜欢的这些朋友而已。
……
十二月的中?旬,咒术高专所?在的筵山上开始下起小雪。
雪不算很大,一夜过去,只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但真理对此?感到很快乐,往常下雪的季节她?常在大洋彼岸,因此?接触雪景的机会不多?,这种群山被白雪覆盖,只等自己去留下痕迹的体验则更是少之又少。
她?在洁白的雪地里按下一个手印,家入硝子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却也跟着?她?一起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两人互相踩着?对方?留下的脚印,歪歪扭扭笑作一团。
夏油杰和五条悟不知道是谁先偷偷“动了手”,夏油杰被塞了一脖子的雪,五条悟则被雪球精准地糊了满脸。
夏油杰不率先动用咒灵,五条悟就也不用他那无敌的“无下限”,据他说那样算作弊,就没什么意思了。两个男生就着?那点?点?小雪你来我往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五条悟率先“歇火”,蹲在一边不知道捣鼓着?什么。
他独自背身捣鼓了一阵,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白发男生把手缩在怀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给真理展示在他手心里上下漂浮的东西——一个指节大小的小雪人,怪模怪样,张牙舞爪,却又奇怪地显得很可爱。
“这是什么?”
真理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小雪人,让对方?滴溜溜旋转起来,“是什么小怪兽吗?”
“呣,差不多?吧。”
五条悟看起来颇为满意自己的作品,他把手指一收,几步跑开,“我去给杰也看一眼……不,那家伙还?是算了,不给他看了。”
这家伙不知道是什么判断标准,跑到一半忽然又改变主意,嫌弃起刚刚才一起打闹的好兄弟来。
夏油杰:“……”
什么毛病,谁稀罕看你的雪人了?
他懒得理会对方?,只把以防万一带上的围巾递给两个女生。
他们倒是没关系,但要是放着?某个身体素质一般般的家伙乱来,这人可是真的会立刻感冒发烧来个全套,把自己折腾得可怜兮兮的。
夏油杰看着?真理裹上围巾,忍不住又想:
算了,多?玩一会就多?玩一会吧。最近倒确实是难得她?这么高兴。
这天晚上的时候,白天十分高兴的真理就往薨星宫里带了一点?雪。
这不太容易,捧起雪堆不难,但要不引起守卫的注意却很需要花一点?心思。
真理原本卷了一个巨大的雪团,到了地下时,就只剩下了两手就能捧起的一捧。
【今天外面?下雪了。】
她?把雪“捧到”天元的结界前。
【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不过在这里没机会真的看雪,所?以我替你带了一点?过来。】
那一小捧雪被从?空中?洒下,细细碎碎,在落地之前便融化在空气之中?。
空旷寂寥的薨星宫并未因这点?点?细雪而有任何改变。
待一切恢复寂静,平静无波的结界忽然轻轻晃动,有人从?其中?走出,那身形古怪的人物在结界之前的空地上久久逗留。
雪已找不到半点?痕迹,仅有似有若无的湿润与?凉意残存。
已逐渐脱离人类形貌的存在驻足片刻,最终只留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
第二天是圣诞节前夜。
雪一直从?前一天下到当天早晨,不仅没有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对于大多?单身的咒术师们来说,平安夜并不是什么特别特殊的日?子,而且多?半并不怎么“平安”。
在这一天,往往容易诞生一些特别古怪的咒灵。
“强烈的情感是诅咒诞生的基础。”
幽暗的小巷中?,夏油杰望向?能看到街头?彩灯的巷口方?向?,声音压得很低,“爱与?憎互相转化,本质是非常相似的东西。”
他的面?前是一对情侣扭曲纠缠,破碎到分不清彼此?的躯体,鲜血与?人体组织流出的液体混合,染花了他的鞋面?。
“这不是他们催生出的诅咒。”
真理站在更深处,不适应地在逼仄阴暗的小路中?缩起肩膀,试图避开周围杂乱堆放的各种物品。
她?打量了几眼面?前被狠狠收拾过的咒灵,很快做出判断。
咒灵多?而紧贴的头?颅贴着?墙壁与?地面?蠕动,即便遍体鳞伤,也仍然奋力朝着?咒术师们的方?向?探出挤挨的脑袋,发出断断续续、令人不舒服的呻//吟。
“亲……亲亲……”
五条悟一脚把那些扬起的圆形脑袋踩了下去。
“好恶心!”
他分明用了无下限,却还?是嫌弃得厉害,踩了一脚之后把鞋底在地上磨了半天,“‘爱’就是会诞生这种玩意吗?”
少年嘴上不满,眼睛却还?盯着?咒灵:“那还?真够扭曲的,一般的咒灵都还?没这么恶心。能催生出这样的咒灵,这和诅咒对方?有什么两样?”
“……还?是有一点?的吧。”
真理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根据我的经验,‘恐惧’、‘厌恶’、‘憎恨’之类的情绪,在大多?数人身上的表现形式是很相似的。”
大多?看起来都是些深色调的残渣,厚重阴沉的液体……总之就是一些一看就不招人喜欢的表象。
对于这种情绪的分辨,她?早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基本不会认错。
但‘憧憬’、‘喜欢’乃至于‘爱’却不同。
“我以前有一阵子,挺喜欢那种闪亮的碎屑。在小孩子的身上会更加容易出现那样的情绪,原本我以为那就是‘喜欢’。”
只是后来她?逐渐意识到,这种认知既对也错,“其实比起‘喜欢’,那更多?代表‘喜悦’、‘愉快’、‘期待’、‘满足’……”
“也太复杂了吧!”
五条悟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不是全都包含在里面?了吗?”
“不一样的,每个人的正面?情绪还?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我早就放弃理解了。”
真理朝他摊摊手,“没办法,就是很复杂。而且就算是在这其中?,‘爱’也是我觉得最难理解的一种。”
爱可以比喜悦更轻盈。
爱也可以比憎恨更粘稠。
那是一种难以概括形容,很奇怪的东西。
她?再次深深叹气,终于忍不住捂住嘴。
“……不行,我快吐了。杰,快点?结束吧。”
真理发出虚弱地声音,“不该在平安夜这种时候出门的……”
在这被大肆营销,已经具备多?种象征意义的圣诞节前夜里,街上密集的人群爆发式产出的情绪残渣相比平时何止多?出数倍。
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如同酷刑一般恶劣的环境。
五条悟几步窜过来,想也没想地把手搭上她?肩头?,发动术式。
他转头?问一边正向?电话辅助监督确认如何处理现场的夏油杰:“喂,杰,你问完了吗?我可以直接把它干掉吗?”
“不行。”
夏油杰挂断电话,他视线在触及某处时微动,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最近缺一些实验术式的对象,这只强度还?不错……抱歉,很快就好。”
最后半句话是朝着?在“无下限”包裹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真理说的。
他说完,朝咒灵的方?向?伸出手。
收复咒灵早已成?为身体的某种本能,仍然执着?地伸着?头?的咒灵化作股股浓黑的咒力流,在咒灵操术持有者的手掌中?凝成?漆黑的咒灵球。
夏油杰仰头?将之吞下。
他终于不再避着?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这件事。咒灵的味道无人能够真的感同身受,但在恶心得直不起腰时,身边有人的感觉总能起到某种缓解痛苦的功效。
五条悟在这种时候表现,远比他留给人的印象要“知情识趣”得多?。
他对夏油杰的吞咽和沉重呼吸声不做评价,像是对方?没做任何值得有所?反应的事情一样,反而对夏油杰的术式很有话说。
“咒灵操术明明名气也不小,但好像更深层的情报却没怎么流传出来。”
五条悟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杰你打算怎么做?超进化?不然捏一只超级合成?咒灵怎么样,感觉会挺酷的欸!”
“……这个等我有眉目了再说。”
夏油杰神色微妙,拒绝在这样的场合地点?和同学讨论这种问题。
他有点?不太想承认:
将复数咒灵聚为一体……五条悟这家伙明显只是一时兴起,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但还?真有点?说中?了他的打算。
夏油杰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沉默的亡者,转头?朝另外两人点?头?示意。
“走吧,我们回高专。”
小巷被抛在身后。
漫天大雪很快将三?人留下的痕迹尽数掩盖。
而在咒术高专内,早已等待许久的夜蛾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
“悟,杰。天元大人有一项任务,对方?指名要你们两个来完成?。*”
夜蛾正道看着?面?前的两名学生,面?色异常严肃地宣布:
“天元大人的适合者【星浆体】,你们要负责担当那名少女的护卫,以及……抹消。*”
第59章
“不死”的天元,五百年一次的同?化,【星浆体】。
站在夜晚的路灯下,真理止不住微微走神。
雪仍在下,细细碎碎落了她满身。
刚刚抽完一支烟的家入硝子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气?,很浅很淡,还夹杂着一点?薄荷的香味,并不难闻,只是让人感觉有些冷。
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打火机,家入硝子偏头看向她:
“你好像不太高?兴?”
“……也不算是不高?兴。”
真理垂着头,合上手机盖,将?之收进?口?袋。
他们之前?就?曾经讨论过,天元的术式是“不死”,却非“不老”。
因此每隔五百年,祂便要选取体质合适,被称为【星浆体】的人与自己同?化,以?此来保证自己的思维仍停留在“人类”这一方。
因此这突然到来的任务,实质上并不算是多超出预料的事情,真理也说不上有多不高?兴。
一定要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的话,大概也只是……有点?失望吧。
仅此而已?。
雪仍然下个不停。
没过多久,被夜蛾单独留下交代?任务详情的夏油杰与五条悟走出教学楼。
四人在雪地里碰头,谁也没有撑伞。
夜更深了,咒术高?专境内大雪纷纷,一片宁静。
除他们四人外,只有承包境内商品贩卖与运营维护公司的下属职工还在勤恳地工作,趁着深夜无?人使用时,为缺货的自动贩卖机补足货品。
真理眼中?映着不远处正劳作的人的背影,像是在发呆。
没一会她又动作起来,从包里摸出自制符纸,在四人周身布下属于?自己的结界。
“这次确实需要谨慎一点?。”
夏油杰看了一眼结界,赞同?地点?头,“毕竟事关那位天元大人,麻烦能少?一点?更好。”
“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心不在焉,满不在乎,“喂,杰,你从刚刚开始想说什么就?干脆点?说好了,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适合你,会让人很不爽。”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
“……我本来想至少?等离开咒术高?专再问你。算了,反正现在说也没什么问题。”
“等一下,你们好像要聊什么很不妙很麻烦的话题。”
家入硝子见势不妙,立刻抬手试图打断两人,“不好意思,我可以?不参与吗——”
她话音未落,手臂就?已?经被真理紧紧抱住。
“不可以?。”
真理拉住家入硝子,不容回绝地宣布,“就?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所以?硝子也一定要在场才行。”
她朝对方眨了一下眼睛:“如果硝子现在走掉的话,接下来我们三个搞不好就?真的要大闹一场了。也许会弄出很大很大的麻烦事,搞不好哪天就?会在外面‘啪’地一下就?死掉……”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得那么恐怖!”
“真理,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
“谁会那么简单死掉啊?也太小看我了吧!”
三个人的反驳声同?时响起。
家入硝子、夏油杰、五条悟又同?时闭嘴,面面相觑。
真理抱着家入硝子的手臂低头闷笑,家入硝子伸手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下。
她没再提要溜走这事。
夏油杰无?奈地看了她们两一眼,揉揉额头继续和五条悟说回“正事”。
不过原本酝酿出的严肃情绪已?经被扫空,他索性省去所有铺垫,张口?便开门见山。
“先?不提‘同?化’这件事本身有没有问题。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星浆体】不愿意进?行‘同?化’,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看似疑问形式的话语中?包含浓烈的个人倾向,让家入硝子忍不住扶额。
“啊?”
五条悟沉默片刻,然后满脸厌烦地开口?,“……有什么怎么办的,不想同?化那就?不同?化。”
他的语气?仍然和往常一样随意,让人不禁质疑他是否真的理解了自己说出的话代?表什么。
不过,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怀疑,在场的另外三人却不会。
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真理垂头思索。
夏油杰则笑起来。
在听到夜蛾正道将?‘同?化’说成‘抹消’时他就?意识到,恐怕他们的老师,对这件事也是怀有质疑与不满的。
而所谓【星浆体】——想一想就?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凡没有被洗脑到连自我意识都消失不见,真的有可能会自愿献身,被另一个意识吞并吗?
夏油杰心里有了答案,反而很有闲心地装模做样,明知故问。
“真的要怎么办吗?”
他脸上还带着笑,语气?中?满是自信,“说不定会和天元大人开战哦?*”
“你怕了?*”
五条悟哼笑一声,当即顶回去。
夏油杰还想说点?什么,真理赶在他开口?之前?拍了拍手。
“原来你们都已?经想好了,这太好了。那我就?可以?直说了——”
她将?双手合十,面上淡淡没什么表情,语调却十足认真,“我已?经受不了再这么被动下去,所以?,把‘说不定’这个词去掉吧,杰。”
在真正与天元接触过后,真理对之前?听闻的种?种?,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将?自己封闭在薨星宫中?的天元,在她眼中?就?好像是一个除此之外无?处可去的老人。
铸就?祂所有辉煌,承载所有记忆的旧时代?早已?无?情逝去,新的时代?滚滚而来,祂有所察觉,却迟迟下不定决心向前?迈步。
真理察觉出了对方的留恋与迟疑。
她本想,虽然她已?经早早开始准备,但他们毕竟还有一些时间,或许可以?有些更温和的解决方法。
可现在看来,无?法胜过的最终果然还是时间。五十年已?经足够少?年成为老人,五百年可以?将?人化作怪物。而一千多年呢?
她无?法想象。
天元分?明已?经做出了祂的选择。
两个月来的交流,同?时也让真理确定了另一件事——
无?法保证意识离开肉//体后仍保佑理智的天元,其?灵魂所包含的信息远超常人,但或许还是不如她。
对方在忌惮她。
忌惮她的天与咒缚。忌惮她已?经做到抛下肉//体而仍然保有自我。
常理中?所谓的“不死”,在已?触及更高?层次的两人之间毫无?意义。
天元对她的忌惮只来源于?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因为她能够“杀死”祂。
面对或多或少?显露出错愕的几人,真理反而放松下来。
她余光扫过自动贩卖机的方向,补货的员工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地上堆着几个空纸箱,雪花在其?上缓缓堆积。
真理收回视线,平稳却笃定地投下炸//弹:
“杰,悟,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吧。我会赶在你们把【星浆体】带回来之前?,先?和天元做个了断。”
……
雪越下越大。
雪花落在真理的指尖上,羽毛般随风摇曳不停。
她弹指让那片雪花在融化前?飘然离开,平安夜的小调从口?袋里传出,真理伸手掏出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邮件。
其?中?一封来自五条悟。
那是一张醒目的自拍,背景里一名鼻青脸肿的陌生男人靠在灯珠上,明显已?经昏迷,镜头前?的五条悟笑嘻嘻地比着剪刀手,神情活像是个爱追赶潮流的女高?中?生。
因夜晚光线不佳,这家伙还特地把人拖到路灯下摆拍,地上留下了明显的拖行痕迹。
“搞什么啊,这家伙。”
两个女生凑在一起看完,家入硝子忍不住笑出声。
“这应该是个诅咒师吧。”
真理盯着图片努力辨认,对方的帽子掉在一边的地上,帽子上印着大大的字母【Q】。
这是个希望天元失控,以?此趁乱谋利的诅咒师团体。
正因为有他们和崇拜天元,认为同?化行为乃是玷污天元纯洁性的宗教团体盯上了【星浆体】,才会有夏油杰和五条悟接到的这个护卫任务。
不久之前?,五条悟在暗网上翻到刚刚挂上去的对【星浆体】的悬赏,夏油杰当即放出自己速度最快的飞行咒灵,两人立刻连夜赶往【星浆体】的所在地。
据他们的任务情报显示,对方就?生活在东京都内,所住的公寓竟然离咒术高?专并不算很远。
这么长久以?来都安稳度日的【星浆体】,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情报遭到泄露,惹来追杀……
真理暂不对此发表评价。
她只是动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点?掉五条悟的邮件,看向下一封。
一旁的家入硝子把细长的女士烟夹在两指之间,转了又转,却并不抽。
她看了真理两眼,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怎么忽然换了这个铃声?”
“很应景吧。毕竟是平安夜。”
真理慢吞吞地回答。
家入硝子便又沉默了起来。
她食指控制不住地在拇指上反复轻点?,香烟摇摇欲坠,手指的主人却对此毫不关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别的地方。
“……真理,我最后和你确认一件事。”
家入硝子忽然开口?。
她把指间的香烟抛起,然后一把接住,捏成一团。
“你应该知道天元大人代?表什么,对吧?”
反转术式持有者向后靠在墙壁上,像是有点?脱力似的顺势滑座下来,将?头也靠在墙上,仰着脸看向真理,“如果要这么干,覆盖本土的结界可能会立刻失效,辅助监督们对‘帐’的使用也会受到影响……你要做的事,真是比这个诅咒师集团还要大胆。”
家入硝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成不成功,这之后你都可能会被直接定性成诅咒师,然后上通缉令,由那两个家伙亲手来抓你……算了这个不可能。总之,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准备好了?”
“放心,硝子。”
真理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安慰她明显有些不安的同?级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有钱有权的人往往最怕死,怕死的人则最识时务。”
她说着,浅浅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说不上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却让家入硝子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上面的人还没有疯,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们还能依靠的人到底是谁。”
真理慢条斯理地向家入硝子解释,同?时朝她挥了挥手中?仍在不断接到新邮件的手机,“别被编织出来的‘主流观点?’骗了,最常用的基础结界术受到的影响根本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大。没有人是不依靠他人的力量就?一事无?成的傻瓜,辅助监督确实大多咒力不足,战斗力低下,但他们不傻。”
她的手机界面上显示着接收邮件列表。
家入硝子眯起眼睛,赫然在其?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那些全部都是辅助监督。
她深深吸气?,终于?明白过来:
香川真理绝不是如她担心的那样,是在此刻临时起意。
对方早就?打算好了。
第60章
真理当然早就打算好了。
以她最熟悉的西村慎一,以及之前曾有过交集的地方辅助监督为突破口,在姐妹校交流会之后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她陆陆续续接触了不少系统内的辅助监督。
咒术师们很?少真的关注这些在各方面为他们的行动提供协助的辅助监督。在实力强横的咒术师眼中,辅助监督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
但?实在不该忘记,当代自由便利的生活本身就出自他们口中“普通人”之手。
根据她的了解,在这些人之中,有些是从?高专毕业的前辈,也有些是成人后才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咒术界。
当她联系上这些人,以“在结界术方面需要帮助”为理?由,配合上没?人能拒绝的“小?小?谢礼”,针对现存基础结界术的改良和重构方案便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个接一个,汇聚于她手中。
——是否能够在摒弃现存结界术底层构建的基础上,重构出与“帐”类似的效果?
其中许多人都在刚刚通过邮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可以做到的。
“笼罩本土的结界会消失——我当然清楚,这本来就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真理?在手腕上缠上一圈漆黑的数珠,然后伸出手拉住家入硝子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有这层结界笼罩,普通人产生的负面感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无法逸散只能在内部沉淀,不断生成新的咒灵。”
她十?分笃定?地说?:
“硝子,国内的环境会就此改变。”
而没?有说?出口的是:
既然大?量生成咒灵的环境不复存在,与之可说?在天?平两端的咒术师自然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
如果一切真的就像她预测的那样,那么在失去本土的结界之后,未来咒术师的诞生率必然会逐渐走低,新生代的实力也将受到影响。
不论是咒灵还是咒术师,整体实力在他们这一代就将是峰值。
最终本土或许也会与海外其他地方一样,偶尔才会存在一两处诅咒,也偶尔会有拥有咒术师才能的人出世,两者都规模有限,不成气候。
也许要达到这一步,还需要等候下一个五百年。
但?这无疑会是针对咒术界根基的一场洗牌,是利益的再分配,相当于冲进“贵族们”家中,将对方的餐桌整个掀翻。
存在千年的天?元已经给上层部带来了太多好处。
过家家一样简陋的咒术界在真理?眼中,就像是个从?头到尾都是骗局的皮包公司。它在最初会适当的提供情绪价值,用?最好听的话?骗过那些咒术师,再把他们的血肉填进发动机里,最后喂饱最上层养尊处优的寥寥数人。
而她在做的事,不是修补这家公司,也不是取而代之成为其所?有人。
她是要一点一点把它彻底毁掉。
在那些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里,一定?有人会怨恨她。
但?真理?不在乎。
劝说?硝子回到教室等待后,真理?独自走出楼栋,在雪中慢慢走向咒术高专最中心的建筑入口。
往常总是把手在大?门前的守卫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不见踪影。
最外侧的大?门敞开着,空荡荡的内部长廊向外透出腐朽与潮湿的气味,这是真理?之前以虚像拜访时,未曾切实嗅到过的。
她想?了想?,暂时停下脚步。
又?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手腕上的数珠相互碰撞,却没?有发出半点响声。她在通讯录中翻找了一番,最后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
“冥小?姐吗?抱歉这么晚打?扰,有件事想?要委托你……”
“……可以做到吗?不便宜?嗯,那也没?关系……”
……
通往薨星宫本殿的路上非常冷。
通向下方的电梯老旧且爬满锈痕,下落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一路上轿厢与上方的曳引绳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最后猛然坠地,网状铁门打?开发出的噪声在空旷的地下不断回响。
真理?踏出一步。
脚步声传出很?远,在一片寂静的地下显得尤为响亮。
而在其遮掩之下,另一声与其同时响起的,近乎于无的细小?声响则几乎没?有被任何人注意。
——瞄准了女孩的头颅,一枚子弹从?暗处疾射而出。
……
“……不行?!”
五条悟忽然一挺身?,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一旁正查看天?内理?子——这一代被称作【星浆体】的少女——状况的夏油杰闻言直起身?,回头看向他。
“什么不行??”
“我觉得这样不行?!”
五条悟迈着长腿在室内走来走去,冷风从?玻璃碎裂后大?敞的窗口灌入室内。昏迷的天?内理?子无意识地皱眉瑟缩,她的贴身?照顾者赶忙取来毛毯,小?心地铺盖在女孩身?上。
烦躁不安的“六眼”绕着沙发转了两圈,又?猛然回头去看破碎落地窗外。
下方的城市夜景在今天?总是比平时更美,更远一点的地方,咒术高专所?在的筵山方向没?有华彩灯光装点,隐没?在夜色之中,一片深黑。
“这样不行?。”
他又?重复了一遍,烦躁地开始抓头,“杰,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还要等吗?”
“还没?有。”
夏油杰也走过去,他神色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比他的同伴要镇定?许多,“不要这样,悟。专心一点。现在我们的任务是护卫【星浆体】,悬赏还挂在黑市,后续还会有诅咒师盯上这边。”
五条悟露骨地“啧”了一声。
“我知道……现在就别再说?那一套正论了吧!”
他不耐烦地说?,又?往窗边走了一步,看起来就像是现在就准备跳下去一样,“既然真理?那家伙怀疑有人要动手,我们干嘛还要分开行?动?而且她不是已经可以脱离躯体了吗?干嘛不干脆把身?体给我们带着走算了?”
“因为还做不到灵魂和肉//体两者分开太远,也不确定?对方瞄准的到底是哪一边!”
被五条悟接二连三的发言挑起情绪,夏油杰也控制不住抬高了音量。
“悟,你冷静一点!”
咒灵操术眉眼露出一丝阴沉,尽力想?要维持平稳的声线中还是不免泄露出情绪,“现在还什么都不确定?,真理?的实力你我都清楚,我放在她那里的咒灵目前也还没?有动静,没?什么可慌张的。”
五条悟闭嘴沉默了一会,隔了一阵子,才又?问:
“你在她那边放了多少咒灵?”
“那件咒具数珠的最大?承载上限是一百零八。”
夏油杰叹了口气,“实际对咒力的总容量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二级以上的咒灵大?约三十?只,剩下的只是些充数用?的小?卒。”
低级的咒灵在真正的战斗之中用?处不多。如果体术合格,或许还能够搭配着在战斗之中使用?,但?对于真理?来说?,这些小?咒灵的用?处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通知咒灵的所?有者夏油杰,她目前所?处的状况。
一只损毁代表“有异常,但?不用?在意”。
三只以内的损毁代表“还能应付”。
十?只以内代表“棘手,视情况来帮忙”。
再往上……
那就意味着情况已经十?分不容乐观,他们必须立刻赶回去支援。
夏油杰感应着遥遥远方自己那些咒灵目前的状态,回忆起不久前,忍不住抿起唇,眉头紧锁。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在说?出自己要和天?元“做个了断”这样惊世骇俗的宣言之后,黑发的女孩忽然又?在他们四周布下数重结界,将周围防范得密不透风。
她朝某个方向伸了伸脖子,像是在确认什么。夏油杰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兀自闪烁的自动贩卖机,还有地上的空纸箱。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在他将疑问说?出口之前,真理?就抢先开口。女孩压低声音,神色认真中透出些许之前未曾有的凝重。
“不对劲。”
她低声说?,“刚刚的那个人,绝不是普通人。我们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
“……你说?的是谁?”
夏油杰一瞬间有些茫然。
大?雪纷飞的夜里,咒术高专境内空荡而安静。
除了还留在教学楼内的夜蛾正道,以及现在站在这里的他们四个,夏油杰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看向其他两人,家入硝子的面上是和他自己相仿的疑惑,而五条悟……
“你是说?那个补货员?”
五条悟晃了一下脑袋,毫无停滞地接上了真理?的话?,“那家伙没?咒力,应该只是个普通人吧?”
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一排排按钮灯光在大?雪中无声地闪烁。
放在一边的空纸箱内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地面上也落着雪,看不出任何曾有人存在的痕迹。
夏油杰与家入硝子面面相觑。
“不……”
真理?没?有给另两人解释,只是摇了一下头。
她反驳的声音很?轻,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是很?能确定?。
咬了咬下唇,女孩犹豫片刻,才说?:
“刚刚那个人,我看不到他的灵魂。”
……
——“砰!”
子弹撞入咒灵的躯体,在内部沉闷地炸开,发出击打?与灼烧混合的声音。
从?弹口处冒出一阵灰黑色的烟,火力足够强的近现代热武器足以对付咒灵中的虾兵蟹将,但?还不能够彻底祓除它。受创的三级咒灵滚落,重重摔在地上。
黑暗之中,有人懒懒散散地走出。
“可惜。”
那是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一头黑色的短发,一边唇角留着一道疤痕。
对方在真理?终于能看清的位置站定?,半边身?子靠在墙上:
“你发现了?啧,这笔钱果然没?那么好赚。”
“有人请你杀我吗?”
真理?眯起眼睛,确认自己果然看不到对方的灵魂。奇怪的是,她分明从?未见过对方,这张脸上的五官却给她一种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抬了抬脚,送了替自己挡下攻击的咒灵最后一程。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真理?微微抿唇,露出她最常做的,乖巧又?羞涩的笑容,“我值什么价格?我出双倍,请你去给你的雇主一个平安夜‘惊喜’,可以吗?”
“哦,很?大?方嘛。好啊。”
男人咧嘴,在说?话?的同时,人已经飞快离开原地,他手下猛然投出一根锁链状的咒具,再次贯穿数只挡在女孩身?前的咒灵。
再看他自己原本所?站之处,地面深深凹陷,碎裂的痕迹如同蛛网,长廊在身?后轰然坍塌。
“别这么心急。”
男人将锁链横向一扫,好似刚刚和对方在同时下杀手的人,现在仍然未停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哼笑说?道,“我不是说?——‘好啊’了吗?”
“十?亿,怎么样?你的命应该值得这个价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