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何玉漱心里既欣慰又忐忑。欣慰的是, 老夫人愿意认下惜惜,从此以后惜惜再不是私生女,而是尊贵的国公府小姐了。忐忑的是, 不知她会如何处置自己。
萧老夫人冷眼看着何玉漱, 沉默了一会儿。她在公府内宅活了大半辈子,拿捏人心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
这个时候, 她越是不说话, 何氏就会越害怕。
看萧放的意思,已是决意要把何氏迎娶回府。她今日突然到访,一是为了看看何氏母女平素里是什么样子, 再就是为了给何玉漱一个下马威, 免得她以后仗着萧放宠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何氏, 你可知罪?”萧老夫人沉声道。
何玉漱一惊, 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老夫人。她略微沉吟了一下,轻声道:“老夫人说民妇有罪,民妇便是有罪。”
萧老夫人眉头一皱,不满地说:“听你说话的意思,倒像是我冤枉了你。”
何玉漱仍然垂着眼, 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民妇确是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哼,你一个江湖女子,却妄想一步登天, 仗着有几分姿色, 勾引当朝靖国公,这难道不是你的罪过吗?”
何玉漱嫩白的脸上, 因为内心羞愤而涌上红晕。
她咬了咬下唇,说道:“老夫人明鉴, 当年民妇与国公爷相识,并不知道国公爷的真实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民妇才是被诓骗的那个。”
“你……”萧老夫人一时语塞。
何玉漱接着道:“民妇此次进京,为的是女儿惜惜有个名分,民妇自知身份低贱,万不敢奢想嫁入国公府,只要惜惜有了名分和依靠,民妇别无所求。”
萧老夫人强压着火气,冷眼看何玉漱,见她一脸坦然,真有几分决绝的意思。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随了你的心意,惜惜是我们萧家的孙女,我即日便会接她回府,至于你,收拾收拾,回扬州去吧。”
何玉漱鼻子一酸,没忍住眼泪。她怎么舍得离开女儿。
两人正在僵持着,突然门外一阵喧哗。
萧放带着护卫,快马疾驰赶来,一阵风似的直冲到院子里来。
萧老夫人一出门,萧放在府里的心腹就赶紧给萧放送信去了。
萧放还穿着朝服,大步流星地来到堂屋门前,一眼看见萧惜惜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坐在门前石凳上。
“惜惜,你怎么了?”萧放关心地问。
萧惜惜摇摇头:“我没事。”
她回头看一眼:“我娘在里面。”
那个说是她祖母的老太太,看起来凶巴巴的,萧惜惜正担心她娘在里面被欺负。
萧放也有着和萧惜惜一样的担心,何玉漱这些年过得那么辛苦,他不想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没等丫鬟通禀,萧放就径直进了堂屋。
“母亲,您怎么突然过来了?”他大声说道。
一进到屋里,他就看见何玉漱眼圈儿泛红,神色悲凄,而萧老夫人也难掩一脸怒气。
萧放暗想,坏了坏了。这两个妇人他都了解,何玉漱看似温柔娴静,实则自尊要强,否则当年也不会一听说他有家室,当即不辞而别。
至于他娘,在府里一向说一不二,谁也不敢挑战她的权威。
本来听秦嬷嬷说,老夫人口风松动,他已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四贰耳2物酒以寺七放下很多担忧,今日一见这样的场面,他的心又提起来。
“怎么?我来这里还要经过你的允许?”萧老夫人不满地说道。
萧放给何玉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他来到萧老夫人跟前,“母亲近日身体欠安,儿子担心母亲劳累。”
萧惜惜和秦嬷嬷这时都走进来,萧惜惜紧挨着她娘,老夫人给她的锦盒,被她扔在院子里。
秦嬷嬷紧走几步,来到萧老夫人身边,温声劝道:“老夫人,天色不走了,您得回府吃药了,这边自然有国公爷料理,太医交待过,您不能过于操劳呢!”
萧放也说:“何氏和惜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儿子自会提点她们,母亲不要操心了。”
萧老夫人本来对何玉漱的印象还不错,刚才说那几句话就是为了摆摆威风,没想到何玉漱不吃她这套,一点儿面子不给她。
现在萧放一得了消息,就风风火火的赶来,言语间也是明显护着何玉漱。
他们相见不过数日,萧放眼中就没她这个亲娘了。萧老夫人越想越气。
“哼!”她冷哼一声,说道:“不让我操心,我看你眼里是没我这个娘了!”
“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万万不是那个意思。”萧放急忙辩解。
“你不必说了,”萧老夫人打断他,“虽然你如今贵为国公爷,可你的婚事,我这个当娘的,还是说得上话的。”
她扫了一眼何玉漱,冷冷道:“何氏出身卑微,妇德有亏,不配进靖国公府的大门。”
何玉漱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一双妙目却难掩悲愤之情。
她从未有过攀附权贵之心,当年与萧放相爱一场,完全是出自一片真心。
今日进京寻夫,为的也是女儿的后半生有个着落。
此时此刻,若不是为了萧惜惜,她断然不会忍下这口气,只怕当下就收拾行李回扬州了。
萧放一直看着何玉漱脸色,知道她已气急。可萧老夫人也是个暴烈的性子。这两个女人面对面刚起来,可真是为难了他。
何玉漱他是一定要娶回府的,可眼下如果不管不顾地顶撞老娘,只怕会把她气得当场吐血。
“母亲,您还是回府歇息吧,别累坏了身子。”萧放边说边给秦嬷嬷使眼色。
秦嬷嬷忙上前搀住萧老夫人,又是哄又是劝的,总算让萧老夫人起身。
“既然咱们碍眼,走就是了。”萧老夫人白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丫鬟婆子们涌上来,伺候着老夫人出了院门,上马车离去。
萧放送到巷口,见马车驶远,忙回到院中看望何玉漱母女。
何玉漱正坐在桌边垂泪,梨花带雨,说不出的动人。
萧惜惜看她娘哭了,急得小脸儿通红,眼泪汪汪。
萧放心疼的不行,拍拍惜惜,又搂搂何玉漱,信誓旦旦道:“我负过你们母女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过不了几日,我一定让你们母女风风光光地进靖国公府。”
何玉漱又伤心又生气,不想理他,领着惜惜回了内室。
萧放心里明白,若不给何玉漱母女一个交待,他以后是看不到人家的好脸色了。
出门前,萧放又跟宋嬷嬷和芊儿交待一番,提点她们不要因为老夫人的态度,怠慢了何氏母女。
回府后,萧放径直去向萧老夫人的院子。进了院中,二话不说,撩起衣袍跪在堂屋门前。
“儿子不孝,惹母亲生气,给母亲磕头赔不是了。”
萧放磕了三个头,等了一会儿,屋里传来萧老夫人疲惫的声音。
“你知错就好,那何氏出身卑微,目无尊长,不懂礼数,你把惜惜留下,把她赶回扬州去吧。”
萧放皱了皱眉,道:“母亲怕是误会了何氏,何氏向来自爱坚忍,恭顺端庄,这些年靠着开药铺行医,独自扶养惜惜长大,换作一般女子,哪有这般刚强。”
萧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看着她好,心里眼里就都是她的好处,全然不顾我这当娘的被她轻视抢白。”
“娘,您误会何氏了,她向来知书达礼……”
“你别说了!”萧老夫人打断萧放,“总之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指望把她娶进门。”
萧放眉头紧锁,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闷闷地跪在那里。
萧老夫人也不再说话。院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秦嬷嬷轻轻打开一道门缝,蹑手蹑脚来到萧放身边。
“国公爷快起来吧,老夫人吃了药,这会儿睡下了。”
萧放抖抖衣袍,站起身来。
秦嬷嬷接着道:“老夫人跟何夫人今日就是话赶话的,说得不对付了,待老夫人消了气,国公爷再来求情吧。”
萧放点头:“嬷嬷费心吧,多在母亲面前说和说和。”
秦嬷嬷应道:“国公爷放心。”
萧放离开萧老夫人的院子后,心情还是不爽快。虽然秦嬷嬷说萧老夫人跟何玉漱只是一时言语上的不痛快,可他了解自己的母亲,让她把自己亲口说的话吞回去,怕是不容易。
他回到前院书房,踱了几圈步子,心下有了主意。
第二日,萧放没有到何玉漱和萧惜惜处来,只是差人送来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何玉漱见萧惜惜神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知道她也因为昨日的事情不开心。
知女莫若母。萧惜惜虽然心思单纯,可偏又十分善解人意。
她好不容易找到爹爹
依譁
,自然不想就此作罢,可是昨日萧老夫人那般情形,又担心自己的娘亲留在京城会受委屈。
何玉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既想让惜惜回到靖国公府认祖归宗,又万万舍不得离开女儿,独自回扬州。
她叹了口气,招呼芊儿,让她和惜惜去街上转转,找点儿乐子,省的惜惜闷在家里,心情越发糟糕。
主仆俩乘了马车,来到平安坊。萧惜惜最喜欢逛这里的店铺。
两人玩了一会儿,萧惜惜觉得累了,便和芊儿来到临街的一家茶楼,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歇脚。
街上人来人往。萧惜惜望着窗外,心情惆怅。
其实,她已经有了决定,就是跟娘亲一起回扬州。
她不能为了才相认不久的爹爹,让娘亲受委屈。她这辈子都是要跟娘亲在一起的。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回去就跟娘亲说,她不想留在京城,也不想跟爹爹回那个什么靖国公府,明日她们就启程回扬州。
只不过,有一件事她心里放不下。那就是住在隔壁的叶公子,前些天突然不声不响的消失了,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
起初,萧惜惜还是有些生气的。这几日,她已不气了,只是心里一直记挂。叶公子病得那么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回扬州之前,她还是想见叶公子一面的,跟他郑重地道个别。扬州和京城隔着千山万水,她这次回去,以后怕是都不会再来京城,与叶公子也就再也见不到了。
正胡思乱想着,萧惜惜突然眼前一亮。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穿黑衣的人,此刻,他正看向萧惜惜,摘下斗笠。
萧惜惜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过去,惊呼道:“那是沉羽吗?”
第 25 章
萧惜惜话音刚落, 人已经从茶楼冲出去,径直奔向沉羽。
“你怎么在这里?你们搬去哪里了?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叶公子呢?他在哪儿?他身体好些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轰炸下来,沉羽脑袋疼。
他用力摇摇头, 像是要把萧惜惜灌进他脑袋里的那些问题都摇出去。
“跟我走吧, 七爷要见你。”他愣愣地说。
“嗯?谁?”萧惜惜不解。
“哦,就是叶公子。”
沉羽一招手, 街角拐过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汉子萧惜惜见过,是上次从山匪老巢救她娘出来的其中一个。
萧惜惜正要上车,芊儿从茶楼结完账, 追出来。
“姑娘, 你要去哪里啊?那不是咱家的马车。”芊儿一脸惊慌,气喘吁吁地说。
“我去看叶公子, 你跟我一起去吧。”
萧惜惜看向沉羽:“她是我的丫鬟, 让她跟我一起去吧。”
沉羽皱了一下眉头。七爷的住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
那驾车的汉子低声道:“都上车吧,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芊儿见萧惜惜要跟两个陌生男子走,哪敢轻易放手。
她上前一把抓住萧惜惜的袖子,哀求道:“姑娘, 你可不能走,我回去怎么跟夫人交待…”
她话音还没落,已经被沉羽拎着后衣领提到马车上。
萧惜惜觉得有趣, 浅笑了一声, 也上了马车。
沉羽和那汉子驾车,萧惜惜和芊儿放下车帘, 坐在车里。
想到就要见到叶公子,萧惜惜心情十分雀跃,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
她还想起来娘亲教过她的一句诗: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刚刚正在想着叶公子,突然沉羽就出现了,还说叶公子也正想要见她。
芊儿歪头看着萧惜惜,见姑娘高兴得嘴一直合不拢,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也越发明亮。
她刚从靖国公府被派来伺候何氏母女的时候,叶公子还没有搬走,只是那时每次萧惜惜去看望叶公子,都是独自一人,不让她陪着。
所以芊儿一直也没见过邻居家的主仆。
后来叶公子突然搬走了,萧惜惜难过了好几天。
今日萧惜惜本来心情不好,可是一说到要去见叶公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芊儿从小在靖国公府长大,府里的嬷嬷下人们嚼舌根时,从来也不避着她。
再加上从小学着伺候人,最首要的就是要学会看人脸色,是以她年纪虽然不大,人情世故却懂得多。
此刻看萧惜惜那般神情,芊儿不由暗自担心:看姑娘这副模样,怕是对那叶公子动了心,可是据说那叶公子已经病得快要死了,姑娘年纪还小,人又生得天仙似的,可不能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萧惜惜全然看不出芊儿的忧心,一门心思就想着快点儿见到慕容烨。
穿过市井喧嚣,马车走街过巷,最后来到城西一处僻静的庄院。
感觉到马车停了,萧惜惜和芊儿挑开车帘,沉羽放下脚凳,让两人下了车。
朱漆大门前,守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沉羽跟他们点了点头,便领着萧惜惜和芊儿径直进入前院。
这是一所宽敞的大宅,分了三四重院落,院内回廊环绕,遍布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长得也分外茂盛。
护卫仆人在院里穿梭往来,各司其职,呈现出一副大户人家的模样。
“这是叶公子的家吗?”萧惜惜问沉羽。
叶公子跟她做邻居的时候,不过一人一仆,住着一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
怎么才过了数日,就住进了这么大的宅子,还有那么多下人。
沉羽闷着头,嗯了一声,不想跟萧惜惜多说。
来到内院,沉羽在影壁后回禀:“七爷,她来了。”
没等慕容烨说话,萧惜惜已经把头探出影壁。
慕容烨披着一件白袍,卧在廊下一张竹椅上。他歪过头,看向萧惜惜,冷毅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萧惜惜绕过影壁,提起裙角,小步跑着,穿过回廊。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分外明媚耀眼。
来到慕容烨身边,萧惜惜本想埋怨他几句,可是一看到慕容烨苍白的面孔,越发消瘦,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你…”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鼻子一酸,眼圈儿倒是先红了。
慕容烨拉着她的手,让她向前两步,抬头端详她。
数日不见,思念之情早已满溢。看着她泪盈于睫,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他心里也忍不住涌上一阵酸楚。
“这些日子不见,你可曾想我?”慕容烨掩去伤感的情绪,笑着问萧惜惜。
萧惜惜小嘴儿一撅:“哼,你还说呢,一声不响地就搬走了,哪里顾及人家有没有想着你?”
慕容烨忍不住笑意。本是打情骂俏的话语,萧惜惜说出来,却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真是个傻姑娘。
“是我不对,没有跟你道别。”慕容烨哄着她,“不过,我搬来这里后,倒是日日想着你,所以今日让沉羽接你过来。”
他指了指廊下一张小杌子,示意萧惜惜坐下。
萧惜惜将杌子拖到跟前,紧挨着慕容烨身边坐下。
“我本来很生气的,可是看到你,就气不起来了。”
慕容烨看着她,眼神舍不得移开。他伸出手指,拨开她额前的头发,想看她看得更多些。
萧惜惜下意识地想躲开。
“别动。”慕容烨低声说。
他凝视萧惜惜,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眼。
萧惜惜对上慕容烨深情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像陷进去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
慕容烨向前探探身,薄唇在她鼻尖轻轻一啄。
他的呼吸落在萧惜惜脸上,俊美消瘦的脸庞就在萧惜惜眼前。萧惜惜闭上了眼睛。
慕容烨吻上她的唇瓣。
唇齿交融,时间像停滞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萧惜惜好像才从梦中醒来一般,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向后仰头。慕容烨适时放开了她。
萧惜惜小脸儿浮上一抹红晕,眼中似有秋水盈盈,娇媚异常。
慕容烨心神荡漾,情绪翻涌。胸口一阵热流,他的伤口又出血了。
萧惜惜这些日子经常看着爹娘在一起,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地也明白了一些。
她知道,慕容烨这样对她,是不妥当的。可她却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心里似乎还有点儿欢喜。
她低着头,不敢看慕容烨,怕他猜出自己的心事。
慕容烨平息了一会儿,温声问她:“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萧惜惜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儿,盯着绣鞋上的花纹。
“我在想,过几日我回了扬州,到时候,就算你想着我,我也想着你,我们也见不到面了。”
慕容烨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回扬州?”
萧惜惜便把萧老夫人不许何玉漱入靖国公府的事,一五一十跟慕容烨说了。
慕容烨无奈地扶额,暗道,萧放这个蠢货,自己的女人都罩不住,将来如何放心让他照顾萧惜惜。
看来,还是要在自己离世之前,想办法把萧惜惜安顿好,让她此生无虞。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回扬州,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在京城再多住些时日,这样我们便能时常见面了。”
萧惜惜托着小脸儿想了想,觉得确实不需要急着回扬州。
她跟娘就这么在京城住着也挺好,只要能见到爹爹,去不去靖国公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她心里还挺舍不得叶公子的。一想到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他,就觉得很悲伤。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那就先不回了。”
慕容烨失笑,手指刮了一下她的脸蛋:“傻丫头,你有没有点儿原则。”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浑然不觉时间飞快,日头西沉。
“咳咳!”影壁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随着脚步声,转出一个虚发花白的老头。
“七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屋用药了。”程淮来到回廊前。
一眼看到萧惜惜,程淮不禁呆了一下。这小女子如此貌美,怪不得七爷心心念念地放不下。
忍不住又看一眼,隐约觉得这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常年行走江湖,阅人无数。若论美貌女子,当真见过不少,可如萧惜惜这般让人一眼难忘的,却着实不多。
电光火石间,他的思路已穿过漫长岁月。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
萧惜惜见突然出现一个老头,愣愣地盯着她看,不禁有点儿受惊,不自觉向慕容烨身边靠了靠。
“你别害怕,这位是程神医,给我治病的。”慕容烨轻握她的手指。
程淮回过神儿来,先看了一眼慕容烨,见他虽然面色疲惫,但许是因为见了心上人,看着倒是比往日有些神采。
用药不急在一时,程淮又看向萧惜惜,仔细端详了一番,心里的疑问再也按耐不住。
“姑娘贵姓?”程淮问。
萧惜惜得知他是给慕容烨治病的神医,心里不再惧怕,莞尔一笑,道:“我叫萧惜惜。”
“姓萧?”程淮的眉毛拧在一处。
慕容烨见程淮自从看见萧惜惜,就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纳闷。
程淮一把年纪了,又向来不近女色,怎么今日见了萧惜惜这般失态。
程淮想了一会儿,又问:“姑娘家中,可有姓何的长辈?”
萧惜惜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你果真是老神仙呢,我娘就姓何啊!”
“啊!”程淮惊呼一声,急忙上前几步,激动得胡须乱颤,“你娘姓何,那…那…你可知道,何谓是你什么人?”
这下轮到萧惜惜震惊了:“你怎么知道何谓,他是我外公啊,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程淮直拍大腿:“想不到,想不到,老天开眼,我踏破铁鞋,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终于见到了师兄的后人。”
第 26 章
程淮的医术独步天下, 可何谓在世时,他绝不敢称第一。
何谓无论天赋还是学问,都远在程淮之上, 特别是他精研解毒之术, 天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然而何谓却是个性情中人,当年因为没能治好重病的妻子, 无法原谅自己, 放弃继续行医,所以世间并没有流传他的名号。
何谓那位早逝的妻子,程淮曾经见过一面, 当真是美若惊鸿, 令人过目难忘。
刚才一眼看到萧惜惜,程淮就想起了这位师嫂, 虽然说不出具体哪里相像, 可就是会让他一下子想起来。
这两年,程淮一直在四处寻找何谓和他的后人,以期能给慕容烨寻到解毒之法。
刚才问萧惜惜家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见到了何谓的后人。
更没想到的是,她和慕容烨的关系还如此亲近。
程淮高兴得老泪纵横,连连对慕容烨说:“七爷, 七爷, 你的命,有救了。”
慕容烨只是勉力点了点头, 并不如程淮那般心存指望。
他听萧惜惜说过,她的外公已经过世。至于何谓的后人, 不过就是何玉漱和萧惜惜。
萧惜惜除了会包扎伤口,对医术一窍不通。至于何玉漱,在扬州是开药铺的,看她那样子,也不像得了父亲的真传。
程淮没注意到慕容烨的落寞神情,只顾着和萧惜惜攀谈,询问她的过往经历。
当得知何谓已去世多年,何玉漱只是开药铺,医术并不精湛时,程淮的额头渐渐冒出一层冷汗。
找到何谓和他的后人,是他给慕容烨解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向慕容烨,慕容烨淡然道:“生死有命,看开些吧。”
程淮没答话,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无论如何,他得去见见何玉漱。
慕容烨用完药之后,沉羽进来服侍他歇下。
天色已晚,萧惜惜不得不告辞了。临别时,她看着慕容烨依依不舍。
“你好好养病,我下次来看你,给你带糖葫芦。”
慕容烨点头,又握了一会儿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程淮和萧惜惜芊儿共乘一辆马车,一起回到深巷中的小院。
刚到门口,就见大门敞开,何玉漱带着宋嬷嬷,李婶和车夫正急火火地要出门。
一看到萧惜惜乘坐的马车,几个人停住脚步。
萧惜惜掀开车帘,叫道:“娘,你们去哪里?”
李婶喊出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哎!还能去哪儿,去寻你啊!”
何玉漱长舒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又板起面孔,语气故作严厉:“惜惜,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何家的车夫原本在茶楼的后门等着,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萧惜惜和芊儿出来。眼看天色渐晚,他到茶楼里去找,却哪里还有她们的踪影。
车夫又在附近的街巷找寻一番,还是找不到人。他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回来给主母报信。
何玉漱一听说萧惜惜丢了,吓得魂都没了,赶紧带着下人们出门寻找。没想到一出门,就赶上萧惜惜刚好回来。
萧惜惜跳下马车,笑道:“娘,你别生气,你看,我带了一位老神仙回来。”
程淮和芊儿跟在萧惜惜身后,也下了马车。
何玉漱本想教育萧惜惜几句,让她以后切不可随处乱跑,惹来祸端。
这时一看到程淮,不由觉得在外人面前教训女儿,实属不该。于是面色缓和下来,看向女儿口中的老神仙。
程淮虚发花白,仙风道骨,这时也正看向何玉漱。
何玉漱见他年长,于是先施一礼,温声道:“不知老先生造访,有失远迎。”
她不解地看向萧惜惜,不知道女儿和这个老神仙有什么瓜葛。
从何玉漱的容貌,程淮着实看出了师兄和师嫂的影子。
感怀故人,程淮双目泛起泪光。他上前一步,还了半礼,道:“我来得冒昧,师侄女不要见怪。”
听他这么说,何玉漱更加吃惊了。
程淮接着道:“老朽程淮,令尊何谓,是我同门师兄。”
“啊,原来是程师叔,”何玉漱又惊又喜,“父亲在世时,确是提起过您。”
一番相认后,何玉漱忙将程淮请进堂屋,招呼下人奉上茶果款待。
程淮与何谓数十年前一别,此后再未曾相见。经过与何玉漱叙旧,得知何谓在妻子死后不久,便也郁郁而终。
何玉漱年少飘零,孤身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头。
程淮又是一番感怀。
同门学艺时,何谓对他多有照顾,他对何谓也是真心敬佩。可是自己却连师兄的遗孤都没有丝毫照顾,让何玉漱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他越发觉得难过。
何玉漱提起亡父亡母,勾起伤心往事,也红了眼圈儿。李婶儿和宋嬷嬷在一旁赶紧相劝,都说师叔侄相认,是一桩好事,切莫过于伤心。
程淮拭了拭眼角的泪:“我行医多年,虽没有高官厚禄,却也积攒些声望,师侄女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自当尽心竭力。”
何玉漱孤身多年,一直没有长辈照拂,虽然与程淮不过是初见,又不是血亲,可心里仍然愿意把他视为亲人。
她心里一暖,看向萧惜惜。
“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年少不懂事,只求她日后平安顺遂。”
萧惜惜一直默默坐在她娘身边,听她娘这么说,撇撇小嘴,靠在她娘肩膀上。
程淮看向萧惜惜,心中喜忧参半。
慕容烨对萧惜惜有情,若他活着,有他关照,萧惜惜这辈子注定富贵无忧,可若他熬不过去,早早归西,以萧惜惜这般容貌,怕是难免引火烧身。
程淮略一沉思,正色道:“只要有我程淮一天,定能保你们母女平安。”
何玉漱心中喜悦。程淮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毕竟是举世闻名的医者,经过这番相认,就是自己的娘家人了,日后也是惜惜的娘家人。
如果哪天自己不能陪在惜惜身边,惜惜还有程淮可以依靠,不至于孤身一人。
想到这一层,何玉漱领着萧惜惜,向程淮深深施了一礼。
“师叔大恩,我们母女真不知何以为报。”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顿了顿,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师叔,我父亲留下一箱医书……”
“啊,真的!?”程淮激动的站起来。
何玉漱点头:“我天赋有限,又为生计奔波,一直无暇研读,不如拿给师叔,即能济世救人,父亲一生所学也有了传承。”
程淮感慨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病人,身中奇毒,已时日无多,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这两年,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何师兄或者他的后人,或许能有为他解毒的一线希望。”
萧惜惜在一旁插言道:“娘,师爷爷的病人,就是叶公子。”
“啊?”何玉漱一惊,随即摇头,“唉,亏咱们跟叶公子做了那么久邻居,我居然没想到从你外公留下的医书里,找一下给他治病的法子。”
何玉漱随即招呼李婶,进入厢房,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李婶儿就搬出一个小樟木箱子来。
何玉漱打开箱子,里面装满泛黄的医书。她缅怀了一下亡父,便将箱盖合拢,全部交给程淮。
“希望这箱书,能救叶公子一命。”
程淮这时已是信心满满:“上天让我遇见你们,就是他命不该绝。”
程淮离开后,何玉漱又详细询问了萧惜惜与慕容烨见面的经过。
得知那位叶公子如今住在一座大宅里,身边有很多护卫仆人,又有程淮这样的当世名医给他治病,再联想到此前的种种迹象,越发觉得叶公子不是一般人。
萧惜惜也有了几分姑娘家的心思。虽然跟娘亲说了与叶公子见面的经过,可与叶公子亲昵的细节,她却一句都没说。
她觉得,这是她跟叶公子的秘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叶公子亲她的画面。
心情是喜悦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一转念,又想到他的身体,不知道师爷爷拿了外公的医书后,能不能给他治好。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了。
第 27 章
入秋之后, 暑热散去,天气渐渐凉爽。院里的桃树上挂满了绿油油的果实。
这一日,萧惜惜正在树下逗着兔子玩儿, 忽然听见外面车马喧哗。
听声音, 她知道是她爹爹萧放来了。
“爹爹!”萧惜惜欢快地迎出去。
“惜惜,我的乖女儿。”萧放一见到萧惜惜, 瞬间满脸笑容。
他进门来, 手里提着一个布包。
“惜惜,跟爹爹进屋,爹爹跟你说几句话。”
萧惜惜跟着萧放进了堂屋, 何玉漱正和两个嬷嬷做针线。萧放前些日子送来好些名贵漂亮的衣料, 何玉漱正在给萧惜惜缝制秋天的新衣。
萧放屏退两个嬷嬷,只留下何玉漱和萧惜惜。
他打开布包, 里面竟然装了两件青色的道袍。
何玉漱不解:“你这是何意?”
“你和惜惜换上这两件道袍, 我带你们进宫?”
“进宫?”何玉漱和萧惜惜同时惊问。
萧放点点头,道:“以你们现在的身份,我带你们进宫多有不便,所以我前几日向宫里奏请,带两位医女进宫为皇后娘娘治病, 今日获了御批,未时可以进宫参见皇后娘娘。”
“进宫见皇后娘娘!?”萧惜惜小孩子心性,高兴得要跳起来。
何玉漱却忧心忡忡:“无缘无故的, 为什么要进宫见皇后娘娘?”
“我母亲性子执拗, 这世上能让她改变主意的人,只有皇后娘娘。”萧放道。
萧放这么一说, 何玉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后娘娘是萧老夫人的女儿,萧放的妹妹。萧放是想让皇后娘娘劝说萧老夫人, 改变主意,接纳何玉漱嫁进靖国公府。
可如果皇后娘娘连何玉漱和萧惜惜的面都没见过,怕是不好开这个口。
何玉漱眉头微皱。皇宫里规矩繁多,自己和女儿都是民间女子,哪里懂得那许多规矩。万一行差踏错,冲撞了什么贵人,惹出什么祸事来,岂不麻烦。
萧放看出来她的担忧,安慰她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是我嫡亲的妹子,当年咱们之间的事,我早与她说过,她是赞同的,你和惜惜此番前去,她断不会为难你们。”
见何玉漱还是犹疑,萧放又接着道: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我在皇上跟前当差,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宫里向来都给几分面子,你们跟着我去,我自当保你们平安无事。”
何玉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头。
她虽然不愿意这般大费周章,可为了女儿,自己受这点儿委屈也没什么。
眼看天色不早,何玉漱和萧惜惜都换上萧放带来的道袍,洗去脸上的脂粉,打扮成道姑的样子,随萧放一起向皇宫进发。
路上,何玉漱一再叮咛萧惜惜,让她到了皇宫里,切不可乱跑乱看,随意说话,生怕她惹出什么祸端来。
萧放拍拍何玉漱的手,笑道:“有我在,怕什么,一会儿如果时辰早,我再带你们去御花园逛逛。”
“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何玉漱一直惴惴不安,“日后惜惜认祖归宗,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还怕没机会逛御花园吗?”
“你说的是。”萧放笑道。何玉漱说什么,萧放都当圣旨来听。
进了宫门,早有皇后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迎候,一路领着他们一家三口,来到皇后萧敏住的安仁宫。
萧惜惜轻拉何玉漱的衣袖,小声嘀咕:“娘,皇宫好大啊!”
“嘘。”何玉漱示意她不要说话。
通禀之后,萧放带着何玉漱和萧惜惜便径直进入皇后会客的东配殿。
皇后萧敏居中坐于榻上,数名宫女侍立在一旁。
店里燃着桂花香,味道清新香甜。萧惜惜鼻子灵,一进门就闻到香气之下,似乎还有点儿别的味道。
萧放虽是皇后的兄长,却也要行君臣之礼。
何玉漱和萧惜惜跟在萧放身后,跟着他一起行了跪拜大礼。
皇后温声道:“哥哥不必多礼,快起身吧。”
趁着起身的功夫,萧惜惜按捺不住好奇,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穿一身绯红宫服,发髻乌黑,鬓角斜插珠翠步摇,面容清丽中透着妩媚,只是脸色似乎过于苍白了。
走得近些,萧惜惜闻到了那股香气下面掩盖的味道,似乎是隐隐的血腥气,跟在叶公子家里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萧敏吩咐宫女给萧放拿来座椅,又命她们拿来两个绣墩,让何玉漱和萧惜惜也坐。
何玉漱连忙推辞:“民妇身份低微,万万不敢受皇后娘娘赐座。”
萧敏道:“你不必推辞,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虽然住在宫里,却不愿跟家里人都生分见外。”
萧放也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着,坐下说话便是。”
何玉漱拗不过,欠着身在绣墩上坐了。萧惜惜紧挨着她娘,也坐了。
萧敏看向何玉漱跟萧惜惜,见这一对母女虽然未施脂粉,只做普通道姑装扮,却当真是容色过人,特别是萧惜惜,十五六岁的少女,既有含苞待放的娇羞之色,又在顾盼间娇媚生辉,让人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怪不得萧放费尽心思,不惜违逆母亲,也想把她们母女接回府里。
萧敏向何玉漱问了几句话,不过是进京之后生活是否适应,扬州的风土人情之类的家常。
见她虽不是出身官宦之家,谈吐应对却大方得体,端庄有礼。
萧敏对她是满意的,而且哥哥钟情于她,心里便想着要成全他们。
萧敏跟何玉漱说话的时候,萧惜惜一直默默听着,时不时扑闪着大眼睛,娇憨可爱。
“你叫惜惜,是吗?”萧敏微笑着问她。
萧惜惜站起身来,恭敬答道:“回姑母的话,我叫惜惜。”
萧敏看她,又美貌又乖巧,心里十分喜欢。萧放和何玉漱看着女儿,眼神里都是慈爱和宠溺。
“你到姑母身边来。”萧敏说。
萧惜惜上前几步,来到萧敏身边。萧敏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对萧放笑道:“哥哥有这般可心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萧敏曾经小产过一次,后来再没有怀过孩子。今日见到萧惜惜,勾起了心事,不免有几分失落。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宫女看出她神色有异,连忙劝道:“娘娘切不可过于动情,当心伤口流血。”
萧惜惜紧挨在萧敏身边,已经能明显地闻到萧敏身上散发的血腥气。
萧放面露关心:“伤口还是一直流血不止吗?宫里的太医当真没有办法?”
萧敏摇摇头:“一直都是老样子。”
“姑母,你哪里受伤了?”萧惜惜一派天真,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
萧敏撩开一截衣袖,露出手臂上包裹的白布。
“起初只是被梳头的宫女,不小心用簪子划破,没想到伤口一直不愈合,日日流血,已有大半年了。”
萧惜惜心想,姑母的伤口跟叶公子的伤口一模一样,怪不得她刚才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姑母,你的伤跟我……”
萧惜惜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殿里的几个人都没想到,熙元帝慕容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安仁宫来。
宫女搀扶着萧敏起身,萧放紧随其后,来到殿门口跪拜迎驾。
何玉漱则牵着萧惜惜,跟宫女太监们跪在一处。
“都起来吧!”慕容衍有气无力地说。
大太监荣宝搀扶着熙元帝,走到居中榻前坐了,荣宝跪在地上,给熙元帝捶着腿。
萧敏和萧放站在殿中,没有皇帝赐座,他们都只能站着。
萧放看了一眼萧敏,见她面无血色,看上去极其虚弱。熙元帝却视而不见,任由她站着。
熙元帝扫了一眼萧放:“听说靖国公寻了两个医术高超的医女,来给皇后瞧病,可瞧明白了吗?”
萧放躬身答道:“回圣上,她们已察看了皇后娘娘的伤口,因伤情特殊,经久不愈,还需等商讨研究一番,再开方用药。”
何玉漱和萧惜惜站在萧放身后不远处,一直垂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熙元帝的目光越过萧放的肩膀,落在何玉漱和萧惜惜身上。
“那两个医女,上前来,朕有话问你们。”
何玉漱身体一抖,犹豫着不敢上前。
萧放侧了一下身体,将她们挡在身后。
“陛下,她二人一介草民,不懂君前奏对,陛下有什么话问臣便可。”
熙元帝压住涌上来的怒气,冷笑一声:“朕还能吃了她们不成。”
他起身离榻,穿过萧放和萧敏,朝何玉漱和萧惜惜走去。
萧放和萧敏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是又惊又惧的神色。
熙元帝毕竟是皇帝,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阻止。
熙元帝走到何玉漱和萧惜惜面前。因为她两人打扮成道姑模样,在一众宫女中分外醒目,刚才他一进殿门,就看到她们。
他是常年混在女人堆里的人,何玉漱和萧惜惜虽然穿着宽大的道袍,又都低着头,可他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两个美貌女子。
何玉漱紧紧拉着萧惜惜,感觉到熙元帝逼近,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惜惜不明就里,疑惑地歪头看了她娘一眼,然后抬头,正对上熙元帝看过来的目光。
熙元帝顿住了,愣愣地盯着萧惜惜,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第 28 章
“远而望之, 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熙元帝呆呆地吟了两句诗,眼神粘在萧惜惜脸上移不开。
萧惜惜吓得不知所措, 往她娘身后躲去。
何玉漱平时再怎么端庄稳重, 可眼前的人毕竟是皇帝,她也慌了。
她侧身挡住女儿, 呼吸急促, 如果熙元帝再上前一步,对萧惜惜有不轨之举,她就要拼了性命保护女儿。
“陛下!”萧放和萧敏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 萧敏示意萧放不要轻举妄动。
“陛下, ”萧敏走到熙元帝眼前,“臣妾伤口发作, 疼痛难忍, 要请两位医女到寝宫为臣妾诊治。”
“医女,医女。”熙元帝嘴角抽了抽,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甩甩袖子,转身回到榻上坐了,慢悠悠说道:“既然皇后要留两位医女诊治, 那两位医女,就留在宫里吧。”
“万万不可!”萧放慌忙说道。
“放肆!”熙元帝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了!”
萧放咬牙低头:“臣不敢。”
萧敏强忍伤痛, 压着不忿, 柔声说道:“陛下息怒,靖国公忠心为国, 体恤圣恩,只是因为担心臣妾的病情, 言语上才有所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熙元帝沉着脸,阴翳的眼神从萧惜惜,何玉漱,萧放的身上一一扫过。
萧放强忍不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说道:“皇后娘娘的伤情世所罕见,两位医女今日诊治完毕,还要尽快赶回道场,查阅医书典籍,寻求根治之法,还请陛下开恩,放她二人离宫。”
熙元帝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也罢,既然靖国公这么说了,那今日她二人就暂且回去,日后,咱们从长计议。”
他抬手,让荣宝搀着起身:“朕还有要务,就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
萧放和萧敏带领殿内众人跪地,齐声道:“恭送皇上。”
熙元帝侧头,盯着萧惜惜又看了片刻,才一步三晃地走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萧惜惜刚才被熙元帝盯得后背发凉,靠着她娘快要哭出来。
何玉漱搂着她,轻轻拍她后背:“惜惜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萧敏道:“你们赶紧离宫吧,皇上生性多疑,喜怒无常,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有什么变故。”
她看向萧放:“母亲那里,我会命人传话回去,你放心吧。”
萧放看向妹妹的眼神,满是心疼:“这些年,你受苦了。”
萧敏湿了眼眶,摇头道:“别说了,快走吧。”
萧放也担心再生变故,带着何玉漱和萧惜惜匆匆离开皇宫。
回程的马车上,萧惜惜被吓得惊魂未定,靠在何玉漱怀里不敢乱动。
萧放跟何玉漱则各怀心事。
何玉漱回想着刚才在宫里的一幕幕,她虽然只是个不涉朝堂的妇道人家,可也看得出来,刚才萧家兄妹与皇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自己带着女儿从扬州到京城,原本只是想让惜惜认祖归宗,找一个父家的依靠,可没想到一路走来困难重重,最后竟然还闹到了皇宫。
今日的事,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怪罪萧放,日后再找他的麻烦。
又想到皇帝今日的神情,明显是看上惜惜了。那皇帝阴沉怪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糟蹋了惜惜。
她在这里忧心,萧放的心情也很沉重。
当年,四皇子慕容衍原本是不受宠的皇子。先帝忌惮萧家军功高,势力大,不想再让萧家通过联姻扩大力量。于是赐婚萧敏给慕容衍。
萧敏小时候跟惜惜很像,人长得漂亮,又乖巧懂事,是父母亲和他的心头宝。
而慕容衍无才无德,绝不是妹妹的好归宿。然而圣命难违,别无选择。
四年前,先帝弥留之际,众皇子爆发了夺位之战。谁都没想到,最不起眼的四皇子慕容衍,竟然坐收了渔人之利,成为最后的赢家,登上皇帝宝座。
萧敏嫁给慕容衍多年,仗着娘家势大,慕容衍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这个人天性好色,当皇子的时候,就在府里养了很多姬妾,登上皇位之后,变本加厉,越发荒淫无度。
萧放知道,萧敏这些年其实受了很多委屈。
大约半年多前,萧敏被梳头的宫女划伤手臂,伤口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日日流血。
那宫女当场就被熙元帝处死了。宫里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没人能治好萧敏的伤。
她一个弱女子,日日流血不止,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今日他带何玉漱和惜惜入宫,没想到熙元帝突然出现。
熙元帝不但对萧敏的伤势不闻不问,还对惜惜起了歹心。
萧放越想越气。萧家已经搭进去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的宝贝惜惜跳入火坑。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回到小院。
吃晚饭的时候,萧惜惜慢慢从今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姑母的伤势,跟叶公子是一样的。”她突然说。
“叶公子?谁是叶公子?”萧放问。
“就是以前住在隔壁的邻居,后来突然搬走了。”何玉漱解释道。
她看向萧惜惜:“惜惜,你确定叶公子也是伤口流血不止吗?”
萧惜惜点头:“嗯,我经常给他包扎,他的伤口在这里。”
她指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接着说道:“叶公子说,他是被人暗算,中了毒,无药可救。”
“什么?”萧放跟何玉漱同时放下筷子。
萧放拳头紧握。中毒?他以前怎么没有想到?难道,萧敏的伤口一直不愈合,是因为中毒?是什么人,会给萧敏下毒?
何玉漱道:“我想起来,那日程师叔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提起过,叶公子是中了毒。”
“叶公子?他到底是什么人?”萧放问。
他很早就开始对这位叶公子的身份起疑,只是那一日,他突然搬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萧放曾派人四处打探,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那位叶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萧放问。
他这么一问,萧惜惜不敢说话了。因为她一直觉得叶公子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以前害怕叶公子伤害娘和李婶,现在又怕做官的爹爹去抓叶公子。
何玉漱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位叶公子,大概不是普通百姓。”
她和李婶被山匪劫持那次,叶公子不但手下众多,还调了官兵来剿匪,从那时起,何玉漱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你如何看出来,他不是一般人?”萧放接着问。
萧敏和叶公子中了一样毒,这其中必然有一些因由,人命关天,何玉漱觉得这个时候,不该再对萧放有所隐瞒,于是便将叶公子调兵剿匪的事说了。
她又补充道:“那叶公子的相貌,生得极好,虽然缠绵病榻多年,仍然极为清贵俊美。”
“爹爹,你不要把叶公子抓到衙门里去啊?”萧惜惜哭丧着脸。
萧放原本心事重重,却被女儿逗笑了,问她:“我为什么要抓他去衙门?”
“因为……因为……”萧惜惜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何玉漱也笑了,道:“惜惜放心,叶公子是好人,你爹爹怎么会为难好人呢!”
萧放看得出何玉漱和萧惜惜都对那位叶公子印象很好,特别是萧惜惜,好像还有了几分少女心思。
“惜惜放心,爹爹答应你,不会抓那位叶公子去衙门的。”萧放哄着萧惜惜说。
“嗯!爹爹真好!”萧惜惜甜甜地一笑。
萧放一看见女儿笑,心都化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答应了萧惜惜,可是对这位叶公子的身份,他是越发起疑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调动京兆尹府的官兵剿匪,还会跟住在深宫里的萧敏中了同样的毒。
何玉漱劝慰萧放:“前几日,我师叔程淮老神医来访,从我这里拿走了我父亲留下的医书,为的就是给叶公子寻求解毒之法。”
萧放眼睛一亮:“可有什么进展?”
“明日我去找他,问问便知。”
她又接着道:“以我父亲和我师叔合力,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
何玉漱向来谨慎,不会轻易说出没把握的话,她这么说,必定是觉得有把握的。
萧放略为心安了一些。萧敏受伤以来,除了宫中的太医,他和母亲也寻了不少名医进宫给萧敏看病,却一直没有治好萧敏的伤。
眼见萧敏日渐憔悴,却毫无办法。直到今日,才从萧惜惜口中得知,萧敏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看来,萧敏在宫里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知道下毒之人针对的是她,还是整个萧家。
萧放今日带何玉漱母女进宫,本想着姑嫂见面,皆大欢喜,却没想到牵扯出这般复杂的局面。
又一转念,要不是何玉漱跟萧惜惜进宫,还发现不了萧敏是被人下毒。他们萧家就会一直被人暗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多事情需要应对,萧放饭后没有逗留,早早回府了。
第 29 章
翌日一早, 何玉漱跟萧惜惜梳洗完毕,便驾车去往鼓楼巷的仁和堂医馆。
程淮上次离开时,曾说过如果要找他, 就去鼓楼巷的仁和堂医馆。
程淮虽一心为慕容烨治病, 却医者仁心,对来到他医馆的普通百姓, 也一视同仁。
每天清早, 若慕容烨那里没有大碍,他都会在医馆坐诊一个时辰。
见何玉漱跟萧惜惜突然来访,程淮很高兴, 让她们到内堂等候, 他接诊完病人,才来与她们相见。
没等何玉漱跟萧惜惜说话, 程淮先说道:“师兄在天之灵保佑, 竟让我终于找到了相见红的解毒之法。”
相见红就是慕容烨和萧敏所中之毒。程淮拿到何谓留下的医书后,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终于研习出了解毒之法。
“这么说,叶公子的伤,已经治好了?”萧惜惜兴奋地问。
“那倒没有那么快, ”程淮的语气明显比以前轻松许多,“只是这两日我给他用药之后,伤口已经止血, 若要完全愈合, 还需假以时日。”
何玉漱跟萧惜惜听了,脸上都绽开笑容。萧惜惜真想马上飞到慕容烨身边, 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何玉漱道:“师叔,如今还有一个人, 也中了相见红的毒,需要师叔救治。”
“哦,是谁?”程淮问。
何玉漱把程淮当成娘家人,也就不再隐瞒她跟萧放的关系,便把与萧放一起进宫,发现皇后萧敏中毒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程淮说了。
她说完后,程淮陷入沉思。
当年慕容烨中毒的经过,程淮是知道的,也知道下毒之人是当今的皇帝,当年的四皇子慕容衍。
相见红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世所罕见。皇后中毒,最有可能的下毒者,仍然是慕容衍。
事关重大,程淮不敢擅自做主。
“我一介草民,不是说进宫给皇后娘娘治病,就能进宫的,你们回去先秉明靖国公,看看如何安排才好。”
何玉漱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既然师叔有了解毒之法,自然要让萧家安排师叔进宫。”
得了好消息之后,何玉漱便领着女儿告辞。
萧惜惜惦记着慕容烨,可今日跟娘亲一起出门,她不能跟娘亲分开,独自去看慕容烨。
她跑到街上,买了两串糖葫芦,用油纸包了,交管程淮,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在去给慕容烨看病时,交给慕容烨。
何玉漱和程淮都觉得她是小孩儿心性,忍俊不禁。
何玉漱带着萧惜惜走后,程淮马上收拾药箱,也出门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刚一起步,只见一直在仁和堂医馆对面徘徊的两个青衣男子,悄悄跟了上去。
青衣男子暗中跟着程淮的马车,穿街过巷,从城南走到城西。
马车在一家羊肉馆子前停下了,一个身穿绸衣财主模样的人从车上下来,进了馆子。
盯梢的两个青衣男子大惊失色,匆忙赶到跟前,马车里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两人冲进馆子,刚进来那绸衣财主正跟几个人寒暄,此人明显是来赴宴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盯梢的人,已被程淮甩了。
两人懊恼至极,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给主子复命。
程淮甩掉盯梢的尾巴后,来到慕容烨位于城西的宅院。
他先检查了一下慕容烨的伤口,见伤口止血后,已经有结痂的迹象。
慕容烨经过几年的病痛折磨,本已抱了必死之心。没想到突然出现转机。他喜怒不形于色,外表看上去只是平平淡淡的,可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大业将成,上天又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此生他还可以与萧惜惜长相厮守。想到这些,他由衷地高兴。
程淮给他用完药之后,便将萧敏中毒的事向他秉明了。
慕容烨召来章修和几个谋士一起商议。
熙元帝慕容衍生性多疑,如今萧放手握兵权,他必定寝食难安,想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他先把毒手伸向了萧敏。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章修说,“我们此番举事,倒是正缺一个宫城里的内应。”
慕容烨点头,章修的想法跟他一样。
从得知萧放是萧惜惜的生父之后,他就已经决定要将萧放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了。只是碍于萧放与慕容衍的姻亲关系,迟迟没有出手。
既然慕容衍对萧家动手,萧放已别无退路。慕容烨心中有了计议。
午间,何玉漱差宋嬷嬷回靖国公府,给萧放传话,就说皇后娘娘的病有救了,只是需要他安排程淮进宫诊治。
事关重大,何玉漱交待宋嬷嬷,一定要亲口告诉国公爷。
萧放这一日颇为繁忙,熙元帝一连颁了十几个军务上的旨意,事事要萧放亲力亲为,萧放被困在衙门脱不开身。
宋嬷嬷在府里等了一日,有萧放身边的小厮传话回来,说国公爷忙于公务,今日就在衙门歇了,不回府了。
宋嬷嬷没办法,只得先回小院给何玉漱复命。
何玉漱想,萧敏的伤势不急在一时,于是没有多在意,只吩咐宋嬷嬷明日再去靖国公府送信。
主仆几人早早歇下了。
夜里,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睡在外间的李婶被冻醒了,她起身去关窗。
就在她推上窗户的那一刻,突然一只手伸进来,冰凉枯瘦,正卡住她的喉咙。
李婶刚要喊出来的声音,被憋进喉咙。她两手死死握住那只卡住她的手。仗着她力气大,又是攸关性命的关头,那人的手竟被她生生掰开。
与此同时,李婶看见院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黑衣人,那几人突破窗户和屋门,冲进屋里。
“娘子!姑娘!有歹人!”李婶尖声大喊。
屋里的人都被惊醒,乱作一团。
住在外面的车夫轮着鞭子跑出来,被一个黑衣人一刀捅进肚子,倒在地上。
“萧惜惜。”一个嘶哑的声音说。冰冷的雨夜,他的声音冷得渗入骨髓。
四五个黑衣人闯进内室。为首的人嘶哑着声音,低声道:“带走萧惜惜,其他人杀了。”
李婶跟宋嬷嬷被打倒在地,何玉漱抱着萧惜惜缩在床角,吓得抖做一团。
为首那人向床边逼来,他的手下举刀向李婶和宋嬷嬷刺去。
就在这一刹那,窗外突然射进来两柄飞刀,破风声起,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其余的人齐齐向外冲去,雨夜中闪动刀光剑影,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血肉被割裂的声音,应声倒下的声音。
屋里的四个女人抱做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乱动。
片刻之后,打斗停止了,有人低声说着话,似乎在商量什么。然后,战败的那一方,尸体被拖出去。
良久,雨停了,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门外有个人说:“萧姑娘,何夫人,歹人已被击毙,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先回去向我家主公复命。”
何玉漱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答了一句:“多谢壮士。”
外面彻底安静了,东方已泛出鱼肚白。
李婶儿壮着胆子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回头说:“娘子,外面什么都没有了。”
何玉漱长松一口气,出门察看。地面只有雨后的泥泞,看不出血迹,花草树木却遭了殃,一片狼藉。
萧惜惜跟在她娘身后,扯着她娘的袖子,一步也不敢离开。
何玉漱虽然自己心里也后怕,却还要安抚女儿,不停跟她说:“没事了,没事了。”
“娘,昨天夜里那些坏人,是来抓我的,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萧惜惜瘪着嘴,使劲儿忍着不哭出来。
何玉漱也不知道。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昨天夜里说要抓走惜惜的那个人,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不像是正常人。
“惜惜!”门外有人大声喊。随着声音,萧放推门而入。
“爹爹!”惜惜哭出来。
何玉漱的委屈也一并爆发了,哭着埋怨道:“你…你怎么才来!”
萧放一手搂着萧惜惜,一手搂着何玉漱,安慰了好一阵儿,两人才不哭了。
何玉漱把昨晚记得的经过,详细跟萧放说了一遍。
“不知道想抓惜惜的是什么人,救我们的,又是什么人。”何玉漱迷惑不解。
“娘,昨天夜里救我们的,是叶公子家里的人。”萧惜惜说。
“你怎么知道?”何玉漱和萧放同时问。
“在门外说话的那个人,我见过。”
昨天夜里在门外说话的人,就是上次跟沉羽一起,接萧惜惜去见慕容烨的汉子。
萧惜惜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了。
萧惜惜这么一说,何玉漱也想起来这个人。山匪劫持她和李婶儿的那一晚,营救她们的人里,就有这个汉子。
萧放陷入沉思。
昨晚他在衙门忙到后半夜,刚和衣而卧,想休息一会儿,就见他贴身的侍卫飞跑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布包。
“爷,有人送来这个东西!”
萧放是久经沙场的人,一眼看到那个布包的形状,就看出来那是一颗人头。
好端端的在衙门里,竟然收到这么个东西,萧放吓得不轻。
打开布包,拨开头发,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人竟是熙元帝身边的一个大太监。
“爷,还送来一张字条。”侍卫双手呈上。
萧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惜惜有难!”
萧放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多想,冲出衙门,快马加鞭赶赴小院。
第 30 章
何玉漱和萧惜惜不知道昨晚来犯的歹人是谁, 萧放心里却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熙元帝那一日见过惜惜之后,就起了歹心。萧放料想到他必定有所行动, 可能会在查明惜惜的身份后, 宣召她入宫,册封为嫔妃。
萧放已经打算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萧放就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绝不可能让惜惜进宫。
可他万万没想到, 熙元帝如此急不可耐, 心狠手辣,竟然派他身边的太监来强抢惜惜, 还要杀了何玉漱。
萧放苦闷至极。熙元帝是君, 他是臣。换作别人,他可以手刃仇敌,可是面对作恶多端的皇帝,他一个臣子,能做什么?
还有那个叶公子, 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的人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救下何玉漱跟惜惜?难道他一直暗中监视她们?
昨日,他曾派人跟踪程淮, 想要寻到叶公子的落脚之处, 却被程淮半路甩开了。
萧放陷进迷雾之中,进退维谷, 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何玉漱的声音打断萧放的迷思, “我师叔那里已经研习出了解毒之法,只需要他亲自进宫,为皇后娘娘诊治,相信能药到病除。”
萧放紧皱的眉头微微展开:“如此甚好,我尽快安排。”
因为这诸多事务,萧放没有在小院逗留太久,留下一队护卫保护何玉漱和萧惜惜,便回府召集信任的幕僚师爷,商讨对策去了。
与幕僚师爷们商讨了一日,并没有什么头绪。到了晚间,萧放独自在书房静思。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件事。他走到书架边,从成叠的信件中翻翻捡捡,找出一封信来。
这是他与何玉漱相见之前,收到的一封信,告诉他与何玉漱相见的时间和地点。
萧放打开那封信,又从袖子里翻出昨日收到的那张写着“惜惜有难”的字条。
字条和书信并排放到案上,萧放震惊了。
两张纸的字迹是一样的。
原来,从他跟何玉漱相见,这一切就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下。
而这个人,就是惜惜口中的叶公子。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如此通天的能耐?
“叶公子,叶公子…”萧放踱着步子,喃喃地自语,“叶…叶…慕容…烨。”
慕容烨的名字脱口而出,萧放愣住了。
“哼!”门外有人轻轻冷笑一声。
“什么人!”萧放怒喝。
这里是靖国公府的内院书房,戒备森严,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书房外。
萧放从墙上摘下佩剑,推开房门。
庭院正中,站着一个黑衣少年,环抱双手,身后背着刀。
这个少年,萧放见过。
那一日,他怀疑小院邻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居叶公子的身份,贸然去敲门,当时应门的就是这个少年。
沉羽瞥了一眼萧放手里的长剑,面露不屑。
“七爷要见你。”沉羽说。
“七爷?”萧放略一思忖,“七皇子慕容烨,他还活着。”
沉羽白他一眼,飞身跳上屋顶,向西奔去。
萧放一纵身,也跳上屋顶,遥遥地看着沉羽的身影,飞檐走壁地跟上去。
萧放的轻功不及沉羽,又上了几分年纪。沉羽怕他跟不上,时不时地缓缓速度。
大约半个时辰后,沉羽落入一处庭院,片刻之后,萧放也落下来。
经过这一番全力奔走,萧放额头冒出一层热汗。
沉羽看着他,眼神露出几分赞许:“功夫不错。”
虽然他有意等了等,但是能一路跟上他,放眼京城,能做到的人不多。
萧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几分得意地道:“你主子的功夫,还是我教的呢。”
“靖国公既然到了,就请进来吧。”慕容烨在屋里说。
沉羽上前推门,萧放看过去,见屋里燃着烛火,透出融融的暖意。
他迈步进门,沉羽在他身后关上门。
转过素白纱帐屏风,慕容烨侧坐在榻上,面前摆着茶炉茶壶,壶嘴突突地冒着热气。
慕容烨一身白袍,墨发束在脑后。听见萧放进来,他转过头。
仍是绝世俊美的容颜,只是苍白消瘦。但那威慑四方的眼神和气场,并没有改变。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萧放一时之间还是顿住了。
“靖国公别来无恙?”慕容烨慢悠悠地问。
萧放不知怎么,突然觉得眼眶发湿,喉头一梗。
他撩起袍角,单膝下跪:“臣萧放,参见景王殿下。”
慕容烨浅笑:“起来吧。”
萧放起身。慕容烨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又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屋内的烛火亮了一夜。
东方泛出鱼肚白,萧放推门从里面走出来。
尽管一夜未眠,他却不见丝毫疲惫之色,神情坚毅,步履坚定。
在暗卫的掩护下,萧放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靖国公府。
他径直去见母亲。
萧老夫人已经接到萧敏从宫里传的话。萧敏劝她同意萧放跟何玉漱的婚事。
萧敏的意思,萧老夫人不好违背,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见萧放来了,她脸色一沉,不满地道:“你倒是有主意,搬出你妹妹来压我。”
萧放没答言,而是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屏退了,双膝跪地,磕头道:“儿子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怕是要当逆臣贼子了。”
萧老夫人一看他这副模样,吓得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快起来说话。”
萧放起身,将萧敏被熙元帝下毒,熙元帝夜抢萧惜惜以及慕容烨还活着的事,一起跟萧老夫人说了。
萧老夫人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儿。她虽是内宅妇人,却在公侯之家活了一辈子,是见过风浪的。
“你刚才说,你要当逆臣贼子的意思是,你想跟景王一起造反?”她犹疑地看着儿子。
“要救妹妹,救惜惜,没有别的路可选。”萧放坚定地说。
萧老夫人又想了一会儿,缓慢却清晰地说:“我们萧家世代忠良,在外开疆拓土,浴血沙场,在内为朝廷尽心尽力,可皇家对我们萧家的女儿,却这般狠心。”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你反他,保他的弟弟,不算我们萧家造反。”
“母亲明鉴。”萧放躬身道。
得了母亲的首肯,萧放更无后顾之忧了。只是举事的时候,家中女眷留在京中,恐怕会有一些麻烦。萧放便和母亲一起商量,到时候提前去荐福寺避一避。
两人正商量着,门外有婆子回禀:“秉老夫人,国公爷,二夫人和蕊姑娘求见。”
“她又来干什么?”老夫人有些不耐烦。
自从萧心萍被送到乡下庄子,陈氏时不时就来老夫人跟前哭诉,说萧心萍在那里吃了多少苦,已经知道错了,求老夫人接她回来。
萧老夫人一直不同意。她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惩治萧心萍,也为了打压一下陈氏。
陈氏在府里管着家,府里大小事务一应开支都要过她的手。
近来,她越发不知节制,不但克扣下人的月银据为己有,府里的各项收支也总是对不上账。
萧老夫人和萧放都对她多有不满,可是眼下又没有别人可用。
萧老夫人借着惩治萧心萍,想让陈氏能有所收敛。
“母亲,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若这时不让她进来,怕她又要疑神疑鬼,出去乱说话,不如让她进来,听听她说什么。”萧放说。
萧老夫人点头,吩咐婆子引着陈氏和萧心萍进来。
陈氏和萧心萍进来后,给萧老夫人和萧放行了礼。
萧心萍半垂着头,表现出一副低眉顺眼知书达礼的样子。陈氏仍是一身大红大绿,只是头上身上的珠钗首饰少了许多,来见萧老夫人和萧放,她不敢过于露财。
陈氏先是闲扯了几句家务事,无外乎想表达一下自己当家,有多么操劳,多么为萧老夫人和萧放着想。
萧老夫人懒得搭理她,任由她说。萧放随便敷衍了她几句。
萧心萍见陈氏一直不切入正题,不觉有些心急,偷偷扯了一下她娘的袖子。
萧老夫人和萧放装作不经意,其实都看在眼里。
陈氏尬笑了两声,道:“今日来见母亲和国公爷,倒是有一件正经事想请示。”
萧老夫人瞥她一眼,冷笑道:“感情你平日里就没有正经事。”
“儿媳不是那个意思。”陈氏强装着笑脸。
她看看萧老夫人,又看看萧放的脸色,接着道:“蕊儿大了,这一年来我一直物色着,想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萧心蕊低垂着头,假意害羞。
按道理,作为大家闺秀,家里长辈谈论自己的婚事,无论自己多么关心,肯定都是要躲出去的。
可萧心蕊担心她娘说不清楚,也迫切地想知道萧老夫人和萧放的态度,所以顾及不了那许多了。
更何况,今天来见萧老夫人和萧放,本就是她的主意。
以萧家的门第,虽然她出身于二房,她爹萧敦还是庶出,可若想寻一门好亲事,也不会很难。这两年,陆续上门求亲的人家也不少。
然而,萧心蕊并不想嫁入普通的官宦人家,她一直想进宫当贵妃。而且,她听说萧敏的身体一直不好。若萧敏真的撑不了多久,她日后当皇后也是有希望的。
但是,她的这些心思,凭她自己的爹娘,是办不到的,只能求助于萧老夫人和萧放。
可是萧老夫人和萧放从来没有表现出送她进宫的意思。
眼看着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再拖下去就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萧心蕊心里急得不行。
今日听说萧放回府,在萧老夫人房里问安。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想当面向萧老夫人和萧放争取一下,争取让他们同意,送自己进宫。
陈氏也有自己的盘算。
她在府里当这个家,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归其原因,是因为萧放在原来的夫人去世后,一直没有娶妻。
前一阵儿,突然冒出个外室,陈氏还挺担心。后来听说老夫人不同意萧放娶那个女人回府,她才放下心来。
刚高兴没几天,就听说老夫人又同意了。陈氏这下慌了神儿。
萧放娶了新夫人,府里有了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当家。
他们二房本来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当不了家,不但银钱上捞不到好处,怕是在府里都抬不起头来。
可若萧心蕊进宫,成为贵妃,日后再当上皇后,别说萧放娶的新夫人,就连整个萧家,都得敬她三分。
萧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清楚萧心蕊的心思。
这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心比天高。
萧敏在宫里,虽然与熙元帝感情不算深厚,但皇后的位置还是稳的。
这大半年来萧敏身体不好,若身边有个自己人照应,当然更放心。可萧心蕊这丫头,萧老夫人信不过,说不定她会为了自己当皇后,陷害萧敏。
一些上门提亲的人家,在萧老夫人看来,还是很不错的,足以和萧心蕊匹配。可这些人家都被陈氏和萧心蕊推掉了。
萧老夫人也懒得再管。
今日陈氏突然领着萧心蕊,急火火地赶来,萧老夫人倒想看看,她们想打什么主意。
陈氏堆着笑脸说道:“咱们蕊儿自小受祖母教导,容貌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京里京外来求亲的人家,哪有能配得上咱们蕊儿的子弟。”
萧放有些听不下去,问道:“你们看中了哪户人家,可是要母亲和我出面求亲?”
“倒不是要母亲和大伯出面求亲,”陈氏说道,“只不过我这些日子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我琢磨着,皇后娘娘独自在宫里,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照应。”
陈氏转头看看萧心蕊,萧心蕊的头垂得更低了。
陈氏接着道:“蕊儿自小就跟姑母最亲,不如送蕊儿进宫,一来跟皇后娘娘有个照应,二来,以蕊儿的才貌,必能得到皇上的欢心,有朝一日生了皇子,也是光耀咱们萧家门楣的事情啊!”
她说得两眼放光,好像萧心蕊真的要生皇子了似的。
萧放和萧老夫人对视一眼,心说:这个节骨眼,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在这儿筹谋造反,你却想把女儿送进宫里。
他略一思忖,心里有了计议。
熙元帝夜抢惜惜,没有得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萧家此时已成了他的眼中钉。
为了配合慕容烨举事,近日,萧放在军务也要有一些部署。如果被熙元帝发现,终归是不妥。
倒不如这时候使个障眼法,以送萧心蕊进宫的名义,假意向熙元帝表表萧家的忠心。等于向熙元帝说:你看吧,我不能给你我的女儿,却可以送个侄女给你。
想到这里,萧放点头:“弟妹说得有道理,我这一半日就进宫,跟皇后商议后,就给皇上写奏折。”
“啊!真的!”陈氏和萧心蕊同时惊呼。她们没想到萧放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萧心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头,可是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合不拢了。
“那就有劳大伯了。”陈氏说。
母女俩目的达到,欢欢喜喜地告退了。
萧老夫人不解地问萧放:“你真的想送蕊丫头进宫?”
萧放摇头,解释道:“我只不过想放个消息出去,打消皇帝对我们萧家的疑虑。况且,今日若不答应她们,不知她们会再想什么法子,凭空添乱,影响了大事就不妙了。”
萧老夫人点头,叹了口气,道:“蕊丫头虽然不是我嫡亲的孙女,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萧家的女儿,敏儿当初嫁入皇家,是不得已,今时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送萧家的女儿进火坑。”
萧放道:“母亲放心,我不过使个障眼法,等不到蕊丫头进宫,咱们大事已成了。”
萧老夫人点头。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陈氏和萧心蕊离开老夫人的院子后,母女俩高兴得不能自已。
“早知道祖母和大伯这么好说话,何至于拖到今日才去求他们。”萧心蕊埋怨她娘。
陈氏笑道:“哎哟我的贵妃娘娘,你以为什么时候去求,都能有今日的结果吗?”
“什么意思?”萧心蕊侧头问。
陈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依我看,大伯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大概是因为皇后的身体不行了。”
“哦?这么快的吗?”萧心蕊犹疑地问。
“她病了有大半年了,”陈氏言之凿凿,“据说得的还是个怪病,太医院的太医都没办法,说是撑不过今年去。”
萧心蕊眼中亮了亮,燃起难以掩饰的欲望。
陈氏接着道:“大伯在朝廷上得势,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有个当皇后的妹妹,要是这个皇后妹妹没了,总不能把位置让给别人吧!”
陈氏越说越兴奋:“真到了那一天,他就得指望你了,别说他了,整个萧家,都得指望你。”
“哼!二房怎么了!庶出怎么了!出身低怎么了!到时候还不都得敬着咱们!”
“你声音小点儿!”萧心蕊提醒她娘。
陈氏一捂嘴,可还是憋不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