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理子愣在原地。
在微弱的光芒之下,那个脚印看得并不真切。
但无论从模糊的轮廓和大小来看,脚印的主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温驯的动物。
“它”往山上去了,也就是意味着很有可能和那个老伯遇到。
这座山只有那个老伯一人居住,如果他一个人碰上意外…….大概率会出事吧?
察觉椿理子状态不太对劲,有一郎开口询问:“怎么了?”
“我……”椿理子正欲开口,可接下来话语却凝滞在喉中。
滋啦一声,火星从火把焦处弹落到椿理子脚边。
此刻淡淡火光映照在地面的影子开始扭曲,涌动着贪念的黑色触手搭上她的肩膀,凑至耳边低声蛊惑。
如果他意外死了,那么那棵茶树就归他们了……
如果有了这棵茶树,她应该很快就能攒够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只要、只要有那棵茶树一切就都好了。
贪念犹如潮水一般疯涨、涌动,它们从阴影处争先恐后地涌出,覆盖椿理子的口鼻,让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只要不说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但是,然后呢?
一阵强劲的夜风吹来,带来些许新鲜的空气,琉桓椿理子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这边灌木后面有奇怪的脚印往山上去了。”
方才将险些淹没的贪婪和欲念迅速褪去,刚才窒息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与之取代的是温和而鲜活的暖意。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上去看一眼吧。”
火把的橘色暖光投影在椿理子的面上,衬得眉眼更加柔和,她转过身来如往常一般挂上得体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为何要学剑道、为何要拿起冷僵的竹刀一次又一次地练习挥劈。
为了之前有人惨死在她面前的悲剧不要发生、为了允一方公正。
即便来到七年后的她身如浮萍,但还没有骨头软到靠见死不救才能活下去。
时透无一郎好奇地探头过来看:“确实呢,万一是熊上去了就不好了,我们上去提醒一下那个老伯吧!”
看着两个人去意已决的样子,有一郎无奈地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有反对。
毕竟他也是知道的,他这个弟弟一遇到能帮助到别人的事情时,就会变得格外热情高涨。
…….
在确认椿理子一行人离开后,茶农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走上山坡,确定茶树是否无虞。
椿理子苦心寻找的玉露茶树,此刻正安安静静站在幽蓝色天幕下,树叶随风流轻轻上下摇曳。
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茶树树干,被打理得光滑细腻的树干如丝绸一般抚慰他皲裂的掌心。
茶农抬头仰视它,眼中的情绪复杂,却似乎又能简单地概括成一个字。
——“爱”。
他爱茶、喜欢看着自己亲手培育的树生出苍翠的茶叶、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他在所有人都想搬到镇里后,还继续留在山里的原因。
他这一辈子没有娶妻,远离不解的家人,除了换取必要的物资外,从不卖茶,早已下定决心只守着几棵茶树过活。
而面前这棵偶然发现的玉露茶树,是他用全部性命浇灌,愿意舍弃一切守护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时。
在树冠处安静栖息的鸟雀猛地振翅,鸣叫着笔直地冲向夜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缓从上山的方向传来,每一步都结实地踩进地面,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茶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只见一坨黑漆漆的影子,正不急不慢、摇摇晃晃往他的方向走来。
它似乎对周边的东西很感兴趣,时不时用鼻子嗅嗅气味,遇到体积比它大的东西则会被激起敌意,鲁莽地将对方撞翻。
在它肆意破坏的过程中,茶农逐渐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是熊!或许还是一只充满敌意、非常饥饿的熊!
但是它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从这里小心点绕路还是能避开的……
可是,如果放任它不管的话,或许这几棵被精心培育的茶树就要毁于一旦了。
黑熊觉得撞篱笆没有什么意思,再次挪动硕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几棵茶树走去。
在弹指间,茶农瞬间作出了决定。
原本因为惊吓张开的毛孔收缩,茶农感觉浑身血管流淌的血液发烫,突破人类遭受恐惧会僵硬在原地的本能,大吼着冲出山坡。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黑熊的注意力,它将即将触碰到茶树的爪子收回,望向发出吼声的茶农。
这对于一只熊来说无疑是挑衅。
没有控制阀门的兽性被激活至极点,黑熊前爪刨了刨地面后,猛地向茶农的方向跑去。
赤手空拳的人类在一只野熊面前无异于盘中餐,茶农很快就被黑熊追上,被一掌拍翻在地。
“咳!”
茶农喉间涌出一股腥甜的气息,一口浓血瞬间从口鼻喷出。
下一刻,躺到在地上的他与黑熊向下俯视的眼珠对视,接着亮出锋利的熊掌向他袭来。
此刻,茶农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出于求生本能伸出胳膊格挡。
但人类的肌肉又如何能抵挡这一击?
手臂被熊掌抓开几道口子,鲜血瞬间喷出,伤口火辣辣的疼。
野兽见血,无疑更加激发它们的兽性,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深谙深山动物习性的茶农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下一击到来。
可预想的下一击没有到来——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叮地一声扎入黑熊的后腿,黑熊旋即转头看向攻击方。
“快离开这里!”
夜色浓厚,茶农看不清来人,但却听到少女熟悉的嗓音。
清澈、干净,像是凛冽的山泉水。
白皙的指尖还保持着勾弦的姿态,椿理子站在弓箭射程的最远处,一点都不敢懈怠地盯着眼前被激怒的黑熊。
接着,捏着箭翎再次抽出一支箭矢,搭箭上弓。
见到茶农老伯还能爬起来跑开,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但要怎么解决一只熊呢?
之前她在家中学过射箭,虽然准头不错,但无非是站桩瞄准静止靶罢了。
对上一只处于暴怒的熊,那从未实践过的技术做得到吗?
直面一只体型庞大自己数倍的野兽,向来遇事处变不惊的椿理子额上也渗出冷汗。
能做得到吗?做不到的话就是——死!
椿理子感觉时间凝滞了一瞬,眼前浮现过诸多的画面。
画面闪烁得极快,大多是平日生活的画面,但画面最后却定格在时透兄弟。
椿理子原先不安惶恐的情绪,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不,不需要做得到!
指尖被弦勒得发白,她用尽所有力气拉开弓,手指一松,箭矢猛地射出。
伴随着尖锐破空之声,锐利的箭尖扎入黑熊如酒塞般大的眼中,溅出点点血花。
先前已经吃了一箭,而这一箭又是直射要害,双倍疼痛之下,黑熊发狂般咆哮,抬掌准备奔向椿理子。
可还没来得及扑向椿理子。
赤脚脚掌点地,椿理子身侧灌木丛中蹿出一道身影,速度快到人眼只能捕捉残影。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血液抛物线状撒向空中,一只熊腿顺着长刀挥砍的方向飞上空中。
“无一郎!”砍断熊腿的有一郎大喊。
几乎是同时,无一郎双手合握着刀柄从树上一跃而下,刀刃带着他身体的全部重量,狠狠凿入黑熊的后颈。
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刚才响彻整个山林上空的咆哮声瞬间消失。
两击毙命!
熊头落在椿理子的脚边,被砍穿的脖颈迅速流出一滩血泊。
有一郎怕熊血弄脏椿理子的鞋袜,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椿理子到旁边。
“没想到你准头还不错嘛。”有一郎一边拽着人走,一边也不忘挪揄两句。
表面上一脸云淡风轻,可后颈渗出的细密汗珠却出卖了他。
听到有一郎的话,椿理子才猛地回过神,她立马望向茶农倒地的方向:“得赶紧看看那个老伯有事没有!”
……
在被黑熊划开手臂时,茶农感觉身体的热量随着那几道伤口流失,源源不断的冷气从伤口涌入、流遍全身。
所以,在椿理子吸引黑熊注意力时,他跑了没几步就晕倒在地。
茶农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身处吞噬一切的迷雾之中,看不清一切。
但突然一道阳光刺破迷雾,照亮前面的黑暗。
身体开始回暖,茶农猛地睁大眼,惊坐起来。
那被熊掌抓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已经被白布包好。
“我怎么会…..”
跪坐在一侧的椿理子温声提醒:“现在最好不要乱动,不然会撕裂伤口哦。”
茶农愣在原地,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脊背挺得笔直的椿理子。
良久,他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话:“为什么要来救我?”
“救人没什么理由吧?”椿理子想了想,勾起温和的笑容,“就是想着要救人,身体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我们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伤口处的草药都是消炎用的。”
想起先前茶农防备的样子,椿理子赶紧补充一句。
她指向外面:“草药是那两个孩子摘的,他们对这个很熟悉,请不要担心。”
顺着椿理子的指尖,茶农看到了正蹲在地上扒拉黑熊尸体的时透兄弟。
“喂!老伯!这个熊我们能带走吧?”
见到他醒过来,有一郎不忘阴阳怪气几句。
“当、当然可以……!”茶农嘴拙,急忙磕磕绊绊回话。
“噢,那就好。”有一郎头也不抬,准备继续开口挪揄,“我还以为你要说熊也是你的了……”
话还没说完,茶农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输出:“不止是这只熊——!”
“那棵玉露茶树也是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