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间院长死了。”
夏油杰黑色的大衣在黑暗中露出了一点衣角,秋山亚衣靠在一旁的墙上,淡淡出声。
“他曾经是个非常好的人,收养孤儿、帮助他人,甚至将自己退休前所赚的钱全部都捐了出去,让很多偏远山区的孤儿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不是他,连我在内的很多孩子很有可能撑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秋山亚衣垂着头,直到在面对夏油杰这个人的时候,她脸上那些习惯性的虚伪和笑容才尽数隐去,只剩下常年受到虐待和恶意的冰冷与麻木。
野间院长所住的顶楼通向下层的楼梯道里贴了许多的合照与证书,几乎每一张都有野间院长的身影。
照片上的人与这几年完全不同,照片上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容温和,如同那时福利院里种过的,盛放的向日葵。
“野间先生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占据了他身体的,只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灵。”夏油杰语气平淡,“所以,没必要为此感到惋惜。”
秋山亚衣沉默了片刻。
“……夏油先生,这不公平。”她轻声问道:“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
夏油杰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头,穿过福利院灰白的墙,望向遥远无际的天色。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天内理子不是吗?他的学弟灰原不是吗?
他们积极向上的活着,却也并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他又何尝不是为这些事情挣扎过,他试图越过咒术界改变整个世界,可他尚且达不到挚友的那个高度,甚至不需要去做,他就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
可是……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夏油杰大步迈了出去,说道:“——我让你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以后好好生活吧,亚衣。”
那个怪物的生命体征在这个世界消散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悄然间产生着变化。
秋山亚衣微微睁大眼睛,上前了几步:“您不再需要我了吗?”
“只差最后一步了。”
夏油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紧闭的门。
“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所有的一切。”
房间从内部被啪嗒一声上了锁,整个空间陷入了悄无声息的寂静之中。
萩原研二倚靠在墙边,动作看似放松,实则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紧绷着。他偏过头,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出现在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发生的所有一切也仿佛是一个显得那么不真实的恶作剧。刚刚看到的场景仍然如同幻觉一般不停在他的眼前浮现,鲜红与人类死去之后灰白的颜色交织融合,所有的感官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一片空荡的茫然。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呢?……现在又该说些什么?
此刻无论是质问还是怀疑都已经显得毫无意义,毕竟刚刚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切,那位年迈的野间院长就在这里被杀死,穿过头颅的子弹就来自于鸣海光手里的枪。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以他们的身份和立场,他们此刻对立的关系都已经无需多言。
——他非常清楚此刻作为一名警察的身份应该做些什么,他应该立刻拿出口袋里的银色手铐,严肃且冷漠地将它们戴在对面这个人的手上。
可感情与理智从来相悖,并非是感情用事,而是着短短一年的情谊和发生的故事实在太过于深刻。至少对于现在的萩原研二来说,在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前,他无论如何也要问一句:为什么?
萩原研二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松田阵平,不知不觉拿枪的手已经收力到完全失去了血色。
……小阵平。
如果是你,要怎么选?
而正被他注视着的松田阵平双手抱臂,大半张脸被宽大的墨镜遮住,只露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注视着那具死去的尸体的松田阵平突然间回过了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对我们。”
说话的同时,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与后面的人对上视线,他似乎试图从鸣海光的脸上捕捉到什么痕迹,眼中满是冷静地审视。
“……”
青年笔直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来。
“你想问什么?”
松田阵平沉默了片刻:“我问了你就会老老实实地说么?——哪怕是关于那个组织的事情?”
“我以为你们应该早就已经调查出了一些事情。你们不是一直都在跟进吗?从广田雅美那个女孩开始。”
“如果把日本比作一棵千疮百孔的树,那么组织就是缠绕寄生在树上的巨蛇,他无孔不入,也无处不在。”
鸣海光眼底的灰青色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陌生而遥远,他停顿了下,苍白一笑:“事到如今,松田,就算知道组织的事情,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么?”
松田阵平久久凝视着他,淡淡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事到如今,其实很多东西已经没有了再去纠结下去的必要。”
“我想要问你的问题只有一个……hikaru。”
松田阵平下意识抬手摸了根烟,放在嘴边点燃,尼古丁的味道让他的心定了定,终于能显得不那么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来。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想要成为刑警?”
晦暗的光透过玻璃照紧屋里,在一片狼藉与死寂之中,只有松田阵平的问话仿佛震耳欲聋。
鸣海光猝然一僵,这一个瞬间他想到了许多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方仍执着于这样一个问题,或许他们早已经对他失望至极,过往那些隐瞒与谎言都会成为如今刺穿他的箭矢,然而对于他们六人而言,即使走到黑也仍有“信念”二字不可辜负。
他们曾在樱花树下宣过誓……
可毕业典礼时的仓皇逃离早就注定了他们今天的背道而驰,而这一切,皆因自己所起。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办法去责怪任何人。
鸣海光狼狈地躲开了松田阵平的视线,如此想。
无论是宫野夫妇也好、鸣海夫妇也好、甚至是诸伏和降谷在组织九死一生的局面也尽数都与他有关。他仿佛就是生来被诅咒的厄星,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尽的霉运。
“你当初说过,你有必须要成为刑警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见他沉默不答,松田阵平的表情变了变,又再次问:
“是因为你念念不忘两场大火中的秘密急需被解开,还是因为你早就已经知晓父母与组织的某些关联,所以试图通过警方而寻找到答案,亦或是……”
“亦或是这些都只不过是我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与你们相遇的戏码?”鸣海光打断了他,面色森白地问:“松田,莫非你还对我抱有期待吗?”
对面的人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你看,直到现在,你仍然下意识想要为我开脱。”鸣海光淡淡道:“实际上,‘鸣海光‘这个身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我本人也并没有什么出于追查真相的迫不得已,鸣海直人与鸣海千穗里只不过是听从组织的命令成为我父母的普通组织成员。而我所做的一切也同样都不过只是听从了组织的命令,包括进入警察学校和你们相遇。”
“我是组织放在警视厅里的暗线,听从组织的命令处理一些由于身份问题无法处理的突发事件,和你们这些背景干净的警校生接触有助于漂白我一些过去难以遮掩的问题和经历,组织中以这样类似的手段进入警视厅成为暗线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例如那位宫崎君……他原本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早更出色地成为警察,却因为个人的利益背叛了组织,并且试图通过出卖组织的秘密来获得一些不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所以,组织杀了他。”松田阵平冷冷道:“那个组织并不在意你们这些‘成员’的性命,你又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鸣海光笑了笑:“松田,你太天真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出生于组织,组织培养我长大,我们相互依存,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那么,既然这一切都是那个组织的安排,那么你为什么要在毕业之后瞒着所有人偷偷打听有关于当初本田车爆炸案的调查细节?”松田阵平慢慢抽着烟,继续问道:“你当初通过另外一名负责结案的公安那里,应该得到了不少的情报吧?”
“当初第一次见到小早川警官时,你似乎对于你的父亲,那位因为本田车爆炸案而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并不在意,可是自从你从福冈回来之后,你却独自一人开始了秘密调查。”
“但凡你从一开始就是刻意接近,为什么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还需要自己费心力调查呢?”
“还有诸伏。你既然在组织中担当了这样的角色,应该早就察觉到他成为了卧底没错吧?”
“你说我们尚且对你抱有期待,那么请问鸣海,你在千叶县,费尽心思将致命的子弹换成麻醉弹,精准地计算出爆炸的威力和时间,只是为了在组织那里制造出hiro已经死掉的假象让他可以脱离所谓卧底的身份,难道也是因为,你还在顾念同期的情谊吗?”
听见松田阵平的一声声质问,一旁沉默不语的萩原研二重重合上眼,只感到满心的失望。
他不明白,当初那个会站在便利店外的路灯下,露出温良笑容的青年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直到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依旧还要上演这漏洞百出的戏码。
既然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你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舍命相救呢?
“难道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和托付吗?
“松田……”
鸣海光并没有来得及说出下半句话,下一秒,他带着惊惧地猝然睁大了眼睛!
原本静静待在房间的角落里,那个被斩断的、属于野间院长的头颅突然间动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额前漆黑的弹孔中钻了出来,霎时间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是,距离那怪物最近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却对此毫无所觉,仿佛整个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这不正常的一幕。
那黑色的粘稠物体在脱离了人脑之后,又试图朝着毫无察觉的萩原二人所在的方向移动,却又很快在下一秒时化成一滩腐烂的血水。
鸣海光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察觉出了不对。
“夏……”
然而已经晚了。
那滩血水在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如同沸腾一般猛烈动作起来,鸣海光拔腿朝着萩原研二冲过去的那一瞬间,那团血雾突然调转了方向,化作一道利箭笔直朝着他而来!
“……”
“鸣海!!!”
伴随着枪响与惊呼声,紧锁的大门被夏油杰从外部轰地踹开!
他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倒在萩原研二怀里的青年身上,表情微变。
“——把人交给我。”
抱着人的萩原研二闻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松开手,捂住怀中人心口的地方鲜红一片。
“他中弹了……”
夏油杰眉头紧锁,在观察着鸣海光目前状况的同时,心下微沉。
这并不是中弹。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作为本世界的“普通人”并不能看见,射入鸣海光身体里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子弹那么简单,而是更加麻烦、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种东西。
某种术式。
各个异世界分体的死亡加快了力量的恢复,足够这个怪物在这一瞬间突破世界意识的极限做出最后的反击——
而这一击几乎贯穿了鸣海光的心脏。
这种程度的伤换做是谁恐怕都没有办法活下去,但如果是鸣海光……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