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旧钞已经在市面上流通开了,因而没用几天,便抓到了一批在行用库兑换旧钞的人。
而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
一般的百姓数天经手的钱都没多少,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对于这些百姓,只要问出假钞的来源就行,并不会过分为难的。
除此之外,还有承诺等查出源头追回朝廷的损失后,会补上他们的损失。
朝廷有了这笔钱也富不到哪儿,而那些那些要是没了这笔钱,或许全家一个月的口粮都要受影响。
这也能安抚民心。
之后,在层层抽丝剥茧之中,用了差不多快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查到了个让人非常出乎意料的消息。
这批假钞的最终所有者都指向了朱柏。
历史上,朱允炆以先削弱藩再削强藩的理念,就曾以私造宝钞的罪名削掉了朱柏,从而致使朱柏举家自焚而亡。
朱柏聪慧喜欢读书,又喜欢谈吐军事,且膂力过人,弓失刀槊运用自如。
最重要的是,朱柏还恭孝有加。
种种表现,在诸藩王算优异的了。
对于这位十二叔,朱允熥的印象并不多。
原主没什么记忆,他的印象只限于那次老朱召诸藩王回京省亲,向老朱叩拜请安上。
年少英俊,豪侠爽快。
朱允熥不敢怠慢,刚一探查到些细致末节,立马便去寻了朱标。
要是朱柏冲动之下真的再自焚的话,那他好不容易和藩王搞好的关系前功尽弃不说,在老朱和朱标那儿也得失分。
那些藩王所多有不法,他还以为不用他直接去应对呢,想不到这么快就直接碰上了。
朱允熥给找到乾清宫的时候,正赶上老朱也在。
别的那些藩王,老朱都见怪不怪了。
朱柏不同。
这些年,朱柏一直安分守己并没有出格的事情,老朱对他可谓是非常的欣慰。
要知道表现如此上乘的儿子竟会违背朝廷几次三番的严令,私造宝钞偷挖朝廷的墙角,一时半会恐难以接受。
进了乾清宫,朱允熥在行礼过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的没的的。
什么吃饭了没。
什么哪地有啥奇事。
什么哪地该下雨了。
不说老朱和朱标他忙的厉害,就是朱允熥这个时辰也没这闲工夫聊这些。
如此的反常,必是有大事要说。
老朱直接戳破了朱允熥,沉声道:“有屁就放吧,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被老朱这么一说,朱允熥心中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最终,先瞥了眼朱标。
接收到朱允熥这样的眼神,朱标很快心领神会,笑着道:“没事就去忙吧。”
听朱标这么一说,朱允熥马上起身告辞。
反正老朱最近这段时间不会一直待在乾清宫,朱允熥有的是机会私下和朱标先说。
“好嘞!”
朱允熥应了一声,赶忙掉头就走。
才刚走出两步,便被老朱阴测测的拦了下来,没好气道:“咱是让你父子暂代朝政,不是然你们背着咱全权做主的。”
“咱还没死呢,就想把咱踢出去了。”
习惯了老朱刀子嘴豆腐心,朱允熥和朱标早就习以为常了。
朱标也没过多的解释,只是问道:“事情严重?”
这也是为了让老朱有个心理准备。
朱允熥摇摇头,道:“严重倒不算太严重,私印的那批假钞查出来了。”
这事儿,朱标已和老朱呈报过了。
在两人探究的眼神之下,朱允熥慢吞吞地回道:“是十二叔!”
“流出宝钞最大的几个源头都经营着木材瓦料,还有漕运的生意,一些小的则都是瓦匠木匠苦役之类。”
“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都曾最近或为十二叔修建景元阁提供过用料,或是卖过苦力。”
话说到这儿,已经非常明了了。
老朱听罢之后,久久都没出言。
最终,还是朱标问道:“抓人了吗?”
朱允熥摇头否认,道:“还没有,儿子担心会惊动十二叔。”
要是让朱柏受了惊,自焚的话就不好了。
之后,老朱和朱标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
片刻之后,朱标这才表示了肯定,道:“你做的非常对,别再步了你八叔的后尘。”
老朱八子朱梓,洪武二十三年自焚而死。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说朱梓的妻弟于琥牵扯进胡惟庸谋反一桉,朱梓岳父于显虽最死但仍被追究。
朱梓怕被牵连惊惧不已,老朱听闻之后先是遣了太监安慰,之后又召朱梓进京。
朱梓被吓破了胆,携王妃于氏自焚而死。
而这种说法中,提及的一些事情与史实存在一定的偏差,并不能够全部取胜。
另外一种,则是说朱梓本是陈友谅的遗腹子,朱梓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日夜谋划复仇,老朱知道后派遣徐辉祖前往征讨。
朱梓自焚而亡。
这样的说法,最后说朱梓自焚之后老朱大怒,以妖星乱宫为由大肆屠杀宫人,马皇后脱去簪耳待罪,因此才得以获免。
而事实是,马皇后洪武十五年就病故了。
最后一种说法,则是朱梓相貌俊秀,但生性嬴荡,未就藩的时候就曾和不少宫女暧昧,就藩之后也曾以朝觐的名义多次进京和宫女私会。
很有可能是被老朱察觉之后,朱梓这才惊惧之下惊惧自焚的。
只不过,事实到底入如何,朱允熥那个时候也没参与到朝政中来,就他之前那种小透明人,也没人和他说这些。
他能知道这,不过就是从前世史料,以及目前这个时候人们口耳相传了解一些。
对于这事,老朱和朱标明显不愿提。
朱标不过只简单提了一嘴便不再往下了,本就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再大谈特谈说一遍。
紧接着,朱标便道:“老十二不像是个没有分寸的,私造宝钞早就是被朝廷命令禁止,且是列进刑律当中的。”
结合朱柏平日的行事,朱标还是不太相信朱柏能干出这些事情来的。
以前不知私造的危害或许还情有可原,自从朱允熥开始挽救宝钞之后。
在严厉打击私造的同时,朱允熥也早就把私造的危害公布出去了。
朱允熥道:“即便十二叔真的只是修景元阁用了些,这个数目并不是很大,富明实业完全可以帮忙补齐。”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查清楚,私造的源头到底是不是十二叔。”
“不是十二叔的话,恐还会有继续泛滥的可能,总之必须得马上断了源头。”
证据虽已经非常明显了,但不仅是老朱和朱标,就是朱允熥都还持有怀疑的态度。
朝堂的情况本就波云诡谲,都是些千年的老狐狸,哪有那么多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
听了朱允熥的话之后,老朱和朱标迟迟都没出言。
让朱柏进京最直接来当,但又怕朱柏做贼心虚真的出点啥事。
“和老十二接触的那些人还没动吧?”
朱允熥点头,应道:“还没呢,儿子担心会让十二叔警觉,从而做出些啥不理智的事情。”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过后,老朱这才终于道:“你亲自去趟荆州,和朱柏面对面把这个事儿说清楚,该是他的责任他的承担,不是他的责任也不会冤枉了他了。”
“别他娘的像老八似的连认错的胆量都没有。”
说着,老朱还不忘骂骂咧咧不忿地道:“他娘的,倒显得像是咱犯了错似的。”
说老朱薄情寡义也好,残忍嗜杀也罢,但老朱这人对自家儿子那是真的没得说。
朱樉朱棡横行不法,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都没事,朱柏即便真的造了假钞,其实也没没多大的干系。
话说到这儿,朱标便道:“你连夜就出发,轻装从简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荆州,尽快把这个事情理清楚。”
老朱和朱标以最大的努力,想要让朱柏尽可能的别有太大心理负担。
朱允熥却觉压力异常的大,他派人调查假旧钞虽然一再小心,但很难保证一点儿风声都没泄露出去。
一旦这个消息先于他一步到达荆州,朱柏要因为此真的重蹈历史覆辙的话,那他可就得接了朱允炆逼死叔叔的接力棒了。
但老朱和朱标有令,他又不能当场拒绝。
朱允熥神情很是严肃,认真道:“好,儿子马上就出发。”
应下后,朱允熥当即就走。
刚走出几步,朱标又喊住了他,道:“允熥”
朱允熥当即扭头,拱手道:“父亲。”
朱标张了张嘴,最终只道:“一路小心。”
这个事情朱允熥不去不行,不管如何担心也只能是朱允熥莫属。
“儿子会小心的。”
还以为要换人了。
朱标不说,朱允熥只能应下。
最后又冲老朱告辞,道:“孙儿走了。”
从乾清宫出来,朱允熥回了东宫。
整理了些必要的换洗衣物,便带着于实孙前二人带了百十余个虎威营向荆州进发。
而在朱允熥刚走不走,那些文臣们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先是行用库那里查到了假钞,随后文官们便抱起团轮番上奏。
无不都是借朱允熥的话作为理由,说啥假钞泛滥会影响宝钞的信用度,不利于新钞的发行。
还说私造假钞是在挖朝廷的墙角,侵损全天下百姓的利益。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那就是必须要对私造宝钞者严惩,绝对不能姑息养奸。
朱允熥在信用库查假钞,虽没影响行用库的正常运转,但行用库不可能一点风声都说不到。
而且,假钞特征非常明显,行用库那些人就是和宝钞打交道的,更不可能一点儿端倪看不出来。
在朱允熥刚走没多久,这些人就来状告这个事情,要说不是故意的,就是鬼都不相信。
听了这些人的长篇大论,老朱的脸色都快变成了冰窖。
最后还是朱标看老朱情绪不稳,不想让老朱发脾气伤身体,这才站了出来做了表态。
先是对他们所说的那些论点表示了支持,随后又表示,道:“朝廷会马上着手调查这个事情,会在最短时间内给出一个答复的。”
听了朱标的表态,那些文官倒没再往下。
在那些人先后告退后,老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累积到了最高值。
“他娘的,早不奏报晚不奏报,偏偏赶在那小子刚一走就奏报,这显然就是故意为之的。”
这些文官要不知道这事儿和朱柏有关,就不会非得在朱允熥刚出去的时候奏报了。
毕竟,造假钞的但凡是个一般人,都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的。
非得赶在这个时候奏报,无疑就是想离间皇家亲情,通过这次的事情,让朱允熥和藩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事情本就是那些文官一手策划。
不过不管如何,想要粉碎文官的阴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能让朱柏出事。
朱标没有老朱那么大的火气,很快把细节落实到了行动当中。
第一时间安排给朱允熥发了电报,把京中的这些情况明确告知,让朱允熥对之能够加以小心。
那些文官本就在朱允熥的怀疑之列,在接了朱标的电报之后,更加怀疑这个事情和那些文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了良久,朱允熥给朱棣发了封电报。
还未就藩的时候,朱柏和朱棣的关系就非常好,朱柏常会追在朱棣的屁股后面,跟着他学骑马射箭。
即便到现在,两人都常有书信来往。
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朱允熥把大致情况和朱棣说了一遍之后,朱棣第一时间便给朱允熥给发来了电报,亲自给朱柏做担保,表示朱柏有分寸,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朱柏到底如何,朱允熥并没有亲自接触过,所了解的不过都是别人的道听途说。
对于朱棣说的这些,自然不能全部采信。
朱允熥也没有直接发表意见,只是希望朱棣能给朱柏写封信,让朱柏能直接自己把事情说明白。
对于朱梓的事情,朱棣也是清楚的。
朱允熥只是大致一说,朱棣便已了然。
他既相信朱柏,当然也希望朱柏能够自己去说明。
因而,断然不会拒绝朱允熥。
荆州附近有朝廷的电报员,虽是服务于官府的,但那都是从职大选出来的。
对于他们,朱允熥还是信任的。
得到朱棣的应允后,朱允熥安排荆州附近的电报员先赶往荆州找到朱柏,然后再由朱棣面对面联络。
与此同时,朱允熥快马加鞭的往过去赶。
大概数个时辰之后,便终于收到了朱棣的来电。
据朱棣说,他已经和朱柏说明了,朱柏坚决表示私造之事和他无关,他会等着朱允熥过去,亲自说明这个事情的。
而在不久后,朱柏也通过身边的电报员给朱允熥发来了电报。
和朱棣发来的内容基本上差不多,表示私造之事他压根就不知道。
还说既然是从他这儿流出来的,他愿意配合朱允熥的调查,尽早查出事情的真相。
有了这,朱允熥终于放心了。
只要朱柏相信他无意陷害他,那这个事情就没多大的问题。
历史上,朱柏之所以会自焚,不过也是因为知道朱允炆的藩非削不可,这无关乎是否真的有罪。
而朱允熥只限追查事情的真相,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的是说明真相的机会。
一路舟车劳顿,大概五六日后终于赶到。
朱柏知道朱允熥要来,早就等在门口了。
见到朱允熥过来,不等朱允熥下马,朱柏便先规规正正的行了礼。
朱柏出身高贵,却还能安心读书,认真学习骑射,光从这一点来说,就可见是个品信不错之人。
朱允熥翻身下马后,朱柏的君臣之礼正好行完起身,朱允熥则毫不犹豫的又很快补上了叔侄之礼。
‘十二叔。’
朱允熥认认真真的行礼,让朱柏有些出乎意料。
奥知道,平日里朱允熥能和他们念及叔侄的身份,那是因为朱允熥是以私人身份过来的,他要再端着太孙的身份,会离间了那些王爷的。
而这次不同。
朱允熥是代表老朱过来,是冲着向朱柏兴师问罪来,朱允熥还能行了这个侄子之礼,这是很不容易的。
在朱柏的诧异中,这就致使朱允熥拜下许久,朱柏都忘了他起身了。
见朱柏不为所动,朱允熥只能探着脑袋,又喊了一声,道:“十二叔。”
听到这,朱柏这才反应过来。
“哦,太孙请。”
朱柏仍没直接喊朱允熥的名字,以官方的身份把朱允熥请进了王府。
为了迎接朱允熥,王府前几天就打扫干净了。
朱允熥刚一进门,朱柏便安排人给朱允熥送来了茶。
之后,朱柏又当着朱允熥的面表示,他绝对没有私造宝钞,朱允熥如何调查,他都会全力配合,直到查到真正的私造之人。
朱柏说的时候真情流露,反正从他的脸上并没看出来有啥问题。
在朱柏脸上略微观察了片刻,朱允熥露出了微笑,问道:“十二叔近期是否扩充过景元阁?”
景元阁是朱柏专门招募名士校对整理书籍的地方。
朱柏点头,应道:“是有这回事。”
之后,朱允熥也不再含湖,直接拿出追查到顶峰的名单,道:“这些人是否都曾为十二叔修建景元阁服务过?”
朱柏接过名单,翻了大半晌后。
这才道:“全部都在其列与否我也不知道,这个叫武安的人的确是在,他运的木料出了些问题,我单独找过他。”
这些事情都由下面的人去做,朱柏不知道也属正常范围之内。
说到一半,朱柏又道:“管家那里有账目,账目上应该有付款的具体人名。”
之后,朱柏便主动道:“去找郭茂来,让他把修建景元阁的账目带过来。”
朱柏愿意无条件配合,朱允熥也省心了不少。
在朱柏的招呼之下,没用多久一个长得还挺精神的老头走了进来。
先是冲朱柏见了礼,在朱柏的介绍之下,这才转身又拜见了朱允熥。
有朱柏在,也不用朱允熥多说话。
很快,朱柏便问道:“东西可带来了?”
郭茂把账目奉上,这才问道:“是账目有问题吗?”
事情到底如何,还没到告诉他的时候。
朱柏也不搭理郭茂,他也急需知道最终的源头到底在没在他这里。
大半天过后,朱柏有些失望地招呼郭茂,道:“你先下去。”
朱柏不愿多说,郭茂也没办法多问。
在郭茂走了之后,朱柏便道:“太孙查到的人账目上都有。”
意料当中的事情,朱允熥倒没多少失望。
最终只道:“请十二叔找些可信之人,先把名单上的人都找来,看看那批假钞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从源头上阻断假钞的流通。”
朱柏是否可信,那还得往下深交,光从表面以及言谈举止上可看不出来。
对于这,朱柏很快应答。
之后,朱允熥又道:“这批假钞既是从王府流出去的,那王府中必定有人参与其中了,十二叔恐怕还得从内部查起了。”
所有的假钞都集中在和王府有关的人身上,要非说这个事情和相王府没关系,那可就未免有些自欺之人了。
朱柏应道:“太孙说如何查,本王全权配合。”
真不是朱柏不愿与朱允熥亲近,他只是感觉他有些没脸了。
即便假钞不是出于他的手,但毕竟是和他的王府有关,这说起来可是犯了很严重的失察之罪。
老朱和朱标怕朱柏受惊自杀,让他连夜匆匆赶往荆州,他带的人不过只有十人。
要想查清楚这个事情,还得依靠于朱柏。
因而,即便朱柏与他亲近,朱允熥也不得不主动和朱柏联络感情。
“荆州的情况还是十二叔比较了解,还是由十二叔自查自纠,侄儿来配合着十二叔吧。”
“现在正是新钞发行的关键时候,十二叔抓紧些时间查出到底谁是主谋,销毁了假钞的模板那就行了。”
让一个嫌疑人自查自纠,朱柏自己都不信。
他总感觉朱允熥是给他挖坑,就等他往里跳了。
哪怕是有朱棣的宽慰,朱柏也只限慢慢的配合着朱允熥调查。
真让他全权相信朱允熥,他还真就很难放下心来。
“当局者清旁观者迷,还是由太孙来主导最为合适。”
朱柏这一推脱,朱允熥就了然了。
别的都还好说,但面对朱柏的不信任,他总不能把心抛出来给他看吧。
既如此,朱允熥也不再强求,只道:“那行吧,那就由侄儿来主导调查,还请十二叔能支援侄儿一臂之力。”
相较于荆州的那些官员,朱允熥还是觉着朱柏更可信。
与其用那些官员,还不如用朱柏呢。
听罢,朱柏倒是不含湖,马上道:“那是肯定的,太孙尽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