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安静如鸡
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七个土匪被活捉了回去, 有趁乱跑掉又被捉回来的,也有留在山寨里,被自己人带路, 一锅端了的, 当然, 也有成功逃脱的,但不管怎么样……
“芜湖!大丰收!”
玩家们热情欢呼。
一千二百三十七个土匪垂头丧气地被绳子捆好,拉回了滑州城,那些他们原先准备抢劫的百姓一个个从家里探头出来看他们,指指点点。
“那些就是附近的匪徒吗?”
“啊呀!生得好凶!”
“那不是寄哥儿吗!半年前他失踪, 家里人一直在找他, 他妈妈眼睛都哭瞎了, 原来是去落草啦!”
“他家里总说他是好男儿,日后定能在东华门外唱名,如今怎么和这群匪徒混在一起了?”
“作孽哦!”
父老乡亲指指点点, 那个匪徒想要用手遮挡住自己, 然而两只手都被捆起来了,只能拼命沉下头,不让他们看到脸。
转过街角,一个瞎眼老妇人跌跌撞撞过来:“寄哥儿,是你吗,寄哥儿?”
那匪徒身体都僵硬了,老妇人挥舞着手要去摸他脸,他僵硬着身体弯下去, 蜷缩成一团, 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不!不是!不是我!”
玩家们几乎能听见他体内骨头咔哒咔哒响, 如同生锈机械在运转。
“寄哥儿, 我的寄哥儿……”
瞎眼老妇人抱着他痛哭:“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啊!这里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你怎么能和那些土匪搅在一起,冲进来强抢呢!”
那匪徒垂着头,支支吾吾,不敢应答。
玩家们记得这个瞎眼老妇人,他们经常去她家里送肉和野菜,帮她劈柴挑水,老妇人则会絮絮叨叨和他们聊天,有时候说她一去不回的儿子,有时候说她死去的丈夫,自己现在的生活,更多时候,则在和他们说:“娃儿啊,你们吃了没?我热了饭菜,来吃两口。”
“娃儿啊,辛苦你们了,天天来帮我这瞎眼老婆子,别忙活了,快坐下歇一歇,喝口水。”
“我原来养了只母鸡,天天下蛋,后来被金大王杀了,那么好一只鸡,能天天下蛋呢,说要杀了炖汤!造孽哦!要是没杀就好,没杀,我给你们煮蛋吃,特别好吃,我家寄哥儿最喜欢吃煮蛋了!”
而现在,这和蔼的老妇人几乎要生生哭晕过去了。
玩家们于心不忍:“我们去安慰……”
“啪——”
一声耳光响亮出现。
寄哥儿被这一大耳刮子抽得跌倒在地上,他愣愣地望着瞎眼老妇人:“……妈?”
老妇人刚才还抱着他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如今却咬着牙,啼着血:“畜生!你这个畜生!你忘了你爹爹是怎么死的了吗!那些金贼抢了我们的鸡,抢了我们的米面,什么都抢,你爹爹……你爹爹就是拦着他们,被他们推了,头磕在门槛上,就这么丢下我们去了!你还学他们抢东西,我——我——打死你个畜生!”
她忽而弯腰摸索着自己双足,脱下木屐,劈头盖脸怼着儿子敲砸,儿子跑不掉,也不敢躲,只能抱着脑袋蹲在原地,哭叫:“妈妈,我错了,你别打了!你别打了!”
玩家们和街坊邻居连忙上前,将二者分开,那个匪徒自然是丢到一旁,他们主要是担心老妇人气出毛病来。街坊邻居给她顺气:“十六婆休恁地气!都是杀人放火的畜生,何故为他气出病来!”
老妇人拉着他们手,翻来覆去哭泣:“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她转头,用看不见的眼睛四处找:“小后生你们在哪!”
玩家们连忙应:“在这儿!”
“你们……你们……”老妇人擦了擦脸上眼泪,手一攥,“杀了这畜生吧!”
在她眼里,小后生们代表了官府,官府可以杀了犯人。她也不懂官府需要依靠律法来行动,本能认为官府就是掌握了生杀大权——放在一部分狗官身上,也确实是这样。
这匪徒脑子嗡然作响,满脸不敢相信:“妈,你……你怎么……”
老妇人扭开身子,背对着他。“这种畜生必须杀了,必须杀了啊!”
“不能杀!”十三岁的青霓嚎了一嗓子。
老妇人愣住:“为、为甚?”
因为他们最近缺人!
因为他们最近很缺人!
“城墙还没修完,井也还没全挖好,白马山上的石头,我们还需要人运,总不能让你们去运吧,还有公共厕所!我们早就想建一个了,一直抽不出手。还可以让他们给大伙儿干活,比如修修房顶补补窗……”
十三岁的青霓诚恳地说:“十六婆,你看,比起直接一刀砍死他们,这样是不是实惠多了?他们作为犯人,也不需要吃得多好,睡得多好,有个棚子,有两口糠吃就足够了。我们有了劳动力,他们也能保住性命,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是互惠互利,双赢局面啊!”
土匪们:“……”
你可真是个人才!
“实惠?”老妇人听完后,似懂非懂,“小后生觉得这样更好?”
“嗯!”
老妇人点头,很信赖地说:“听小后生的。”
其他人也连声赞同。
也有人提出疑问:“这么多人,万一在城里作乱呢?”
青霓们对此早就商量出了一个笨办法:“都打散了!咱们不是十家为一保吗?给每一保分配一个土匪,看管的同时还可以让他做活,什么耕地推磨都可以做,平时各家向保长申请哪个活计需要人,由保长安排土匪做活时间,给东家洗了衣服,就要按顺序去西家挑水。以十日为一旬,五日由各保分配,余下五日,得让这些土匪给公家做活。”
陆宰发呆。
百姓也静默了许久。
“诶?是五天分给公家太多了吗?那就四天?唔,三天吧,平时你们家里没什么需要做活的时候,公家也可以征调他们!”
有整整三天给他们支配呢!他们一直想要的公共厕所也能挖起来了!
青霓们不由得快乐起来。
*
不,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谁听说过官府用囚徒当奴隶后,还会送给百姓们用?不把百姓一起当奴隶用已经很好了!
他们知道一个劳力有多重要吗?每年秋收时不知有多少佃农头疼家里劳力不足,怕不能及时收割完麦子,求爷爷告奶奶请人来帮忙收割。
有了劳力,土地才有价值!
“小官人,这些贼子真的给我们用吗?随便用?”
“真的呀!但是不能抢,不能乱,要排队!”
“当然,当然,不抢,我们不抢,我们一定好好排队!”
有那么一两息,回话的百姓感觉自己脑子在眩晕。
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官!
又听这群好心的小官人笑着说:“所以你们要看好这些匪徒哦,别让他们跑掉,平时不用时,也别忘了捆结实。”
“当然!一定!”
百姓立刻眼睛红红盯向这群土匪。
搁以前,官府让他们做什么,他们才不会尽心尽力去做,敷衍过去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这些土匪相当于他们的财产了。只要有需要,人人都可以把这种壮年劳力领回家。
给官府打工和给自己打工,这能一样吗!
他们绝不会放跑这群土匪!开垦新田,收割庄稼,修房搬砖,还要用到他们嘞!
在这样如狼似虎的目光中,土匪们脸色发白,后悔莫及。
他们真傻!真的!他们为什么要来招惹白马县呢!怎么就不想想,金人退走,肯定是有更可怖的东西啊,他们怎么就一时脑子发热呢!
接下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
“来!拿好了,这是铲子,这是斧子,会用吧?”
土匪们有的手持铲子,有的手持斧子,皆是一脸木然。
“拿铲子的挖一个九尺深,两个人手拉手展开臂的长度的大坑!”
“拿斧子的和我们进山,砍树做栅栏!”
青霓们一个指令,他们就一个动作。拿斧头的被领走了,拿铲子的低头,默默挖坑。
不是没想过反抗,之前拿到斧头的匪徒,就有一个暴起,攻击这些年轻人,但是,被斧子砍断手臂的那个年轻人,真真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只手臂还在飙血,他本人却单手搂住了那匪徒的腰,将其高高举起,用力掷到地上。足尖挑起掉落的斧头,斩钉截铁地对着那匪徒脖子砍了下去。
巴草至今还记得那一幕。
其他年轻人嘻嘻哈哈对他们断手的同伴说——
“居然被袭击了,还丢掉一只手,你好逊哦!”
“少了一只手,力量就不行了吧?”
“不如去死喽,这种身体留下来也是废物。”
好像半点同情心也没有,是蛇蜕里爬出来的怪物,血液冰冷。
而断手的那人……断手的那人……
“喂!”那些怪物对巴草喊:“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干活啦!”
巴草抖了抖,连忙低下头卖力挖坑,尘土飞扬,这些怪物还在说:“这是粪坑,别马虎啊,做得不好,以后你们清理起来也费劲。”
装得倒像是一个人!
可巴草死也不会忘记,就在他们嘲笑完断手的同伴后,那个断手的人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居然还说:“好嘛!这就去!”然后,他就在他们面前用那个斧头自杀了。
滚烫的血液溅了一墙,而他那些同伴反而在担心:“忘了提醒他离墙远一点了,不会很难洗吧?”
从那天之后,他和他的兄弟们安静如鸡。
反抗?
别了吧,对这些怪物反抗个蛋蛋哦!说不定砍了他们脑袋,他们还能像刑天一样举着斧子追在他们后面砍呢!
第322章 岳飞乞粮
等断手玩家捏脸重来时, 粪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后面还有蹲坑位,搞两块砖往蹲坑的地方一放,中间再挖一个坑道通向粪坑, 坑道上放磨好的光滑石板, 一个简易公厕就这么搭建完成了。
“搞定!”
“只有一个坑位会不会太少了?”
“也对,多挖几个!挖八个吧,四男四女!”
“再围出两个棚子, 把厕所围起来,不让外人看到就行了,完美!”
“等等,再挖一个粪坑吧。”
“嗯?为什么还要挖一个, 一个不够吗?”
“把粪便和尿分开来,尿用来浇灌农作物,粪用来肥田。我没干过农活, 但是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 好像老农会把粪涂在农田土地上,可以肥田。不过这方面咱们得问一下农人,多问几个,绝对不能自己瞎琢磨,别搞出外行指导内行的惨案来!”
“那肯定不会啊!术业有专攻,应该没有人会犯这种小错……吧?”
“我们大怂?文官指导武官怎么打仗,将士必须按照阵图作战?”
“emmmmm……”
*
陆宰发现, 那群思维异于常人的小疯子又有了新举动,他们开始挨家挨户问那些田亩来自谁家。
现在就开始清算田产,调察人口了?这也太急了。他们手头有兵了吗就去动田产, 别看滑州城好像被金兵梳过一轮了, 那些富豪乡绅手里, 可还有私兵呢!
办事怎么那样马虎,不多想两步!
然而,等陆宰问了,玩家们却是惊讶地看着他:“清算田产,我们没有啊。”
“那你们是……”
“我们在问农夫种地的事!符钧,我和你说,你不知道,我们问了才知道,原来尿不能直接浇庄稼上,要先放置三个月,再加水搅稀了,才可以用。六勺水一勺尿这样子,不然会烧苗……哎哎!符钧你去哪里!怎么捂着嘴!你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给你叫个医生来啊!符钧!符钧!”
陆宰捂着嘴,头也不回。
他出生于名门望族,江南世家,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种腌臜话,“简直……简直……”陆宰脸色又红又白,气恼得紧,同时理智又告诉他,他这样子是无理取闹,小疯子们是在关心农桑,是在做实事,他不应该这种反应。
溷肥很正常。孟子也说“百亩之田,百亩之粪”,这很正常!
“唔!”
想到自己吃的饭菜从未播种前就接受了农家肥的浇灌,陆宰脸色更加苍白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仆人在外面说:“阿郎,至午了,娘子遣小底来问一声,还是如之前,熬些粥吃?”
妻子并未如陆宰所愿,带家仆与孩子回山阴老家,仍旧留下来打理着里里外外,这两日陆宰胃口不大好,便吩咐了厨房那边给他熬些香粥。
本该夫妻情深,极有温情,然而此刻陆宰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狸奴:“请娘子自个儿吃吧,我再看看书!”
仆人应声就要去,陆宰又喊住他:“将我书斋中那本《齐民要术》和《汜胜之书》取出来,送与……那几位大王。”
*
“崽崽真是好人!”
私底下,青霓们给陆宰取了个外号,来自于陆宰——陆仔——陆崽,没有外人时,就喊崽崽,哪怕对面年龄比他们大。
“有《齐民要术》和《汜胜之书》在,种田就方便多了!”
“我看看……用踩牛粪法堆制农家肥!好东西啊!”
“哦哦,怪不得古代朝廷会给百姓发粮田和桑田,原来是为了蚕矢做肥料啊!”
“熟粪追肥?用粪便当肥料,还分生便熟便?”
“反正说来说去,还是得多准备粪便呗。”
“我给你们偷大粪吧!”
“???”
这些话发在私聊界面,突然有一个玩家跳了出来,打出虎狼之词:“我在金人那边当卧底,他们虽然会收集粪便做燃料,但现在外出行军,哪里顾得上搞这些,我看他们平时都是野外挖个坑埋了,不如我提个建议,让他们统一上厕所,统一提供厕纸,离军营远一点,回头你们就可以过来偷运了。”
“……”
“怎么样!”十四岁的男青霓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正确,“偷拿别的东西肯定很容易被发现,这个就不会,谁闲的没事干去看粪坑里东西有没有少。这可是白嫖诶!”
白嫖!!!
“好想法!回头你给指个路,我们整辆车去拉回来!”
“好嘞!”
“去的时候给你带腊肉!可好吃了!”
“诶,现在已经开始做腊肉了嘛。”
“对!很多人都开始做了,那熏肉味道香的……”
十四岁的青霓发了个流口水的黄豆表情:“我们这边开始打仗了,没功夫打猎,伙食待遇直线下降。对了,回头我给你们说个地方,你们来的时候帮我多带一些粮食过来,不拘米麦肉菜,越多越好!到时候放在那地方,用枯枝树叶挡一挡,留个人看一下等我过去就更好了。”
“没问题!小事一桩!”
十四岁的青霓关了私聊框,爬到树梢最高处,眺望战场。
“冲啊——”
“杀啊——”
一个个人身倒下,血濡湿了土地,面目浸泡在浑浊了尘土的血水中。
金军被宋军打退,追着跑了好多天后,完颜蒙适重整兵马,杀了个回马枪,与宋军交战在这个不知名的土山下。
而他是火头兵,只需要负责搜罗柴草,寻找水源,并将这些运回营地,支锅架灶为将士们做伙食,打仗用不到他。
战场上,一波波喊杀声与惨叫声随着战马踢踏起的黄尘,滚滚四散
“射!”
是那个岳统制。
太远了,玩家其实听不到他喊了什么,只能看到宋军那边挥舞起了令旗,而后,宋军纷纷弯弓搭箭,箭雨铺天盖地,不少金人被射下了马。更多金人顶着密集飞箭,策马冲向宋军。
平原地形本就适合金人骑射,不然完颜蒙适也不会驻扎在此,他手底下虽有不少兵马,却并非铁浮屠,仅是普通骑兵,更需要占据地利。
骏马飞驰而过,金人手持敲棒,冲进了宋军队伍里,天上太阳高高挂着,阳光照耀在敲棒表面的一个个钉子上,银光若波浪一晃而过。伴随着宋军声声哀嚎,枪棍与天灵盖达成了一次次沉闷撞击。
有宋军看得心底发寒,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惧怕。
“糟了,金人骑兵太占便宜了,手里还拿着狼牙棒,飞速一过,直接把人脑门子砸开花,这样太影响士气了。”
十四岁的青霓扒着树干,脑袋直往战场伸。不用镜子照他也能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他对整个宋朝不感冒,可岳统制是个好人,他手下的兵绑他时也没有对他打骂,在古代也算是好兵了,丢在金人手里,怪可惜的。
完颜蒙适也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地猛冲,敲棒在他手上就如同挥动自己手臂那般灵活,敲棒狠狠挥下,钉子砸进人皮里,“撕啦——”猩红血液喷洒,腥味被马蹄践踏。他哈哈大笑着,冲向下一个宋军。
便在这时,破空声传来,凉风扑面,完颜蒙适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侧了一下脑袋,有箭射中他的头盔,随着“铛”响,场面一刹那安静了下来,完颜蒙适用力一勒马,面容阴沉。
“可惜了。”岳统制,或者说,岳飞略带遗憾地松开拉弓的手。
只差一点,就能射中他眼睛了。
“兀那小将!”完颜蒙适喊道:“将姓名报上来!”
回应他的,是一支当面而来的箭矢,被他用敲棒拨开。而对方又是接连数箭,却并非攻击他,而是干掉了其他金兵,每一声弓弦响,便是一个金兵惨叫着跌下马。
“好耶!”十四岁的青霓看得心神激荡,手掌“啪”一声拍在树干上,力道的反震让他嗷一声把手收回来,对着红透的掌心吹了又吹。
吹着吹着,发现战场形式又发生了改变。
“诶?怎么突然退兵了?”
在令旗指挥下,宋军迅速退走。关于这个,十四岁的青霓倒是看懂了,那岳统制手底下人并不是很多,因祸得福,退军时就也还能控制得住,不至于直接发生溃兵。
完颜蒙适脸沉沉看着宋军退走,并没有追赶。
*
“哥哥!哥哥!”
岳飞刚一回营,就听见自家结义兄弟中最小最活泼的那一个大呼小叫,而后,没几个呼吸,对方便蹿到跟前,背上还扛着一匹血淋淋的死马。
“俺刚才趁着箭雨,偷偷拖回来金贼的死马!下锅熬点米粥,分给将士们,今晚有肉吃了!”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肉吃了!若非腹饥,今日如何会那么轻易就退兵。
岳飞点头,又瞥了一眼那匹死马,心中叹气。
就这一匹马,这肉能够多少人吃呢。
他军中人却不管那么多,人们欢呼,高高兴兴刷锅,生火,处理死马,营地里充满着快活气息。这么多天战斗,东西都吃光了,就连他们自己的马也杀了,不然又怎么会用步兵硬抗金人骑兵。
马被剁成肉糜,每个人分不到几口,张显作为把死马顺回来的功臣,分到了唯一的整肉,孩童巴掌那么大,就着粥,三两口就吃完了,剩下一个碗。
还饿。
张显埋头碗底舔了又舔,舔到半点味儿都没有了,才恋恋不舍抬起脑袋。
岳飞看在眼里,再看其他将士也是如此,翛忽一握拳头,站起来:“你们在此落脚,我去向王都统乞粮!”
第323章 抗金抗金
共城西山。
“喝!”
“吃!”
“来!这块肉肥, 吃!”
篝火翻滚,光焰照人,王彦麾下将士们灌着酒, 吃着肉,嬉笑怒骂, 好不快活。胸膛敞开着,酒水飞流而下,溅湿了胸口绷带, 血液混着酒水, 濡湿前胸。
“诶!这伤口再偏一点, 你就回不来了!”
“哈哈哈哈, 是啊!但老子杀了三十四个金贼!就是真死了, 也够本了!”
“说得好!来!吃酒!吃酒!”
一骁勇壮汉盘腿坐在最高处,身边放着盘肉,好大两只鸭腿, 还有几块熏鸭肉。他扯下腰间弹弓,倒出袋里石丸子,对着远处大树打玩, 叶子簌簌而落, 他忽然开口:“可清点好人数了?”
身后有人慢慢走出,看行礼姿态, 似乎是壮汉幕僚。
“都统。”那幕僚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想说的话,道:“原有七百人,如今仅剩三百二十九人了。”
原来这骁勇壮汉便是王彦。
闻得人数,他却是笑了:“手底下五百人都不足, 我这都统也是寒碜。”
幕僚欲言又止。
“怎做这般姿态, 有甚说甚,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王彦拿起一根鸭腿,撕下一大块肉,大口大口咀嚼。
幕僚牵起唇角,勉强笑了笑,道:“都统今日太莽撞了。”
王彦点点头,将剩下那个鸭腿递给幕僚:“来,坐,边吃边说。嗯,莽撞,然后呢?”
幕僚拿着大鸭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盯着那鸭腿半晌,别开脸,闷闷道:“我知都统心善,看不得金贼肆掠我国百姓,但咱们好不容易从金贼包围里逃出来,身边仅有七百人,如今一下去了近半数,往后如何抗击金贼,收复故土。都统莫非忘了咱们出发前,誓要复我河山之言了?”
“我今日也没想太多。”王彦诚实地说:“看到百姓奔逃,金贼拿他们取乐,便没忍住领兵追杀那些金贼……”
幕僚讥讽:“是啊,都统威武,还冲在最前面,全然忘了自身难保,也忘了河北其他民众还期盼着王师呢。”
“这……当时确实是冲动了。”
王彦用指腹蹭了蹭脸颊,低下头默默继续啃鸭腿。啃了两口,他又抬头,与幕僚眼睛对视:“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幕僚瞪眼,下一息,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鸭腿肉,看那牙尖磨的,也不知心里在想是谁的肉。
便在这时,裨将张翼来报:“都统!那岳飞单骑来扣壁门了!”
“什么?岳飞?”
幕僚把鸭腿一放,臭着脸:“他还敢回来!”
要说这次过河进攻金贼,他主公王彦手下所带十一将中,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岳飞了。
他主公出身富室却不骄纵,勤读兵书,熟谙文韬武略,政和五年时,以二十五岁年轻之龄得中武举,出任清河县尉。两次随种师道讨西夏,立有战功。靖康国破之际,更是毫不犹豫离开家乡,投军抗金。
此次奉命过河,欲率军收复怀、卫、浚三州,仅带十一将,卒七千。
他主公得知金军大将完颜兀术亲率五万大军南下攻打相州,并分兵卫州的消息,稳妥起见,便打算先攻守敌较弱的汲县,这岳飞,小小一裨将,竟和他主公唱反调,想要先攻新乡,再攻汲县。他主公宽厚,有气度,不与他计较,仅是花心思说服他,让他同意先攻汲县这一战术。
而后,到进攻新乡时,金军集结,全是马兵,他主公心有计较,蓄锐不动,与金军相持了两天,这岳飞便又跳出来,指责他主公胆怯,责备他主公延误战机。
此人不尊主帅,属实狂妄!
主公按兵不动哪里是因为胆怯,他岳飞根本没想到宋朝廷并未派其他兵马,他们便是孤军,而朝廷给他们所备器甲十分简陋,若不持重,如何能持久作战?
在主公决定了军事部署后,此人任性而为,竟率领部兵擅自出战,后来更是领着七八百人,独立成一寨,拒不归队。便是天生神力,勇冠三军又如何,这般年少气盛,恃才傲物,如何能用,如何敢用!
“岳鹏举啊……”
王彦眉头皱了皱。
他突然问幕僚:“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幕僚面无表情:“纵有大功,大过,功不抵过,杀了,以正军纪。”
“大功为何?大过又为何?”
这大功嘛,自然是岳飞虽然擅自出战,却先擒千户阿里孛,后败万户王索,将金贼打得溃不成军,为王彦攻下新乡的大功臣。
至于大过,便是岳飞不听军令,多次质疑上意,后来更是直接带兵独立了出去,王彦多次宣召也拒绝回归。
——尽管他们打下新乡,可河北终究是金人地盘,金人大军很快集结,数万铁骑蹂践,王彦军寡不敌众,倾尽全力突围,十一将,死五,逃二,降一,王彦身边仅余三将,其中一个便是岳飞。
——王彦与岳飞都认为要留下来继续抗金,在抗金战略上,却产生了极大分歧,王彦坚持要稳扎稳打,岳飞却怀疑他根本不想打,所谓观望,是想要投贼。便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部曲离开,自成一军。
不需要幕僚答复,王彦多年领兵,其实早就明白就算一人再有能力,不听军令就必须斩了,以定军心这个道理,可……
王彦默然。
幕僚急了:“都统!主公!”
王彦犹自沉默。
幕僚站起身,跺跺脚,烦躁地走来走去:“主公若不杀他,余下部曲见了,与他一样不听军令,咱们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
王彦沉吟片刻,道:“设宴。将鹏举请进来吃酒。”
幕僚愕然,心中不由冒出疑问。这岳鹏举该不会是他主公私生子吧,才这么纵容。
*
王彦等人在西山建了个寨子,一直没被金兵攻下,也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他们防备心不低,纵然是曾经熟识的人前来,也要求对方卸甲弃刃方可进入。
岳飞大大方方把甲胄脱下,锏也交给了对方,行入壁门,坐到宴上。
宴是好宴,酒是好酒,果是好果,肉也是好肉。今日将士们在山中逮到了一头野猪,厚实的猪后腿切成片,就摆在客人——岳飞面前。
岳飞也不客气,肉照吃,果照尝,唯有酒不碰一口。
王彦没吭声,幕僚没给岳飞面子,阴阳怪气:“这是怕我们在酒里下药?”
岳飞看了幕僚一眼,很实在地回答:“我吃酒会耍疯,还打过人。”
幕僚:“……”
岳飞:“今日我来见都统,有两件要事,不能让酒水耽误了。”
“耽误?”幕僚眼角一挑,话语中夹枪带棒:“真稀奇,岳统制也会知道耽误事情?”
岳飞清楚他在针对什么,只道:“我今日来此,便是来向都统致歉,此前确是飞莽撞了。”
王彦突然问:“你可知不尊军令是重罪?”
幕僚本来要开口,听得主公说话了,便低下头去,默默吃起野猪肉。
“我晓得。”岳飞反问:“但军令若是错的呢。”
“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
宴席中央一口锅,热汤在里面翻滚。岳飞望着这锅肉汤,火气不知不觉冒了上来。他烘的站起,面沉如铁:“只守不攻如何抗金!在山寨里如何抗金!金贼绕过你这寨子,一样可以南下攻宋!尔等吃着国粮,却在此饮酒作乐,岂不羞愧!”
王彦火气也上来了。
就这支孤军,若不给将士们用酒水发泄一下苦闷,怎么继续打下去!还不早跑光了!更别说今天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将士们是人,不是木头人!
他亦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如何不能抗金!我是少杀金人了,还是向他们叩头投降了!岳鹏举,你莫不是以为天下人只有你在一心抗金,其余人都是蟊贼!”
岳飞却是不信。
他的失望并非一日而成,之前王彦只守不攻,看上去就很消极怠工,他便有些不满了,如今此人更是立了山寨,一副自给自足,只管自身三亩地的样子,更是让他看不上眼,所以,之前他才带着部曲独立出去。
但他今天并非是来吵嘴的。
岳飞强行压下火气,只道:“都统心意如何,唯有天知晓。飞今日来,还有一事。”
王彦坐了回去,一杯一杯喝酒,沉默不语。
岳飞道:“张帅为我等集齐的粮草为抗金所用,若都统感我抗金之心,还望怜悯则个,将那抗金粮草分我一分。”
王彦一愣:“粮草?”
对哦,岳飞当初带着他的部曲离开时,可是一点粮草也没带,只带了武器甲胄,以及还没独立前,他划给他的两百匹马。
独立出去快七日了,没粮草还能撑这么久,这岳鹏举的确是个人才。
一时间,王彦好似也没那么气了。
“粮草我不能给你。”王彦叹气:“给你,我便无法服众。”
“你走吧。”
岳飞也不恼,一抹嘴,对着王彦拱手:“多谢都统款待。”
起身就走。
身后,幕僚拼命向王彦使眼色,在掌心画“斩”字,然而,直到岳飞走出寨门,王彦都没有任何表态。
眼看着岳飞骑马远去,是追不上了,幕僚气恼:“哎呀!主公,你这是……”
王彦摇头:“我不能杀一个一心抗金的人。我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了,若让他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痛快,何况,就算他死了……”
王彦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也无法让士气高涨到让我军对金贼切瓜砍菜的地步。”
幕僚没好气道:“都统有自己的想法,属下又能如何。”
*
岳飞骑马疾驰了几里地,有些懊恼地一拍脑门:“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
来之前,他便计划着哪怕低声下气一些,也给部曲们乞些粮回去,哪曾想到,到了王彦寨中,目之所及并非是他以为会看见的正在操练的士卒,而是一群喝得烂醉的将士,划拳声震耳欲聋。
他越看越气,一气之下,便又和王都统吵起来了。
气是出了,弟兄们的粮草可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岳飞头疼地回了营地,营中仍然灯火通明,似乎是在等他。
最小的弟弟张显一见到他就兴高采烈:“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岳飞愧疚地说:“抱歉,我……”
张显迫不及待地说:“哥哥,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小兄弟吗,他给我们送粮来了!”
第324章 GOGO
“送粮?”
岳飞一怔。
张显往后一退, 让出位置,岳飞就看见了之前那个眼睛黑黑亮亮,让他颇有好感的小郎君, 对方笑眯眯向他挥手,身旁是一摞摞捆好的菜蔬,背后是一辆木板车,粟米从中露出,还有两个大水缸子。
岳飞嗅到了鱼腥味。
这时候还是小年轻, 小将的岳鹏举, 哪里得过“父老潜输糗粮以饷义军”这种待遇,登时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我……”
十四岁的青霓瞧着他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眨了眨眼睛:哇!小将军他脸红了诶!好淳朴啊!
“粮食不是很多!”十四岁的青霓有点不太好意思:“可能只够你们几百人吃个四五天。不过我只能拿得出这么多啦。”
“没……没事……不,我是说……”
岳飞定了定心神, 道:“我们不能拿小官人的粮食, 还请小官人拿回去。”
张显失声:“哥哥……”
岳飞看了他一眼,张显从中读出了坚定意味。
他哥哥是认真的。
张显脸上表情多番变化, 一步三回头地把菜蔬装回车上,尽管有些磨蹭,还是往上装了。其他将士面上明显不舍, 却无一人出声阻拦。
“诶?”十四岁的青霓不懂:“为什么不能拿, 你们不是肚子饿吗?”
“小官人年纪尚小, 不知粮食重要,我等却不能欺小官人心善。”
岳飞很感动少年郎的心意,但是,在他眼里, 面前人是个连加冠都没有的未成年人, 还是个刚死完爹妈, 自身陷在金贼军中,一心想要拿回爹妈遗物的未成年人。
就算他们军队快吃不上饭了,那也不能让一个孩子捐出他的家财啊!尤其河北是金人肆虐的地方,家家少余粮……
他不能做这么没良心的事!
张显也想明白了个中关窍,手上动作也加快了。
“哥哥说得对!俺们不能欺负你个小孩子!俺们进山里打猎也能活,这些粮食你拿回去,能吃好久嘞!”
玩家就算未成年,也能明白,一两个人当猎户没问题,几百个人怎么可能只靠打猎过活。
“你们不用担心,我爹妈虽然死了,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就在滑州城中。他们全是大气豪迈的人!这些粮食也是他们给我的,他们一听说是给军人,就将粮食装了满满一车。没有多装,是怕金贼发现,半路把粮食劫走。”
十四岁的青霓拍着胸膛做保证:“你们如果不忍心收这些粮食,可以去滑州城借粮,我们虽然没太多储备,一千石粟米还是拿得出来的。”
“一千石?”
岳飞都听傻了:“小官人可知一千石是多少?”
“我当然知道。”
他们可不是白和陆宰相处的!
“一千石够官人们吃两个月啦!”
少年郎眼中亮着光彩:“我们也只有两千石粮,我知道全给你们,你们肯定不会拿,就和朋友们商量,借你们一半粮食,请不要推辞!”
一半粮食……一半粮食……
张显按耐不住:“小官人为甚对俺们如此好?俺们中……谁救过小官人吗?”
“啊?”
十四岁的青霓对宋史不太了解,只知道宋重文轻武,但轻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清楚,此时便面带困惑地说出:“因为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啊,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打仗吧,这也太过分了。”
湿冷夜气氤氲了这些军汉的眼瞳。
在宋国士卒地位低到什么地步呢?有这么一句话“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彊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恢复国土,献捷太庙这种大功,也比不上状元及第的风光。
他们是“斑儿”,他们是“贼配军”,宋朝廷每次只有急征兵时,才会允诺民间,这次征兵不往士兵脸上刺字。
甚至,他们物资低到想要回营后有杯热水喝,暖暖肺腑,都要向官家打申请,希望对方能多批一些钱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们说,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
“保家卫国啊……”
军中有人苦笑。
他们哪有那么多大义,他们只是没办法违抗朝廷命令,他们甚至还想过,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溃散成盗贼好了,反正他们就是一群臭丘八,反正剽掠这种事情,其他地方的兵也没少做,兵匪从来就不分家。
他们现在没有做,全赖岳统制压着他们。
可……居然有人看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
这些士卒里有不少人本能地站直了身体,悄悄挺了挺胸膛。
岳飞心头一热,就像有把火在燃烧:“小官人……”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只更加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把金贼赶出宋国,小官人爹妈的仇,我们帮你报!”
“咳。”
这倒是让玩家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他说是那么说,但这里只是游戏,他和其他玩家倒也没那么真情实感将游戏里军人和现实军人画等号,更多的是一点点不忍心,外加岳统制没有欺压他,看他腿脚不便,还以为他被用刑了——是个好人!他们才一合计,将一半粮食分出去。
玩游戏嘛,开心最重要,粮食没了,再弄就是,千金难买他们乐意!
“所以,你们更要吃饱肚子,才能更好保家卫国啊。这些粮食都是我和朋友们的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
滑州城,玩家们就像脱缰野狗一样,随便霍霍可怜的知事府。
“除了外围的围墙,里面房子全拆了!一面墙都不能留下来!”
“地砖也抠掉!用来种地!”
“这一片地用栅栏围起来,以后就是我们的训练场了!”
“有什么好围的,裸着得了,反正看到训练器材,就知道那块场地是训练场了啊!”
“这一块地就是我们的宿舍!”
“啥,我们还有宿舍?床呢?”
“要什么床啊,打地铺不香吗,多方便!”
“床还是要的,一百个人呢,虽然有些人不在滑州城,但万一哪天要回来呢?搞五十个上下铺吧,省空间——要男女隔开吗?”
“我随意,游戏里无所谓啦,反正又不是真的睡觉,就是躺上面回复体力。”一个女玩家如此说:“不过,还是得问问其他女孩子的意见。”
其他女玩家也无所谓。
“好的!五十个架子床!木栅栏也省了!”
“还是搞个栅栏吧,方便弄个顶儿,免得以后下雨。”
“再挖个地下室存放粮食吧!”
“没问题!”
“蓄水池肯定也要一个!”
“GOGO!”
少男少女们脸上带着美好且灿烂的笑容,永远热情洋溢。
十三岁的青霓抱着树墩子敲来敲去。
八岁的衣衣路过:“你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公厕只有蹲厕还不够,得弄几个坐便器吧?抽水马桶我是不会弄,不过,如果只是削成马桶样子,方便人坐着上厕所还是没问题的。”
“在外面坐马桶?”八岁的衣衣稀奇:“我已经很久不在公厕用马桶了,只蹲坑。”
“好巧,我也不喜欢在外面用马桶!总感觉不太干净……不过,可能有人会喜欢呢。八个坑位呢,挪出一半放马桶,喜欢用马桶的就会去马桶位,喜欢蹲坑就去蹲坑位。”
又一个青霓蹭过来,好奇地说:“听说很多人会选择蹲马桶上上厕所?”
十三岁的青霓一愣:“确实有,不过我不会做这种事啦。”
八岁的衣衣:“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新青霓咳嗽一声:“我只是想说,你们知不知道有个新闻,有男的蹲酒店马桶上上厕所,马桶突然碎裂,他屁股缝了二十多针,还得给酒店赔偿。”
“还有这种事!”
“嗯!还不少,好像是马桶承重力设计的问题,没办法承受人体下蹲时的力道。”
八岁的衣衣和十三岁的青霓一脸“活久见”“居然还有这种事”“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新青霓:“我提这个是想说,放马桶会不会给古人造成危害啊。”
“没事!佛祖三清和上帝会保佑他们的!”十三岁的青霓开了个玩笑,然后才说:“而且,就算是蹲坑,也有蹲麻了起身时不小心掉旱道、水道里的人呢,我们和百姓说一声不要踩在马桶上面就行了。”
她们在商量马桶的事,其他玩家也没闲着,有的在缝衣服被子,有的在晒食物,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也不知道那个姓岳的小将军会不会来向我们借粮。”
“不太清楚,反正钓鱼佬会告诉我们的。”
“那一半粮食都准备好了,就等他来拿了。”
“冬天快来了……不对,现在好像十月了,冬天已经来了,我们得多囤一些食物才行。”
有青霓从外面跑进来,一颠一颠抱着东西:“钩子找人打造好了!等地窖挖好了,我们就能把鱼腌起来挂地窖里了!”
“好主意!那么,我们谁会腌鱼?”
“我不会。”
“我也不会。”
“我厨艺不行。”
“好巧,我也不行。”
“诶,你们都不会做饭吗?我也不会!”
“找人帮忙腌一下就好啦,可以给鱼当报酬?”
“好耶!钓鱼去!”
是的,钓鱼。
呵,以为谁都是那个钓鱼佬,什么都能钓,就是钓不上来鱼吗!他们轻轻松松一钓,就钓上来了。
骄、傲!
第325章 抽你们哦
“钓上来了!”
“我也钓上来了!”
“钓鱼佬的钓鱼技术真的好拉啊, 这不是很好钓吗!”
“她该不会被诅咒了吧?”
“来自母神的诅咒?”
一直偷听的巨蟒青霓:“……”
谢邀,没诅咒过这种东西,至于为什么那么拉……可能这就是玄学吧。毕竟, 十四岁的青霓也没忘记挂鱼饵啊。
系统:“衣衣!那个你是不是睡着了啊!”
巨蟒青霓瞟了一眼, 大为震撼:“她就不怕被大鱼拖进水里吗?这种新闻又不是没有过!”
十三岁的青霓就是那个睡着的。
她挂好鱼饵, 抛竿后,等着鱼上钩,等着等着, 天气太舒适, 之前清空了体力条还没回复, 上下眼皮就亲亲热热黏在一起了。
反正又不是数学课, 睡了一节后面就完全听不懂了,睡吧睡吧……
“zzzz……”
少女手握着鱼竿, 脑袋一点一点, 日光暖暖铺在发上,旁边是小伙伴们嬉戏的声音。
日头在水波上照出一片亮光,水下阴影一闪而过,香香的鱼饵沉在水底, 阴影游动,张开大嘴一口吞了鱼饵。
“噗通——”
人摔了, 不是摔水里, 摔水里的是那条鱼竿。十三岁的青霓一个趔趄往旁边倒,“诶呦”一声后,半趴着去瞪那条鱼竿, 它在水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拖着, 沉沉浮浮, 漂来漂去。
“还我鱼竿!”
十三岁的青霓不忿地喊叫一声, 往水里一跳,这虎啦吧唧模样,惊得其他玩家一时之间都忘了嬉闹,目瞪口张望着水波翻滚。少女一头扎进水里,咬着牙,瞪着眼,仗着是力量基因,捏起拳头对着那大鱼拳拳到肉。
水浪高起间,她偶尔随着水波浮出水面时,总会有声音传来——
“敢抢我东西!”
“打死你!”
玩家们顿了一下,开始在岸上鼓掌,又蹦又跳::“加油!搞死那条鱼!”
“好大一条鱼!把它抓上来,一条顶五十条呢!”
“左勾拳右勾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我还AABB呢!”
岳飞他们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种场面。
水里少女在和一条大鱼相搏,水柱若箭四射,岸上,她那些同伴面上不见半点担忧,反而为她呐喊助威。
“乖乖……”
这群军汉简直大开眼界,表情震撼之中带着三分茫然。
他们也不是没来过滑州,滑州民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悍了?
水中,少女占了上风,一双纤纤细手捏住大鱼鱼唇,上下一掰,吞了钩的鱼唇硬生生被掰开,愣是疼得大鱼扑腾,尾巴一拍,水柱飙升丈八。鱼血洗了河。
她的同伴们为她欢呼。
“厉害!”
“酷!!!”
少女拖着这条半死不活的大鱼上了岸,往地上一摔,头发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她甩了甩头发,笑出两排雪牙:“区区小怪,还想抢我装备!做梦!”
“英……英……”张显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那个夸人的词后面怎么说,脸却红了。
那些人看了过来,发现是生面孔:“兄弟,你哪位啊?”
“我……我吗……我姓张,我叫张显,及冠了,家住相州汤阴县桐叶巷家门口有棵大梧桐树,有二十顷八十三亩三角旱田祖产,房六百三十六间,未、未成家……”
看到对面少男少女们皆是满脸困惑,张显话音一卡,脸更红了,结巴了两声,迷迷蒙蒙就指着岳飞说:“这是我家哥哥。”
岳飞善意地对玩家们笑了笑。
十三岁的青霓侧头打量了他们一眼:“外来者?”
岳飞沉吟,道:“我们兄弟家产被金贼抢走了,如今来滑州,是来寻些活计,讨口饭吃。”
十三岁的青霓没多想,只是随口一说:“这么多人啊。”
岳飞点头:“一整个村子拖家带口,让姑子见笑了。不知可有适合我等的活计?”
张显虽不知自家哥哥为何要隐瞒身份,但还是把嘴一闭,站在旁边偷瞄那浑身湿淋淋的少女,也不敢瞄其他地方,就对着那双掰开鱼唇的手瞄了一眼又一眼。
说起来,那鱼拖上来后,他们才发现它确实特别大,鱼身起码有一个人那么长,也不知怎么长的,居然一直长到那么大也没有被人钓走。
他胡思乱想着,耳边是十三岁的青霓的话:“如果要找活计,确实有几样。滑州虽刚遭过金贼,地里作物乱七八糟,却还有些许收成,你们可以去城里问问。北边铁行正在募工徒斩木锻铁,南边酒肆正寻厨子,药铺要当铺郎中,东门口那边,今日有人还乡,寻个脚夫脚从——这些本是牙人勾当,可惜前些时候金贼入城,横扫一空,牙人跑的跑,躲的躲,如今想雇个人都得千寻万找,看你们人高马大的,只要手脚勤快应该饿不死。”
问她为什么那么清楚?笑话,身为玩家,不第一时间摸清楚当地裁缝铺,铁匠铺,首饰铺子,当铺,酒馆……的位置怎么行!
“哦!还有东边王官人家里,缺两个身材高大的门子。”
岳飞拱手:“多谢姑子相告。不知如今行旅出入,可需籍记?”
“滑州都不知被金贼抢走过多少次了,保甲法在这儿早就形同虚设了。”
岳飞若有所思:“多谢姑子。”
“不用谢。我也无事可做,你们需要人带路吗?”十三岁的青霓想了想,补充:“不要钱。”
岳飞正要说话,张显大大咧咧开口:“我们可以问路,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十三岁的青霓:“……”
其实她没有衣服换来着。这游戏城里卖的衣服居然没有属性,估计是外观一类,她又不是外观党,就没多买,只找裁缝做了一套作为平时换洗,糊弄一下玩家的清洁度条。现在那套衣服正在竹竿上晒着。
——主要是,她现在用着成女体型,不是萝莉,裁剪所需布料更多,花费也更多,她心疼钱。
——当然,如果是装备那就另说了。
不过,NPC也是好意……
“我正要归家,若是你们需要人领路,他们都有时间。”十三岁的青霓指向了玩家们。玩家们便对着岳飞等人友善微笑,点头。
然后,私聊里通过骰骰子猜大小,迅速决定出导游人选。
十八岁的青霓输了,她站了起来,甩了甩高马尾:“我没事情可干,诸位若是需要……”
这一站,人的影子慢慢变大,仿佛“轰——”一下,一个满身肌肉,令人望之生畏的女人将影子压了过去。
张显吞了吞口水,看着这比自己还高的身高,坚毅冷硬的面孔,硬实的胸肌——但绝对能看得出来是个女人,一个坚持锻炼身体,煞气逼人的女人。
她对着他们笑时,却是爽朗而大气:“我很乐意为各位讲解滑州城中事。”
玩家们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自从那次在开封看到人肉,她就受刺激了吧。”
“我记得她说是患上了火力不足恐惧症。”
“造孽哦,我记得当时她还是一个扎高马尾,身材超辣,还是小麦皮的大姐姐,回来后天天撸铁,愣是把自己撸成了施瓦辛格。”
“她的武器都换了三回了,第一次是五斤重的砍骨刀,第二次是三十斤重泼风刀,现在已经在用五十斤重的泼风大刀了。”
“但是!”
“真的好酷啊!”
“我也想要,可恶,我明明是和她一起健身的,为什么至今只练出了腹肌!”
“谁不想呢,呜呜呜呜……”
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滑落。
*
岳飞想了想,便也没推辞了,仅是让十八岁的青霓带他们在城里转转,人还没入城,拐过两个弯,就看到另外一群人,全是男人,在白马山山脚拉石头,哼哧哼哧,就算满身汗也没得休息,旁边还有“监工”在呼喝:“快点!不然我打你们了啊!”
鞭子在空中响了几声,倒是没有抽下去,然而男人们均是满面麻木,似乎以前就受到过极大折磨。
此情此景,岳飞脑子里一下子就闪过了“强征劳役”的画面,心情一下子就不太好了。
张显仅瞧了他家哥哥一眼,暗道糟糕。
太平时候征劳役,他哥哥是不至于去插手的,可滑州城百姓刚遭过金贼蹂|躏,金贼走后,还没缓过劲来,就又受到官府欺压,行力役,他哥哥嫉恶如仇,定然是要管上一管的。到时候得罪了官府,那小郎君的朋友,未必还会将粮食借给他们。
他们的借粮计划,恐怕还没提出口,就要飞了。
张显摸了摸肚子,心中叹气:算啦,好歹附近还有座白马山,之前看到那水里还有鱼,大不了他也跳水里,和鱼搏斗去!
岳飞盯着那“劳役”看了好一会儿,正要抬脚过去,身旁那高马尾女子便踏步出去了。
以一种熟稔的姿态打招呼:“石灰石还没运完啊?”
监工回头一看,嘴角拉开了笑容:“还没呢,这才几十公斤,再运个两三趟吧。”
两三趟???
公斤是什么说法,岳飞没听说过,他却能看出板车上石头的重量,还有拉车的百姓疲惫不堪的身体,拳头便握紧了。
十八岁的青霓瞄了那群面容麻木的劫匪一眼,并不会升起一星半点同情心。
狱中劳役就该让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受着,不然,难道让他们吃着一日三餐,喝着热水,躺在牢房里睡大觉吗?
“那让他们搬快点啊。”十八岁的青霓叮嘱监工玩家。
早上六点半左右出工,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收工,下午一点左右出工,晚上五点半左右收工,这是玩家们定下的铁规定,快十一点半了,没回到城里,监工玩家就要陪着这群劫匪就地休息吃饭了。
没有床躺着,只有树荫,没有热腾腾的大米饭,只有干巴巴的粮饼。
“我记着呢!”监工玩家虚张声势地又往空中抽了一鞭子,对着劫匪们龇牙:“你们快点啊!不然我抽你们!我真的会抽你们哦!”
第326章 百姓爱戴
“我们走吧。”十八岁的青霓走回来, 对着岳飞他们说。
岳飞没有立刻发作,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点头, 沉声道:“劳驾。”
几百人进城太夸张了, 便只有岳飞、张显再加五六人随着十八岁的青霓一起,就这么入了城。岳飞仔细打量着城里情形,虽有些萧条, 却并非出现“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的情形, 似乎是一个很正常的城池。
可如果百姓都被强行征召劳役了, 城里绝不会如此正常,它应该会处处凄凉,百姓暗地里抹泪, 愁容满面。
岳飞望了一眼领在前头的十八岁的青霓。劲衣之下,是充满爆发性的精壮肌肉, 旁人一看此人便觉得其十分凶猛,先生了三分惧意。
岳飞蹙眉。
难道是被恐吓过了,敢怒不敢言?
“这里是药市, 需要药材或看病可以来这里。”
“这一片住的皆是机户, 受雇于朝廷,织物是家中自用和充当赋税, 若要买布, 需得去前头衣行。”
“这一片有很多屋子急于出手,贱以与人, 只求换些钱财, 快些逃离滑州这处兵家必争之地, 去南方置些薄产。”
“这里……”
这里是一处酒肆。
十八岁的青霓一路给他们介绍, 到酒肆门前时正要开口,帘子打开,一个人头探了出来。帘里人声鼎沸,热气与酒气在帘布抬起来时喷腾而出,里面好不热闹。探头出来的人也喝了酒,满面潮红,浓髯饱满着酒水,他醉醺醺地一把拉住了十八岁的青霓:“小官人,我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你们帮了俺们那么多,今日可不能推辞了,俺们……俺们要请你们吃饭!”
“诶,不,我今天……”
十八岁的青霓怕挣扎出事来,没用多少力气,然后她就被拽进酒肆里了。
“哎!”
岳飞几人生怕她出事,追了进去,帘子一掀一落,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划拳的,吃酒的,用饭的,聊天的……
岳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打量着酒肆。
张显嘀咕:“滑州城居然还有那么多粮食酿酒,哥哥,好像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想看一个城市行不行,看酒肆热不热闹就知道了。那些富豪官吏通常不会来酒肆,会来这里的只有底层人士。
要是粮食不够,酒肆就开不起来,要是百姓受的压迫太大,便连借酒消愁的心思恐怕都提不起来了。但看这酒肆热闹的劲儿,不仅不是借酒消愁,这分明是出来快活啊!
“小官人!”那醉酒汉子又这般喊了。
宋朝除了喊男性普通百姓为官人外,还会喊当官的人是官人,这时候,官人便不分男女。岳飞琢磨着这人应当不会不知道那肌肉姑子是名女郎,所以……
张显讶道:“哥哥,这姑子竟是名女官?”
“嗯。”岳飞认真看那边。
醉酒汉子先是给那姑子倒酒,姑子说自己酒量不行,笑着推辞了。醉酒汉子便拍了拍桌子,指着盘中肉笑:“官人需得吃上两口,官人为俺们家挖了一口井……”
旁边桌客人也笑着嚷道:“胡老三,这井又不是你家里独有,整个滑州城都有嘞!小官人不吃酒,吃花生米不,俺这里有,炒得可香的花生米!”
十八岁的青霓被这热情熏红了脸。
“我……”
醉酒汉子瞪了那客人一眼:“先来后到晓得不!小官人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又是一桌客人和他争:“说到肉,俺桌上也有!还是驴肉!”
“俺不吃肉,俺有豆腐羹,可香可嫩可好吃了!小官人来试一试!前些日子俺跌伤了腿,赖得小官人来为俺送吃的!还把家里水缸挑满了,小官人一定要来吃两口!这豆腐羹刚端上来,俺还一口没动!都给小官人!你们别和俺争!”
“凭甚不能争,说得好像只有你家被小官人帮过一样!”
酒肆里更热闹了,而这回的热闹全围绕着十八岁的青霓,人人都想她吃自己桌上的菜。如果她能喝酒,那就是人人都想给她敬酒。
盛情难却,十八岁的青霓被这一桌拉去吃了几块肉,被那一桌拉去吃了几匙鸡蛋羹,还有瓜果鲜蔬,这些是生的,全塞她怀里。她有些手足无措,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眼睛睁得圆溜溜,竟然显得有点呆。
此时正好听到有客人问话:“小官人,那些劫匪将石头搬完了吗?”
她连忙接话:“还没搬完呢,还得再搬几车。”眼见着老百姓还要往她怀里塞东西,吓得她连连后退:“我、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少女抱着瓜果落荒而逃,路过岳飞和张显时飞快给他们抛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出去。
*
酒肆门前路上多酒水,时不时有客人不慎将酒液泼落,便形成了一道酒香路。
酒帘子落下,里面喧嚣人声便若隐若现了。待到十八岁的青霓走得远了,就更加听不见那些交谈声了。
新的声音盖过了旧音。
“小官人!”街边有妇人含笑招呼。
“王娘子。”十八岁的青霓笑着回应。
“怎么搬这么多东西呀。”那妇人惊讶不已:“你等我一下!”转身进屋,过一会儿捧着一碗水出来:“小官人喝口水吧。”
玩家瞅了瞅自己的缺水值。嗯,还差一点才见黄,现在喝水加数值就浪费了!
“不啦!多谢王娘子,我还有事情要做!赶时间!”
岳飞看着她拒绝了王娘子,过了两户人家,又有人请她进去坐坐,她拒绝了,再走了三户人家,两个小孩子老远看见她就放下玩耍,要来给她搬东西,她还是拒绝了……一路走来,一路收到敬爱,并非是做做样子骗骗人,那些人脸上对她是真的亲近热爱。
岳飞从没见过这样受爱戴的官员,就算是史书上记载那些爱民如子的官员,也从未出现过百姓如此亲近对方。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百姓爱戴官员,难道不是像爱戴父亲那样爱戴官员吗?可他们方才简直……简直就像是邻里相处,对着多年邻居招呼其进家中坐坐。
官和民之间居然能这么相处?
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和民!
岳飞眼中蕴含着复杂之色。
这一路来的场景,简直颠覆了他对官与民的认知。
如果是这样的官人,之前劳役的事,很可能是……
误会。
“这位官人。”岳飞喊住了人,在对方困惑目光中,问:“之前那些运石头的是……劫匪?”
“是啊!”
“我还以为力役……”
“啊?力役?我们不征力役,那是……唔,是刑徒。他们原先是杀人放火的劫匪,被我们抓了,作为刑徒充当劳力。”
说着说着,十八岁的青霓感觉有些口渴,估摸着是缺水值下降了,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十六婆,家里有凉白开吗!口渴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声音,大半天门才打开,一位瞎眼老妇人摸索着出来,笑道:“有有有!小后生快进来,水就放在你们平常替我打水的地方。”
那是一个大缸,缸上还漂了个瓢儿。
十八岁的青霓大步走过去,放下瓜果,用瓢喝了几口,感觉不过瘾,丢下瓢,两手抱着缸:“喝——”
张显和其他将士呆如木鸡,眼睁睁看着这人双臂鼓起,衣衫紧绷,将那看上去大概有三百斤的大水缸抱了起来,咕咚咕咚喝水。
真、真是一位女壮士!
“显哥儿,你能做到吗?”
张显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做不到做不到,而且我觉得人家能一只手就把我按倒。”
“俺也做不到!”
“嘶——居然能有如此力气,西楚霸王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身胳膊肉,俺看着就心惊。”
“俺也觉……哥哥?”
张显一扭头,就发现岳飞在出神。
“哥哥?”
“嗯?”岳飞回神,微笑:“甚事?”
“哥哥方才在想甚,嚷了你半日也不搭理人。”
“从方才小官人受尊敬的事情,我想到了一个道理。”
张显大大咧咧问:“是甚道理,让哥哥沉了进去。”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岳飞突然愣怔。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他又呢喃了一遍。
张显瞅了一眼,挠头。
哥哥怎么又楞头楞脑起来了?
“咚——”
那水缸重重放下的声音惊醒了岳飞,其他人也看了过去,十八岁的青霓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痛快!”
缺水值直接拉满了,快乐!
“十六婆!我们走啦!”
“后生慢些走,小心路滑!”
十八岁的青霓大踏步离开,似乎忘了拿那些瓜果,来到岳飞几人面前:“走,我继续和你们说……”
也没提帮瞎眼老妇人将水缸加满。这满满一缸凉白开,除了老妇人喝,也时常有玩家来喝,顺带看看老妇人独自在家中会不会出事,眼睛看不见总归不太方便。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急切呼声:“后生,你的瓜果!”
“留给你啦!”十八岁的青霓喊完,对着岳飞他们像做贼一样催促:“快走快走!”
跑出去两条街,这群人才停下来。
十八岁的青霓:“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东街。”
“官人。”
面前女子应当就是他们这一行来借粮的对象,岳飞隐瞒身份原本是想瞧一瞧小郎君的友人是何等人物,家中是否真有余粮,可别拖累了人家,如今已探查明白,正要开口致歉,顺便打个借粮欠条,偏头就看见兄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他身后,望之令人心头发涩。
他们已经打了好多场仗,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
若是借了粮,就要立刻出发去抗金了。
岳飞又将表明身份的话咽了回去,只道:“此处可有邸店?”
十八岁的青霓便又把他们带到邸店住下,好几百人,住了很多家。
张显按着床榻,摸着被子,有些不敢相信:“哥哥,我们今晚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
“我们不借粮,不立即出发吗?”
“休憩一夜,明日借粮。”
张显欢呼一声,跳上床,四仰八叉躺着,发出喟叹:“俺离家之后,再也没躺过床……”
后面迟迟无话,岳飞回头一看,才发现张显已卸下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也卸了外袍,往床上睡了。
第327章 令行禁止
岳飞军中也没太多钱财, 都是七八个军汉挤一间房,打个地铺,睡个长板凳。
军汉们拍了拍长板凳, 笑道:“好生舒坦!”
有汤暖身,有米肉慰胃, 也不用营帐有寒气钻进来, 更不用担心半夜敌袭……
第二日,早起吃饭食时, 有军汉对着饭上热气哭得涕泗横流,大堂中坐着一些百姓,也在用餐, 看见此情此景不免侧目,军汉也不管,自顾自一边哭一边擤鼻涕。
当兵的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有了今日可能就没明日了, 若他们生在汉唐, 立下功勋后自有名誉尊荣, 听闻唐时, 太宗皇帝出征高丽,百姓皆是踊跃参军,只因他们知道但凡战场不死, 冲杀敌军,便能获得军功, 名利在怀,再观他们宋国, 名?不好意思, 你就是把被金国攻下的国土打回来, 在朝廷眼里还不如一个刚考中状元,官都没来得及当,实事一点没做的状元郎。利?且不说获得军功之后了,没有军功时,他们回营后连口汤都喝不上,就这还指望升官后有利益?
无名无利,全靠阵前发钱,没钱,就算是战场上,正打仗呢,也敢一哄而散。说得就是他们宋兵。
“真想不走了……”
这里多好啊,有汤,有饭,还没有金贼铁骑。
木地板上,有道人影慢慢向他拉长,爬上桌腿,覆盖住热饭。
身后传来老大岳飞的声音:“你不想走了?”
军汉脸色白了一分,回过头,嗫嚅:“统制,俺……”
岳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知你心里苦,我也与你一样苦。”
这句话像雨水滴进军汉心里,荡起圈圈涟漪,将一切委屈都融合扩散出去,让得军汉眼圈一红。
他苦,岳统制何不是一样苦?他们吃什么,岳统制也是吃什么,他们睡不好,岳统制同样多番巡视营寨。
“你若想留下,我也留不住你,否则你心不在战场上,人就要永远留在战场上了。不过,我们也是同袍一场,待借到粮后,不如送我与其他弟兄过了河吧。”
“统制!”军汉短促地叫了一声,脸上又是泪水乱淌。
岳飞瞧了一眼他左手上缠的布条,俯身将微微有些散落的条尾系紧:“我记得,这里是石门山下,你冲向金贼,被砸了手,敲棒的刺穿了进去——你留下可以,需得听我一句劝,用饭时莫要将其太近饭菜,免得汤汁溅进去,烂了手。”
军汉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不然他怕自己会哭嚎出来。
岳飞又拍了拍他肩膀,独自走了两步,坐到旁边一桌用饭,用完饭后,挑了十来名看上去稍显文静的兵卒,前往滑州知事府,先拜访,后借粮。
“他们都是君子善女,听闻还是书香之家,诸位收收性子,到时莫要冲撞了人家。”
听了岳飞叮嘱,兵卒们笑道:“统制,我们省得,定会恭恭敬敬对待那些官人。”
至于岳飞口中的君子善女,他们在……杀鸡。
对,杀鸡。
一群人追在一只鸡身后,鸡满院子乱飞,脖子割了口子,血到处溅。
“你别跑!你别跑啊!一刀下去,很快的!”
“咯咯咯咯咯——”
端的是鸡飞狗跳。
门半开着,岳飞等人到来时,便看到“君子善女”们嗷嗷叫着,对着一只鸡飞追逐。
有看错路线飞扑过去,撞到树上,整个人躺下去的。
有相互奔赴后错以为对面的人会停住,然后“砰”地撞到了一起,鸡“咯咯咯”叫着,从他们之间往上飞,踩着一个人脑袋飞扑走了的。
还有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抽搐脸颊,努力鼓掌以作捧场的。
张显怀疑自己可能还没睡醒,指着院子里:“……君子善女?书香之家?”
追着鸡杀的书香之家?
岳飞:“……”
君子善女,书香之家全赖他总结。十四岁的青霓是这么说的:“读过书,识很多字,会背诗念赋,他们从小就背过范文正公的文章,深深记得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见河北被金贼攻陷,深切痛之,得知诸位要收复河北,心生敬佩,只希望能以这千石粮草,略尽绵薄之力。”
来之前,他脑中勾勒的是一群意气风发,关怀天下,却又不失翩翩风度的少年,现在一看,分明是一群半大孩子,带足了天真烂漫的稚气。
可……
岳飞没有失望,他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国度,在这样乱糟糟的战场,能看到一群水晶一般纯粹,干干净净追逐嬉笑的少年,真好啊……
张显也在看,看着看着,含着泪一回头,有感而发:“哥哥,俺那岳云侄儿应该也有八岁了吧。”
岳飞与他对视,半晌不敢张口答话,只怕一张口就是哽咽。
前年,金贼南下,开封急危,他毅然告别妻儿投军勤王,谁知道这一去,就回不了相州了,那里已沦陷于金贼之手。他的母亲,妻子及长女岳安娘,长子岳云,次子岳雷,全在相州!
虽然此地很好,有床榻,有热饭,但是他的亲人还在战区,他怎么能停留在这里。
岳飞向玩家们表明来意,玩家们不假思索地拿出了千石粮食,交给岳飞。他们本来是想要白送,岳飞坚持打欠条,玩家们只能随他。
车轮滚滚远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稻米味,日影透过树荫,绰绰落在官道上。
这年秋天,金军分兵占据两河地区州县,中山、庆源府及保、莫、邢、洛、冀、磁、绛、相等州坚持许久,不敌,沦陷。
宋军王彦领兵攻下新乡,因后续无力,只能退走,金人再次占据此地,四处搜刮劫掠,白骨纵横,妇人女子皆被金人所虏。
至十月,黎阳侥幸未被攻下,却时常受金贼骚扰,此地与滑州仅隔一座白马浮桥,若是此地被攻下了,金兵就能直下黄河,攻陷滑州。玩家们倒没想那么多道理,唇亡齿寒对于一个游戏而言不过是剧情中的一环,他们仅是觉得黎阳金兵多,方便刷怪,便时不时过河去打金兵。
这日岳飞等人带着粮车离开后,玩家们一合计,决定组个十人小队,再去刷刷怪,练练等级。
过了白马浮桥,玩家们便在村落外遇见了一群金兵,说说笑笑着从村落里出来,马蹄每次抬起又落下时,地面上都会出现淡淡血痕。
“……这很不对劲。”玩家们望着那处村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它笼罩在血色之中。
有玩家低声:“这里该不会被屠了吧?”
十岁的青霓负责带队,闻言,骂道:“垃圾!”
那些金兵不知暗处有人,野兽一样炫耀着自己爪牙是如何锋利地破开猎物肚皮。
“你们没看到,我一刀砍下去,血就从那宋人脖子飞溅出来,溅到他眼皮上,他来不及闭上眼就死了。这就是宋人说的死不瞑目吧?”
“哈哈哈哈,他哪里能闭眼,你用石头砸他母,砸脑袋活生生砸死了,他还想用牙齿咬你呢!”
“我们不把后面这两车东西运回去给四太子?”
“再去几个地方,多攒几车,送回去后,四太子也能高看我们几眼,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升升官呢。”
他们用着金人的语言,可惜这些人不知道,于游戏玩家而言,这就像普通话一样,听得毫不费劲。
十岁的青霓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两腿一蹬,炮弹一样冲向金兵,敏捷基因让他眨眼间就冲到金兵面前,金兵险些连人带马给她撞翻。
“开团!!!”
其他玩家也跟着冲了,拿着刀,拿着斧,拿着棍棒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A上去。
河对岸。
“哥哥,是他们!”张显惊叫:“是那群细皮嫩肉的小官人!”
这条河不算宽,岳飞定睛一看,便看见是之前借粮给他们的小官人。
是那群杀鸡都杀不好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群孩子,他们大声喊着:“杀金狗!!!”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宋人?”
金兵也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宋人喊:“刺!”
好几个握长矛的宋人便喝了一声,长矛齐齐往前扎,那金兵躲闪不及,全身是洞地倒了下去,长矛拔出,鲜血喷涌。
“好!”岳飞忍不住叫好。
张显睁大眼睛,就像是要把这一幕记到心里:“怎么会……居然会有这般听话的士伍!”
令行禁止,这可是非常有才华的将领才能做到的事情!若是能让士兵完全听自己的话,说刺就刺,没有任何犹豫,绝对能称一声名将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君不见,一手建立了魏武卒,奠定魏国百年霸业的吴起,便在《吴起兵法》中多次提出令行禁止,以彰显起重要性。
但是,就在今天,令行禁止这一幕,居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居然出现在一群未加冠的少年身上!
这个时候还未经过系统训练,成为后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飞军,嘴巴直接惊得合不拢了。
第328章 我蛮夷也
嗐, 下副本嘛,谁不是指挥说放什么技能就什么技能,指挥说往哪个地方跑就往哪个地方跑。
基操了。
虽然发号施令这人才是一个新手指挥, 但对于玩家来说,他们不怕乱指挥,他们就怕没指挥。乱指挥顶多就是被对面打到团灭, 复活再来就是喽, 没指挥……他们自己就能因为放技能把自己人打到团灭。
“继续!”
新手指挥开始瞎几把指挥了。
“打什么人!一起砍马啊!”
“盾盾盾!格挡!”
“草,你们怎么不躲技能!”
“指挥你没叫我们躲啊。”
“在专心听指挥, 忘了。”
“撑住!”
“斧头跑出去砍马腿!”
“刀别砍了!换血!”
“长矛手跟我上啊!”
然后, 指挥死了。
玩家们:“……”
金兵:“……”
岳飞等人:“……”
境况急转直下, 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在他们眼中, 情况是这样的。
先是跑出来十个令行禁止的少年, 说刺就刺,起手杀了一个金兵,本来以为是一群百战精兵, 金人骑兵已心生退意要冲出包围了, 然而马一纵, 对面用盾牌一挡,对于这些经历过战场的士兵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对面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真正的老手, 会在盾牌挡住骑兵攻击后, 立刻用斧子砍马腿, 然而,这群新兵举着武器对着人打去了。
战场之事本就是瞬息万变,在玩家错了一回后, 金兵就找回了步调, 压着他们打了。
“糟了!哥哥!他们人少, 才十人,金贼有三十五人,人多对付人少,他们迟早会栽,俺们过河去帮一帮他们吧!”
“这些官人是条汉子。”
“统制,俺们过去杀金贼吧!”
“杀光那些金贼,为小官人报仇!”
一群年轻人都能不顾生死地跳出来,挥舞武器冲向金贼,就算寡不敌众,也从未有人求饶,这让岳飞军又是心潮澎湃,又是心头发酸,只想长出翅膀飞过面前这条河,和那些义士并肩作战。
岳飞目光炯炯:“这里离桥太远了,便在这里,立刻搭桥过河!”
岳飞军当即行动,从一辆车上翻出物资,有木板,有绳索,一端系了木板,另外一端捆在河边一棵大树上。
有人在十月天扑通跳下河,拉着木板一块块铺在河上,等木板铺到河对岸,就是一座简易木板桥了。
熟手能在两刻钟内架好木板桥,但是玩家们只坚持了一刻钟,便接二连三被围攻至死。
十岁的青霓气急败坏:“仗着你们人多是吧!你们给我等着!”
金人们哈哈大笑,只以为这人在嘴硬。
“宋人!我要用我的棍子狠狠敲你的天灵盖!”
“哼!”
十岁的青霓打开私聊界面。
【私聊】:兄弟姐妹们!这边有怪,带着物资,应该是精英怪!物资图.jpg,物资图.jpg。
其他小队的玩家:“!!!”
物资!两车!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消息一发出去,在撸铁的,在钓鱼的,在打猎的,在其他地方刷怪的……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做什么,都停下了动作,无数消息冲刷着私聊框,这其中最多的就是——
【私聊】:少废话!坐标!
十岁的青霓又迅速发好位置图,然后……转身就跑。
“这群怪有些难打,要拉住仇恨才行。”
少女一个驴打滚,躲开了一个狼牙棒。躲开还不算,还朝着金人扮了个鬼脸:“傻了吧傻了吧!”
她可是敏捷基因的!
而且,自从来到这个游戏,她没一天不锻炼自己!
前天刚从野狗嘴里抢肉,被追着咬了三个山头!
大前天火烧蜜蜂巢,狂奔一里路入水,就连蜜蜂也追不上她!
大大前天捡了个被人加工过的牛角,洗一洗,大晚上往村门口一吹,再迅速跑掉,整个村子都没人逮得住她!
还有大……
咳咳,总之,想抓住她!做梦!
十岁的青霓拔腿就跑,身后坠着一群气急败坏的金人。
张显眼看着桥才搭一半,对面仅剩一根独苗苗了,心急如焚,一边系绳子抛木板,一边催促:“你们快些,再快些!”
当看到独苗苗身手敏捷,冲出包围圈时,绷紧的下颔慢慢送开,露出畅快笑容:“小官人好身手!”
岳飞眉峰紧锁,似乎并不看好。
搞得张显一颗心也七上八下了:“哥哥,这是怎的了?”
“你们看,那些金贼没有用马,若是上马,小官人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众人一看,脸色大变。
还真是!
“他们这是作甚!莫不是有甚鬼蜮伎俩!”
“听闻金贼打猎时,便会在后面追赶猎物,只追不射,待到猎物身心疲惫时,再逗弄把玩。”
在听了统制言简意赅的解说后,岳飞军悚然一惊,看对面金贼时,明明看不见脸,脑子里却脑补出了那些虏人戏谑的表情。
快些!
再快些!
一块块系好绳子的木板抛到水里,下水的军汉拉着绳头往对岸游,拨水的声音都仿佛气急败坏起来。
十岁的青霓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瞄了一眼私聊界面一连串的“马上到”,非常果决,转身就跑。
那些怪被她吸引了,操着大刀大棒嗷嗷跟在她身后。
呵,你们就跟吧,等我的大部队来,堆死你们!
跑着跑着,她忽流反应过来。
等等!不能往滑州城跑,拉怪怎么能往队友那边拉!
十岁的青霓一个急刹车,狼牙棒贴着她身侧砸下,尖刺只差一个手指距离就能撕破她脸上血肉。她冷静地一个驴打滚,换了方向,手脚一蹬,唰地蹦出几步,借着那个冲劲站了起来,往滑州城相反方向跑。
“还剩一点!再快些!”岳飞急切地说。
这些军汉心急如焚地望着对面,鼻腔里喷出的呼吸都透着热气。
他们看出来了,小官人转身,是怕把金贼引到滑州去,滑州城有城墙阻拦,但是城外村落可没有啊!
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人,既心怀天下,将一半粮食分给抗击金贼的官兵,又奋勇无畏,主动上战场杀金贼,最后撤退时还惦记着百姓,宁可冒着可能被抓住的风险,也要转换路线!
我们马上过河!小官人你要坚持住啊!!!
*
“你跑啊!你再跑啊!”
有金人骑在马上,戏谑看着正在仓皇逃窜的玩家,在十来个金兵的追逐下,她被渐渐逼到死角。
“把她抓起来。”
他应该是这群金兵的小首领,也不知是不是五十夫长。
金兵小首领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刀尖淌着血,他狞笑着:“用绳子拖在马后面,把她活活拖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一言一语掌控着人的生死。而逃跑的宋人,就是蚱蜢。
小蚱蜢不再到处乱跳了,缩在角落里,似乎在怕得发抖,野兽接近她,要用獠牙贯穿她的胸膛,绳子在血洞处绑漂亮的结。
小蚱蜢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漂亮笑容,就连围着她的野兽也不自主停下了脚步。
她跳了起来,跳得很高。
“你们完啦!”她开心地宣告。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兄弟姐妹们!”
林子的风忽然森冷起来,那些声音响在满山遍野,马蹄都条件反射地退后了几步,金兵小首领拽紧缰绳,指甲一点点掐进肉里。
难道他落进陷阱里了?
这里埋伏了多少人?五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脑海里涌出这个想法后,金兵小首领忍着慌张,左看右看,试图找出伏兵的踪迹。
“跟我去杀光金狗!”
山坡上,一个个脑袋冒了出来,他们和那十个宋人一样年轻,一样俊美,手里一样拿着不够统一的武器。
他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面对打仗,脸上只有兴奋:“杀啊!”
金兵小首领狂喜:“居然只有三十来个人!”
而且都是步兵!
对于骑兵而言,三十来个人就是屠刀手下的猪羊。
冷兵器时代,骑兵为王。
“孩儿们!”金兵小首领眼睛都兴奋起了血丝,他不屑地说:“这群宋人简直就是傻子,居然认为只靠三十几个人就能打得过我们!”
他们可是骑兵!
他们可是女真人!
“孩儿们!给他们一个教训!”
金人骑兵抡起敲棒,双腿一夹,纵马在这块平地上奔驰,嘴里如同野兽那样吼叫。
一个玩家刚用木盾护住胸口,敲棒便砸了过来,僵持了不到一息,那盾牌就轰的炸裂,木片飞溅,好几片直接刺进了玩家脸上。
“哈哈哈哈——”金人大笑。
敲棒砸下时,金人的马便从玩家身边疾驰而过,尘土飞扬。借着马匹的速度与敲棒的重量攻击对手,是他们常用的招数。
马速如疾风,玩家们很快便被打得连连后退。
金兵小首领挥舞着敲棒:“将他们活捉了!男的送去当奴隶,女的送到四太子床上,立功就在今日,区区三十人——”
话音还没落,山坡上又冒出了二十来个脑袋。
他们欢喜的看着这边。
“居然还没打完!”
“冲啊!”
金兵小首领:“……”
金兵小首领咬牙:“没事,就二十……”
又有二十来个玩家冲了出来。
“杀精英怪了!”
“嗷嗷嗷!冲啊!”
“生亦何欢!死亦何俱!”
“死了也没事,杀掉他们给我们陪葬!”
金兵们都傻眼了。
十岁的青霓眼珠一转,嚎了一嗓子:“打精英怪掉紫装!你们看他胯|下的马!他身上的甲胄!他手里的狼牙棒!都是装备啊!整个金人队伍,只有他有甲胄!”
金兵小首领:“!!!”
他没听懂什么是精英怪,什么是紫装,但是他看到那些新冒出来的宋人盯着他的眼珠子,简直像冒着绿光。
那些人前仆后继地冲了过来,宛如蝗虫过境。
一个宋人被马踢踏在蹄下,他居然抱着马腿,啊呜就是一口。
他不疼的吗!!!
他不疼马疼啊!马都嘶鸣了!
另外一个宋人武器被打飞了,金兵小首领没来得及叫好,那宋人愣了一下,然后飞扑向一匹马:“看我猴子偷桃!”
宋人被马蹬腿踢飞了,金人也被马从马背上甩了下去,好几把刀就那么砍了下去,那些宋人砍了还在喊什么:“肯定是我杀的!我的经验!”
还有宋人似乎发现了好办法,大喜过望,抓起自己的剑就往马屁股里捅……
整个战场人叫马嘶,乱成一团。
金兵小首领两腿发软,颤抖着嘴唇,只想问一句——
“到底你们是蛮夷还是我是蛮夷!”
*
他要是问玩家们,玩家们或许还会和他玩个梗:“我蛮夷也!”
但要是问岳飞军……
“真壮士也!”
岳飞军兴奋到了极点,也亢奋到了极点。
他们从军如此之久,哪里见过金贼被打得如此哭爹喊娘,抱头鼠窜的样子。
“哇!这一招猴子偷桃妙啊!那金贼恐怕恨不得自己没上过战场吧!”
“仙人指路!戳瞎他们眼睛!”
“小官人牙口真好啊,那牙一咬下去,血都飙出来了!”
在大宋,兵匪本来就不分家,这群兵本就是从流氓、匪徒、流民中征召而来,现在看到这一幕,吹口哨的吹口哨,喝彩的喝彩。
“快快快,过去帮忙,老子以前在街上打架可厉害了,砖一操,从街头打到街尾,眼睛都不眨一下!”
岳飞:“……”
他虽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寒门子弟,但也没打过街头混战,玩家们这样子打仗,简直让他瞠目结舌,脑子里刷刷刷闪过几行大字——
蛮夷之国,有君而无礼!
野蛮!
残忍!
但是看金贼被这么暴打,好快乐!
岳飞默默扶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
他手下的兵却特别激动,架桥的速度本来已经达到了顶峰,这时居然又往上爆发了。
河对面,玩家们虽然勇猛,但到底不比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有骑兵被执盾的玩家挡住冲锋时,一个玩家挥舞着斧子要蹲下去砍马,傻了吧唧耍了两下帅,中门大开,顿时被一个金人发现,当即把马腹旁的弓与箭捞起,飞速弯弓搭箭,电光石火间,箭矢没入其没有甲胄护卫的小腹。
——当然,这群金人骑兵也没有甲胄,金国还没富裕到全军着甲的地步。
被他进攻的金兵一喜,敲棒就要砸过去了。
玩家面不改色,甚至连箭都没有拔|出来,就那么自然地蹲了下去,斧子继续往马腿上砍,就好像箭射中的不是他的肉,而是一块破布。
“你你你——”
金兵口呆目瞪,控制不住问了一句:“你不疼吗?”
斧子一落,马腿飙血花,金人滚落马时,隐约听见一句:“不疼啊!”
怎么会这样!
“噗——”
一把长矛从他后面往前穿出,身后是宋人欢呼声:“这经验我的了!”
随着长矛拔出,金兵软软倒下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撤!”
“快撤!”
金兵小首领拿鞭子将马一抽,直接往外冲,手下也不顾了,那两车物资也不要了,拼了命往外跑。
这些宋人精神坚韧到连疼痛都能忍住,太可怕了!跑!赶紧跑!
“蒲辇勃极烈跑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金人听到后更加慌乱了,斗志一下子去了半数,甚至有几人直接惊跌下马,在乱军中惨死。
十八岁的青霓眼睛一亮,双手挥着五十斤重的泼风大刀在敌军中冲杀,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尸体倒了一地。
三十五个金人,至少有十五个死在她手上。
其中一个金兵目睹了这场屠杀,整个人都愣神儿了,嘴里呢喃着:“猛虎……凶豹……熊罴……”
十岁的青霓割了这个人头,茫然:“他怎么不躲?吓傻了?”
岳飞军搭好浮桥开好路,全军过来时,玩家们已经自己把金兵给解决了。
“本以为他们会打不赢,需要我们帮助……”岳飞惊叹:“是飞小视天下英雄了。”
张显挠挠头:“那我们再从浮桥上退回去?”
岳飞:“……倒也不用。”
玩家们也看到了岳飞。
“是你们啊!”十岁的青霓蹦蹦跳跳过来:“你们等一下哦,我们还有事。”
身后,玩家们如蝗虫过境。
他们先把战死玩家的尸体搬到一边,然后开始——
“这狼牙棒我的了!”
“别抢别抢!回去还要roll点呢!抢什么!现在抢到的也不是你们的!”
“等等,你怎么把草都给拔了?”
“万一这是草药呢!回头找人问问!”
“那你怎么把地上枯枝也捡了?”
“拿回去烧啊!咱们城里又没矿,有什么捡什么,不要挑剔啦!”
“马!马全牵回去!”
“这几匹被砍了马腿的怎么办?”
“带回去吃了!”
十岁的青霓直面岳飞等人呆若木鸡的模样,笑容依旧灿烂:“这个我们手熟,很快就好的。”
岳飞军:“……”
不知为何,他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得亏这些小官人不吃人肉,否则,金贼恐怕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
那边还在喊——
“还有金贼的衣服?扒下来!”
岳飞:“!!!”
“等——”
话才刚喊出口,已经来不及了,小官人们三下五除二直接把金贼尸体扒了个精光,白花花或者黑乎乎的肉|体坦现在众人眼前。
张显怪叫一声,捂住眼睛:“脏了!眼睛脏了!”
玩家们:“裤子!裤子也扒了!我们用不上,还能卖钱呢!”
“还有鞋子,哦耶!鞋子一双都没有破!”
岳飞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就是说不出口。
这这这……
岳飞瞳孔地震!
岳飞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
“我等只是怕小官人吃亏,方来相见,如今看来……”
岳飞微一抬手,竟是对着十岁的青霓作了一揖。
“啊?你这是做什么?”
岳飞认真道:“诸位官人年岁尚幼,明明可以在家中玩乐,却为了父老乡亲出来,远到黎阳抗金,英勇之气令飞叹服。”
全息游戏没有字幕,玩家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令”“飞”“叹服”,而不是“令飞”“叹服”,还在心里感慨:令飞是什么词啊,迅哥儿倒是用过这个笔名来着——这破游戏就不能给个字典吗!
“不用不用。”十岁的青霓摆摆手:“我们也没想过在家里玩乐啊,在家里玩有什么意思,还是杀金贼爽快!”
岳飞怔神儿,而后,正色:“官人所言极是,是我失言了。不该以年纪来看天下英雄。纵然诸位未及冠,对家国之心,比及冠之人只多不少。”
十岁的青霓心说:啊不……主要是,打金兵有经验。
玩家耐着性子和岳飞交谈了几句,琢磨着这样剧情对话应该过完了,眼角一扫,发现小伙伴们已经把战利品收拾上车,便果断地说:“岳统制,我们还有急事,就先离开了。”
岳飞与她告别,瞧着那群少男少女背起死亡队友的尸体,瞧啊瞧,瞧啊瞧,瞧到他们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那些孩子明明刚战斗完,熟悉的人死在眼前,他们却看得通透,知道同伴是为了抗击金贼而死,与其伤心,不如笑着争一争谁杀的金贼多,就算再难过,也只会藏在心里。
他们经过他时,还怕他多愁善感,将一块马肉塞进他手里,作为安慰。
正道的光仿佛笼罩在玩家身上,岳飞嘴唇动了动,闇忽开口:“我们回滑州吧。”
“什么!”兵卒们哗然,脸色特别难看:“统制,你这是……”
这是要放弃了吗!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们为何会被朝廷送过河,我更知道新乡再往前,便是相州,那里正被金贼侵占,咱们这里,多是相州儿郎!咱们的父母兄弟子女,正在相州受苦!”岳飞大声地说。兵卒们慢慢静了下来,静静看着他,一抹沉默散开。
岳飞扫了一圈,反问:“但是,就我们这几百人,便是重新收复新乡,打进相州,但是还能在相州呆多久?三天?五天?然后,在我们被金贼赶走后,相州就像新乡那样,重新落进金贼手中,金贼怒火更甚,将这些怒火发泄在咱们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身上?”
这话一出,兵卒们眼眶就泛红了。
家长就在眼前,他们却不能回去?
张显鼻头红红,吸了吸鼻涕,问道:“哥哥,你说咋办?”
“回滑州!”岳飞掷地有声:“几百人不行,那几千人呢?几万人呢?十几万人呢?朝廷只能给我们凑出七千人,还都折在新乡,皆是因为咱们人少,金贼人多,更是因为咱们是孤军,没有后方支撑。那些小官人的义举各位都看到了,他们是真心抗金的人,咱们回去问一问小官人们愿不愿意以滑州为据点,共商抗金大业!”
兵卒们心中忧虑一扫而空,把手握成拳,高声道:“愿随统制回滑州!”
岳飞又道:“不过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小官人大方,送了我们千石粮,我们也寻些粮拿回去,当做诚意。”
将士们迅速同意了这个决定,唯一意见是:“我们要去哪里寻粮呢?”
岳飞往向河北整个大战场方向,拿手直指:“金贼营寨中岂不有粮?”
张显咧开嘴笑:“抢粮食,杀金狗!”
一息停顿后,将士们排山倒海的声音传出。
“抢粮食,杀金狗!”
“抢粮食,杀金狗!”
“抢粮食,杀金狗!”
岳飞望向之前那说要退出的军汉,第三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同袍,便送到这里吧,往后咱们在滑州,说不定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岳飞叫了一声走,转身往河北大战场行去,其他兵卒立即跟着他离开,就像当初果敢坚决跟着他离开王彦军中一样。
走出几里路,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统制!”
岳飞回头一看,便见到那军汉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岳飞没多想,只问:“是有物件落下了吗?”
军汉不太好意思地说:“不,俺……俺是想归队。”
岳飞发愕。
军汉跑得额前一直冒汗,此刻也顾不上擦拭,只道:“俺是觉得,就连小官人那么小的人,都能拿起斧子去砍金贼,俺……俺当时看着,就觉得身体都热起来了。还、还有,在他们身后,被他们护着,算什么事啊!让一群小娃娃来保护俺,这、这不是畜生才干的事吗!”
军队里传来一声声窃笑。
还有人高声道:“林老四,今天算你是条汉子!”
军汉转头呸了他一口:“刘老五,俺是不是汉子,不用你来评!”他回头看向岳飞,满眼期待:“统制,俺还能归队么?”
岳飞用拳头锤了一下军汉胸膛,哈哈大笑:“去吧!归队!”
*
另一边,玩家们将队友尸体背出好长一段路,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用私聊对死尸说:“快!试试能不能复活!”
八岁的衣衣就在死去的玩家当中。
她在游戏登陆界面选择了【直接复活】。然后,一行红色大字出现。
【警告!有NPC目睹玩家死亡,禁止直接复活!】
玩家们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
八岁的衣衣把手背在身后,笑盈盈问系统:“谁说他们目睹了我们的死亡,我是头被打烂了,还是胸膛被破开,心脏被丢出来了?”
红色大字:【?】
“NPC看不到血条吧?我说我其实没死,只是重伤昏迷,有什么问题吗?”
【???】
整整好几秒,红色大字都没有下文,好像死机了那样。
第329章 士气之重
你说我死了就死了吗, 万一我只是重伤呢!
八岁的衣衣据理力争:“NPC又没有亲自探过我的鼻息,就算我重新出现在人前,他们也只会以为我大难不死, 侥幸留了一口气!”
系统迟迟没有反应。
她也没胡思乱想,反正就是试试,实在不行就继续捏脸复活呗,捏脸捏累了,还可以随机,系统保证随机出来的脸个顶个好看,还绝不会和现有的脸重合。
遥远的山谷里。
七彩小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衣衣!你的分|身找我麻烦!”
青霓发懵:“他们怎么了?”
七彩小蛇抽抽噎噎把登陆界面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那确实是我说是死了就是死了啊,血条都清空了!”
青霓噗嗤笑出声。
七彩小蛇缠着大黑蟒的蛇尾巴,摩擦,蹭蹭,来回摆弄:“衣衣!衣衣!衣——衣——”
“我教你,你就这么说……”
*
八岁的衣衣等到了大红字回复。
【可以直接复活。】
八岁的衣衣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耶”。
【补丁, 调整复活机制,每个玩家在游戏时间一个月内, 仅有一次人前原地复活的机会。其余规则不变。】
【补丁, 在战斗中复活,视周围有无NPC观战, 执行‘虚弱’复活或‘全盛’复活, 后者必须将目睹此事的怪杀死,否则, 游戏时间半年内将禁止使用‘人前原地复活’功能。】
【补丁,‘虚弱’状态下需进行养伤, 否则会掉血直至死亡。】
【补丁, 若不在人前则无需养伤。】
【谨记, 若在NPC面前暴露你们是不死军团,将实行删档处理,内测强制结束。】
所有玩家都收到了补丁消息,有人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人扫了一眼直接关掉,还有人直接抱怨:
“草!刚找到的BUG,还没享受上呢!”
“策划反应也太快了吧!”
“诶?打补丁这事也归策划管吗?”
“不知道!反正有事骂策划就对了!”
“垃圾游戏为什么不开放氪金通道!不想赚钱了吗!”
……
刚死亡的玩家看完补丁之后,想也没想就按下了原地复活按钮。
什么,一个月那么长,这次用完了,万一这个月内还需要用?那就下次再说呗!
按钮一按,死亡玩家从同伴背上跳下来,“怎么样!有没有诈尸的感觉!”
“是不是从僵硬变得温热!”
“好刺激哦!要不再来一次吧,这次没有外人,可以直接复活!”
玩家们热热闹闹地回了城。
还一路和熟人打招呼——
“王娘子午好!”
“对对对,我们之前去打金贼了,后面全是战利品!”
……
“张叔午好!”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可厉害了,站在桥头吼一声,骑马冲杀过来的金贼吓得马都骑不稳,直接摔下去,摔进河里!”
“我杀了一百个金贼呢!”
“我杀了两百个!”
“我我我……我杀出了尸山血海!”
……
陆宰站在街角,一个个数过去,发现一个人也没少,喉头那口气唰地落回胸膛,冲得太快了,陆宰忍不住咳出声,连忙用帕子轻轻捂住嘴。
听着少年们大摇大摆吹嘘,陆宰脸色微妙之余,眼中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然后,他看到那些活力十足的少年中,有谁似乎偏头看了他一眼。
陆宰眼皮一跳,抹掉唇上的血珠,迅速将染了血渍的帕子收进袖中,转身要走。
“符钧!!!”
陆宰加快了脚步。
哈士奇们狂奔而来。
哈士奇们把他围住。
“符钧站在这里是不是担心我们啊!”
陆宰:“谁担心——”
“那肯定是了!”
“放心!区区金贼,怎么难得了我们!”
“我还没出力呢!他们就倒下了!”
“你是没看到,当时满山遍野的金贼,好几千人吧,一个个凶神恶煞,我半点不怕,拿着两把杀猪刀,从路南砍到路北,来来回回砍了三遍,血流成河……可我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眼都没眨过!”
陆宰眼皮又是一跳,嘴角更是微微抽搐。
这些家伙要是从军,一定是那种敢谎报人头的老兵油子!
“符钧怎么不说话?”
“难道是饿了?”
“什么?饿得都没力气说话了吗!快快快,上酒肆吃饭!”
陆宰忽然升起不祥预感:“不,我……”
“走走走!”
哈士奇们嗷呜一声,七手八脚将“连说话都没力气”的陆宰抬起来,往某个力量基因的玩家背上一放,那玩家拍着胸脯:“放心!绝对把符钧平安送到酒肆!”说完就冲了出去。
路上人看到了,热心地问:“小官人,这是怎么了?”
“他饿得没力气了,我先送他去酒肆!”
“哎呦!怎么会饿得没力气!”
“这娃儿一看就不爱吃饭,太瘦了!胳膊没二两肉!”
陆宰木着脸,
陆宰把脸埋在玩家背上。
有人惊呼:“哎呀!他是不是饿晕过去了?”
全场目光瞬间汇聚。
“快快快!大家都让开路!”
“我先去酒肆点菜,到时候先让这郎君吃一点!”
陆宰:“……”
他就不该过来——
算了……
陆宰把眼一闭。
毁灭吧,就这样吧——没错,他就是饿晕过去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绝对不睁开眼睛!
*
“开饭了!”
金人营寨中,一个个大锅架起,锅中菜蔬并肉食翻滚,味道不一定多好,但有肉有菜,就能让将士们吃出一身气力。
在这里当卧底的十四岁青霓手里处理着鲜嫩荨麻叶,过路金人对营寨里出现荨麻叶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想到那荨麻叶鲜嫩的口感,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远方忽自有马蹄声传来,很快又戛然而止,一名金兵连滚带爬进来,头发凌乱,脸色惶恐,冲着他们吼:“四太子在哪儿?”
就有人将他领走。
十四岁的青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好似只是随意一瞥,又低下了头。
就在昨日,金国四太子的大军来到侯兆川,与完颜蒙适的军队合在一处。这四太子金兀术——又名完颜宗弼,正是攻入开封,造成靖康之耻的祸首之一。
他还是一个懂汉语,喜好阅读汉人书籍的金人。
头发凌乱的金兵入帐时,便看到四太子手里捧着一本汉人兵书,看得如痴如醉。营正中架着一个瓦罐,他鼻子一动便嗅出里面炖煮着羊肉,守火的金人已不知往里面添换了多少次水。
“四太子!”金兵扑倒在地:“小的无能,让宋人抢走了两车粮食!”
金兀术静静翻看书页,金兵匍匐在地,一字一句说着当时情形,在听得那些宋人不仅悍不畏死,还在战斗时完全放下面子,连猴子偷桃这种下三滥招数都能用出来,金兀术这才眉骨一动,抬起眼:“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七八十,不足百数,死了二三十,还有五十来人。”
“五十啊……”
宗弼部是金军主力,备有足足三千骑先锋,从人数看,完全不需要在意区区五十人,金兀术却哼笑一声,道:“忒不妙!当死!”
完颜蒙适撩开帘进来,闻言十分诧异:“不过五十人,四太子端的忧虑了。他们能影响个甚么。”
金兀术摆摆手:“莫说五十人,便只有一人,也当死。”
见完颜蒙适满脸不以为意,金兀术就对他说:“我如今遣你领三千兵冲阵,你冲在最前,会有几人随你冲阵?”
完颜蒙适非常干脆:“必是三千!便有不愿的,也会被其他人裹挟着前进。”
“我还遣你领三千兵冲阵,你胆怯不战,会有几人随你冲阵?”
“无有一人。”
“我又遣你领三千兵冲阵,你胆怯不战,麾下有小将拍马上前,会有几人相随?”
“不知。但大抵也该有五六百。”
“五六百人可够冲阵?”
“够了!”
“可能胜?”
“不怕死必能胜。”
“所以,我说那五十人当死。”
完颜蒙适悚然一惊。
士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在军中往往却很重要。一支三流军队士气高涨可以打出一流的战绩,而一支一流军队,倘若失了士气,别说战绩三流,溃散奔逃都有可能。
激发士气有很多种,最直观的,就是不怕死的人莽冲在前,激励其他将士。
金兀术又问:“你可还记得磁州李侃之事?”
完颜蒙适当然记得。那可是打出两千打十七还打输了的“神人”。
两千宋兵。
十七金兵。
“当时宋兵死了将近千人,难道是我军一人背五六十支箭将他们射杀?是那宋军失了士气,人踩马踏,奔乱而死。”
金兀术望向前来告事的金兵:“你来与他说,你们杀死那些宋人时,他们同袍怕也不怕?”
金兵道:“不怕。”
“可曾奔乱?”
“不曾。”
金兀术忽然一拍桌子,面目狰狞:“来!蒙刮孛堇,你告诉我,这种不怕自己死,也不会因同袍死了心生胆怯,更不会溃散,连累同袍的勇士,能杀戮几人?”
完颜蒙适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敢说。
金兀术冷笑:“你不说,我来说,破敌四五千不嫌少,万数不嫌多。他们如今能被几十骑杀伤,只因其是野路子,尚未懂如何打仗罢了。来日若真让他们打出如此战绩,又能激励宋军几人?”
第330章 请君入瓮
一支不会溃散, 不怕受伤的军队,哪怕只有五十人,也强过上万民兵。
完颜蒙适打过很多场战役, 知道这种军队有多可怕, 之前不在意仅是因着他对宋人起了傲慢之心,两千打十七都打不过, 五十人能有什么作为?如今被四太子点醒, 他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脊背上直发毛。
“当死!确实当死!”
但是……
“四太子,须要如何做?”
杀是必须得杀,但这五十个人在宰了金兵后, 肯定走远了,天下之大, 又要怎么找到人?
羊汤咕咚咚冒着泡,热气氤氲而上, 金兀术忽地一笑:“先吃肉!”
语毕,就有看守火候的金兵将瓦罐中羊肉捞出来,拿匕首切割大片, 摆在木盘里,又端来炊饼,将羊肉夹在炊饼中间作馅。金兀术不耐烦用箸, 把手一抓,拿了肉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得手上满是油润。
边吃, 他边笑:“蒙刮孛堇怎一脸苦相, 先吃肉, 吃完再谈此事!”
完颜蒙适只好坐下来, 随着四太子吃肉,香气四溢的羊肉,他却尝不出味道来,木然地咀嚼着。
四太子又拍着桌子叫人上酒,完颜蒙适不说话,金兵只能硬着头皮与四太子说军中不许吃酒,四太子斜了他一眼,板着脸:“好胆!你可知我是谁!”
“四太子是四太子。但这里也是军营。”
金兵硬着头皮说完,身体都僵了好一会儿,生怕被金兀术喊人拖出去。
一时间,满室无声。
有风吹来,门布晃了晃,仿佛打破了冷凝气氛。
金兀术神情乍然转笑,重新抓起羊肉吃了起来:“你小子不错,到我身边当个近卫如何?”
金兵一副楞头呆脑样子,回想了好几遍这话,确信自己没听错后,大喜:“谢四太子!”
金兀术吃了两口羊肉,见完颜蒙适仍是愁眉不展,将饼子一扔,挥手让金兵将饭食撤了下去。
“你这人好没分晓,俺要吃饭,你在那里搅扰。罢罢罢,我先给你说道说道。”
金兀术抹了一把嘴,稍偏过头,道:“这事说容易确实不容易,说难也不难,端看你能不能想明白我们要什么。”
完颜蒙适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又落在四太子身上:“……要什么?”
“我们要的不是那五十人的命,而是宋国人的士气,他们没了士气就是锅里的羊肉,随我们捞着吃。”
完颜蒙适如梦初醒,看着金兀术的眼神深含敬佩:“四太子点醒了俺。我们可以将这事宣扬出去,先将他们捧成英雄,再找五十个宋人来杀了,谎称是那群人,将他们被杀前哭泣求饶的样子给其他宋人看,自然就能打击到宋人士气了。”
“不妥,若那五十人站出来说自己没死呢。也不须得他们自己站出来,宋朝廷也可以随意找五十人来告知天下他们没死。”
“这……确实……”完颜蒙适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嚷嚷:“俺只会打仗,动脑子这事不适合俺,四太子你直接说怎么做吧!”
“你前面没说错,先将那事宣扬出去,将他们捧成英雄,说就连俺们女真都害怕这样的宋人。如同赵括那样,被捧得越高越好。”
完颜蒙适嘴巴动了动,没有问出来赵括是谁——听名字应该是汉人,他不像四太子,经常看汉人的书,问了也听不懂,还是不问了。
“然后,我们摆一个宴,挑一个地点,昭告天下请他们赴宴,请君入瓮,在宴上杀了他们。”
“就这么简单?他们怎会前来,他们又不傻。”
“他们当然会来。”金兀术傲然:“因为我在这里,他们想杀我,自然会来。”
完颜蒙适瞳孔震动。
四太子是要以自己为饵,将那五十个宋人诱过来?
“不行!身为主帅,四太子你若死了,军心先崩溃的是俺们手下人。你的位置泄露出去,不说那五十个宋人了,恐怕接二连三来的,会是宋人的刺客。”
“那就让他们来!”
四太子年轻的面庞上,傲气一览无遗:“我就在这里,且看谁有那本事取我头颅!”
完颜蒙适还想劝,金兀术刮了他一眼,怒斥:“蒙刮孛堇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句又一句劝解在完颜蒙适脑海里徘徊,他却知道这些都没用,四太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金国太子中最小,也是最能打的那一位,二十一岁时便披甲出征,二十二岁时,追击辽朝天祚帝·耶律延禧于鸳鸯泺,矢射尽后,夺辽兵士枪,独杀八人,生擒五人。
这样过人的勇武,也造就了四太子过人的傲气——他绝不会听他的劝阻。
完颜蒙适绞尽脑汁:“他们若是不想杀四太子呢?”
“他们若是不想,哪里能称得上英雄!”
金兀术咧嘴笑,好似有血腥气在营帐中若隐若现。
“他们可以不来,就像赵括,也当然可以拒绝赵王调令,但名声已经到那个地步了,整个赵国都在对他许以期望,赵括无法拒绝。他们,也同样无法拒绝。”
天底下还是庸人多,他们不会去思考这是不会圈套,他们只会掀起一次次民意,在群众大势中,任何人都只能为之妥协。
完颜蒙适试图坚持一下:“他们若是坚决不出现呢?”
“岂不更好?”
金兀术一拍手掌,哈哈大笑:“软脚宋哪来的英雄呢。”
*
宋有淮阴县,淮阴有一易姓游侠,藉藉于四方,曾有县令鱼肉乡里,此人鼓动乡民,将其愤而杀之,四方游侠知他举动,归慕之。
这一日,易姓游侠与底下游侠儿聚饮,歌于闾里,饮醉如泥,倏忽有游侠儿问:“哥哥振饥出粟,助边输财,忠义无双,可曾服过人?”
那些游侠儿闻言,从醉酒中激醒,拍着硬实木桌大喊:“哥哥有浩然气节,何须服人,当是他人服哥哥!”
易姓游侠大笑:“天下豪杰众多,吾服者亦众多,那死谏君王的三十七义士你等服不服?”
众游侠道:“胆气豪壮,当服!”
“那火烧白马县,与金贼同归于尽的六十三奇人,你等服不服?”
众游侠道:“立正义于世,英豪也!当服!”
“有樵夫入山,发现金贼尸骨与一少年尸骨埋葬一处,细看痕迹,原来是少年以身诱金贼入瓮,设机关巨石堵路,使金贼被山火爆炸杀死,他自身亦无法完好,你等服不服?”
众游侠道:“倘有人不服,弗能忍!”
之前那游侠又问:“如此多义士,可有哥哥最服的?”
易姓游侠仰头吃了一碗酒,酒液飞溅中,他缓缓道:“有。”
“黎阳有五十杰,诛虏酋,止窃扰,豪举驰名河北,曾以步战不畏死,败金贼三千骑兵,虏人四太子兀朮闻之,视为心头大患,设鸿门宴请五十杰,欲将之戮尽。就连贼首都惧怕其犷悍,担忧自己项上人头,若我能如此,便是死也无憾了!”
*
“黎阳县有五十勇士,听说就连金贼在野外碰到他们便会远远逃掉,金贼四太子都害怕他们!”
“金贼四太子惧怕他们,认为只要能杀掉他们,付出的代价再大,都值得!”
“听闻金贼四太子这些时日寝食难安,一连换了三个万夫长,杀了两个千夫长,动辄打骂士兵,金贼那边人人自危。”
“金贼那边对五十勇士下了诛杀令!”
“金贼四太子遍寻不得,欲在新乡设宴,当着天下人的面要在七日后宴请那五十勇士!听闻已经驻军于新乡了。”
“听闻营寨被河北上万义军冲击了五次,死了不少金贼,但那四太子就是不拔寨,铁了心要等七日!”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震荡着大宋国境。
这些消息源头来自哪里,无人得知,除了少数人察觉到不对,不断追查外,更多人直接全盘接受了这些消息,欢呼雀跃——
“这是真的吗?金贼害怕我们的义士?太长脸了!”
“说到我心头上了,听到那四太子那么害怕咱们义士,我感觉全身都像是泡了汤泉一样,舒服!”
“这些义士能收复河北吗!我还活着的时候,能看到金国被灭吗!”
“壮哉义士!”
“复我河山!”
“这宴会义士会不会去赴约?”
“肯定会!义士才不怕金贼!去赴约,杀四太子狗头!”
“你们听说了吗,河那边的义军发话,他们会护送义士前去,只要义士敢去赴宴,他们一定会保义士安全!”
“敢!有何不敢!区区金贼!”
“金贼都敢暴露自己营寨地点,扎营七日了!我们的义士怎么会不敢去!难道我们的义士不如他们?”
“壮哉!勇哉!”
“我愿意随义士前去!”
“我泱泱中国,岂能怕蛮夷!”
群情被激了起来,民间声嚣一声比一声高,经历过靖康之耻,人们心里都压抑着一股国仇家恨,只要提到,就是在伤疤上狠狠挖一刀。
有不少游侠、将士高呼愿意与五十义士同去,金人那边似乎对此十分惊骇,连忙声明,只许五十义士入营。
宋人们便嘲笑:“他们怕了!金贼怕了!”
*
“他们进网了。”
金兀术很是得意:“蒙刮孛堇,你瞧,俺就说要多读书,尤其是汉人的史书,里面门道可多了。”
这一出,他愿称之为请君入瓮!一箭三雕!
你们来,那就在宴上斩之。
你们不来,那就大肆宣扬宋人是废物!
你们要是请人代替你们来……
金兀术笑了笑。
若是懦夫到如秦舞阳,在刺杀时吓瘫,那便更好宣扬宋人是废物,打击宋人士气;若是英勇如荆轲,能杀掉这样的人,岂不同样是宋人的损失?
第331章 此山之外
天下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声音, 在那些激动的混乱之下,明智者、仁善者发出呼喊与疑问。
“兀术在设陷阱,你们不要上当!”
“支持赴宴?这不是让义士去死吗?”
他们的呼声被掩埋, 就像翻滚在沸腾火锅浮沫之下的食材。
情势越演越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但这摊水已被搅混,便是如宗泽李纲之流试过制止,也只能管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宋人被靖康之耻压抑得太狠了,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英雄, 或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或是“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汉有卫青破匈奴龙城,唐有李靖雪渭水之盟,宋怎么就不能有英雄在危难之时冒出来, 破金贼, 收故地呢?
“至少不能在这时候!”
消息传得满滑州城风雨, 陆宰只一听就知道那五十人是谁,忙快步离开庭院, 前往知事府。
知事府没找到人, 陆宰脸色便不太好了。
这时候不见人,实在不是什么好预兆。他们该不会脑子一热就去赴约了吧?
他心急如焚转了好多条街, 方才得人告知:“小官人们到西街那家酒肆里用餐去了。”
*
“哈哈哈, 让金国四太子惧怕无比, 那当然是我们干的啦!”
陆宰一进门, 就听见那群土匪在夸浮, 嘴里又是什么“我拿着双斧从路头杀到路尾”“我一个人单刷副本,单刷你们知道吧,就是以一敌百”!
陆宰:“……”
气笑了。
还以一敌百,还从路头杀到路尾,你们打一群匪徒都苦兮兮,又是群殴,又是装死,怎么,现在能了,这件事情都敢承认是自己所为。
偏偏其他人没意识到问题严重,还在给这群土匪捧场。
崇拜他们的热血少年振臂高呼。
“小官人天下第一!”
“小官人天下无敌!”
“小官人神勇,打得金贼抱头鼠窜!”
玩家们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谁不喜欢装逼啊!
“我跟你们说!当时是这样的,金贼用敲棍打我,我左闪右闪,轻轻松松就闪过去了,他越敲越急,越来越没有章法,他的敲棍总是偏了半分,我对他说了句话,你们猜猜是什么?”
酒肆其他人非常捧场:“是什么啊?”
“我和他说——”
十岁的青霓高高扬起嗓音,骄傲昂头:“你肯定是平日操练的时候总是差不多差不多,到了关键时刻就总是差一点差一点!”
“哇——”
众人声音在酒肆里沸腾起来,他们震惊地看着十岁的青霓,脸上满是惊叹和拜服,可把玩家得意坏了。
陆宰想要冲进来的脚步一缓,瞄着酒肆里玩家们神采飞扬的脸,慢慢定住了脚步。
能说出这样大智慧的话,或许……他们也没他想象得那么鲁莽不要脑子,也许,他们能自己完美解决这件事,既不用去参加鸿门宴,也不会打击宋人士气呢?
此时正好有人喝多了,一张嘴就是酒气:“嗝,小官人,四太子特来设宴欺你们,你们是去也不去?”
玩家们嚷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好!”
“说得好!”
“俺就知道小官人不怕那伙鸟人!”
“小官人一定要去戏弄他们,为俺们争口气!”
“金贼居然会怕小官人,真是出了我好大一口恶气!”
十岁的青霓一屁股坐那人椅子对面,笑着说:“我给你出恶气,有没有好处啊!”
那人楞头磕脑地看着十岁的青霓,然后一拍胸脯:“我找人敲锣打鼓,然后我背着小官人在滑州城里跑三圈!”
“才不要这个!我要吃炸丸子!”
“哈哈哈哈!”
“小官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吃!炸丸子我桌上有的是!”
“俺桌上也有!小官人过来吃啊!”
十岁的青霓大摇大摆地夹了好多个炸丸子,吃得满腮鼓起,活像贮藏食物的松鼠。
她在吃丸子,其他玩家也没闲着,对于场中人询问去不去赴约,皆是豪气冲天:“那肯定去!不去不就显得我们怕他们了吗!”
“只要他们敢亮血条,区区一个四太子,怕个蛋蛋啊!”
“五十人副本,我肯定去啊!有敌方老大在那里,我爬也要爬去,用这把刀割下他脑袋!”
“就算丢一条命在那里也无所谓啦!”
这话一出,整场一静,酒肆里的人终究和玩家们近距离接触过,之前是热血上脑,又被各种豪情壮志一冲击,说话时就没想太多,此时听到这话,他们直眉瞪眼,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这一去必是九死一生,他们很可能就看不到小官人了。
他们慌张地正要开口补救。
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脸面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咱们不要了!天下人说什么又有何干,我们知道小官人们是什么样的人不就行了吗!
却见之前说“就算丢一条命在那里也无所谓啦”的小官人笑着对她的同伴说:“你们别和我争啊,这五十人里,一定要有我一个!”
立时,蹲地上的小官人,踩板凳上的小官人,手里拿着鸡腿啃的小官人,嘻嘻哈哈和人打闹的小官人都齐刷刷看向说话那位小官人,争吵起来。
“你做梦!”
“这次我一定要去!”
“怎么可以把我丢下!要去一起去!”
他们豪迈,爽笑,就像一大片正在燃烧的火,无怨无悔奔向熄灭的结局。
陆宰中了邪一样,脚下生根,完全动不了。只站在门口,心一下一下撞击着心头,撞得眼角发红,心头发涩。
酒肆很静,静得百姓们喉头堵棉花。
酒肆很闹,少男少女们话语之中,满是豪情:“小小兀术,怕什么!我们杀给你们看啊!”
不能去——
陆宰在心中怒喊。
这是去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去,除了死给天下人看,再没有别的可能。兀术一定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才五十人,插翅难逃!
不能去!
那是陷阱!
“不能去!”
陆宰以为是自己喊出来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嘴巴没有动。
喊出来的是和玩家们朝夕相处,受他们照顾的百姓。
“不能去!”
“不要去!”
“千万别去!”
“会死的!小官人,你们会死的!”
小官人们笑着摆弄桌上吃尽的瓷酒壶:“我们不怕死!”
“你们的父母会伤心的!”
“我们没有父母!”
“我们也会伤心!”
那八岁的衣衣望着他们,脆生生说:“但我感觉你们也想我们去。”
百姓否认:“我们不想!”
八岁的衣衣黑亮的眼瞳倒映着人群:“你们不想我们丢性命,你们也同时在心里希冀着有奇迹,有英雄出现,希望能有人力挽狂澜。但在这种念头下,你们也不希望我们去赴宴,去送死。”
众人沉默了。
八岁的衣衣看向陆宰:“符钧,你需要英雄吗?”
陆宰沉默了。
八岁的衣衣看向其他人,视线一个个扫过:“你们需要英雄吗?”
众人继续沉默。
八岁的衣衣便笑了,笑容是那么通透与得意:“你们需要。”
席中有人眨了一下眼,眼眶慢慢湿润了。
八岁的衣衣低头检视着自己双手,在游戏里,这双手强悍有力。
他们是第四天灾!
他们无所畏惧!
“现在!想去金兀术那边的,举手!”
没有一个人不举起手。
窗户外,远处传来不知道是谁弹的琵琶声,激昂有力,高响着铿锵之声。
“然后!重伤未愈的,收手!”
重伤未愈?
其他玩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八岁的衣衣说的是用掉了这个月人前复活机会的号。
十来个玩家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早知道有新资料片,新副本,他们就不清CD了。
“接着!按照等级,从低往高,一个个放手,直到还剩五十人!开荒要用第一梯队,剩下的,你们好好努力,说不定下次还有机会!”
一个又一个手放下来,那些放手的小官人脸上皆是遗憾,就好像他们不是去赴死,而是真的去赴宴一样。
“列队!出发!”
八岁的衣衣振臂一呼,其他人眼睛一亮,这个好玩!迅速排成两列队形。
“符钧,没有什么和我们说的吗!比如一路顺风什么的?”
陆宰:“……活着回来。”
这群土匪便笑咧得像绽放的花:“那肯定的!就金兀术还想是我们的对手,做梦!”
“如果你们活着回……”
陆宰顿住,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猛然后退一步,行叉手礼:“主公。”
这声主公一叫,哪怕他们不活着回来,天下人都会知道陆宰陆符钧想在他们麾下做一幕僚,身上打了他们这一派的烙印。
君子一诺重千金,出口既无悔。
陆宰不后悔,这些人就是他想要的明公,爱民重义轻生死。如果他们回不来,他会尽心尽力辅佐余下五十人,让他们在金贼进攻中守住滑州,让他们名扬天下,让他们能在金贼铁骑中保住自己,再不认别的主公。
偏惜岱宗不可越,此山之外更无山。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大宋需要英雄。
第332章 羽之勇武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完颜蒙适匆匆进帐, 向金兀术汇报:“四太子,弓|弩手已埋伏好了,一共三排, 三轮射之下必无生机。随太子入宴的一百一十丁也准备好了……”
不想,四太子疑惑地看他:“你准备这些作甚?”
完颜蒙适大着嗓门:“不是要杀那五十宋人?待他们入宴后,一百一十丁坐于四太子与宋人中间, 隔开长长道,也不怕他们突然发难。四太子你退开后, 弓|弩手就会射箭, 将他们射杀在这里——四太子休要多心, 这一百一十丁,俺与他们说了,他们死后,俺给他们家钱, 一家三千钱,他们就争着来了!”
四太子听完, 便笑道:“那你可省一百一十个三千钱了。”
“啊?”
“宋人不会来了。”
“为甚?这不是还有一整个白日?”
“你不了解宋人, 他们比狐狸还狡猾和懂得隐忍, 倘若是刚开始那几日,或许还会冲动过来,如今都第七日了,他们必然是被其他宋人劝住——用得都是一些说烂的话儿,什么审时度势,什么隐忍且待来日, 什么长久之计, 什么牺牲要有价值, 什么不能因小失大……被如此一劝, 这脚,恐怕就迈不出去了。”
金兀术拿起桌上水囊晃了晃,听着里面水声激荡,向南方宋国土投去不屑的目光。
这要是他们女真汉子,被人挑衅,双腿一夹马腹就冲过来了,偏只那些个汉人会想前想后,这也顾着,那也顾着,满脑子得失衡量,在士气上怎么比得过女真。
“四太子!”
有金兵脚步咚咚地快跑而来,进了营帐便叫道:“那五十个宋人来了!就在壁门外!”
“啪”一声水泼响,水囊掉在金兀术鞋边,他眼睛快要瞪成铜铃了:“什么?还真的来了?”
这些人难道不怕死?
*
整整六天,攻营之势如河流滔滔不绝,到了第七天,却像是大石头从天而降,“嘭”一下,堵了流水。
河北义军不再进攻金人,金人也不再派兵出来围剿他们,一双双眼睛望着通向壁门那条路,看着黄土、草叶以及间或蹿过的兔子。
大半日过去了,路上不见一人,有士兵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是不是不会来了?”
没人回答他。
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会不会有人来。谁也不知道来的是不是那些人。
风声过来了……
“我好像听到了笑声。”刚才那士兵下意识开口:“你们听到了吗?”
“呼——”
风陡然加大,远处,黄尘高高掀起,马蹄踢踏,少年一声声笑传来。
“来!和爷爷比一比谁拿第一!”
“去!谁是你爷爷!”
“当然是我……草!”
“哈哈哈!乖孙子,快叫爷爷!”
近了,近了,少年们鲜衣怒马而来,看到高高壁门,猛地一拽缰绳,骏马高高嘶鸣,前足飞抬,又重重踏下,扑起黄沙。
“兀——术——”
他们大声喊:“开门!我们来了!”
不仅仅是金兀术,从玩家们策马奔腾而来,大声叫喊那一刻,所有金兵都被惊动了,他们盯着壁门,瞳孔震动。
真、真的来了?
“开门!”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神,四太子的声音便出现了。
“迎客!”
高大的壁门吱呀朝里拉开,烟尘“呼”地划过,少男少女们利落下马,身躯被烟尘盖过,又很快显现。
所有金兵都看到了。这些人没有任何犹豫便往营寨里走,步履轻快,一张张面孔鲜妍带笑,少年无畏无惧,携剑临绝境,饮马敌营前。
“喂!你们四太子呢!”他们笑吟吟问:“不是要我们来吗?我们来了。”
一……二……三……四七……四八……四九……五十……
有人偷偷数,五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
这场宴摆在室外。
全天下都知道这是鸿门宴,金兀术此时更是半点遮掩也没有,一张张弓|弩对准了这边,由最好的射手操驰。
金人兵马将营寨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四太子一声令下。
“上食!”四太子拍拍手掌。
先是一盆半生米被抬了上来,女真人以半生米为饭。而后是两大盆白馒头,极肥的猪肉馅。然后是小碟的熟牛肉,小杯的汤饼,油煎的面食,虾蟹与鱼。
“宋人!”金兀术哈哈大笑:“可敢入座?”
他自己则往主位一坐,也不等人,就拎了一只熟螃蟹,徒手拉扯掉蟹钳,咔嚓咔嚓吃起来。
看得完颜蒙适胆战心惊。
说好的让一百一十个金人分坐两边,拉长距离呢,怎么现在这主位离宋人要坐的位置,不到三四把椅子!
四太子,你在做什么!这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朝廷那边交代!
完颜蒙适急得嘴唇起泡,又看向宋人那边,只期望着他们怕饭食有诈,不敢入座。
但这群少年鸿门宴都敢来闯一闯,哪里会临到头了反而小家子气,瞻前顾后,不敢上前呢。
十三岁的青霓扫了一眼座位,大大方方走过去,其他玩家也跟着她落座。摆在他们面前最近的是一个矮木桶,桶里放了好几大块煮好的筒骨肉,新鲜猪大骨,若是用箸夹食,容易夹不稳,吃起来也很狼狈,若是不吃,又好似微妙的对金人示弱了。
金兀术好似没注意到“客人”即将迎来的尴尬场面,自顾自大口吃饭。
“兀术在给咱们壮士下马威!”
视力好的义军瞬间看了出来,拳头便捏紧了。
他们正站在营寨外。
金贼只说不许进其他人,没说不许站在营寨外面看啊,反正为了方便箭雨,设宴的地方离壁门并不远,他们一看就能看到。
金贼或许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也就容忍了他们堵住壁门。
有义军猜,更大的可能是营寨里除了保护四太子的那些兵,再没有别的金人了,其他金人都去了高处,只等着弯弓搭箭,骤下一场箭雨。这样,不在寨中,也就无所谓他们冲不冲寨了。
听得金贼那边给己方壮士下马威,义军们也不管真正杀招是头顶箭雨,七嘴八舌出起了主意。
“俺看,早晚要打上一场,不如直接将木桶往那四太子脸上摔!”
“这也显得太气急败坏了,落了下风!”
“依我说,倒不如上手抓,豪迈大气!”
“你这主意也忒馊,那么大一个骨头,上手抓着吃,肉直往脸上蹭,满脸的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饿死鬼投胎呢!”
“用刀把骨头切开?”
“哪来那么锋利的刀,难道要向金贼借剁骨刀?向金贼低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忒难了!”
“断……断了……”
“什么断了?俺就抱怨一句,你要和俺断了?”
“猪骨……断了……”
有义军语气飘忽地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就连说话都使不上力气了。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宴中,那少女不高大,不威猛,一双手柔软白嫩,而就是这样一双手,抓起了比她手腕还粗的猪大骨,大拇指从空洞处伸进去,轻轻松松就把猪大骨掰成了两半。
营寨外的义军石火电光间静了下来,营寨里的金兵惊惧得脸色煞白,看着掰断骨头的场面,脊背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也没见她怎么用力,眼角没有开裂,手上也没有爆青筋,就那么风轻云淡,像是撕裂一张纸一样,将猪大骨掰断,然后递给了自己身后的人。她身后的人手捏着猪骨,吃起了肉。
不知是哪个义军吞了吞口水,紧接着,所有人都反射性用这个来表达震惊,一个两个没声音,三个四个有点响,几千人一起……
“咕咚——”
“静静,我想静静……”
“这这这……”
有人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肉,有人擦了擦额上虚汗,有人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双掰断猪骨的手,根本没办法移开视线。
人群里渐渐有一道声音传播:“项、项王再世?”
他祖宗的,只有项羽再生,才有这把子力气吧!
金兀术也收住了吃饭的举动,目光停滞在了十三岁的青霓手上。
生了一双好手。
这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好一把力气!
这是脑子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真壮士也!”金兀术眼中欣赏之意倏然迸发,“来人!给壮士上酒!”
“我不喝酒。”
“那就上肉!有什么肉上什么肉!”
一盆盆肉端了上来,肉山一样,金兀术甩开了膀子,大口大口地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他也没亏着对面五十人,肉随便他们吃,吃到吃不动了,才让人撤下去。
一道道食物撤了下去。
锅碗瓢盆撤了下去。
最后连桌椅也撤了下去。
高处,弩|箭斜斜对着下面,日头在箭尖上一晃,闪亮逼人。
金兀术将衣摆一摔,站了起来:“这宴吃得痛快!”
十三岁的青霓笑了:“我也觉得。”
肉吃完了,可以动手了。
她捏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冲向金兀术,半点不记挂设宴之情。
完颜蒙适在不远处抬起手,只等着四太子退去,那一百一十丁缠住五十人,就把手用力挥下,示意射箭。
金兀术盯着向他冲过来的玩家,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长笑一声:“来得好!”
脖子一扭手一拧,摆开架势,在十三岁的青霓冲过来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肩膀往胳肢窝一顶,小腿发力一踢,便把这力大无穷的少女摔了出去。
身体又是一闪,侧身躲过一式弹踢,转身一腿狠狠蹬在一玩家的小腹上,将对方踢得踉跄后退,又抬臂挡住另外一玩家的直拳,侧着腿往下砸,把这玩家踢踹在地。
顷刻之间,金兀术击退三四人,眼神就像狼一样,巡视着玩家们。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的命就在这里,来啊!”
高处顿时响起了金兵们欢呼的声音:“四太子威武!四太子威武!”
士气轰然暴涨。
反之,则是义军脸色卒然灰白。
这金人四太子也太勇武了,当得是万军之勇!
唯有完颜蒙适急得不行,手很多次举起又放下,心急如焚。
我的四太子诶,我知道你本事高,能一个打七八个,可你这样和人混战,让我怎么下令放箭啊!
却在这时,那被摔飞出去的少女爬了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服,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谢谢啊。”
金兀术愣了一下:“你谢什么?”
那少女眼睛雪亮,咧嘴一笑:“谢谢你教我怎么打架啊!”
她捏起拳头,脚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弹丸一般飞射向金兀术,原地烟尘之中,徒留半截陷下去,约莫一节指头深的鞋印。
第333章 千古无二
“好快!”
风呼地刮过, 完颜蒙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
这个“快”并非是指十三岁的青霓速度很快,而是……
“学得好快。”
金兀术凝重起了脸色。
对方从一开始只会直来直往,到后来居然会假动作了。
“!!!”
金兀术视线中,十三岁的青霓拳头遽然变大, 他猝不及防, 仅能抬臂交叉在眼前。
“砰——”
金兀术整个人疾退七八步, 侧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笑容淡了下去。
他的右手臂……麻了!
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力气!
“郎君!”
金兵惊呼一声, 再一次扑向战圈, 依然是如之前那样, 被其余四十九人拦住。
“此路不通!”十八岁的青霓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那一身腱子肉看得人胆颤, 吼出的声音更是让金兵心脏直跳。
“跟他们说那么多干什么!”十岁的青霓眨了眨双眼,从袖子里拉出了一条绸带:“看我流云飞袖!”
少女踮起脚,手臂一甩,飞袖临空, 袖如蛇鞭……当然是不符合物理的, 金兵只看到长卷绸带扑过来, 把他兜头盖住, 视野受阻,然后听得一声得意大笑:“打!!!”随即被三四个人扑在地上,拳头一下下往脑门砸。
其他玩家也找了合适自己的“战斗”方法,场面一团混乱, 有金兵冲到角落里, 双手拔|出武器架上的长槊:“郎君, 接住!”
长槊在空中划成抛物线, 落地时“砰”地一声巨响,金兀术眼神一锐,便见这金国四太子横起长槊,险而又险挡住了十三岁青霓的飞踢。
对方用力蹬了一下,一招不得,身子一扭,往后一个空翻,退开距离。
金兀术骂道:“直娘贼,你就是现学,动作怎那么敏快。”
飞踢这个,就算看会了,也不代表身体能跟上啊!
十三岁的青霓挂起人畜无害的表情。
也没什么,就是她从小学跳舞,飞跳,空中一字马是基本功,换成飞踢也只是动作不同而已。
不过,这些就不用向金人四太子解释了。
*
十八岁的青霓凭着一身腱子肉和不会疼,硬生生受了金兵一刺,手兀然握住矛尖,用力一拉,对方长矛便到了她手里。金兵惊恐地看着她,失声叫道:“不要杀我!”转身就跑。
十八岁的青霓一矛荡开三四把长|枪,快步上前,凭着蛮力,没有技巧地用力刺进逃跑金兵的后颈,血滋喷而出,金兵顺着惯性跑出去两步,两眼空洞地倒在地上……成为了玩家们眼里的马赛克。
便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唿哨,然后,哨声一声接一声,玩家高喊:“金贼唤马了!”
三四十匹骏马如利箭冲刺而来,金人马术绝佳,一翻身就上去了,但他们没有攻击玩家们,腿一夹马腹,掉了头往金兀术那边冲去。
他们的使命就是保住四太子远离战场,而不是和宋人战斗。
*
金兀术手中执槊,挥得虎虎生威,玩家们在入营之前,就被要求卸下武器,十三岁的青霓此刻只能就地一滚,险而又险避开那槊芒。
槊锋“笃笃笃”往下刺,十三岁的青霓借着双臂的力量,接连几个驴打滚躲开了连槊攻击,就在此刻,一支长矛刺在了槊上,让十三岁的青霓有了喘息之机,她抬头看,发现是那高马尾,一身肌肉的女玩家。“谢了!”十三岁的青霓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金兀术冷笑一声:“又来一个。”丈八长槊轻若无物地挥动,劲风阵阵,十八岁的青霓一仰脸,长槊从她面上贴着鼻尖擦过,一缕发丝飘然而落。
壁门外,河北义军高喊:“冲寨!”
高处,完颜蒙适呼道:“向壁门处放箭!”
箭如骤雨而下。
三四十金人骑兵疾驰:“郎君!上马!”
“呜呜呜——”
高处,号角声大作。
十八岁的青霓借着蛮力,枪杆子压着长槊,使其动弹不得,十三岁的青霓闪电般扑向金兀术,与其滚作一团,拳头往他鼻梁上一砸,金兀术痛苦地呼叫出声,一时间酸的辣的都好像从鼻腔中直冲脑门,眼前黑一片白一片。
完颜蒙适抢过身旁金人弓箭,对着那少女射去,“噗”一声血响,箭矢狠狠刺进少女右肩胛骨,她虽然不呼痛,即将砸下的第二拳终究是滞了一下。
金兀术借机一个兔子蹬鹰,找着机会从十三岁青霓身子滚了出去,十八岁的青霓长矛如蛇,就要刺向金兀术。
“砰——”
十八岁的青霓倒飞了出去。金人骑兵到了,借着马匹飞驰,将她整个人撞飞。高处,金兵欢声雷动,士气如虹,完颜蒙适拉开弓箭,再次对准十三岁的青霓。
十三岁的青霓抢先一步,挑起地上长槊握住,她确实学得很快,模仿记忆里金兀术挥舞长槊的动作,槊身转成风车,只听得啷当几响,金兵们向她投掷过来的刀枪剑棍被拨了出去。
不是四两拨千斤的拨,而是借着一身力气,硬是打飞出去。神勇无双,令骑兵骇然。
完颜蒙适向她射过来的羽箭也飞了出去,“噗”一下插进金兵小腹,他闷哼一声,从马上倒下去。十三岁的青霓挺起长槊,往骑兵这边冲锋。
其他金兵连忙喊:“郎君!走!”
金兀术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顶着满脸血上马,十名金人骑兵向着十三岁的青霓飞冲而出,气流掀起马鬃。少女见此情形,不但不避,反而执槊上前。这悍不畏死的举动让攻寨的义军大受震动,士气绰的长了一大截。
“冲啊!”
“冲进去!”
“嗖嗖嗖——”
箭雨直下,义军一个个倒下,又有更多的抢开壁门,往里钻。
“放矛!”
“笃——笃——笃——”
义军攻势本能地一止,地上出现了数百支长矛,皆是从高处往下掷,密密麻麻如急雨,长矛穿透人体,惨叫声不绝于耳。
金人骑兵护着四太子往营寨深处冲,他们不需要冲出壁门,只需要让出位置就可以了。玩家们接二连三往骑兵扑过去,一百一十丁,最终仅有二十人围护在四太子身边,得以离开,余下的都被玩家们不要命打法缠住了。
这位置一让,完颜蒙适当即下令:“放箭!”
十名金人骑兵还没与十三岁的青霓对上,便先死在了自己人箭雨之下,纷纷落马,骏马倒在地上,鼻腔微弱地喷出气流,湿润了地上野草。
十三岁的青霓一槊刺穿金贼尸体,挑了起来顶在头上,“噗噗噗——”金贼尸体成了刺猬,底下少女暂时毫发无损。
箭若暴风骤雨疾至,营寨里惨叫连连,尸体遍地,堆起一个又一个小山包。玩家们再顾不得去杀金兵,呐喊一声:“冲出去!”冲向壁门。
十三岁的青霓正打算随着冲,回头看了一眼营寨深处,深呼吸一口气:“你们先走。”握着长槊,毫不犹豫回身。
开什么玩笑,第一次下副本,怎么可以就这么空手回去!那还不被NPC笑死!
“肏!”
完颜蒙适拳头用力砸了一下地。
箭雨之中,那少女怡然不惧,地上密密麻麻林立着箭丛,营中血雾弥漫,死伤惨重,唯有她逆着人流,往营寨深处冲,长槊横扫,箭雨四飞,好似不会疲倦。
“笃笃——”
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营寨深处休憩的金兀术等人看到了一个身影。少女眼眸雪亮,咧嘴一笑:“找到你们了!”
“郎君!钱一定要送到俺家里!”
有金兵执起敲棒,飞身上马,对着十三岁的青霓冲过去。然后,被兜头泼了一脸液体,粘稠无比。
“甚么东西?”那金兵用鼻子闻了一下:“硫磺味?”
“!!!”
金兵登时魂飞魄散,便见那少女龇牙一笑,好像变戏法那般变出一支小火把,朝他丢了过来。
“轰——”
顿时,无情的火焰在金兵身上轰然烧开,那金兵哪里还能控住身下马,骏马狂乱地甩头扭身,将金兵飞甩出去,撞入营帐中,立时,大火冲天。
火中,金兵惨叫哀嚎:“救——救命——啊——”
幸运的是,那骏马还完好无损,十三岁的青霓抢上了马匹,长槊斜刺,奔疾而出。
她当然不会马战,也没傻到拿自己的业务水平去挑战金人骑兵吃饭的家伙。借着从系统那里兑换的骑术,她从两名金人骑兵中间险而又险地冲出,冲向金兀术,就在金兵惊骇回防时,长槊一挥,锋芒闪烁……
金兀术瞳孔一张,惊呼:“不好!拦住她,她看中的是大纛旗!”
“晚啦!”
十三岁的青霓大笑,抢了大纛旗,纵马往外冲。
“拦住她!!!”金兀术失声大喊。
这大纛旗是军旅帅营旗帜,鼓舞着军队士气,历史上不少次出现大纛旗倒下后,军队士气大跌,崩离溃散的场面。
“呜——呜呜——”
十三岁的青霓将长槊一丢,从游戏背包里拿出牛角,吹出高昂的号角声。
她大笑着,喊:“金兀术已死!”
大纛旗在她手中挥舞,呼声响彻战场:“金兀术已死!”
高处的金兵看不见营寨深处,只能看到宋人女子从中冲出,手里还有大纛旗,脸色唰一下白了,好几人连手上弓都拿不稳,啪嗒掉落在地。
金兵呆滞在原地,战场中箭雨霎时一止,十三岁的青霓就这么拎着大纛旗冲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走——了——不谢!”
第334章 身为前辈
“走!”
血色铺满了战场, 玩家们才冲出来,就被河北义军将士扯走, 马蹄踏在地面奔跑, 声声若闷雷。金人失魂落魄,满脑子想着兀术郎君身亡的事,哪里还有心思去追赶。
“郎君死了……”
“郎君死了!”
金兵大脑皆是一片空白, 就连完颜蒙适也跌坐在尘土里,脑子一时半会运转不起来。
幸好金兀术一听但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的“金兀术已死”的喊声, 翻身上马,一边拍马疾驰, 一边大喊:“兀术未死!兀术未死!”脸色又青又白,宛如山间恶鬼。
然而纵使他急冲冲出来, 阻止事态恶化, 那些金兵也没了继续作战的想法, 一个两个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手掌上满是黏腻的汗, 握着弓|弩的手都差点没握住。
完颜蒙适冷不丁听得四太子的喊声,一愣过后,心脏“唰”地跳到喉咙口,又倏地落下,一惊一乍之下,眼前亮光被黑暗代替,忽诸晕了过去。身旁满是被他倒下去后吓到的金兵,惊慌吵嚷, 乱成一团, 若非有人去探完颜蒙适的鼻息, 只怕接下来就要有人慌乱之中喊一句:“蒙刮孛堇已死!”骤时, 这余下刚稳定下来的金兵,不炸营也得炸营了。
有金兵看着满地尸体,去问金兀术:“那些贼子尸身如何处理?”
金兀术盯着部分玩家的尸身,似有些倦怠地半合了眼眸,久久不言。
“是拿去喂狗还是堆京……观……”那金人觑着四太子脸色,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已不敢出声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
金兀术转过头,眼风如刀:“将他们按照宋人礼节好好安葬,莫要动甚小心思!”
*
这边金营几乎看不到还昂首的金兵,那边,河北义军簇拥着玩家们,一路欢呼着回了驻地,又在玩家们强烈要求想回去他们自个儿的营地——滑州城后,拎着武器,护送玩家们回了滑州城。
滑州城门紧闭,城墙上时刻都有人巡逻,观察周边情形。如今冷阳西下,陆宰立在墙头骂:“这群匪徒怎还不回来,百姓时不时来这边问一句,今日冷清城墙都热闹得成菜行了。”
他身旁放了一大缸水,水面忽儿开始剧烈摇晃,陆宰脸色一变,蓦忽转身,“咚——”鼓声震天。
“骑兵咳咳咳咳——”他喊到一半,胸口闷疼,只能停下喊声,用力擂鼓。
比鼓声更大的是牛角呜呜的响声,声音从远方来,骑兵转瞬而至,领头的少女口中咬着经过处理的牛角,旁边的少年站在马背上挥舞双手,笑容满面:“符钧!是我们!开门啊符——嗷——”
少年从马背上滚了下去,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敞开四肢,肚皮朝上。骇得他身旁将士打扮的人勒马急停,连忙下马将他扶起来。
陆宰:“……”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
很好,是这群人没错,也没有被金兵挟持,看来是成功……
陆宰脑子一震,身体一晃,险些从墙头上再下去栽下去。他扶着墙慢慢坐下,城门打开,少男少女们欢快地冲了进来,熟练地大声打招呼——
“王娘子我回来啦!”
“十六婆!有没有放凉的热水!”
“张叔我跟你说,我可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为探囊取物,我大吼一声,那金贼四太子就摔下了马!”
陆宰看过去,便见出去前还干干净净的少年们,脸上身上多了破损的地方,白净的脸蛋脏了血污,只有笑起来时,牙齿还是雪白的。衣衫皱了,破了,脏了,就连一些人的手臂都好似被折了,歪歪斜斜垂在身侧。
但是……
陆宰轻轻笑了起来。
能活着回来就好。
*
“快快快!上菜!上肉!”
“打了一场战,累死了!”
“对对对!”
“上酒!”
说上酒的那个被其他青霓震惊扭头盯:“你喝酒?”
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那个青霓连忙摇头:“不是我!是给他们喝的!”
手一指,视线就转到河北义军身上。
义军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笑着:“小壮士居然不吃酒!”
“还是一群小娃娃呢!”
“哈哈哈哈——”
但是就是这样一群小娃娃,在战场上冲杀,去了五十人,回了三十七人。
“小壮士,俺敬你们一碗酒!不用,你们不用回酒,让俺敬就行了!”
“我也来!我也敬小壮士!”
酒水一荡,入了喉肠,话匣子就打开了,那些义军嗡嗡吵吵。
“义士可真是英勇啊,小小年纪就敢闯金贼营寨,那么多金贼都奈何你们不得,俺真真打心眼里佩服!”
“大纛旗呢!我和金贼打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摸到他们的大纛旗呢,了得!太了得了!”
“小种经略相公你们晓得不,俺就是小种经略相公帐下的,俺随着他打过葫芦河……呜呜呜呜……”
“你哭甚?”
“要是小种经略相公能见着小义士们,就不会因朝廷专心讲和,悲愤交加,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死了。他见着小义士们便是千军万马中亦能杀出来,就会为他们的英勇叫好,弃了朝廷的官,来河北一心一意杀金狗!”
提到一心讲和的朝廷,席中众人热切的氛围一冷,火烛的光明亮了大堂,将地砖照得如同琉璃,映着不知是谁捏紧的拳头和几欲瞪裂的眼角。
须臾,便有人打着哈哈:“吃酒吃酒!朝廷如何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顾着自己心意,杀金贼就是了!这里都是杀金贼的好汉子!”
女性青霓们就不满了:“只有好汉子?”
那人连连告饶:“哎呀!叫我这张破嘴,坏了情分,小姑子们也是巾帼!”
另外一人笑道:“何止巾帼,尤其是这位姑子,单枪匹马把金贼的大纛旗抢来,天下男儿哪个比得上!俺最佩服你!”
被NPC当面夸,十三岁的青霓一点也不客气:“我也佩服我自己!”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谦虚的国人,那人呆木头似看了十三岁的青霓几息,拍着桌子大笑:“就要这样!就要这样!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合该被佩服!”
“俺姓傅,单名一个选字。”那人喉结动了动,眼中亮着光:“你们是真正想要抗金的人,俺手下有两三千人,再加上一个俺,你们要不要!”
【滴——】
【恭喜玩家为尚未建好的圣城招募进一批新居民,获得母神好感度30点。】
十三岁的青霓眼睛一亮:“要!当然要!”
傅选用一种谨慎又跃跃欲试的目光看着玩家,欲要开口和他们讨论宋金现在的形式,还有他们抗金积累下来的经验,试图互通有无,共同进退。
十三岁的青霓一把拉住他的手,视线热情得几乎要把他烧穿了:“你……”
少女的手柔若无骨,完全感觉不出来就是这双手,硬生生撕破了金兵的骄傲,打了他们的四太子,抢了他们的大纛旗。
傅选笑了。
他此刻完全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满脑子只是:这是要展现上位者的求贤若渴,要与他述说追求与豪情壮志,要与他把臂同游吗?如果是这样的主公,他愿意拜服。
少女眼睛亮亮:“你能说一声退出滑州城吗?”
傅选:“啊?”
“劳烦劳烦!”
傅选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说了:“那我……退出滑州,不加入了。”
少女眼睛更亮了:“我现在诚挚邀请你加入滑州城!”
这样就可以刷好感了!
好耶!
加入,退出,加入,退出,无限刷好感!完美!
傅选迷惑不解:“好、好的?”
十三岁的青霓充满期待等着系统提示音。
一秒两秒三秒……系统一点动静也没有。
“嗷——”十三岁的青霓垂头丧气趴了下去:“不行啊……”
傅选看着少女突然蔫巴下去,手足无措了:“这……怎、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救命!为什么他完全连接不上新主公的思路!
陆宰慢慢放下酒杯,瞥了懵逼的傅选一眼,身为前辈,微妙地发出一声:“……呵。”
傻了吧!发现跳坑里了吧!
第335章 有后来者
陆宰喝得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妻子看他酒气冲天,连忙吩咐下人去熬醒酒汤。两岁的陆游迈着小短腿扑进陆宰怀里,又捏着鼻子:“爹爹, 臭!”
“哈哈哈!”陆宰半跪着抱儿子, 下巴枕在毛绒绒的黑发上:“爹爹今天高兴!”
妻子笑了一下:“今日发生了什么,如此高兴?”
陆宰脑海里想着玩家们。
“夫人。”他声音沙哑, 带着浓重地鼻音:“我们一定能够将金贼赶出河北, 收复中原!”
如果是和那些人一志抗金,那就一定可以!
“你不知道, 他们有多英勇, 生掰猪骨化解下马威,五十人战上百人!明明没学过怎么战斗, 却能把兀术打得满脸血,就连金贼的大纛旗也被抢过来了哈哈哈!”
妻子光是听着,脑子就激奋得快炸了。
“他们是英杰!”
她露出敬佩的神色:“此一战, 恐怕天下闻名!”
*
“胜了!胜了!”
单州一夜之间张灯结彩, 就好似北宋时的不夜城那样,满城都是欢呼雀跃——
“是我们的人胜了!”
“五十个人闯金营, 金贼奈何不了他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金贼四太子面前, 我们的英雄把金贼的大纛旗抢了!”
“英雄出少年!”
有人一刀剁了家里的大肥猪, 烫了毛,滚了水, 加了盐,切成一片片熟肉摆在家门口:“今日高兴!大家都来吃啊!”
有人蹲在胡同为此偷偷哭泣, 正哭着, 又来了个人:“兄弟, 让个地方,外面都在笑,我不好意思哭……金贼居然也有怕我们宋人的一天呜呜呜呜……”
妩媚的单州这一晚又躁又乱,孩子们拿着花灯四处乱跑,孩童脆脆甜甜的声音在大街小巷里响:“东风冷,金营乱,大纛旗啊,思念太子衔悲恨!”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唯有韩世忠之部,有人这么说。
此人姓成名闵,家乡在邢州,正是黄河以北,金人肆虐之地,不久前才哭问官家能不能让他打回河北。
他家在河北,他家人在河北,他亲友都在河北!
一晚晚熬夜,熬得红红的眼睛日日夜夜望向北方,做梦都想打回去,可笑的是,宋官家只许他们做梦!
“如今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啊……”成闵唇角噙着笑,闭上了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翻身跳了起来,趴在窗前,灼热地注视着北方,注视着黎阳方向,好像想要透过遥远的距离,去把那些英雄看个清楚明白。
*
“你怎眼下青黑,莫不是一夜无眠?”
韩世忠问完后,妻子梁红玉正喝着粥,此刻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梁红玉放下喝粥的匙,停顿了三五息,方严肃地说:“良臣,我要去黎阳。”
“去黎阳?!”韩世忠也不吃粥了,把匙往碗里一扔,虎目圆睁:“你去黎阳作甚?”
“去抗金!”
“你一个女人——”
“拳打兀术,抢大纛旗的也是女人!”梁红玉两眼中慢慢泛起光:“我要去!良臣,我此前想过最好的,就是你在战场上作为猛将冲锋陷阵,我上高台,为你擂鼓助威。但我现在知道了,我还可以换一种活法!”
“不,我不是说女人不能抗金,我的意思是……是……”
韩世忠抓了抓头发,他不喜欢读书,现在想说些话,在肚子里搜刮了一圈,也搜刮不出来具体词来,只能干巴巴地说:“女人力气天生比男人小,你擂鼓助威不危险,上战场用矛捅人危险。”
“我可以练!史书上也并未记载平阳昭公主天生神力。”
瞧着韩世忠愣愣瞌瞌模样,梁红玉弯了弯眼睛:“呆子,你别呆啊,这事行与不行,你说个话。”
韩世忠小声问:“平阳昭公主是谁?”
“……”梁红玉伸出手指,对着韩世忠脑门直戳,戳一下,说一个字:“叫你多念书!说了叫你多念书!平阳昭公主是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总之,黎阳我是一定要去,你不答应我也要去!力气不行我就认真练,练到普通男子的力气,一样能拿枪耍刀!”
韩世忠面带忧色,心烦气躁,想了又想,索性真的不吃粥了,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你真的铁了心要去?”
“对!”
“好!”韩世忠咬着拇指指甲,用牙齿磨了磨,转头认真道:“你过几日再走,我让人给你打一副甲!”
*
宗泽也是一夜没睡。
十九岁的衣衣过来例行刷NPC好感,当然,不是没事过来唠嗑两句。
“留守,我有事汇报。”
宗泽没有问话,只是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纸镇,窗外菊花开得正美,暗香袭人,宗泽忽尔开口:“若非开封需要老夫,老夫真想过河,与那些英杰一道北上抗金!”
捏着纸镇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迸起:“过河!”宗泽瞪直了眼睛,低吼:“过河啊!”
*
江上水匪围着一艘小船,匪多船小,让人免不了为小船捏一把汗。船头坐一男装妇人,见了水匪,按剑而起,眉眼间添了一抹凌厉。
水匪连忙高呼:“兀那冠子莫慌,你有福了!”
男装妇人平静地问:“福在何处?”
“你到哪儿去,我们兄弟送你过去,旁的水匪识得我等,多少给些面子,保你江上无忧!”
见那男装妇人惊疑,这些水匪径直跳了三四个上船来:“骗你作甚!你一个人,我们十七八个人,你还杀得出去?你以为你是夺旗那位义士?”
男装妇人要去江宁府,这些水匪果真将她送到了相应地点,送完后便要走,男装妇人问其缘由,水匪头领便说:“受义士感召,仅此而已!”
男装妇人又问何方义士。
水匪头领便激动道:“黎阳五十义士!他们只是一群年轻娃娃,里面甚至见不到蓄着胡须的年轻人,但却敢以五十人去赴金贼四太子的宴,从箭雨中杀出来,往金国脸上搧了一巴掌!要欺负就欺负金贼,该硬的时候硬,他们才是真女人真男人!”
“我做不到他们做的事情,但听了他们的事,我也没法再欺负宋人了。”
男装妇人惊奇地听着这一切,又追问了好几处五十义士的事情,水匪头领绘声绘色说着,尤其是夺旗一事,说得兴起时,猴儿一样手舞足蹈,仿佛自己是在金人营寨中亲眼所见。
“确实好义士!好胆量!勇武绝伦,英豪也!当浮一大白!”
男装妇人扯下船篷挂着的酒囊,饮了一大口,仆然跳下船,将船绳系了柱,且行且饮且吟——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今有感而发,偶得佳句,赠五十英豪!”
水匪头领虽然是水匪,但没做匪类之前,也读过些许书,这首诗一出来,他便体会出来个中意味了。
前面两句借项羽赞美了五十义士的勇武与忠义,生是人杰,死是鬼雄,后两句字字尖锐,则是讽刺了之前想要南渡——但是后来被一群心怀家国天下的壮士死谏劝住了的官家。
这样的佳句,此人绝不会籍籍无名!
“你、你是!”
男装妇人走得远了,风中只传得一声——
“李易安!”
是易安居士!他今天是什么好运气,居然能亲耳听得易安居士为他最崇拜的人作诗!
水匪头领激动得难以言语。
*
南京城外,死谏的三十七士坟墓前,依旧有百姓络绎不绝前来祭拜,娇嫩的菊花瓣带着清香,飘到墓前,百姓便笑着说:“义士,这花也来拜祭你们嘞!”
更多的人则是匆匆从外地赶来,只为了在这些坟前带上一句:“义士九泉之下也不必为家国忧愁了,诸位高义千古无二,却还有后来者!”
第336章 惊弓之鸟
“嗯?完颜构给我们发钱了?”八岁的衣衣脱口而出。
陆宰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大变:“主公怎可——”
就算你们因为完颜……呸呸呸, 因为官家一心求和,不知道的还以为老赵家是完颜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一心认祖归宗, 对官家不满,那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啊!
陆宰一一看过去。
来给勇夺大纛旗义士送朝廷嘉奖的那名文官愣了一下,看天看地, 权当自己没听见, 刚加进来的河北某一路义军首领傅选只是掀了掀眼皮, 鼻子里哼一声, 再无下文。
陆宰便也低下头去,默默喝茶, 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还好这文官不是什么铁血忠君的人, 换个忠臣铁定血溅五步了, 但这文官或许是怕被他们斩杀当场,或许心里对龙椅那位也有怨气, 便一言不发。
傅选那就更别说了, 这位可是切切实实对朝廷有怨言的人, 自己家乡是为什么沦为战区,他心里可有杆秤,掂量得一清二楚呢。
那文官不由得干咳两声, 揭过方才的“失言”:“诸位豪举可谓是天下皆知啊。自宋金交战以来, 虏贼尽呈谲诈凶狠, 驰骋于中土,每至一城,无不下之, 杀掠人畜, 甚为猖狂。幸得诸位不计生死, 突入贼阵,透出其背,杀贼败众,挫其锋也。大振我宋军威,使我宋脱羞……”
八岁的衣衣打了个哈欠:“得了吧,这就能叫脱羞了?两个皇帝搁人家里……”
陆宰:“咳咳咳!”
八岁的衣衣迅速闭嘴,正襟危坐,微笑:“天使继续。”心底……不,私聊开骂:你们人呢!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听NPC扯淡?!
平日里热闹的私聊框此刻鸦雀无声。
其他玩家:开什么玩笑,这种过场动画我才不要去呢,无聊死了!
那文官瞅了瞅其他人,艰难地扯着嘴角笑,往下说:“陛下……”
八岁的衣衣举手:“不是叫官家吗,怎么又叫陛下了?”
文官眼皮跳了跳。
这些赤佬,就是上不得台面,如此简单的事也不知晓。
但到底不敢发作,他也不傻,滑州城这一块时常陷入交战,在这里摆他文官的架子?只怕麻袋一套,头颅一割,推说是金贼杀的,谁能帮他说理去。
文官便只得赔笑,解释:“官家此称甚为亲密,若是正式场合,需得口称陛下。”
八岁的衣衣长长“哦”了一声,嘟囔:“里子没挣回来,倒喜欢搞这些杂七杂八的面子工程。”
陆宰:“咳咳咳!”
八岁的衣衣继续正襟危坐,笑出八颗白牙:“天使继续。”
文官一口气血险些喷了出来,又被他用力咽了下去,继续艰难地维持笑容:“陛下圣谕:父老苦金贼侵暴久矣,吾甚悯之……”
八岁的衣衣张嘴:“……”
陆宰:“咳咳咳!”
八岁的衣衣闭嘴。
文官目光感激地扫过陆宰,又垂到身前,继续说:“寇攻河北吾之力不足,愧未能亲被坚执锐,吾与贤士大夫共定天下,贤士大夫不能定,幸天赞豪杰,以微眇之身,破金贼于新乡,犹股肱也。而吾百姓未有不欢欣者,朕甚嘉之,赐众勇士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两,米人三百石,酒馔慰劳!”
在八岁的衣衣耳朵里,话是这样的:“αβγδθ……ηζεικλ……&#£¢……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两,米人三百石,酒馔慰劳!”
少女眉头蹙紧又松开:“早说嘛!帛、白金和米呢!”
陆宰欲言又止。
……算了。
反正朝廷那边还需要他们打金贼,估计顶多心里骂两句赤佬就是粗鲁,暂时还不会动他们。
文官深呼吸:“已至滑州,正在府外。”
他辛辛苦苦带着东西过来,一开始跑到黎阳,去了黎阳才傻眼了,金人信誓旦旦说五十义士是黎阳人,天下便也这么传,黎阳此刻却无人敢认领。他只能在周边打听,折腾了三五日方才带着奖赏来到滑州城。
本来以为到了之后会被恭恭敬敬迎进去,好水好食招待,没想到这些义士居然是一群劣货,一听是朝廷来人,竟当着他的面一哄而散,面前这个留下来的,还是因着跑慢了,被陆符钧死死抓住!
这……这都什么人啊!
少女跳将起来,赶陆宰:“快去快去,将我们的奖赏搬入库,我和你一起去!”
眼看着少女拖拽着她那幕僚的衣袖将人拉出去,文官冷眼瞧着,只觉得官家真是杞人忧天,像这般喜怒形于色,一点好处便迫不及待凑过去的武夫,就算破了金贼,也没办法成什么大事。
他拢了拢袖子,慢悠悠走出去,那二人早走没影儿了。文官摇头。
哎,山阴陆家乃诗书簪缨之族,陆符钧也是颇有文名,如今怎瞎了眼,栽在这等人手里,只怕前半辈子清名,要被毁个干干净净喽。
他心里充满了对陆宰的叹息与怜悯,又走了一段路,复又听得那女声:“符钧符钧,我给你讲个笑话!”
文官又是摇头。
此等女子,真是半点也不贤淑……
女声又道:“道君皇帝赵佶……哎呀,只是一个笑话而已,我念一念姓名怎么啦,起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来,继续!道君皇帝赵佶、太子赵桓和康王赵构同乘一条船游金明湖。突然起了风暴,船沉了。问:‘谁得救了!’”
陆符钧的声音略显迟疑:“……当今?”
“错了错了!”
“但二圣仍在北狩……”
“正确回答是:大宋!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
“符钧?怎么不说话?不好笑吗哈哈哈哈,我觉得挺好玩的呀!符钧?符钧?”
……
玩家推着小推车急冲冲地跑:“让让!让让啊!谢谢!麻烦让让!让——哎呦!”,转了个弯,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那车直接撞到了前面的人,好在玩家刹车得及时,也只是让对方踉跄一下,摔在地上。
“哎哎哎!你没事吧!对不起啊!”玩家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看到是文官时,愕然:“对、对不起,是不是很疼啊,你怎么哭成这样子?”
*
“呜……你们姑子阴阳怪气,不敬朝廷。”
路旁,文官哭得一声接一声,玩家挠了挠头,走也走得良心不安,干脆蹲在旁边,给他递手帕。
“嗯嗯嗯,我们阴阳怪气,不敬朝廷!”
文官抽泣:“你们还不懂礼数,目无尊卑,一群赤佬而已,连陛下和官家是什么时候用的都不知道!丢人!”
“嗯嗯嗯,我们不懂礼数,目无尊卑。”
“你们……呜……你们还给二圣编笑话,辱骂二圣,罪该万死!”
“嗯嗯嗯,笑话……什么笑话?”
那文官愣了愣,眼泪流得更多了,流着流着,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啊,大宋就是个笑话!什么大宋,什么二圣,他们没了,大宋就能得救了!有什么不能骂的!骂得好!这就是完颜家的大宋哈哈哈哈哈!”
玩家傻眉楞眼,连忙拍了个照片发上私聊:求助,这NPC是不是疯了啊?
*
“宗弼!”
金人营寨,金人三太子完颜宗辅,又名讹里朵,在得知弟弟捅了多大窟窿后,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将自己的兵马汇合过来——他们皆是东路兵马,只不过之前分兵了。
讹里朵为人宽恕诚实,不像其他兄弟喜欢冲锋陷阵,常在帷幄之中。他深知弟弟兀术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以往又从未遭遇过失败,如今一上来打击就这么大,只怕他从此一蹶不振。
光是想一想这个后果,讹里朵就头皮发麻,对弟弟更是疼惜,快马加鞭赶来兀术营寨。这一来就瞧见兀术眼窝青黑,一看就知道好多天没睡了。
“宗弼……”讹里朵叫了大名,见兀术没反应,又叫了他乳名:“兀术?”
——女真人只有乳名,成年以后仍用乳名,直到后来受了汉族人影响,才起了汉名,作为女真人的大名与官名。
“阿兄!”
金兀术猛然抬头:“我一定要打败他们,我一定要亲手把大纛旗抢回来!”
讹里朵心下一松。
还好还好,他弟弟并没有被打掉气焰。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不起。
金兀术喋喋不休地说,眼中跳动起火焰:“他们确实是勇士,我兀术承认他们的英勇,但他们败就败在有那么一个天子。赵家小皇帝当康王时倒是有种,那张邦昌被我们责备都伏地求饶痛哭了,唯有他不为所动,据理力争,那时候斡离不还以为他不是真的宋皇子,他太不孬种了。就将他送了回去,让宋国那边换人。后来这康王当了皇帝,我可是好一阵担心,这人骨头够硬,他当了皇帝,宋国就要难啃了。但是,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他当了皇帝反而软了,阿兄,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为甚?”
“他当康王时什么都没有,他能硬得起来。当了皇帝,什么都有了,反而知道怕了。他派人去给那些勇士奖赏,我一看就看出来了,这怂蛋不是提起心气要抵抗我们了,他只是怕自己被俘虏,给些蝇头小利,好激励那些勇士,让他们拖住我们南下,他好在应天府里当他一言九鼎的天子。我要是他,我就亲身去滑州城,用汉人那话叫……御驾亲征。他只要敢去,又不需要他一个皇帝上战场拼杀,他坐在中军里,那些士兵们就会被他鼓舞,为他拼命冲锋杀敌,但是,他不敢!”
金兀术面露嘲讽:“他不敢!”
但凡这皇帝能有那些勇士一半的胆气,他们攻宋也不至于那么容易。
讹里朵瞧他神色,忙问:“宗弼可是有计?”
“有!”金兀术响起一声笑,笑声森冷。
“宋对金的仇恨人尽皆知,根本无法调和,但是,宋人家皇帝是个软骨头,一直企图南下逃跑,只要我们让他逃跑,宋人士气自然会不攻自破。”
不久,金国一封信函到了赵构手上。
“且以亡宋累违誓约,故前年有城下之盟。洎成之后,不务遵奉,反图不轨,虽使悔之,终无悛改……”
同时,有文书昭告天下。
“赵氏之所恃者,汴、洛残民而已,其余不可言也。以我雄师,何往不获?期在必克,指日定乱,此非威胁,人所共知。若赵构晓悉此意,亲诣辕门,悔罪听命,则使与父兄圆聚……”
与父兄圆聚?
圆聚什么?和他们一起去金人太庙圆聚吗!
南京城中,赵构如惊弓之鸟一样炸了起来,叫来心腹太监康履:“快快!让行在启程,去泅州!不不不,还是去扬州!不不不不,海上!去海上!金贼不识水,去海上!他们的骑兵就追不过来了!”
第337章 你们的城
官家跑了!!!
金国的文书刚发布, 宋国大臣和百姓们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呢,转头就听说官家反应迅速地收拾东西跑了,行在一夜之间走出二十里, 很多大臣第二天醒来,睡眼惺忪着,就被告知——
皇帝跑啦!都没把你们带上!
大臣们:“……”
脸上露出卧槽的表情,默默骑马去追。
赵家的皇帝……他们得习惯……嗯,得习惯。
而其他得知官家又想跑路并且这次雷厉风行,直接起跑的官员……
韩世忠怔坐良久, 叹了一声,只觉自己仿若大病一场, 浑身无力。
李纲心火腾地冒起,暴躁老哥引经据典对着空气骂了三个小时的官家。
宗泽操起笔就是三份连发的奏疏,先是让赵构回来,奏疏石沉大海, 然后是好言相劝,依旧石沉大海,那宗泽可就不能忍了。我宋不杀士大夫, 宋朝文官就没有怕过皇帝的,笔锋如刀, 字字犀利:“金贼掳汝父兄,辱汝女眷,欺汝子民, 踏汝河山, 汝不闻金贼在中原杀人如割麻, 臭闻数百里, 不见人相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 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钱,只知携妃带子,弃社稷而窜伏各州,愚氓尚知金贼畏勇,又有义士前仆后继,圣宋锐气正盛,官家岂能恬堕猥懦,坐失事机!”
百姓们作为最后知道这件事的群体,更觉得天都要塌了。
官家跑了?
官家把他们丢下来独自面对金人,自己跑了?
“官家为甚要跑啊!我们不怕金贼啊!”
一声、两声、三声……南京中四处哭声一片,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人心生愤恨与绝望,他们挤满了行道,愤怒地拍打着官员的府邸,有的早已人去楼空,有的还没来得及走,被百姓堵在家中,便出现官员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南京的场景。
举世皆惊。
上一个被百姓堵住打死的官员,还是朝廷派去跟金人讲和的官员。
这事情不日传到滑州城,滑州百姓气得胸口发闷。
这官家也忒……忒……
“官家缘何跑了,莫不是有人诈奸,将官家骗走?”
“官家是天子,小官人们都不怕金贼,官家又怎会怕?”
“呸!什么骗走,依我看,就是那官家怕死!他还有甚脸面当天子,他只顾着自己的命!”
“这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天啊,你告诉俺,赵家人自己都不要自己的江山了,这是何道理!”
百姓们或是神色恍惚,或是失魂落魄,或是指着南方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却又蹲了下来,蹲在阳光下,浑身发冷。
皇帝都不要他们了,谁还会要他们?这泱泱天下,他们是谁家的子民?哪里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陆宰听着外面的嚎啕哭声,猛地起身要去安抚他们,刚抬腿,又颓然坐下,双手撑着额头。
他有什么资格去劝说他们安心呢?
他们这些面临河北,金贼一来,首当其冲的人都没跑,远在南京的天子反而第一时间跑了,连文武百官都没带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就像之前那个笑话一样好笑!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大风呼啦一下推开院门,木门“啪嗒”撞在墙上,扑然钻进来一道人声:“快去城墙!小官人正在把金贼的大纛旗挂在了我们的军旗下!”
挂旗?
挂旗?!
陆宰卒尔抬起头,全身血液都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打破这种停滞的是外面那由少变多的“沙沙”声,是鞋底摩擦过地面的奔跑,他们都在跑——
跑向城墙!
旗帜飞扬,盎然着生机,好怪的旗,旗面标了个圆滚滚的蛇字,这旗就在金人的大纛旗上方,张牙舞爪地昂扬,压尽了金人的傲气。
小官人们将这两面旗插进城墙,叉着腰:“看到了吗,有这玩意儿在,金贼拼死也要攻下这座城把大纛旗抢回来,还不能是在把宋国全攻下后再回来攻这里。不抢回来,金军永远少三分士气!”
“别怕啊!他们绕不过我们去!到时候你们就跑去其他城池,去开封找宗留守!”他们骄傲地喊:“我们就在这里,有本事,他们就来抢!到时候看谁打谁!”
砰——砰——砰!
陆宰按着胸膛,微微仰头望向城墙,发了半天愣。
“你们要留在这里?”耳边似乎传来百姓宛若以为自己仍在梦中,迷茫又飘忽的声音:“你们还要打金贼?”
“那当然啦!”
少年气鼓鼓,腮帮子涨了起来,眼尾撑起一片圆滚弧度。
“这可是我们的营地!我们的城诶!”
紧接着,就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陆宰有些木呆呆地回了神,他看到了,百姓百姓们向着他的主公们奔跑,有人掉了鞋子也要跑,脚踩了石头,划出好长一道血口子。
他们上了城墙,一把抓住这些少男少女的手。
“小官人!”
百姓很纯粹,只能看到眼前,只能看到更直观的东西。
“是的,这是你们的城。”他们坚定地回应。
*
玩家们身前摆着好几堆东西,全是那一千六百个土匪朝六晚五,辛辛苦苦运输回来的。
“石灰石!粘土!沙子!”手指一堆堆数过去,“还缺什么吗?”
那个记得水泥配方的玩家:“还差一种,铁屑。”
“铁屑……emmmm,有点难办,这年头铁不好找。”
还是那个玩家:“没事。在你们准备其他东西时,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拉出来几大箩筐的铁屑,其他玩家眼睛都瞪大了几圈:“你发现了铁矿了吗?”
“没。我看过澳洲小哥烧炭冶铁的视频。”十五岁的男性青霓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一片灰黑,上面沾满了泥巴、木炭和铁屑。
他不太喜欢战斗,导致现在等级都还很低,五级不到,除了一开始杀了五个金贼拿到经验升到三级,剩下两级全靠偶尔做一做的日常任务奖励。
“兄弟牛啊!”有玩家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了,闷不吭声搞出那么多铁屑!”
“我喜欢当生活玩家。”
“那还是很牛嘛,光看视频也是一学就会啊,你一定实验过很多次吧?”
十五岁的青霓抬眼看了一下那玩家,有些排斥对方的靠近,但想到这是游戏,玩家们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便也没有推开,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不好做。”
从用树皮的纤维结绳做弓弦来驱动叶轮扇风,到垒泥巴做窑,加入草做纤维骨架,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一开始非常生疏,慢慢手就没那么生了。
他对此很有耐心,全是以前游戏里当生活玩家练出来的。生活玩家也不好做,某某游戏种地要跟其他玩家抢,某某游戏挖矿得挖半天,满精力只能挖出个三四组矿,某某游戏炼个药,下品药有配方,中品药只能用下品药合成,合到他想吐血。
“澳洲小哥的视频啊,我以前也看过过,不过这么多年下来都忘光了。”十八岁的青霓说。
好像……是她十五岁那年看过的吧?还是十六岁?太久了,不记得了。她只对自己今年的事情还有着深刻印象,往上两年还有点印象,再往前也只有零星碎片会偶尔被记忆潮流翻上来了。
她看向十五岁的青霓:“然后呢,水泥怎么做,我不懂,你来指挥!”
“我也不是很懂,澳洲小哥有一个做草木灰水泥的视频,但我还没看。”
十六岁的青霓一拍脑袋,正想说自己看过,其他视频都记不清了,只有这个可能是因为在大年初一晚上看的,脑子特别亢奋,所以比较清晰?但又想起草木灰水泥不用石灰石,要搞的话很多材料都得重新准备了,便暂时闭口不言。
十五岁的青霓抓了一把铁屑,慢慢在指缝间把玩:“我记得某本小说里描写过的水泥配方,但是小说之言也不清楚对不对,只能慢慢试,比如石灰石碾碎后,和黏土、铁屑按特定比例混合,这个配比,小说里肯定不会详细写出来,我也从没关注过水泥厂的材料配比……”
十六岁的青霓笑出小虎牙:“这种配比,听说各家的都不一样,我们只能自己慢慢调了,不过,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
十五岁的青霓瞟了他一眼,点点头。
十八岁的青霓抱起石灰石颠了颠,去室内取出锤子,用力抡砸。
“哐——”
“哐哐——”
十六岁的青霓配音:“大锤!八十!八十!八十!”
其他玩家:“……”
十八岁的青霓砸了一会儿,终于把石灰石打得特别碎了。
十六岁的青霓好奇:“你在做什么?”
“哦。”十八岁的青霓放下锤子,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脖子,全身咔嚓咔嚓地响,“我恰好知道一点水泥方面的知识,没有蒸汽机,我们只能靠人工去粉碎熟料、辅料矿渣、生石膏这些,这注定了水泥没办法在古代大规模生产,我就想试试,如果像我们这种‘天生神力’要是投入去做粉碎工作,能做多少工。现在看来,想赶上现代机器一天八十吨碎石是不可能了,但是二十一个天生神力做一天,碎个十吨大石,应该不成问题,还能锻炼力量基因。”
至于水泥不能自然风干,需要沸腾炉和高速鼓风机烘干这项工艺……
十八岁的青霓犹豫了一下,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如果水泥受潮,凝固成块,就用不了了。”
“……”
玩家们瞬间麻爪。
草,为什么小说里搞水泥就特别简单,他们想在游戏里搞一下都那么多情况!他们只是想修个坚固一点的城墙而已!
碎石可以靠力量基因玩家的人工,高速烘干怎么搞,搞个跑步机连接上七八十个鼓风机,让敏捷玩家用力奔跑吗?
等等……好像……
玩家们互相看了一眼:“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们又不打算铺水泥地,只是做砖头而已,用料不多,应该很容易烘干?
“试试吧!虽然做出来的肯定没有现代工艺来得牢固,没多少科技含量,但总比滑州城的城墙强?我打听过了,滑州城用的不是三合土。”
“干了!”
“先碎石,计算各材料用量,送进窑中试烧,做试块,然后测强度!”
第338章 一道防线
滑州城外忽然冒出长车队, 粗略一看,竟有七八车, 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围在车旁, 脸庞上满是不安。
“官人……”百姓怯怯问:“这里的官人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岳飞掷地有声:“当然!他们必会收留各位。”
这可不是岳飞慷玩家之慨,在金人蹂|躏之下,河北各处城池都缺人, 人才是基础, 没有人,很多行业都无法开门,田地也要荒芜。人越多才越好, 不管什么时代,人口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而这些百姓为受暴之民, 由岳飞军从金兵手底下救出,带来滑州。
城门越来越近,忽有百姓惊呼:“这城中是何人, 居然将金人的旗挂在自家旗下, 这不是侮辱金人吗!”
“什么?!”
百姓皆惊,翕然抬头,鎏金日色生晃,刺得人眼睛生疼,眯着眼睛依然能看到墙上大纛旗飞扬, 旗面绣着金人四太子的军职。而大纛旗之上, 还有另外一面鲜艳旗帜,百姓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方才在惊怔之下, 确认压在金旗上的, 是宋人的旗帜。
是他们宋人的旗!
“这这这……他们不怕死吗?”
“他们不怕金人吗?”
这些受过折磨, 从金人手底下逃生的百姓冷静不下来了,无数人因那面旗帜而失神,而大叫:“我要去那座城!”
岳飞笑而不语。
他就知道,哪怕金贼发了文书威胁大宋,哪怕朝堂诸公欺骗陛下,只顾着自己性命保全,驰马欲走,滑州城那些小官人绝不会对金人认输。
他们会毫不为动,刚正勇直地向金贼拔刀,如同那日向金人骑兵冲动,脊背不带半分弯折。
*
玩家们对岳飞的归来爆发了极大热情,握住他双手,视线灼热惊人:“同志啊,没想到这时候是你们过来和我们一起抗金!”
岳飞还带回来了不少物资。
他轻描淡写:“杀了金贼几个寨子。”
这种寨子可不是什么少数民族聚集地的寨子,而是安营扎寨那个寨子。
张显跳脱,一张脸激动得通红,上蹿下跳,略带艳羡地说:“你猜俺们看见了甚,满寨子肉食,大鹿、暹猪、凤鸡,攻着寨子时三五只锦鸡冲门逃出。他们忒会猎肉了,打完后俺将瓢舀向缸,还能舀出一条大鱼,也不知是不是那十里苇塘沟出来的。全给你们带回来了!”
“后来俺们还在山中撞见了一队金狗,胯|下骑的都是良马,手里拿的都是好弓,獐子、狍子被追得到处跑,随便一抬手就射杀了兔子——不过这些后来都归俺们了,嘿嘿。”
张显说着说着,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玩家们笑他:“张显你是不是想肉吃了?”
——连姓带名喊人,在这时代不太尊重人,不过也分情况,比如张显这种名‘显’,字也是‘显’的,字与名同,这么叫倒无所谓。
张显牙齿上下一碰,咧出笑来:“谁不想吃肉,俺当了兵也不求什么富贵了,就馋那一口肉,这才有活气!”
“等打完了仗,请你吃全肉宴!”
少男少女们勇气炽烈如火,冬风里带着他们的笑声:“到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想吃大虫,我们也能进山给你猎来!”
*
十三岁的青霓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仔细瞧了瞧周围没人,她扑通跳下河,在河里死去活来——字面意思上的死去活来七八次之后,可算是让她发现了一条大鱼,目测完体型后,十三岁的青霓兴奋地追了上去。
大鱼别跑!看你有三百多斤,留下来给我红烧!
清蒸也行,都随你!别跑啊!
大鱼疯狂地扑腾,然而怪力女先是一把薅住它尾巴,然后捏拳头……
江面哗啦涌起水浪,鱼虾疯游,鱼鳞银片一样散开,藏在系统背包里的渔网迅速就位,少女突地钻出水面,泥巴与浪此起彼伏。
网绳死死绞着,鱼左冲右冲不得出,十三岁的青霓还时不时对着鱼头锤两拳,那鱼很快就没了力气,只当自己是一条死鱼,躺平被拖上岸。
十三岁的青霓一个用力,就把大鱼高高举了起来,脸色顿时有些施力后的红润。她在路人震撼的目光中举着鱼往目的地走,脸微红却气不喘。
那监工玩家带着土匪们拉整整一车黏土,土匪看着那快把少女遮得彻彻底底的大鱼,宛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瞪大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这么大的鱼居然是人能钓上来的?
监工玩家惊道:“你钓的?这好像不是回城的方向,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岳统制!有事儿!”
监工玩家看着她走远,大鱼鱼尾一甩一甩,自己看了看时间:“到休息时间了,来,老规矩,一人一杯糖水,休息一下,下午继续!”
*
十三岁的青霓赶着中午休息时间,敲开岳飞军驻地的壁门。
听说小官人来了,岳飞亲自前来将十三岁的青霓迎进门。
“岳统制!你们厨房在哪里,我把它放水缸里,免得沿上土弄脏了。”
三百多斤重的鱼,军营里找不到能装这条鱼的缸,索性找了块大布铺在地上,鱼放上去,就也不会弄脏了。
大鱼一扔下来,大地都好似震动了一下,很快,整个军营都传遍了此事,所有人都知道小官人带来了一条大鱼,重三百斤,一个又一个人跑过来看,将大鱼周边围得水泄不通,口中发出啧啧声音。
好大的鱼!
岳飞不解:“小官人这是……”
十三岁的青霓把拳一抱,严肃起脸:“听闻岳统制箭术无双,我想学射箭,鱼是学费……束脩。”
少女特别急迫,像是怕迟了一刻,就又到士卒操练时间,再放一下午鱼就不新鲜了。连衣服也没换,就好似迫不及待地把鱼带过来,头发尚带着湿气,黏连额头与脸颈,衣衫湿透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风一吹就能将人冻得浑身发抖,恨不得钻进火炉里。
她一说话,便是白色烟气呼出。
“不知可否请岳统制教一教我?”
岳飞望着十三岁青霓真挚的脸庞,颇为触动:“蒙姑子看重,某竭尽所能。”
张显本来连罕见大鱼都顾不上看,脸红红地过来,听到这话时又默默低着头退后,找了个墙角,靠着墙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箭术不太行,想教也教不来……呜,早知道以前哥哥教他的时候,他就不偷懒了。
*
【私聊】:看看看看!我钓到的鱼,大不大!至少三百斤!
【私聊】:卧槽!这是怎么钓到的,居然没有被鱼拖下水!
【私聊】:厉害了姐妹!这技术能去参加比赛了吧!
【私聊】:@钓鱼佬!快来看,这才是真正的技术!
【私聊】:我也@!看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只有你空军的世界达成了!
十四岁·钓鱼佬·永远空军·青霓(男):“……”
呜呜呜,他不羡慕,他一点也不羡慕!
突然一条私聊从他眼前飘过:看这死不瞑目凄惨的样子,强烈怀疑这鱼是@某某跳下河里赤手空拳打出来的。
十四岁的青霓:“???”
等等,居然还可以这样?!
十四岁的青霓呲了呲牙,疯狂在私聊界面@十三岁的青霓:出来出来出来!
对面迅速潜水,安静得仿佛没说过话。
……
“小官人?”
在岳飞眼里走神到视线飘忽的小官人轻轻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顽皮笑容,然后转身面对他:“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岳……”
在岳飞示意下,去处理大鱼的火头军闹哄哄过来:“统制!那鱼肚子里有人骨头!”
围观军汉“哇”了一声。
“那么大一条鱼,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人嘞。”
“小官人真厉害,真不愧是夺了金狗大纛旗的壮士,不戈甲也能把这条大鱼弄上岸!”
火头军继续说话,话语有些乱:“我大概是一炷香前把鱼外面的鳞片处理了,和小范说让他把鱼肚子破开,我们一起清理脏物。”
小范是他的下手,负责帮他清理食材。
“一开始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是鱼骨头,我们就没先管它,继续往里面掏,可是三百斤的大鱼,用掏得太慢了,小范就说他钻进去清理,我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就同意了。他就往那里面钻,往外递内脏,递着递着猝尔叫了一声,说‘师父,这里面有人的东西’,我还挺生气,水里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物件,鱼又这么大,吃进去一两件不是很正常的吗,大惊小怪,耽误了同袍们吃鱼。等他把那些东西拖拽出来时,我才慌了,那是人的头骨!”
准确来说,是一整具骨头,小部分七零八落在鱼肚子里,大部分能看出来那是具人体骨骼。
鱼类进食大部分是连头带尾一整个吞下去,里面除了人骨头,还有生吞活咽下去后,或许是插在姑娘家云鬓上的珠钗,以及一小片玄底红纹,绣了个小小“花”字的布料,上面有人齿用力咬着的痕迹。也许是这姑娘怕以后鱼被捕捞上来了,发现她的尸骨却不知她是谁,就将身份证明撕下来,死咬在嘴里。
滑州城的百姓没有离开,他们一定要留在城里,有的是因为认为去哪里都没用,还有的是想要和玩家们一同抵抗侵略者。
十三岁的青霓便将这布料拿去挨家挨户问,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尸骨的家人,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直接下葬了。
有花姓富户——当然,在金贼掳掠过后,他们家已不是富户了,站出来认领了尸骨,还语述出珠钗的形貌,得知自家姑娘是在鱼肚子里找到的尸体,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花家人反而笑了出来:“好好好,鱼肚子好,鱼肚子好!”
岳飞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张显已先一步跳出来表达不满:“你们家姑子是被鱼吃了,这么惨,你们还说好!”
花家老妪颇觉好笑:“老身有三个孙女,都是一等一好养着的,这姑子是老身大孙女,数月前失踪了。这世道那么乱,外面全是会吃人的金贼,官人你是没看过那些金贼作乱的样子,老身小孙女今岁才十二,被金贼拖走了,再也没回来过。金贼会将长得俊俏的姑子带走,北上带回金国,难道是带回去享福?”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扯出个笑容,脸面一动,却又滚下来泪水。
“官人啊,在这种世道,她被鱼吃了,而不是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值得老身高兴的事?”
*
城头上,有盘腿坐着的玩家撑着城墙站了起来,他看到了远处烟尘滚滚,似乎是大量骑兵在奔驰。
紧接着,是在外面的玩家私聊:金贼来了!!!
岳飞军迅速拔寨进城,城门轰地一关,经过玩家们修缮的城墙高高立起,成为挡在百姓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线。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奔上墙头,脸色凝重。
尽管这是游戏里的战争,经过这段日子各处的游戏场景,让他们知道:城绝对不能破,倘若让金人铁骑踏入,这里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第339章 守城之战
“开门投降, 放下兵刃,可保活命!”
“如若负隅抵抗,破城之后, 十日不封刀!”
金兵纵马奔至城下, 无情地对城里宣告。
“什么意思?”有玩家小声地问旁边的玩家。
“清兵入扬州时, 就是十日不封刀。他们在说:不投降就屠城。”
“怎么,直接打开城门, 他们做的事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之前那口堆满尸体的水井我可没忘, 这话他们拿去骗小孩子, 小孩子都不信。”八岁的衣衣如此说。
她提着手里的刀, 从城墙上往城里回看, 百姓们面上有所恐慌, 有的人连滚带爬跑回房屋里头, 插紧门闩瑟瑟发抖;有的人腿脚不利索,抱着老婆孩子在街边瑟瑟发抖;那些躲在窗户后边,躲在屋里顺着门缝往外瞧的百姓, 就算再害怕,也没有散播投降不要守城的话。
因为他们知道,放任金兵进城, 后果和屠城也不会差很多。随意捕杀和猪狗不如的奴役,难道差很多吗?
他们经历过。
*
寒风凛冽,像是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岳飞舔了舔嘴唇,拿起弓箭, 对准了城下那个来宣话的金兵。
“守过城吗?”他问玩家们。
玩家们这么答:“游戏里守过。”
“哈哈哈哈——”岳飞忍俊不禁:“我也是, 只在看兵书时, 在脑子里守过。”
他用力拉开了那三百斤的弓,大箭飞射而出,向着城下金兵疾去,也没看清射中了哪里,那人却是一头栽了下去,唯余战马在寒冷中轻轻甩着马尾。
“宋!”
“宋!”
“宋!”
墙头上宋军爆发出欢呼声。
八岁的衣衣侧头看过去,岳统制慢慢收缓了拉弓时隆起的肌肉,全身又变回了清瘦模样,唯有坚定的眼神一直没变。
“我没守过城,也不知如何守,只知一点,死战不退。在兵法中有记载,倘若有逃兵,必斩不饶,出现一个逃兵,就会使另外一个兵卒也放弃抵抗,一传十,十传百,偌大一支队伍,便由此败亡溃散。”岳飞目光热切:“还请小官人下令,有后退者,斩!”
*
看到自己人被一箭射下马,金兀术反而大叫一声:“好箭术!”冲对面一扬下巴:“蒙刮孛堇,可认得这好汉是谁?”
“不识得。”完颜蒙适连语气都不自觉沉重了下来:“是宋人的一员小将,也不知是个什么官,俺和他交战了数回,问他姓名他也不肯答,那箭术确实一绝。”
金兀术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大刀,刀身隐约映着一双狼的眼睛。
“我不管这好汉是从哪里来的,之前那五十勇士我也不在乎从哪里来的,他们再英勇,攻城守城之战也靠不了个人勇武。我要把他们脑袋通通挂到大纛旗上,洗刷我的耻辱!”
兀术当着金兵的面,明明白白地喊:“有后退者,斩!越险先登者,以功授世袭千户谋克!”
“噢!”
“噢!”
整个东路军队翻滚起了火热的情绪,一时间,呼喊声不绝于耳。
金兀术拔|出刀,往那滑州城城墙一指:“将士们!冲啊!”
“冲啊!”
“杀光宋人!”
从墙头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人马仿佛堆满这片郊野,在他们奔腾之下,地面已颤抖起来。
岳飞心中暗道不好。
“这是攻心之术!”他一口叫破:“正如独虎被狼群包围,又如扁舟面临滔天巨浪,倘若守军胆寒,说不准兀术小贼还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城池。”
岳飞倒不知自己一口说中了历史上,建炎三年的一场攻城战。金兀术派兵攻建康府,也是如此布局攻心,旌旗器仗,蔽郊满野,铁骑往来如云,建康府守军自城头往下看,骇得心神俱裂,那江东安抚使陈邦光更是连抵抗也没抵抗,直接开城投降,喜得金兀术直说:“大事成矣!”
“呜——”
嘹亮的号角声与密集的马蹄声交织,号声苍凉,金兵蜂拥,整个滑州城的北面尽是金兵,一直绵延到城墙的拐角,北面守城的人视线触不到的地方,熙熙攘攘也皆是金贼。
云梯一架,金兵往上爬,岳飞大吼一声:“愣着作甚!”抱起准备好的大石头,就往下砸。
石头滚下,云梯上领头的那个金兵哇哇乱叫,连着石头一同摔了下去,落到地面上,惨叫一声,或许是死了。
滑州城没有太多箭矢,没办法用箭雨阻挡敌军,其他宋人军汉从对金人骑兵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哗啦啦冲上前,手执长矛,探着身子往下捅。脚边放了石头的就往下砸石头,手里有斧头的就砍云梯,还有人扛着一桶又一桶金汁往下倒。
“粪水就粪水,还金汁……”
有玩家捏着鼻子,面前是一个大锅,里面是煮得滚烫的粪水,除了公共厕所的贡献,还要感谢某卧底钓鱼佬提供的金兵军厕地点。
取之于夷,用之于夷,嗯。
*
一架又一架云梯竖起,城头铺天盖地往下砸石头,震耳欲聋的落响中,大片烟尘扬起。
十八岁的青霓耳边除了风声,马蹄声,就是石头与肉|体相撞后,沉闷的撞击声,士卒发出了惨叫,从上往下捅的长矛撕裂了肉|体,斧头砍在云梯上,“笃——”地一声,斧刃砍入木头里。
金兵扛着石头雨,又搭起了一架云梯。
“嘭——”
十八岁的青霓艺高人胆大,直接从城墙上翻出去,跳到云梯上,正往上爬的金兵察觉到头顶阴影,头皮一麻,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对方接过一个铁球用力一砸,一声闷响,无数块碎裂的木片向四周迸散,金兵抬盾的手臂一麻,惨叫声尚未出现,迸射的木盾碎片已飞进他眼中,铁球冲破木盾,将他一同撞出云梯,跌了下去。
少女还没来得及得意,只听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耳边风声传来,她急急侧头,一根粗大木竿从她脑袋边撞过,撞到了城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垂头一看,攻城车的车轴上,三五个金兵一同抬着撞竿,身躯精壮,散发着凶悍气息。
十八岁的青霓“嘿”了一声:“和我比凶?”
真当这一身肌肉白练的?
她猛地往下冲,头也不回地喊:“扔个斧子给我!”
一把斧子从墙后抛出,比她先一步落到车轴上,十八岁的青霓后至,抽出斧子,双手乱挥,逼得金兵们后退,她又一跳,跳到地上,两条臂膀上肌肉虬结,若老树盘根,这是在施力了。斧头狠狠一砸,砸在攻城车的车轮上,攻城车一边轰然坍陷。
“来人!”
她大喊。
在岳飞惊讶的目光中,之前还在一心往下砸石头的玩家们瞬间就作出反应。
他们甚至都不问那少女究竟要做什么,面对如此突兀的喊人,没有丝毫质疑,在听到喊人的那一瞬间,便从城墙上翻了出去,顺着那云梯往下冲,一个又一个,人数还在增多。
有一个玩家被撞竿撞下了云梯,摔下去后,瞬间刀斧加身,身躯被撕裂的地方,泛着丝丝红肉,人已死,血液仍在缓缓往外流。
野蛮的金兵开始唱起歌来——
“伐你头颅!”
“烧你家园!”
“跟着大王去出征!”
“打个头颅围腰上!”
“抓了男人走!”
“留给东家当骡马!”
“抓了女人走!”
“留给西家生崽子!”
完颜蒙适长矛飞刺,被敏捷基因的玩家躲了过去,他也不以为意,又反手刺进另外一个玩家的胸膛,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摔下地,长矛上血液凝固,仿佛朵朵褐色的花。
他微笑着看着这些跳下来的宋军。
他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冒险。滑州城早就被他们抢过一次了,城中所有守城器械都被他们搬走了,弓箭更是一把都没给他们留,就算他们临时做,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还得同时进行其他工程,能做出几支箭呢。
若不出来拒敌,只怕很快就会被破城了。
但就算出来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拼命吧,恐惧吧,等勇气消磨完后,在女真人的猎杀下逃窜吧。
完颜蒙适用长矛挑起玩家的一具尸体,大喊:“抵抗者,死!”
他以为会看到那些宋人害怕懦弱的模样,然而那些宋人在眼瞪瞪之后,居然一脸兴奋地叫了出来。
“哇!这守城战居然不是单纯守城,居然还会有NPC想要威胁我们!”
“卧槽,这也太逼真了吧,我差点以为真的在古代守城了!”
“攻城车看上去好酷啊,不知道有没有大炮!”
“喂,有没有招降的话啊,如果招降待遇怎么样,给不给五险一金,包不包房子车子啊!”
完颜蒙适:“???”
这些人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又听得他们口中说什么“第一次大战”,完颜蒙适冷笑一声。
看来是一群刚上战场的雏儿,凭着愣头青的气势向前冲罢了。他们对战场的残酷一无所知,不过没关系……
有眼中插入了木片的金兵侥幸没死,满身血污,在地上蠕动哀嚎,有物破空而来,金兵惨叫声戛然而止,完颜蒙适从他颈间拔|出长矛,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慢慢响起。
城墙上继续涌下来玩家,如同下山猛虎,扑打向金兵。完颜蒙适只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很快,他们就会见识到战场的可怕,在这里,生不如死!
他们很快就会害怕了!
第340章 以命换伤
笑话, 打仗害不害怕另说,你玩游戏打个攻防战还会害怕吗!
十八岁的青霓奔跑了起来。
她是不会战斗,但她懂物理啊!只要力量和体力够, 能够飞奔起来挥动武器, 依靠速度的惯性,发挥出的攻击能比站在原地大无数辈!
斧头带着疾风砍向金人步兵, 金人步兵连忙拉起牛皮,斧刃一撞,牛皮往里凹还不到一息,便“滋啦”破开, 那几个金人步兵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投掷——”
上首, 岳飞大喝一声, 一轮长矛激射而出, 刹时飞过墙下众人头顶,笼罩了金人骑兵。这些骑兵不是铁浮屠,有的穿着轻甲,有的连甲胄也没有,矛头呼啸, 穿透金人骑兵的身体,“噗噗”炸出血雾,转瞬之间便有十来个金人骑兵被当场射杀。
战马依旧顺着惯性奔跑,又有新的金人攀爬上马,手中执着刀,借助战马的奔跑, 大吼着, 对准一个玩家劈头砍过去, 又快又重又沉, 大刀劈进玩家肩膀,战马前冲,玩家也被带着后退,后背骤忽撞到攻城车的车轴上,刀尖将他连人带刀钉在上面。
金人骑兵怒吼一声:“杀——”
却见被他钉死的少年没有任何惧意,仰头对他一笑,满是血污的脸上好像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杀他祖宗的!”少年扭头对自己的同伴喊:“砍他们马腿!”
就像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杀啊!”
“上啊!”
“为了滑州城!”
“德玛西亚!”
他那些疯子同伴冲了上来,手中拿着斧头,如同潮水狠狠撞向岩石。
“咚——”
“咚咚——”
城墙上,陆宰用力擂响了战鼓,鼓声一声声激荡起了宋军心志,岳飞箭术如神,每次弓弦一响,下方总有一个金人倒地,城墙下,金兵拼了命地顶着石头雨,架起云梯往上爬,还有金兵抱起撞竿往上撞,被撞到的宋军,要么被扫退,要么从墙上摔了下去,身体一颤就没了声息。
岳飞连珠三箭齐出,每一箭皆射在抱着撞竿的金兵的手上,一箭贯穿手掌,金兵惨叫着跌了撞竿,这份眼力和射术惹得城墙上宋军欢呼如海。
完颜蒙适只能高呼——
“登云梯!”
“退后者斩!”
七八个飞爪钩上了城墙,死死嵌在墙头,金兵拉着飞爪往上爬,眼见着快要登顶了,忽然上头有白色粉末撒下,还有刺鼻的味道。大多数金兵正在迷惑之中,仆地听闻一声惨叫:“是灰瓶!快闭上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
灰瓶如雨坠下,在地上砰然碎裂,几乎腾起一片白雾,笼罩在白雾中的金兵惨叫连连,从墙上摔下。也有地面上的金兵,受了这石灰粉攻击,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打滚。
就算躲过了眼睛,那石灰呛起的味道如何忍得了,顿时城下一片咳嗽连连,金兵呼吸困难,几乎拿不起武器。
“可以射箭了!”
岳飞大喊一声。
他们箭矢不多,却并非完全没有,所以需要用在刀刃上。此刻玩家们已经跑远去迎击骑兵了,城下多是金人,随着岳飞下令,箭雨急下,转眼间便是成百上千的金兵惨死在利箭下。
但是金人太多了,如蚁群附上,死了一批,又有更多金兵围上,有一个金兵还突破了封锁,冲上墙头,底下金兵顿时欢呼起来:“英勇!”
“杀啊!”
“再冲!”
张显飞刀而出,那刀插进了金兵胸膛,鲜血溅在周围宋军脸上,那金兵却是怒吼一声往前疯冲,气势凶煞。傅选一槊刺出,将他挑下墙头,回身又是将一个金兵穿了个窟窿。
“金汁呢!金汁还没好吗!”傅选抹了一把脸上被飞溅来的血,朝城里大喊。
*
“快快快!”煮粪水的玩家大喊着:“将这些金汁运去城头!要快!”
军汉们推着板车冲,一桶又一桶金汁被送到墙头,但还是太少了,还不够!
“还不够!太慢了!还能抽出人吗!”
“不行了,傅统领!都在守城!”
回答傅选的那个宋军一时分神,与金兵厮杀之中被一矛刺中了咽喉,身体软在了地上:“朝廷……朝……”他捂住喉咙,堵着血口,想要问,这宋家的江山,朝廷为什么不给他们发粮发防守器械,为什么不派兵过来,他想要怒喊,喉咙里却只能涌出咕噜噜的血声。
傅选已经顾不上他了,他嘶吼着:“石头!扔石头!”
石头倒是准备了不少,这东西不难搞,密集的石头往下砸,间夹着灰瓶,一时间也缓止了金兵攻城的阵势。
“金汁来了!”
翛忽有人喊,傅选惊喜回头,却看到是一个个布衣,推着板车来到城墙下,一墙之外就是战场,倘若金兵用炮弹,或者抛射箭矢,他们就危险了。
“你们……”
百姓冒着生死将那些金汁搬上墙头,怕得腿都在抖,想要故作轻松地笑,却也笑不出来,声音抖得厉害:“官人。”
他们搬上来一桶又一桶金汁。
“那些金贼当我们是畜生,拿起刀随便绑随便杀,可是我们真的不是畜生啊!”
煮熟的粪水被泼下墙头,沸腾的热气直冲而下,有金兵被浇了一脸,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只伸手一抹,一大块皮就脱了下去,露出鲜嫩的血肉。
他们惊恐的叫,被烫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个又一个如同下饺子那样栽下墙头。
但是……
岳飞凝重着脸色:“守城器物迟早会用完的。”
这就是为何会说守城从来不是龟缩,久守必失,靠着城墙能守一时,却没办法一直守下去。想要守住城池,那就只能尽最大能力去消耗敌人。
必须要主动出击!
“不但要杀金贼,还要杀掉金贼胆魄,这样才能威慑他们,让他们退去。”
傅选听了岳飞的话,苦笑:“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我们要怎么杀掉金贼胆魄呢。便是要以少破多,那也得让我们有机会奇袭啊。”
若是夜晚,他还能组织人手出城夜袭,如今大白日……人家金人就是摆明了要用人海战术累死你们啊。
岳飞叹息一声,扭头看向城下,却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们——”
*
完颜蒙适横起长矛,急促地挡住十八岁青霓的大斧,火花“咻”地四溅,他的虎头一震又一麻。
“好大的力气!”完颜蒙适嘴角流出鲜血,对面,十八岁的青霓挑眉:“你也不赖嘛。”
长矛嗡嗡,不停地发出震荡声,是对方一直在施力,完颜蒙适正咬紧牙关,忽而听得耳旁一阵宋人欢呼。
“噢~噢~噢~”
“威武!”
“壮哉!”
完颜蒙适呼吸一窒,心神一分,长矛咔嚓一声,断成两半。身后有人举刀袭来,他踉跄后退几步,顺势撞入那人怀中,手肘用力一顶肋骨,本以为对方会吃痛使不上力,这样他就能用肩头顶着那人将之摔出去。然而那人顾也不顾肋骨,一把熊抱住他,对着十八岁的青霓喊:“把我一起砍了!”
你不怕死的吗!
完颜蒙适瞳孔震动。
更让他几乎要惊叫出声的是,之前拿斧子那少女居然连迟疑一下也没有,举着斧子就往这边劈。
她不怕被看到后士气大降吗!
完颜蒙适避无可避,生死存亡之迹,他急中生智,借着后背靠了个人,腰身一挺,抬腿对着十八岁的青霓急踹,正中那手腕,双方力量一撞,十八岁的青霓倒退了两步,熊抱着完颜蒙适的玩家也扛不住这股力道,往后一退,手臂一松,完颜蒙适趁机从中钻了出来,实在有些狼狈不堪。
他翻身上了一辆攻城车,猛地一把抓起不知是哪个死人手中的武器,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才定,瞬然听得那群宋人少年中有人喊:“肉盾!上!”
肉盾?
什么肉盾?
完颜蒙适往那边一看,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远远的,看着攻城的四太子也禁不住往这边走了两步,目光中好似见了鬼:“这是宋人?这竟然是宋人?”
便见“肉盾”声呼喊过后,玩家们带着悍不畏死的狠劲儿,迎着骑兵冲了上去,奔驰中的骏马将他撞飞,可接下来又有别的玩家撞了上去。
一个骑兵撞飞了玩家,又有另外一个玩家扑过来挡在飞速的马蹄前,一个挡不住,三五个肉墙一上,马就被迫慢下来了。马一慢,就有玩家扛着斧头冲上来砍马腿,金人骑兵只要跌下马,迎接他们的就是玩家无情的砍杀。
那些被撞飞的少男少女,好似不怕疼一样,才从地上爬起来,也要抓了刀往周边金人身上砍,砍上一刀也是赚了。
武器掉了,碎裂开了,他们便赤手空拳上去拼杀,没有刀就抢战场上掉落的刀,就捡石头,抱木头撞过来。
这不要命的狠劲几乎惊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抛弃了所有防御,就是冲过来,简简单单的冲过来,简简单单的拿东西往你身上捅。
数百具尸体交错在这片郊野,金兵能杀死一个,砍死两个,打死三个,却会被第四个第五个从马上扑下来,一刀斩下头颅。
还有更多的少男少女从墙头冲下来。
有一些,就连陆宰也没见过相貌,他们从城中跑出来,连声招呼也没打,便抓着金人的云梯往下冲。
他们是去送死!
“回来!”
陆宰用力敲响鼓面,心头像被针扎刀刺。
“只要守城就行了,现在出城就是拿命在填!”
就算要反攻,也不该这时候反攻啊!现在就是在白白送死!
这样确实会鼓舞士气……可是……可是我不想你们拿命去鼓舞啊!
“你们就是在送死——”
“诶,符钧说错啦,怎么能说是白白送死。”
他身旁,十三岁的青霓语气依然带笑。
——她一直在墙头与金兵冲杀。
“只要能打赢就好啦。”
陆宰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主公,震撼地看着她。
她怎么能那么说,那些都是同袍的命啊!
他们不是好友吗!
其他人也猛地回头,来看这冷血的少女。然而少女却只是抓起了刀,冲向云梯,这一冲瞬疾又突然,其他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却已经从云梯上利索落下去。
耳边还回荡着她的笑音:“以命换伤,血赚好吗!”
那些即将冲下云梯的少男少女们听了她的话,却是高高兴兴地附和:“没错,只要打赢这场战斗就好啦!”
“以命换伤,血赚诶!”
“我死没关系,能在金贼身上砍一刀就赚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怕死。
他们怎么能用这么冷血无情的话,来宣告自己的死刑呢?
顷刻间,陆宰泪流满面。
*
十三岁的青霓奔向了战场,抢了一匹马,欺进金兵中,冲出来时,已是全身带血。
金营这边不断吹响冲锋号角,但是,金兵没有动。
他们惊惧地望着那群少男少女,就算骑在马上,双腿也发了软。
“进攻——”
四太子愤怒地嘶吼。
金兵环顾着左右,发现都是同一张脸——都是同一张,面无人色,惶惶相对的脸。
“哈哈哈哈!”
十三岁青霓的马往前一步,他们居然齐齐退后了一步。少女哈哈大笑。
“喂!金兀术!”
四太子铁青着脸。
战场上没有了冲杀声,少女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了。
“听辽国那边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制。”
“这话我不知道真不真,但我知道另外一句话!”
兀术下意识问:“什么话?”
少女忽然纵马,疾奔过去,血花一闪,最前面的一个金兵被大刀挑下了马。少女操控着马蹄飞起,重重踏下,金兵身躯一震,胸腔塌陷下去。
她挥刀遥遥一指金兀术,血珠滚落。
这话就是……
“一汉——”
“当五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