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荒域架在魔龙的尸骨上,可以说荒域最不缺的就是尸骨。那些强大的魔兽死亡后,身体里蕴含着大量的魔气和灵力,被魔族收为己用。
魔族很多大型的建筑都是在魔兽骸骨的基础上加已改建,魔君继位时血祭的祭台同样如此。只不过和其他完整的尸骸不同,祭台是建立在魔龙的头颅上。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数千年的演变让这里早已被黄土覆盖,放眼看去,高山林立,沟/壑纵/横。祭台深陷在最中间,千丈云梯,高/耸入云,四周荒芜,地面仿佛是铺了一层玉石,呈现出淡淡的莹白之色,看不见任何的杂草。
在祭台的顶端,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的面容已经模糊,看不清五官,却依然透露着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势。他头微仰,负手而立,仿佛要和天地争个高下。
这尊雕像自然就是魔族供奉的始祖,相传他为天地孕育之灵物,本与天地同寿,但他厌倦了永生,将自己的三魂化为仙、妖、魔三族,七魄散为灵气,言出道生,血脉做引……
此为世界之雏形,但因为古往今来,三族矛盾不断,三族本为一体的传闻渐渐消弭。
到如今,此话已是闲谈趣闻,做不得数。
祭台之下另有高台,魔界的灵植在两侧攀延,花团锦簇。等着参见新王的魔族站在高台之下,中间留出一条过道。
此刻日至正中,昏暗散去。过道刚好沐浴着烈日。
陆行渊自过道中走出,迎着光明向上,接受两侧魔族的注目礼。
他每走一步,这些人的视线就会随着他的步伐移动。他们神情各不一样,有探究有好奇,有审视有崇拜,他们不仅是在见证一个王族的诞生,也是在见证魔族的未来。
他们的视线如芒在背,让陆行渊清楚自己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慎重。
过道不长,陆行渊很快就踏上高台,梅洛雪早已等候多时。
新王继位,理应由前任魔君帮忙戴冠。但因为陆晚夜身死,戴冠这件事就落在梅洛雪身上。
梅洛雪细心地为陆行渊整理鬓发,调整发冠。看着眼前人和陆晚夜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褪/去年少的青涩,沉稳内敛,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桀骜,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喜极而泣。
陆行渊垂眸,低声安抚道:“小姑,别哭。”
梅洛雪擦了擦眼泪,道:“我没哭,我这是高兴。”
梅洛雪止了眼泪,后退两步,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抬起手臂,向前躬身,在她身后的魔族同样如此。
“参见魔君。”
魔族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天地。
距离陆晚夜死亡的二百二十年后,魔族再次迎来了自己的王。这一刻,他们说不激动是假的。
陆行渊接受众人的参拜,脖颈处的衣服下露出一截红色的细绳,那是陆晚夜交给他的狼牙项链。
狼牙紧贴着他的肌肤,就像是谢陵陪在他身边。
而在他的腰间,悬挂着陆晚夜刻的长命锁,外界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他留在锁内的神识被陆晚夜看的一清二楚。
在这重要的时刻,他希望他在乎的两个人也参与其中。
陆行渊免了众人的礼,梅洛雪依旧站在他身边,恭敬道:“君上,请登祭台。”
继位大典上,另一个重要的环节,血祭先祖。
陆行渊转身,看向身后的云梯,石像隐匿在云端中,什么都看不清。陆行渊与之遥遥相望,很快便走上第一梯。
在场的魔族无不屏气凝神,梅洛雪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原因无他,陆行渊是第一个人魔混血的君王,没有人知道以他的血脉之力祭祖会发生什么。
陆行渊走的不快,云梯上有一股阻力,越是往上,那股阻力越强。只不过以陆行渊如今的实力,这股力量并不是威胁。他有节奏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用肉身对抗这股力量。
天上的太阳偏离了正中,阳光的照射随之改变方向。
陆行渊在众人的注视下踏上祭台,这里很窄,只有一个人的位置。石像很高,陆行渊站在它的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
这个祭台存在的时间,比魔族本身的历史还要长,认真追溯起来,是在古魔时期。它和入口的真实之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以用来检验魔族血脉。
魔族的第一位君王无意间所得,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知道它的用处。
陆行渊用灵力划破手心,向前伸直手臂,手掌虚握成拳,鲜血汇聚在一起,顺着手掌的边缘滴落。
鲜血渗入祭坛,很快就被吸收的一干二净,陆行渊止了血,掌心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粉色伤痕。
一般情况下,祭台吸收了血液,很快就会有反应,根据族人的天赋给出相应的奖励。
但到了陆行渊这里,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石像没有任何的动静。这对魔族是个不小的冲击,不知道石像是不是不认可陆行渊。
梅洛雪不由地握紧了手心里的披帛,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魔族不会在这个时候反悔,只是对于陆行渊而言,以后号令全族会变得艰难。
陆行渊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石像还是没有反应他也不慌,后退小半步,正欲行礼离去。
然而就在他行礼之时,天地间风云突变。沉寂的石像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前额竟然裂开一条微小的裂缝。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祭台上格外清晰,犹如惊雷一般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苍穹之上,紫气东来,一团七彩祥云在石像上空浮现,此地香风阵阵,灵气瞬间浓郁数倍,甚至不少魔族感觉到一直以来的修炼瓶颈有了松动。
众人震惊不已,面露骇色。
阳光透过七彩云层落在陆行渊身上,淡淡的光束蕴含着磅礴的灵气,一瞬间充斥在他的筋脉内,飞快地淬炼他的身体。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直接单膝跪倒,无形的力量压制他的肩,全身的骨骼在这样的压制下,发出阵阵脆响。
他浑身热汗滚滚,背后的衣服很快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
在灵力的不断冲刷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幻化在陆行渊身后,身影头生双角,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卷轴,仰头看天,若有所思。
祭台下的魔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游风揉了揉眼,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拉着旁边的人道:“这幻影我怎么瞧着和石像有点像?”
沈炽握住游风的手,道:“我瞧着也像,是不是始祖显灵了?”
“放屁!”站在他们身后的魔族道:“脸都看不清,像什么像?”
陆行渊身后的幻影和石像一样面容模糊,但那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陆行渊被夹在幻象和石像之间,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要被压碎了,如果不是七彩祥云不断地给他提供灵力,他几乎要在这两股力量的冲击下崩溃。
幻影看着手上的卷轴,众人仿佛是听见一声叹息,那身影就慢慢地消失了。
压/在陆行渊身上的重力随之一空,七彩祥云淡去,眼前的石像被一阵红光笼罩,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像是把陆行渊浸泡在一个血池内。
习惯杀/戮的他,在这一刻也不禁皱了皱眉。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陆行渊的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谁在说话,可是那声音空灵飘渺,语句含糊不清。陆行渊凝神想要听的清楚一些,就听见身后响起抽气声。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石像的裂缝中挤出,它刚一出现,太阳的光就随之黯淡,四周的灵气格外躁动,魔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压,跪了一片。
他们匍匐,颤/抖,那是来自灵魂上的战栗,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金色的血液靠近陆行渊,落在他的眉间,融进他的身体。陆行渊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重脚轻,如在云端。
“去吧……走出去……”
那诡异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陆行渊双眼一闭,往后一退,直接从祭台上坠/落。
风声在耳边划过,气流托起陆行渊的身体,他不需要运气,就能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无拘无束。
陆行渊的身体落回高台,祭台上的一切异样消失无踪,灵气也恢复到原来的水准,压/在魔族身上的威压消散一空。
梅洛雪超前扑坐,抱起陷入昏迷的陆行渊,其他魔族也纷纷围上来,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陆行渊被困住了,他耳边有瀑布飞流直下的雷鸣水声,也有林间鸟雀叽叽喳喳的轻鸣,直觉他应该在一个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的地方。但他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身体浸泡在水中,水压很重,让他不由地想起抱着谢陵跳崖时的那一幕。
为了护着谢陵,他直入水中,五脏六腑都受到水压的冲击。
陆行渊在往更深的水域下沉,他的身体毫无抵抗的能力。他渐渐地感到呼吸困难,耳鸣,肺里的空气被不断地挤/压出去,视线里出现刺眼的白光。
“师尊?师尊,师尊!”
熟悉的呼唤惊醒了陆行渊,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奋力一博,将他从水域深处拽出来。
陆行渊剧烈咳嗽,缓缓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君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你别凑那么近,你让君上先缓口气。”
陆行渊的视线还没有恢复,耳边先嘈杂起来,是熟悉的那些人在说话。陆行渊缓了缓神,这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他还在高台上,靠着梅洛雪的腿,平躺在地,担心他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看见他恢复意识,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就说肯定没问题,你们还不信。”游风灌了口酒,嘴上说的好听,拿着酒葫芦的手却有些颤/抖。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道:“我这是怎么了?”
梅洛雪眼睛有些红,她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可能是始祖精血比较特殊,你陷入了昏迷。”
始祖精血四个字,梅洛雪说的很轻,因为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大家完全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石像内的始祖精血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传说。要知道当年以陆晚夜的资质,也只是得到古魔精血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陆行渊会做到这一步。
陆行渊用指腹轻轻按压额角,刚才的困境格外诡异,他还听见了谢陵的声音,这显然很不寻常。
“梅大人,君上现在也醒了,庆典还继续吗?”游风盖好酒葫芦,凑过来问道。
梅洛雪没说话,而是担忧地看向陆行渊。
陆行渊闻言抬眸,看着周围这一双双关切地眼睛,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安抚地拍拍梅洛雪的手,笑道:“继续!”
继位庆典,全族欢庆,他刚任魔君,怎可不办?
第六十二章
荒域的晚霞稍纵即逝,在半壁苍穹的绯色中,灯火璀璨生辉,欢庆的喜悦淹没了汹涌而来的暮色,众人在篝火下载歌载舞。
陆行渊和大家推杯换盏,沈炽知道他酒量不佳,替他挡了众人的酒。梅洛雪也说不许胡来,游风见她护的紧,便把劝酒的人都拉过去。
陆行渊从人群中脱身,慵懒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搭在膝盖上听着人群中传出的歌声,轻打节奏。
夜风凉爽,他半垂眼眸,狼牙贴着肌肤,冰冰凉凉,让他饮酒后的热意得到舒缓。始祖之血沉寂在陆行渊的身体里没了动静,就算陆行渊有意去找,也察觉不到异样。
得到始祖之血时那诡异的一幕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陆行渊握住腰间的长命锁。这种时候,遇到困惑不解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找陆晚夜商量。
他不再是浮萍之草,世无根基。
陆行渊的思绪有点飘,人群中梅洛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走过来。
“行渊,你要是不舒爽可以先回去休息,他们会玩的很晚,不用管他们。”梅洛雪微微俯身看向陆行渊,她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就怕陆行渊强撑着,不肯多言。
耳边的欢声笑语混合着火焰的热潮,一波更甚一波,陆行渊甚至听见沈炽和游风在划拳斗酒,旁人高声起哄,喊着让他们别认怂。
他抬眸看了一眼,人头攒动,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人影,只能听见夹杂在欢呼声中的划拳声。
他作为新王,激起前头的热闹,后面就该让魔族自己乐去。
陆行渊喝完手里的酒,放下酒碗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宴就在陆行渊住的那片小院的山脚下,站在小院里,他能看见山下火树银花,灯火如繁星云集,好不热闹。
或许这才是魔族该有的样子,无拘无束,放浪形骸。
陆行渊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他在屋子里布下阵法,如果有人触动,他就会有所察觉。
做完这些后,陆行渊进入了小世界。
陆晚夜早已等候多时,他坐在海棠树下的躺椅上,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卷古籍。在他身侧的石桌上,摆放的不再是一整套茶具,而是一坛酒,两个酒杯。
“我们父子二人喝一杯?”陆晚夜抬眸看向陆行渊,道:“庆祝庆祝。”
陆行渊在外饮了酒,这会儿还有点醉意,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还能不能喝,而是陆晚夜如今的身体行不行。
陆晚夜习惯了他的牵肠挂肚,又暖心又无奈。
他虽是残魂,但生前修为强盛,残魂的力量也比很多大能要强。加上小世界的特殊构造,他在这里没有天敌,只要自己不过度损耗灵魂力量,赶不上残魂自补,就不会有事。
喝酒对他而言,没有问题。
陆行渊在陆晚夜跟前坐下,给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陆晚夜放下手里古籍,举杯和他对饮。
陆行渊的神识让陆晚夜能够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也知道陆行渊酒量不行,所以他选的酒不醉人。
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馥郁的果香在舌尖炸开,少了酒的辛辣,多了几分绵软。酒劲之中,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气。
陆行渊眼神一亮,这酒还蛮适合他。
陆晚夜见他喜欢,道:“看来我藏的这些酒有人能帮我解决了。”
陆行渊不禁抬眸,陆晚夜笑着随手在院子里指了几个地方,道:“你现在喝的这个叫“琼脂”,就在海棠树下,要就自己挖。墙角有“寒霜雪”,那边的魔藤下面有“天青色”,放心,一定都是你喜欢的。”
陆晚夜也是好酒之人,只是陆晚夜的酒量没随他。
他把这几种软糯的介绍给陆行渊,抬手又指向后院道:“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酒窖,里面有很多酒现如今已经没有炼制的原料,酒性烈,灵气浓郁,你回头挑一坛给游风,剩下的就自己处理。”
陆行渊到小世界也很多天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老爹在这里藏了那么多的酒,随口问道:“你怎么存了那么多酒?”
陆晚夜正在兴头上,没有思索,下意识道:“因为你娘……”
陆晚夜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地看向陆行渊。他知道陆行渊和云棠的关系不好,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我当年贵为魔君,又是炼器师,整日挥金如土,收几坛好酒算得了什么?”
陆行渊没有错过那句停顿,他转了转手上的酒杯,这一次没有回避,问道:“我娘怎么了?”
陆晚夜死后,云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陆行渊因为她痛苦过,渡劫时挥剑断情。陆晚夜看出他不喜,在他面前有所克制,尽量不提。
但陆行渊又不傻,他听得出来陆晚夜提到云棠时,话语里的欢喜。他们曾经相爱,即便到了此刻,那份情意也在陆晚夜的心底。
他残魂留在这里,避开云棠后,能够给陆行渊回忆的过去又能剩多少?
陆行渊心里明白,他不再逃避王位上的责任,也不会再把云棠当成心中的一根刺,不许触碰。
陆晚夜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有多想,笑道:“因为她怀了你。”
魔族一向不与外族通婚,族内没有混血,完全可以说陆行渊是第一个混血儿。陆晚夜血脉之力远超其他魔族,云棠也是修为深厚,他两结合孕子本就不易。
在魔族,选择孕育后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大事,而不是一句有了就生下来那么简单。
魔族的孩子在被孕育的过程中,母亲承担生育的辛苦和风险,父亲则承担孩子在母体内所需要的一切灵力补给。
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会把自己的力量分一部分给孩子,让他更好的降生。同时,他们也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需要慢慢地恢复。
云棠怀陆行渊时出了很多状况,道法和魔气相互排斥,她在前期飞快地消瘦下来,陆晚夜有时抱她,能感觉到她肌肤下的骨头硌人。
“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一点都不安分。”陆晚夜端着酒杯,回忆起当时的种种,心里百感交集:“我和你娘但凡有一个意志坚定一点,你都活不下来。”
陆行渊倒酒的手一抖,疑惑地看向陆晚夜。
魔胎要吸取父亲体内灵力这事云棠知道,所以在发现自己有了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反而是忧虑。
那个时候的局面在她眼里已经是暗潮涌动,她不觉得孩子的到来是个惊喜,反而更像是催命符。她没有告诉陆晚夜,一个人压|在心底,瞒了不到半个月,因为孩子折腾的太厉害,她形色憔悴,陆晚夜看出不对劲。
云棠坦白的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陆晚夜觉得不妥,她就不要这个孩子。
但陆晚夜很高兴,他不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开心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
“他会让你变得虚弱。”云棠提醒道,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陆晚夜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他个小不点能让我虚弱?倒是娘子憔悴了很多。”
云棠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嘴上说舍得,行为举止却出卖了她的不舍。
陆晚夜让她放宽心,把孩子留下来。他不吝啬那点灵气,也不担心孩子的到来让他变得虚弱。
他笑说要陪着母子二人千百年,然后这豪言放出去不到半个月,看着云棠瘦的快要脱相,灵力混乱,日夜难眠,陆晚夜就后悔了。
他和云棠商量不要这个孩子,云棠反应激烈,她护着孩子,一言不发,唯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又委屈又心酸。
云棠看的出陆晚夜的高兴不是作假,他真心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世,但因为她的缘故,他才狠心下此决定。
这次换云棠不愿意,僵持之后是陆晚夜败下阵来。
云棠熬过了最难熬的前三个月,直到孩子开始从陆晚夜身上吸取魔气,她的状况才好转。陆晚夜为了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不会限制孩子的索求,他对虚弱期并不在意。
“你的到来对我们而言,从来就不是意外,而是惊喜!”陆晚夜目光深邃,看向陆行渊的眼神里藏着关怀和爱护。
战争是事实,他和云棠相恋也是事实。
这一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坦诚相见,而不是外人期待的充满欺诈和哄骗。
他和云棠相识相知,他们选择在一起时,就预见过可能有的未来。但如果因为害怕面对就放弃,又何必交付真心?
“人的感情很复杂,不是所有的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你面前,更多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陆晚夜意有所指,但也点到为止。
他了解的云棠,最拿手的不是为难别人,而是为难自己。她常常会把自己困在一个怪圈里,并且习以为常。
他们分别之时,就说好了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把这场真情变成假意,掩盖陆行渊的存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陆行渊会走丢在战场上。保护他的魔族,一个个倒下,他穿梭在战火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陆晚夜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化为泡影,他走到了没有计划的云棠跟前。
第六十三章
云棠的真心陆行渊在小的时候体会过,但他宁愿这个感情就停止在两岁,而不是在十年后,以一种面目全非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陆晚夜知道他和云棠关系微妙,他处在中间却从来没有调节的意思,即便是提到过去,也只是让陆行渊倾听,而不需要他做出反应。
他的话往往点到为止,在他看来,如何理解,需不需要谅解是陆行渊自己的事。感情由心自证,而不是在旁人的三言两语间。
旧事闲谈少叙,父子二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
一坛酒不一会儿就见底了,陆行渊撑着额角,有些醉意朦胧。他的眼角余光瞥到陆晚夜放在桌上的古籍,顺手拿了过去。
陆晚夜收藏丰富,陆行渊到现在还在了解。因为太多了,陆晚夜自己都记不清,偶尔冒出点什么,陆行渊都不惊讶。
这卷古籍陆行渊第一次见,上面所写皆是以墨勾勒,墨质特殊,即便古籍泛黄,它也清晰可见,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古籍所记是一张卷轴,被人千锤百炼,刻画光阴之术,可以回溯时间。
陆行渊本有几分醉意,看完这第一句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正襟危坐,认真地往后看去。
陆晚夜品尝着最后一杯酒,气定神闲,他既然当着陆行渊的面把这东西拿出来,就不担心被陆行渊看见。
陆行渊越看越吃惊,古籍的最后是一张画像,所画之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卷轴,仰望苍穹,若有所思。画像不过寥寥几笔,没有清晰的五官,却画的十分传神,可见此人睥睨天下之气势。
陆行渊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陆晚夜提醒道:“始祖。”
陆行渊一怔,这熟悉的气场岂不就是他血祭时的石像?只是比起石像,这张画像没有角。
倘若陆行渊能够看见自己身后幻化的魔影,就会知道比起石像,除了角,他身后的魔影和这张画一模一样,甚至是手上的卷轴,也是分毫不差。
“这个世上真的有人会光阴之术吗?”陆行渊死过一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在他这里,一直是个解不清的谜团。看着画像手里的这张卷轴,他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后人会不会我不知道,但始祖手上这张卷轴真实存在。据我所知,他当年想要回溯时间,所以制造了这张卷轴,但最终并不满意,卷轴所能回溯的时间有限,他取之无用,便随手丢弃。”
陆晚夜的声音沾了两分酒意,听起来比以往更加低沉醇厚。他和陆行渊说话之时,始终是一个十分惬意,放松的姿态。并没有因为他是长者,就只有严肃成熟的一面。
“这张卷轴在现有的记载中,先后出现过几次,大多记载模糊,除了引起争端外,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陆晚夜有些惋惜,资料太少,不足以让他深入研究。他本来已经把它抛之脑后,用来压箱底。但今日看见陆行渊身后的幻影,突然想起来这事,才又把它找出来。
魔族的血脉之力能够追溯根本,若是血脉同宗同源,身后的幻影就是同一个魔族虚影。偶尔因为血脉觉醒的程度不同,身后的虚影也会有所不同。比如陆行渊和陆晚夜,他们一个是喝了古魔精血,一个是血脉之力被完全激活。
他们的力量同而生异,魔族不惊讶,陆晚夜却想了很多。或许有些事,他该透露给陆行渊,让他有所了解。
陆行渊摸着这张画像,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和谢陵的重生。他和谢陵前后脚的时间在悬崖上睁开眼,谢陵万念俱灰,麻木痛苦。
这么久以来,陆行渊一直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那时让皇朝和宗门斗的两败俱伤,收拢了两方的势力,旁人要杀他并不容易。而且若是死在别人手上,他不会是那样的神情。
陆行渊心情沉重,问道:“如果卷轴被人用了,会产生什么后果?”
陆晚夜轻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用过。不过我知道这张卷轴应该怎么用。”
陆行渊敏|感地抬头看过去,陆晚夜目光深邃,道:“始祖是个有恶趣味的人,这张卷轴是用杀阵承载光阴之术,以肉身为祭,神魂开道,如果使用者一不小心把别人也卷进来,因为光阴之术的残余,他们很容易在不稳定,没有明确时间的空间里重逢——也就是梦境。”
陆行渊眉心狠狠一跳,不着痕迹地放下古籍,把手拢入袖中,压下自己的异样。陆晚夜所言,和他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
重生,梦中相见。一个是巧合,两个也是巧合吗?
陆晚夜没有注意到陆行渊的异色,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的奇遇不止一个,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靠在躺椅上,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身看着陆行渊。
“始祖之血非比寻常,你如今神魂没有完全融合,承载不住这股力量。等你神魂融合后,它应该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陆晚夜经历过古魔之血的洗礼,因为是初代古魔,血液强度无限接近始祖,深红之中带着金色。他被血液炼魂淬骨,知道血液纯度越高,带来的好处越多。
陆行渊眼下这情况,首要做的还是融魂。
陆晚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陆行渊把族里的事物安排好。融魂之时不能被人打扰,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闭关是最好的借口。
知道始祖之血对自己没有危害,陆行渊的思绪就有点跑偏。他的神识找到储物空间中剩下的半瓶魔血,犹豫片刻,道:“如果有足够多的魔血,能不能给你修复神魂?”
已有两分睡意的陆晚夜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我是魂体,修魂要用天材地宝。你要是真有多余的魔血,最好给自己留着,融魂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
听到否定的答案,陆行渊有些泄气。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天地间能够修复神魂的天材地宝不多,找起来可能费时费力。但是没关系,为了陆晚夜,他不怕麻烦。
陆晚夜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好孩子时时刻刻忧心他的身体状况,他当然很高兴。只是在他的计划里,他没想过自己能活那么久。残魂被卷进小世界是意料之外,复活这种事他没有想过。
陆行渊没在小世界待太晚,估摸着晚宴结束他就从小世界离开了。
月上梢头,清冷的银辉如水流泻。
陆行渊坐在床上,一抬头就看见案桌上的香炉。他之前用过三次灵犀香,次次入梦遇见谢陵,所以他一直深以为是香的缘故。
但今夜听到陆晚夜所言,他心里的坚定有了动摇。
陆行渊沉默片刻,没有燃香,直接躺在床上,放松思绪,让自己很快进入梦境。
熟悉的意识下沉让陆行渊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睁开眼,发现这一次梦境里的景象格外的正常。没有束缚的红绳,也没有暧|昧的薄纱和软塌。
他站在一间阁楼里,案桌上燃着香,像是雨后晴空,清新淡雅,沁人心脾。阁楼有一扇窗,窗户大开,窗外青山绿水,天高地阔,碧蓝如洗的晴空中,时不时地飘过几朵云彩。
大概是梦境太正常了,陆行渊反而有了不真实感。
他环顾四周,准备寻找谢陵的身影,冷不丁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身后。
“师尊,你饮酒了?”谢陵从阁楼的入口走来,他很清醒,从容不迫,雪白的耳朵直立,长发都扎起来,干净利落。
陆行渊在适应梦境,嗯了一声。
谢陵转到他跟前,凑近嗅了嗅,道:“这次又是和谁?沈炽?”
陆行渊一惊:“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就想到上次醉酒那个模糊不清的梦。既然入梦不是因为灵犀香,那上次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小徒弟搂着他,问出了沈炽的名字。
“师尊那么惊讶做什么?我们许久未见,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熟人,才能让甚少饮酒的你放下戒备,贪杯醉饮。”谢陵语气平静,听不出起伏。
但他平白无故把一个不认识的人记了那么久,本身就有些不同寻常。距离让他们不能相拥,谢陵没有办法克制内心的思念,也没有办法克制内心日益加剧的占有欲。
陆行渊听出谢陵声音里的异样,道:“我们是儿时的玩伴,之前都以为对方死了。那天突然见面,说起魔族这些年的事,我心里有些不舒坦,就想大醉一场。”
陆行渊和沈炽的交情绕不开,他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隐瞒谢陵。说不定不久之后大家就会见面,又何必故作神秘?
只不过在饮酒这件事上,陆行渊做了另一个解释,他放任自己醉过去,更大的原因是魔族,而不是某个人。
谢陵的视线斜向上轻扫,他嗅到陆行渊身上的气息和那日不同,稍微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道:“魔族的事很棘手吗?你还好吗?”
陆行渊垂眼看向他,谢陵今日的表现不同寻常,和过去陆行渊清醒那三次有着很大的区别,他问的话,做出的反应,不像是在梦中,梦而不知,更像是有意在这里等陆行渊。
“我在梦里回答你,你敢信吗?”陆行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绕起弯子。
谢陵神色一顿,道:“信。”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陆行渊确定谢陵已经知道梦境的真相,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刚刚继任了魔君之位。”
谢陵:“嗯?”
第六十四章
梦境在现实之外,谢陵真正发现不对劲是在第三次和陆行渊见面后。以往梦里的师尊一贯是前世对他冷酷无情的模样,对他的心意没有任何的回应,更不会叫他小狼。
但是他后来仔细回忆,这仅有的几次里,陆行渊的反应都有些不同寻常。就算他没有意识,梦境颠来倒去,一心想着英雄救美时,陆行渊也会在最后选择护着他,那是他不敢想象的场景。
第四次进入梦中,谢陵留住了自己的意识,他仔细地观察,醉酒的师尊倒在他怀里,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想象,而是师尊进入了他的梦。
谢陵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还是很开心。他和陆行渊天各一方,本以为再见面遥遥无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奇遇。
在梦里,谢陵收敛了自己的暴戾和凶狠,他逐渐熟悉了梦里的规则,梦境不再是跳跃无厘头,或者暧|昧不可控。
这也是为什么陆行渊再次踏足这里,会发现梦境变得很正常。
陆行渊试探谢陵是否清醒,谢陵也在观察陆行渊是否知道这是他的梦境。在比较有冲击性的事实面前,彼此的反应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进入了你的梦境?”陆行渊之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担心谢陵会把他踹出去,不让他入梦。但眼下谢陵思绪清明,还是把他放进来了,可见他并不排斥。
这让陆行渊有了询问的机会。
“上一次你醉的不省人事,问什么就说什么,都不需要我给你放饵,就是直钩你也咬。”谢陵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顺手端过桌上的茶水。
陆行渊拧眉回忆了一下,梦境里谢陵就只问了他和谁一起喝酒,根本就没问入梦的事。但应该是那个时候发现不对劲,所以那一晚的梦很平静。
陆行渊没有拆穿他,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看来我得戒酒,不然醉了什么都往外说。”
谢陵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行渊笑道:“你就没问点别的?”
“师尊想我问什么?”
谢陵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染杂质,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在狼族这段日子他过的不差,虽然妖王有心晾着他,但另一个妖族的大人物看上他了,把他从墨流光手上带走。他跟着这个人学了很多,梦里的这间阁楼就是他在妖族的住所。
陆行渊这话有心试探,但谢陵没有接这个话茬。
陆行渊看着眼前气息纯净的徒弟,越是干净越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在悬崖底下的一切,那时的谢陵带着前世的麻木,绝望,毫无斗志。
陆行渊呼吸一滞,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伸出手落在谢陵的头上,指腹压着谢陵的耳朵,动作轻柔,带了几分怜爱之意。
谢陵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陆行渊摸他的耳朵,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陆行渊的动作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的耳朵敏|感,能感受到陆行渊手指的热度,脸上不由地起了热意。
谢陵抿唇,抬手想要推开陆行渊的手掌,就听见陆行渊道:“小狼,你是怎么死的?”
谢陵的手僵住了,他抬眸看向陆行渊,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剩一句:他是什么意思?
陆行渊摸摸他的头,然后握住他举起来的手,把他白皙的手指拢入手掌中,继续道:“我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谢陵听明白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诧异和难以置信。他想把自己的手从陆行渊的掌心抽出来,可是陆行渊握的很紧,他拼命地挣扎,手腕被握出红痕。
他仿佛回到陆行渊死后,独自面对那间充满他气息的宫殿,像个活死人一样穿梭在庭院中,用幻觉用记忆来麻痹自己。
陆行渊用死来解脱,他却还困在哪里,像个疯子一眼,就算制造无数的鲜血也填补不住内心的缺失。
重生后,陆行渊变得不一样了,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所以在知道陆行渊的身不由己,窥见他前世的苦楚后,他藏起前世的暴戾,凶狠,残忍,让陆行渊以为他很乖,很懂事,不会惹麻烦。
他自以为做的很好,可他却不知道,陆行渊同他一般,经历了一世。
他手上沾染的每一滴血,陆行渊都知道来历。
这一刻,他有些慌了,梦境摇摇欲坠。
陆行渊心里一紧,握着谢陵的手更不敢松开:“小狼,你冷静一点。”
谢陵看着他,神情黯淡,满目悲恸:“我怎么冷静?我亲手杀了你!你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境随着谢陵的心境起伏,阁楼里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很快宽敞明亮的房间成了密不透风的暗牢,四周阴森可怖,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无数的铁链想要束缚陆行渊的手脚,却又在靠近他时犹豫不决。四周的座椅早已消失,陆行渊抓着谢陵的手腕,把人抵在墙上。
谢陵的神情无措又疯狂,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野兽,想要奋起反抗又怕自己的尖牙利爪抓伤眼前人。他贪婪而不敢索求,反而让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疯狂生长,最终缠|绕住的只是他自己。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脆弱易碎,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陆行渊把人揉进怀里,亲|吻他的耳朵,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在他耳边道:“抱歉,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谢陵的挣扎因为这句话而顿住,他亲手要了陆行渊的性命,就算陆行渊要报复他,他也没有怨言。可事实上他听见了什么?他的师尊安抚着他的情绪,说着抱歉。
“是我杀了你。”谢陵重复这句话,挣脱陆行渊的控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谢陵一身戾气,神色凶狠,眼里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有罪的人如何用无罪的态度轻飘飘地接受一切?
他宁愿这是一个全新的师尊,也不想他记得上辈子的一切,记得他双手沾满血腥。
陆行渊抬手擦去谢陵脸上的泪珠,亲|吻手指,舌尖舔过沾了眼泪的指腹,垂眸道:“苦的。”
眼泪的味道总是会让人止不住地心酸,谢陵的眼泪更是如此。
上一世,陆行渊做出那样的选择,便是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或者说,是他一步步推着谢陵前进,就连谢陵杀他的刀,都是他亲手递上。
他以为他不回应,把感情跟着魔魂一起埋葬,就可以让谢陵改变心意。可是他错了,谢陵爱着那个完整的他,面对不完整的一面,他反而以为是自己被讨厌。
由爱而生的恨意,终究还是回到爱本身,甚至更绵长,更痛苦。
陆行渊手指的余温残留在眼底,谢陵泪眼朦胧,陆行渊的温柔和包容让他心里的情绪来的更加汹涌。他拽住衣襟的手不断收紧,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生气?为什么你不在意?为什么面对我这个刽子手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那么残忍,你也能视若无睹吗?
“小狼,这不是你的错。”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掰开他的手指,再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谢陵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干脆任由陆行渊摆布。
陆行渊环顾密室,把人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上辈子的事一团乱麻,他也曾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解释起来颇费功夫。但谢陵这个样子又让他如何忍心不说?他略加思索,粗略地解释了他把谢陵推下悬崖后做的一切。
他被困在天衍宗的局里,没有办法解脱,眼看谢陵一天天长大,藏拙又能藏几时?天衍宗要他杀谢陵,他便将计就计。
他明白,只有死才能从局中跳出去,他让谢陵短暂出局,再出现,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而是他自己。
陆行渊给谢陵铺了路,让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有人接应,他为他善后,也会自己谋划死局。
谢陵听到这里不由地瞪大眼,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陆行渊说的越是平静,他心里就越痛苦。
他的师尊心里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向死而生?
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的发疯。
陆行渊见他眸光黯淡,抬手轻揉他的耳朵,道:“天衍宗的棋局内,人人都是棋子。我想护着你,却又走了极端,反而让你陷入痛苦之中。我死后,你是不是自戕了?”
陆行渊最后这一句问的很轻,他的内心是难以抑制的心疼。他自以为筹划好了一切,却事与愿违。
谢陵的耳朵耷拉下来,道:“我以为你是我痛苦的根源,没有你我就解脱了。可实际上在那样的束缚下,你是我唯一能看见的希望。我杀了你以后,万念俱灰,连到手的权利也看着碍眼,于是我用一张卷轴结束了一切。”
“卷轴?”陆行渊警觉道:“长什么样?”
谢陵回忆了一下:“看起来应该是上古的东西,里面是一个杀阵,我当时已经不太清醒,不管不顾就……”
卷轴的威力很大,并不是只死了谢陵一人,杀阵完全展开后,大半个皇朝身在其中。谢陵记得死了很多人,但他失去理智,陷入疯魔,反而觉得死的不够多,他当时是想把整个皇朝都拖下地狱。
陆行渊心头一跳,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谢陵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别生气,是云棠夫人交给我的。”
第六十五章
皇朝有一座高楼,名为朝月。站在那里,便是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每当月亮升起时,朝月楼会被月光整个罩住,仿佛是耸立在浩瀚星海中,高远宁静。
陆行渊死后,谢陵就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他打开窗户翻出去,坐在窗台边缘,仰头看着无尽的星空。在他脚下,黑暗吞噬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
他耷拉着耳朵,尾巴垂在身后,整个人像是一颗孤独的蘑菇,充满了颓废和阴郁。
漆黑的夜空中,星云漫天,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在那些璀璨的星星中找到属于陆行渊的那一颗。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漫天星云倒映,也留不住神采。
“不是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为什么他不在这里面?”谢陵低声问道。
在他身后,居室一片昏暗。一道消瘦的人影立在其中,青衣素裙,环佩作响。
谢陵像是在问她,又不像是问她。
“人死如灯灭,你动手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云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多了几分疲倦,没有以往的强势,凌厉。
谢陵回头,看清昏暗中的人影。
云棠今日打扮的很素雅,头上只有一支海棠簪子,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装束,和以往云鬓香衣,满头珠翠,高不可攀的模样比起来,她此刻更像是一株生在在野外,饱受风霜的牡丹,褪去一身的骄傲,尽显荼蘼之色。
谢陵不由地多看了两眼,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是来挑战他,嘴角微扬,眉目间戾气涌现,笑道:“你这身衣服很适合下葬。”
云棠往前走了两步,月光落在她的下半身,上半身依旧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对谢陵的话恍若未闻,取出一张卷轴放在照射着月光的桌子上。
谢陵瞥了一眼,兴致缺缺。他如今独揽大权,宫门外的血就没有干过,人人对他避如蛇蝎。他们畏他,惧他,不管是暗杀,挑战,还是利益往来,在他眼里都一样。
他以为云棠是来讲和,嗤笑一声,道:“陆隐川就像是你养的一条狗,到最后还不忘对你乞怜摇尾,可你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云棠夫人,你真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你把陆隐川推给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陵的声音带着寒意,用词充满了恶意。
云棠手指轻握,抬眸看向谢陵。因为陆行渊的死,他已经完全失控,坐在高楼上摇摇欲坠。
“谢陵,你很清楚,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云棠道:“你是不是谢道义的儿子和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该出现在棋盘上。”
谢陵皱了皱眉,以为云棠是说他挡了谢迟的路,同样是谢道义的儿子,他和谢迟却是天壤之别,谢迟霸占着谢道义的父爱还不够,最后还要来和他抢师尊。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该让给他?
谢陵目光骤然凶狠,胸膛起伏,情绪激动道:“云棠夫人,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我有的选吗?我和我娘都只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需要时用一用,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是你们造就了我的出生,却怪我出现在棋盘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谢陵心中激愤,想到陆行渊为了这些人处处和他作对,一时更是情难自已,疼的难受。他被抛弃,被丢下,从来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这些人觉得他错了。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痛也会难过,他不争不抢,乖乖听话,他只想要一个师尊而已,为什么连这一点奢望都得不到?
谢陵捂着心脏,悲愤和痛楚让他灵力暴走,四周的桌椅被震的粉碎。
云棠站在尘屑中,不躲不避。她的目光转向桌上的卷轴,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垂眸道:“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选错。”
云棠留下这句话和卷轴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到谢陵死,谢陵再也没有见过她。
谢陵对她多有防备,面对她给的东西还是有所警惕。但后来他还是走向崩溃,撕开了卷轴。杀阵冲破卷轴的那一瞬间,半个皇朝被鲜血染红,他坐在朝月楼的屋脊上,怀里抱着陆行渊的尸身。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终究不舍得,在陆行渊死后,修复了他的肉身。
杀阵吸收了无数的鲜血和灵魂,谢陵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他和陆行渊的尸身一起卷入耀眼的白光中。
之后的事就是在悬崖上,陆行渊记忆全无,抱着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时至今日,回想起云棠当时的所作所为,谢陵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云棠让他不要再选错了,仿佛是早就知道这张卷轴有着特殊之处。
“我们复活是因为这张卷轴?”谢陵心生疑惑,不确定道。
陆行渊颔首,他没有见过卷轴,但是从谢陵的描述来看,八|九不离十。他和谢陵提起卷轴的来历和可能产生的后遗症,他们梦中相会,是因为他们打破了原有的时光运行轨迹,更容易进入不稳定的空间。
谢陵震惊不已,如此说来,更像是他献祭了半个皇朝,才得以激活藏在杀阵下的光阴术法。
“云棠夫人为什么要……”
给我这个东西?谢陵话说到一半,想到云棠和陆行渊的关系,一切怪异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她把谢陵推回来,不仅是想救谢陵,更是想救陆行渊。
所以她当时才会说一句让谢陵不要再选错了。
谢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他杀了陆行渊,云棠夫人是不是打算把卷轴用在别的地方,比如救陆晚夜?
当初云棠夫人把陆行渊推给他,人人都说她放弃了陆行渊,包括谢陵也是如此认为。可是现在再看,她这个举动真的是放弃了陆行渊吗?
谢陵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前世他和陆行渊之间有不少误会,以陆行渊和云棠的脾气,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误会?
陆行渊见他皱眉,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说了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陆行渊觉得这事有些太巧合,陆晚夜知道这张卷轴应该怎么用,云棠手里刚好就有。她把东西拿给谢陵,而不是自己使用,是不是她知道卷轴回溯的时间有限?
谢陵没有躲开陆行渊的手,反而主动蹭了蹭,耳朵尖靠在一起,可见他此刻心情很好。
陆晚夜问这话他也疑惑,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是有点眉目。卷轴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云棠手中,多年来,云棠的活动范围不是皇朝就是天衍宗,在谢陵所知道的消息中,她其实离开过一次,是在她把陆行渊推给谢陵后。
“你被我囚禁后,发生了很多事。在这期间,仙界入口短暂地出现过。我当时不感兴趣,没有去,但云棠夫人进去了,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她从仙界带出来的。”
仙界破碎,仙门关闭,如今的皇朝是仅存的仙王保留下来的一点血脉。没有人知道当时仙界发生了什么,仙王对此闭口不谈。所以眼看仙界入口出现,不少人都打起仙界的主意。但因为时间仓促,最后进去的人寥寥无几,出来的更是只有云棠一个。
其他人不是被永远困在里面,就是尸骨无存。
云棠同样伤的很重,气息奄奄,就连本命剑也折断在里面,但好歹是逃出来了。她做为唯一的幸存者,不少人向她打探里面的情况都被拒之门外。
她回来后,只字未提,为了躲避外面的声音,直接闭关。
这一次仙界之行,她修为跌落,一直没有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她也因此逐渐淡出皇朝和天衍宗的争斗,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谢陵当时一心扑在陆行渊身上,不想掺和这些恩怨,只了解了一个大概。要不是今天提到卷轴,他多半想不起来。
提到仙界,陆行渊神色微恙:“我都没听你提过。”
谢陵面色一僵,他当时和陆行渊势如水火,把他囚禁在密室中,为的就是把他和外界的消息隔开,让他变成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见。
这样他的眼里就只有谢陵一个,只能看着谢陵,听谢陵说话,感知谢陵感知的一切。
在那样的情况下,谢陵当然不会告诉他仙界的事。
察觉到谢陵的身体变得僵硬,陆行渊料想他又在想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为了避免他钻牛角尖,陆行渊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在妖族过的还好吗?”
师徒二人因为前世的事折腾了大半宿,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候。前世谢陵是长在皇朝,有陆行渊暗中相助,这一世他从妖族开局,陆行渊不免挂心。
绕开前世那些闹心的事,谢陵逐渐放松下来。
“我不如师尊威风,继任魔君,成为一方统帅。不过也不差,如今妖王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
陆行渊顿时来了兴趣,谢陵继承了古妖的血统,但应该还没有到能让狼王示弱的地步。
谢陵眉眼弯弯,露出难得的明媚笑意:“我被白狼王带在身边教养,旁人自然不敢造次。”
白狼王,天地三圣之一,和天衍宗的顾诀,皇朝的另一个老不死并为金字塔的最强三人。
谢陵有此奇遇,陆行渊为他感到高兴:“你拜入他门下,以后妖族就能横着走。”
谢陵愣了一下,道:“我没有拜他为师,我的师尊只有你。”
谢陵的笑意消失在脸上,明媚的眸子迅速黯淡,他看着陆行渊,耷拉下耳朵,委屈道:“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第六十六章
陆行渊只觉得心上正中一箭。
他问这话断然没有不要谢陵的意思,只是他觉得白狼王这样的存在,不会无缘无故收下谢陵,他既然把人带在身边,就会给一个身份。
师徒是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关系。
陆行渊并不介意谢陵有别的师尊,如今他们相隔甚远,就算有状况也鞭长莫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希望谢陵有人照顾,有人保护。
但显然谢陵不这样想,他认定了陆行渊,也只要陆行渊。
“我就算是把自己弄丢了,也绝对不会不要你。”陆行渊不忍谢陵难过,在他心里,谢陵和他的性命同样重要。
打他从雨夜把他抱回去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要纠|缠不清。
谢陵并没有因为陆行渊的这句话而开心起来,他一双透亮的眼睛水光潋滟:“师尊会嫌我烦吗?”
“不会。”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唇齿滑过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谢陵一怔心悸,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目光幽暗,长睫低垂,嘴角微扬,但很快他又压下去,维持垂耳的状态,依旧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师尊,这一世是你先靠过来的。”谢陵低声道,他学会理智处理他和陆行渊的感情,也给了陆行渊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说冷静的时候,陆行渊没有反驳。
那个时候陆行渊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敢许诺。
陆行渊笑了,他本想说两世都是他先靠过去,可一想到上一世和谢陵惨淡收场,以至于谢陵如鲠在喉,他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把这话咽回去,喉咙里冒出一个单音,嗯了一声。
这一世的局面完全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他和谢陵都从囚笼中跳脱出来,等待他们的不再是被镣铐所束缚,身不由己的未来。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大胆地表达心中的情感,而不是压抑,自我消化。
谢陵的脸上有了笑意,他俯身靠近陆行渊,呼吸平缓,但面上染了两分绯色。他抬起被陆行渊亲|吻过的手指,抚|摸陆行渊的眉眼。这一刻,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是无声的暧|昧。
陆行渊长睫轻颤,他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谢陵的脸,然后停留在谢陵的唇上,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呼吸有几分灼热。
谢陵凶狠的时候,一身戾气,但他安静下来,便是朝气蓬勃,阳光明媚,透着一点不谙世事的无辜和乖巧。他凝视着陆行渊,眼神带着笑意,也带着情意,柔|软的不像话。
他凑的近,却不放纵。
陆行渊揽着他的腰,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韧性,克制地把人抱在怀里,没有越矩的亲密。
这一|夜对他们而言太过漫长,前世今生的交错掺杂,情绪起起伏伏,有些事都来不及深思,便又被别的情绪带过去。
他们就像是两只脱离各自的族群,凑在一起取暖的野兽,相互依偎,亲近,唯有彼此。
夜色寥寥近天明,晨光破晓。
昨夜魔族众人喝的尽兴,闹到坠兔收光之时,方才就寝休息。
陆行渊推门而出,外间细雨蒙蒙。
荒域少雨,一年到头都看不见几次,灵植吸收来之不易的雨滴,尽情地舒展枝蔓,不消片刻,便向外延展了一圈。
陆行渊站在廊下,玄弋打着哈欠来和他问好。
“少主……”玄弋刚开了口,思绪猛然反应过来,睡意全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君上,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陆行渊继任魔君,玄弋比他还兴奋,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你没来照顾我之前,是不是要去集训?”陆行渊问道,之前似乎是听梅洛雪提过。
玄弋点点头,陆行渊笑道:“去吧,好好训练。”
玄弋面色一僵:“君上不需要我照顾了吗?”
“之前小姑要你事无巨细地盯着,是因为我才回魔族,并不熟悉。我现在能够适应一切,怎能让你还跟着我打转?我之后会带着你们离开荒域,你不抓紧修炼怎么行?”
玄弋这段时间跟着陆行渊,已经落下不少训练,他这个年纪,还是应该以修炼为重。而且陆行渊的意思只是让他早上去参加训练,不是要他从这儿搬出去。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玄弋拍拍胸|脯舒了口气。他很听话,看了眼天色,见还未错过时辰,给陆行渊行了个礼便赶去训练的演武场。
魔族的训练是风雨无阻,他们牢记当初的教训,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陆行渊在玄弋走后,跟过去看了一眼。这一次他还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
雨露让空气中的湿度更重了些,飘落的雨滴蕴含着不少的灵气。
陆行渊绕道去见了梅洛雪,想和她商议一些今后的打算。魔族不会一直留在荒域,他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做更长远的打算。
梅洛雪住的地方离陆行渊的小院不远,只是位置更高,方便她站在院子里可以看的更远。
昨夜狂欢过度,梅洛雪起身后懒洋洋地躺在藤蔓编织的花椅上,柔|软的长裙垂地,她哈欠连连,媚眼如丝,眼中雾气蒙蒙。
陆行渊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醒醒神。
“小姑,你们在荒域那么多年,对外没有消息往来吗?”陆行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对外界的情况不太清楚,魔族这边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按理不该有那么平静。
梅洛雪掩唇道:“安排探子,铺设消息这事是怀竹在管,每隔三五月统计一次。不过那都是以前的做法,现在你要是有新的需求,可以让怀竹变动。”
怀竹就是那个关系和梅洛雪很好的女魔,她这人直觉敏锐,就是容易瞎想。
之前魔族没有复出的意思,对外界的消息需求就没有那么强烈,三五月一次汇报,是为了了解局势,知晓势力变动,或者听听两族之间的八卦。
陆晚夜隐藏了荒域所在,魔族在外行事会格外小心,以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知道的大多是表面的消息,更深层次探究的少。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魔族没有完整的消息网,如果陆行渊需要,怀竹可以让消息网迅速散开下沉,探究更深的东西。
“我走时暴露了身份,给天衍宗惹了不小的麻烦,大陆上的局势应该会有极大的变动。”
在梅洛雪面前,陆行渊不需要遮遮掩掩,他把话敞开了说:“之前宗门势力以天衍宗为首,但经此一事后,天衍宗的威望大打折扣,就算在外看去还是一个整体,内部也是貌合神离,一击就碎。但是还不够,我要让他们彻底分崩离析。”
大陆上大大小小的宗门无数,天衍宗因为顾诀的关系一家独大,早就让一些势力心生不满。加上师无为这人挺会没事找事,之前因为一头妖兽开罪了御兽宗,让以御兽宗为首的中立派颇有微词。
陆行渊以自己做饵只是一个开始,他要毁的不仅是宗门势力,还有皇朝和天衍宗的联盟。
梅洛雪坐起身:“就算是修仙者,也有填不满的欲|望。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就怕他们贼心不死,一旦魔族复出,又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陆行渊抬眸,无尘提醒过他,狩天计划并未结束。当年之事不是空穴来风,陆晚夜手上没有毁天灭地的神器,只有一个蕴含天道的小世界。
但如果天衍宗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陆晚夜把他做成长命锁,岂不是太冒险?而且他淬炼长命锁并没有避开云棠,这不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吗?
狩天计划还是一团乱麻,陆行渊暂时把它压下去,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想冲我来没有那么容易。小姑放心让怀竹去探消息,尽快建立起魔族的消息网。我会把现在的局势给你们画一个图,让你们有所了解。”
陆行渊在天衍宗这两百年也不是白待的,他只是不问,不是不闻,不然上辈子他也不可能给谢陵铺路。
梅洛雪见状,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着急?”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陆行渊这火也烧的太快了。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却是不能马上办好的事。
陆行渊笑了笑,道:“安排好族里的事,我才好闭关融合始祖之血。”
提到这个,梅洛雪顿时打起精神,嗔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说?”
天魔时期,始祖之血还有过记载,等到了他们魔族时期,陆行渊是第一个。魔族整个都沸腾了,昨夜更是忘乎所以。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陆行渊还有点微词,这会儿只差把陆行渊供起来。别说陆行渊要闭关,他就是顶着魔君的名头摆烂,魔族也不会多说半个不字。
此时此刻和陆行渊比起来,一切事情都可以往后推。
陆行渊听出梅洛雪那一丝担忧,道:“小姑别紧张,闭关不影响我处理魔族的事。只是偶尔离开的时间较长,还得继续麻烦你们照看族群。我得了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总得对得起我坐的这个位置。”
融魂融血不在朝夕,陆行渊先把话放出去。一来是推动魔族的内务,二来是保证自己融魂时的清静。
梅洛雪了然,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看着陆行渊感慨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你爹期待的一样。要是能让他也看一看,该有多好。”
陆行渊目光微闪,他爹看的到,不仅看的到,还能教他很多。
只是这个秘密,只能藏在他的心底,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六十七章
妖族,风月无边楼。
黄昏的夜色照入小阁楼,让周围的一切镀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谢陵端坐在矮榻上,端着一卷书看的入神。晚间的清风掠过耳畔,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谢陵恍若未闻,继续翻看自己手上的书。来人大大咧咧地往矮榻上一坐,双手拢在袖中,衣襟敞开,露出半个胸膛,他赤足而行,长着一双和谢陵一样的银色|狼耳朵,狼尾巴。
“小家伙,我听说你刚把墨祁派来的人赶走了?我可从来不掺和妖族的事,你完全不给他面子,他心里记恨着,出了我这风月无边楼,他可就容不得你这般嚣张了。”
琅煌的手肘往矮榻的桌子上一靠,身体朝着谢陵的方向微倾。
他身为妖族的圣人,不像顾诀和皇朝的老不死一样拼命的闭关,反而自己找了水草丰茂之地,整日不是钓鱼睡觉,就是捕猎掏鸟窝,不修炼,也不管妖族恩怨,惬意的很。
谢陵头也不抬,道:“他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没本事就受着。”
谢陵不是因为和妖族感情深厚才来这里,自然不需要让谁顺心。当初妖族把他当成棋子推出去,又让他成为弃子,反过来被天衍宗利用来控制陆行渊,让他陷入痛苦的深渊。
妖族从头到尾就没有为他考虑过,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天赋,让他们觉得他又有价值,才会如此。
琅煌听过谢陵的事,见他抗拒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满面:“狂妄,我喜欢。”
琅煌独自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难得遇到一个有趣的后生,顿时觉得自己把人拐来不亏。
“墨祁是妖王,所以他有嚣张的资格,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不过你也别怕,妖王这个位置,人人都坐的,你要是够胆量,上去坐一坐也无妨。”
谢陵看书的动作一顿,他从书中抬起头来。橘色的晚霞光晕下,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地不带感情。
“我要是做了这个妖王,妖族和魔族的恩怨就要由我来承担,到时候不需要任何人挑拨离间,两方的族人就足以成为我和师尊的阻碍。白狼王,你说对不对?”
白狼王笑容不变,道:“你可是谢道义的儿子,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你和陆隐川分道扬镳,当不当狼王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把谢道义的人头双手奉上,照你的说法,我也能把妖族双手奉上吗?”谢陵神情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对谢道义怎么样,陆行渊很清楚,谢道义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琅煌没想到他会那么狠,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大义灭亲,我喜欢。”
谢陵瞥了他一眼,直接点破他的心思:“既然多年前的大战你没有参与,现在又何必来趟这浑水?”
墨祁这个妖王当的好好的,无功无过,琅煌不会突然提议让谢陵去试一试。他如此有心撺掇,唯一的解释就是想利用谢陵这个身份做些什么。
谢陵太熟悉这样的手段,他和陆行渊曾在这样的棋盘上挣扎了很久。看在琅煌不沾俗世的份上,谢陵也不和他绕弯子。想利用他对付陆行渊,没门。
琅煌眯了眯眼:“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你就这样拆穿我,显得我很傻。我从进门到现在,我那步做的不对?”
琅煌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只是两句闲谈,这要是换个人,根本就不会想的那么深。
谢陵垂眸,常为局中棋,猜到这又算得了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你那么好心,本来就稀罕。”
琅煌一听谢陵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矮榻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捡你回来可不是因为你师尊。你不能因为我今天有这个想法,就怀疑我捡你回来的用意。”
在妖族,狼不稀罕,但白狼少见,有天赋的白狼就更少见了。琅煌一个人过了千百年,是瞧上谢陵这一身毛色才把人从墨祁手上带回来。
谢陵和琅煌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是精于算计的人,今天这事说不定真的就是撞见他又和墨祁作对,心血来潮。
“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连另外两位圣人也不能免俗?”谢陵也曾坐拥天下,但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独享寂寞,高处不胜寒。
琅煌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调整坐姿道:“这不是权势的问题,是我们快死了。我还好,这些年没修炼,修为一直控制不变,代价就是会变老。顾诀占了地势的便宜,也压制的不错,谢问稍微麻烦一点,也就还能活个百十年。”
百十年对于修者而言,太短了,更何况还是圣人。
谢陵不禁挑眉:“圣人也会死?你们不是应该飞升吗?”
“天道都没了,飞个蛋!”琅煌骂骂咧咧道:“你以为顾诀在争什么?他在争活命的机会。你别看他表面上大义凛然,说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还道天地,造福一方。实际上他要是真甘心赴死,还会对付陆晚夜?”
谢陵心里一紧,当年那一战没有人不知道,但战争的起因语焉不详,妖族和人族更多歌颂的是他们的胜利。
谢陵想到无尘提到的狩天计划,面露嘲讽之色,冷笑道:“陆晚夜没了,也没见你们飞升。”
琅煌激动的情绪因为谢陵这句话冷静下来,他坐直身体,又把两只手相互插|进袖子里,一直腿搭在矮榻边缘。
天际的晚霞彻底消散,暮色笼罩天地,琅煌背着光,神色有些模糊。他没有参与狩天计划,但他是知情者,旁观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谢陵才听见他的声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陵不解地啊了一声,琅煌抬头看着他,没好气道:“跟你说了,你还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狼大不中留。”
谢陵轻哼一声:“我又不是你养大的,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
琅煌被哽了一下,谢陵算得上是被陆行渊养大的,确实和他关系不大。可这一比较就让他有点微妙的不爽,他现在才是谢陵的看护人,还能被陆行渊比下去?
“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你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听好了……”琅煌让谢陵仔细听,把狩天计划的核心抖了出来。
谢陵瞳孔骤缩,这个答案完全出人意料。
琅煌啧了一声,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参与吗?这根本就不可能,陆晚夜要有这玩意儿,还会跟我们在这里拉扯吗?他早开天辟地,带着魔族销声匿迹,保准顾诀把整个大陆翻过来,也找不到他一根头发丝。”
谢陵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这种事不会空穴来风,一定是有迹可循,他需要问一问陆行渊才能下定论。
魔族的事务没个三五天都不敢说上手,陆行渊埋头苦干了好几天,总算把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一一给出解决方案,一并交给梅洛雪。
梅洛雪翻翻看看,说了句不错,就催他回来休息。
他要闭关的事梅洛雪已经知会下去,玄弋也短暂地搬出,不会有人来打搅他。
在进小世界之前,陆行渊决定先见谢陵,他不确定小世界内入梦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提前给谢陵打声招呼,他也安心一些。
谢陵对梦境的控制逐渐成熟,陆行渊进入的场景还是他在妖族的风雪无边楼。楼外风景优美,只是临近黄昏。
谢陵坐在外面的回廊上,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透过珠帘轻纱,陆行渊的身影逐渐清晰。
入梦的时间不可控,谢陵已经等了好几次,所幸今日陆行渊没有让他失望。
陆行渊站在珠帘后面,和谢陵对视了一眼,低声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谢陵垂耳道:“左右是梦境,我多等几次,总会看见师尊。”
相隔甚远,虽然梦境相通,但消息不相通,见面其实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陆行渊抬手掀起珠帘走出房间,楼外晚霞满天,艳色无边。
“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和你说。”陆行渊在谢陵身边坐下,这一次克制而守礼,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除了视线扫过谢陵的耳朵,和垂在一旁的狼尾,蓬松的毛发看上去很好揉的样子。
谢陵收了收自己的尾巴,道:“巧了,我也有。不过我不急,师尊先说。”
陆行渊见状又想揉他的耳朵,但他忍下来了,道:“我继承魔君时有意外之喜,准备闭关一段时间。”
说着他想到刚才谢陵说一直在等他,又道:“闭关期间,什么状况都有可能,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信。不如七日为期,子时为限,如果我没来,你就别等了。”
闭关是件好事,正好琅煌给谢陵安排了新的训练,他也要忙起来,不能日日入梦。
“七天一循环,时间不长不短,也好。”谢陵道:“如果师尊不能入梦,便是我来不了。”
陆行渊心念一动,道:“你在妖族万事小心,有什么事别闷在心头,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谢陵闻言,展颜一笑,狼尾巴轻轻摇晃。他在妖族足以自保,但既然陆行渊都这样说了,是时候准备一个小本本,方才好一一还回去。
陆行渊手指轻捻,掩唇轻咳一声,视线从谢陵身上移开。他的目光转向天际,道:“这是你在妖族生活的地方吗?”
谢陵点头,琅煌的风月无边楼,也算是妖族的一个特殊之地。穷尽楼台之美,尽显山水之乐。
陆行渊环顾四下,大概判断出谢陵处境不错,心宽不少。
谢陵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靠近他道:“师尊,你还记得无尘说过的狩天计划吗?”
陆行渊道:“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狩天计划真正的目标是东皇钟!”
第六十八章
上古神器东皇钟,传闻为始祖所造,内有乾坤,可以开辟天地,自成一界。上古时期,三族为了抢夺此物大打出手,关系一度恶化。而随着上古消亡,这极具特殊性的东皇钟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人见过。
如今天下大道不全,灵气减少,飞升无路,若是真的有东皇钟,确实可以另辟蹊径,以求生路。
但就像琅煌所言,陆晚夜要是真的有这东西,他完全可以带着魔族进入东皇钟避难,而不是将计就计,利用战争补充荒域的灵气,让族人在此休养生息。
东皇钟之祸疑点重重,到了此刻,陆行渊才惊觉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他虽活了一世,却困在天衍宗的棋盘上,一步步走向灭亡,不知魔族所在,不知狩天计划全貌。他眼前所见的天地,只是广袤无垠下的冰山一角。
即便他设计让谢陵走出棋局,给自己铺了后路,也因为谢陵自戕,一切回到原点。那座山崖,不仅是谢陵人生的转折点,更是一切事情的转折点。
他们向死而生,开启了截然不同的故事轨迹。
狩天计划浮出水面,魔族再见天日,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陆续登场,一场前世没有经历过的迷局,浮现在陆行渊眼前。
他始终不明白,顾诀是如何断定东皇钟在陆晚夜手上?难道是因为那块蕴含小世界的长命锁?
陆行渊的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些问题只有陆晚夜能给他答案。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你这个样子可不利于融魂。”
小世界内,陆行渊因为东皇钟一连走神多次,这让给他讲解雷池状况的陆晚夜忍不住侧目。这些天以来,他还没有见过陆行渊这个样子,关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是陆行渊去融魂的关键时刻,一点差池都会让局面瞬息万变,陆晚夜不敢拿他的安危去赌。如果陆行渊不能调整好状态,他会把这件事往后推。
陆行渊轻揉额角,看着陆晚夜欲言又止。他这个样子要说没事,狗都不信。
陆晚夜见状道:“你我父子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陆行渊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知道我就算问了,爹也不会告诉我答案。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也省得你听了为难。”
陆行渊回到魔族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在小世界进进出出,如果陆晚夜真的想要他知道,根本就不会瞒着他。他之前心里就有所怀疑,此刻便顺着这个思路走。
如果陆晚夜开口,他就能问,如果陆晚夜不开口,那就是拒绝。
陆晚夜闻言顿时了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反而多看了陆行渊两眼。他儿子和他耍心眼,嘴上说着不说,却已经把问问到嘴边,试探他的态度。
“你想知道什么?”事关儿子融魂,陆晚夜松了口。
陆行渊直接道:“东皇钟。”
战事因东皇钟而起,陆行渊只说这三个字,剩下的就让陆晚夜斟酌。他觉得能说多少,就会告诉陆行渊多少。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陆晚夜竟觉得陌生,他沉思片刻,清风拂过他耳边的鬓发,他微侧的脸在此刻看起来有些严肃。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解答陆行渊的疑惑,反而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接受始祖之血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或者看见什么?”陆晚夜敛了笑意,透出几分威压。
陆行渊心生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自己听见了几句模糊的话,整个人像是被海水包围。
“我感觉自己沉入水底,水流压迫我的五脏六腑,有种窒息感,可是耳边鸟语花香,应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陆晚夜皱了皱眉,陆行渊经历的,恰恰是他当初接受古魔精血时所看见的。山川草木在深渊之内,海水垂泄千里。那是个飞鸟不过,鸿毛不浮的绝地,而且无解。
陆晚夜神情凝重,但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行渊既然问起东皇钟,那应该知道狩天计划,这是被当成一件事的两件事。
先说东皇钟,它根本就不在陆晚夜手上,陆晚夜甚至连它的面都没有见过。顾诀会发疯,针对陆晚夜,大概是因为他去过一次仙界,还是一个人进去的。
仙界崩塌后,仙门关闭,旁人想要进去,只有等仙门开启。
但陆晚夜是谁?天下第一的炼器师,精通各种阵法,他另辟蹊径摸索到了仙门的位置,成功搞出一条通道。
只不过这条通道并不稳定,随时有崩塌的危险,陆晚夜也是胆大。他进入仙界不是为了寻宝,恰恰相反,他是去藏东西。
那是一样危险而特殊的东西,拿在手上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放在仙界这个坍塌之地再适合不过。如果可以,陆晚夜希望它永远不被启动。
但凡事不能太绝对,多留一个后手总没错。陆晚夜把藏匿东西的地点做成玉简,在他死前,他把玉简交给了云棠。
如有必要,云棠自然会进入仙界,将它取出,用在该用的地方。
因为这次仙界之行,陆晚夜如入无人之地,最后更是全身而退,有谣言不足为奇,但把谣言当真的只有顾诀一人,他坚定地认为陆晚夜和东皇钟有关系。
其实早在陆晚夜被顾诀盯上之前,狩天计划就有了雏形。修为越是接近顶端的人,越能感受到如今天道的残缺和灵力的稀薄。
陆晚夜觉得肯定是他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事,才会让顾诀把他纳入狩天计划,进而挑动三族战争。
结果仗打完了,魔族走了,东皇钟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顾诀兴师动众,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倒是荒域在陆晚夜的算计下恢复生机,魔族从两族的争斗中跳出来,休养生息。
“所以说,有些时候这人还是得听劝,不要想当然,听风就是雨。”陆晚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丝毫没有被人算计冤枉的愤怒。他喝着茶,赏着花,和陆行渊慢慢唠嗑。
他说了重点,没有遗漏,陆行渊却听着不太对。仔细想想,陆晚夜太冷静了,在和顾诀的拉扯中,他看似被算计,却未落下风。
他总有余地和退路,不让自己狼狈。
陆行渊不禁心生疑惑,他的父亲真的对东皇钟一无所知吗?
“我怎么觉得你没和我说实话?”陆行渊拧眉道:“我们之间也需要拐弯抹角吗?”
陆晚夜的脸上有了笑意,道:“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行渊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印象里,陆晚夜也不是一个会用花言巧语来掩盖事实的人。
“你明知顾诀在针对你,为什么不避开?”陆行渊还是不理解。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陆晚夜目光幽深,他端着茶杯,头微扬,视线上移,看着海棠垂下的花朵道:“我们面临的困境不是族群的争斗,而是这片天地。当我知道这片天地的灵气不足以让我突破圣人境后,我就明白我走到尽头了。”
这事陆行渊听顾诀提到过,但此刻再听陆晚夜所言,那种心情截然不同。陆晚夜风轻云淡,话语里没有不甘,也没有自暴自弃,他从始至终,都维持着风度,淡定从容。
可他越是如此,陆行渊心里就越不好受。
“真君的寿元足够我活个千万年,运气好,熬死一个圣人境,我就能突破圣人,但那又有什么意思?”陆晚夜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这片天地出了问题,修炼反而是杯水车薪,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但我牵扯颇深,又因为东皇钟被两族盯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适合破局。”
陆晚夜转头看向陆行渊,只这一眼,有些话就不言而明。
顾诀有他的狩天计划,陆晚夜也有他的补救措施。一个修者,修为走到了尽头,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与其为了捉摸不定的未来徒生杂念,不如把位置让出来,让年轻人登上舞台,大展拳脚。他们年轻,单纯,鲜活,还有拼劲,没有太多的束缚,反而更适合横冲直撞,不按章法出招。
这片天地太过死寂,正需要这些新鲜血液。
“我有些时候都在想,我把问题留给你,会不会太过为难你?”陆晚夜心生歉意,有些事本该由他来承担,但计划不等人,时间不等人,他做不到完全没有纰漏,就让陆行渊去独自面对。
“你不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才是真的在为难我。”陆行渊有些无奈,陆晚夜是没有骗他,但也没有完全坦诚,他总觉得他还是有所隐瞒。
“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知道的不一定对,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陆晚夜打了个哈哈,复杂的部分又丢给了陆行渊。
天道有缺,寻道而补,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就会发现它根本就没有头绪。
陆行渊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道:“看来还是要去找东皇钟,如果找到了,是不是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陆晚夜目光微沉,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眺望院墙外的天地,淡淡道:“不要相信东皇钟。”
第六十九章
饶河外,魔界。
此地也曾是一方福地,灵力充沛,人杰地灵。但两百多年前的战争把一切毁于一旦,被撕裂的空间,无处不在的飓风和日渐稀薄的灵气将这里变成凶险之地,平日除了前来历练探险的修士,几乎见不到别的人影。
今日风和日丽,肆虐的飓风比往常小了些,一道身影在空间裂缝间穿梭。不同于小心翼翼的历练者,他一路上没有丝毫的停顿,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灵力外放,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完全把他和周围的危险隔开。
身在此地的修者各自为营,早已练就一双识人的眼睛,看见这人朝着魔界深处一头扎进去,就知道他来历不凡,纷纷侧目。
有人窥见来人容貌,微微挑眉,喃喃道:“仙皇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魔界深处是众人合力大战陆晚夜之地,在战争和阵法的双重夹击下,这里布满了空间裂缝,危机四伏,修为微末之辈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前来历练的修者完全不会进入此地。
谢道义避开飓风的攻击,在一块稍微平缓的地带落脚。
这里处在背风处,残存的灵力维持着微末的生机,残垣断壁间长出几株野草,纵然在风中被吹弯了腰,依然生机勃勃,给这荒凉之地添几抹绿色。
谢道义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颗枯死的海棠树下,那里站着一个人。轻纱素衣,头上戴着一支海棠发簪。
“云棠,我来接你回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谢道义朝着海棠树走去。
云棠转身看向他,喝道:“别过来!该说的天衍宗都已经和你说了,我们没有单独谈的必要。”
“师无为所言如何能够代表你?我们夫妻一场,成亲两百多年,这些情分你当真说散就散吗?”谢道义没有刺|激云棠,她让停,他就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
他神情哀伤,心有不甘,直勾勾地看着云棠道:“如果你是因为陆隐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爱你,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
谢道义放低了姿态,面对云棠,他不像是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仙皇,倒像是为情所伤的痴情人。即便知道云棠一直在骗他,他也找借口为云棠开脱,愿意看在云棠的面子上,接受这个情敌的儿子。
可云棠还是执意离开,断了他们的夫妻情分。甚至不是亲自出面,而是让天衍宗和他谈。
云棠站在枯树下,冷笑一声,道:“谢道义,这二十多年来,我可曾给过谢陵一个好脸色?”
谢道义面色微僵,云棠自己尚且做不到如此大度,又怎么相信谢道义会如此好心?若谢道义反驳,就间接说她心胸狭隘,反而适得其反。
谢道义此行是要把人劝回去,而不是和她硬碰硬。
“云棠,我也是个男人,我确实会在意你和陆晚夜之间的事,但我也清楚,那早已是过去式。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谢道义吐露自己的心声,他确实在意过,吃过醋,但都是因为他太喜欢云棠。
“你的心意?”云棠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不也在需要有人做卧底时,默认顾诀把我推出去?你的心意和权势比起来,一文不值。”
谢道义脸色一沉,神色有些尴尬。之前做着夫妻,云棠还给两分薄面,现在和离,云棠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和谢道义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以他们的修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她的神情太过冰冷,让这不远的距离产生无形的隔阂,难以跨越。
谢道义心里的不甘又重了几分,压着怒意道:“你说我不是真心,又为何要嫁给我?”
“我为什么会嫁给你,我以为你再清楚不过。”云棠神色越发冰冷,眼底是讽刺之色。
当年三族大战,云棠亲手杀死陆晚夜,让所以人以为她和陆晚夜没有感情,顺便还掩盖了陆行渊的存在。
她本以为此事后,她能全身而退,岂料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入另一个棋盘。谢道义以权势为诱饵,开出丰厚的条件,又把求娶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完全把云棠架在火上。
战争让局势动荡,天衍宗需要皇朝这个助力来震慑下边蠢蠢欲动的宗门。
云棠这颗棋子再度走上棋盘,这一次,除了原本就有的筹码外,顾诀手上还多了陆行渊这个威胁。
盖上盖头,云棠只当自己和陆晚夜一起死在魔族,这身皮囊谁爱要谁要,她不稀罕。
谢道义攻于算计,他一步步设计达到目的,此刻却反问云棠为何下嫁。
云棠只觉得可笑。
云棠轻蔑嘲讽的口气让谢道义维持的平静出现一丝裂缝,他以为的情深意切,不过是逢场作戏,至始至终只有他在乎这一切。
这个结果比陆行渊的身世更让他难以接受,他可以容忍云棠的过去,但不能容忍云棠的心不在他身上。
“这两百多年,可真是委屈你了。”谢道义神色阴沉,皮笑肉不笑道:“你不爱我还能粉饰太平两百年,看来陆隐川功不可没。”
云棠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云棠用亲情绑架陆行渊,让他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在他心里,云棠是个完全不称职的母亲。
可是他不知道,他也是牵制云棠的棋子。师无为那么讨厌他,也替他把身世瞒的好好的,从来没有往外泄露,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越少的人知道,才越方便威胁云棠。
只要他在天衍宗的手上,云棠做什么都需要三思而行。
一直以来,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牵制,只不过云棠有别的打算,从来没有在陆行渊面前露出半点异样。如今陆行渊一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她,控制她,她也干脆地抽身离开。
谢道义见云棠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云棠留下来,不是因为感情,甚至不是因为谢迟。
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即便平日里在云棠跟前受尽宠爱,最终还是不如陆隐川来的分量重。
欺骗和真相让谢道义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来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全部化为乌有。
嫉妒让他心如火焚,不愿意面对的在这一刻都要面对,他心中有多痛,就要云棠和他同样痛苦。
“顾云棠,你以为陆隐川顺利回到魔族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你可别忘了,他还有你这个弑君的娘亲!你欺骗魔族,杀死陆晚夜,对他们而言,你就是叛徒。陆隐川夹在你和魔族之间,无论他怎么选,他都不能两全。”
谢道义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看见云棠在她的话语下皱眉,他心里就有种扭曲的畅快,继续刺|激她道:“一旦陆隐川有了缺憾,他的无情剑道就不会完美,走火入魔,遇上瓶颈是迟早的事。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你究竟是好心还是狠心?”
谢道义句句诛心,云棠淡然地扶了一下头上的簪子,道:“他不用选,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必要。他是魔族,终将回到族人的怀抱,登上王位,他的娘亲死在战争中,留下的这副皮囊,不值得他选。”
陆行渊被天衍宗找回来这件事,云棠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人带回来后,师无为才派人告诉她。
因为意外没有回到荒域,反而和狼群一起长大的孩子,虽然语言退化,行为方面趋向野兽,但身上依然带着陆晚夜和云棠的影子,又倔又不服输,不卑不亢,宁死也不向仇人低头。
云棠很欣慰也很心疼,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让她不寒而栗的恐惧。她身在棋局,戴着镣/铐和枷锁,拿什么护着这个流着魔族血脉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天衍宗的决定就来了,他们想要她成为陆行渊的心魔,于是就有了带着利益色彩的爱护。
明面上,师无为让她做控制孩子的缰绳,是利用,实际上她以此为遮掩,才能正大光明地护着他,而不会引来任何的怀疑。
因为这是她和师无为的交易,是师无为提出来的方案。
可是这还不够,师无为步步紧逼,云棠远水难救近火,她把目光投向顾诀。她用顾诀给的条件做交换逼顾诀出手,却把自己藏在暗处,不肯露面。
她借很多人的手表达了感情,却从来没有出面过。
一直以来,她有意让陆行渊以为,她对他只有充满利用的感情。唯有失望,憎恨,才能让陆行渊有理由挥剑断情,破局而出。
那日在天衍宗,陆行渊看破心魔,突破渡劫,留下一地的烂摊子抽身而去。云棠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可她不后悔,她很高兴,因为她的孩子走上了她所期待的道路。
她没有成为他的拖累,即便到了魔族,她也只是一个不称职,不需要在意的娘亲,不会影响他奔向自己的族人,被族人所接纳。
她拥有了他两百余年的时光,虽然有很多的不完美,但已经足够了。
谢道义闻言不寒而栗,他这些年没能发现陆行渊和云棠的这层关系,云棠对自己的狠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可怜。你的人生被顾诀操控,你最明白当傀儡的滋味。可悲的是你为了陆隐川好的方式,也是让他被你操纵人生。”谢道义面带讽刺,比起在族人和亲人之间做选择而产生的遗憾,因为没有选择而生的误会带来的愧疚更让人难以接受。
云棠太极端,她极端到没有想过陆行渊能不能承受这一切。她所谓的好,比利用感情更让人痛苦。
“可怜这个词只适合弱者。”云棠嘴角微扬,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她轻撩耳边被风吹乱的鬓发,那双桃花眼多了柔情:“你不会明白我和晚夜对他的期望。”
听见陆晚夜的名字,谢道义面色霎时阴沉:“叫的可真亲热……”
他话音未落,心头一跳。当年那场大战虽然是人族和妖族胜利,可是狩天计划的推行毫无进展。
云棠是最关键的那颗棋子,她亲手杀了陆晚夜,平了当时的很多流言蜚语。但如果这一切只是她和陆晚夜的局,她从始至终就是站在陆晚夜那边呢?
天衍宗知晓陆行渊的存在,必然也知道云棠对陆晚夜的感情。谢道义当初求娶,除了利益外,说不定也正中天衍宗下怀,让他们借此机会,彻底抹去云棠的感情。
陆晚夜真的不知道东皇钟吗?云棠当年传回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真?
谢道义身上的灵力奔涌而出,目光凌冽:“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必须请你一叙!”
第七十章
小世界内昼长夜短,时间流速和外界一样,小世界内过了多少日,外界就是差不多的时候。
陆行渊在陆晚夜的安排下进入雷池融魂,雷池内天道自成,那股威压并不逊色雷劫,只是威力要小很多,也更容易把握。
雷劫不会无缘无故凝聚,这种时候就需要用别的东西把雷劫引出来。正好陆晚夜最近炼制了不少需要雷劫淬炼的法器和灵器,一股脑地交给陆行渊,他在外看着,不会让他出事。
一般而言,以器雷淬体,最后那道雷要还给器本身,才能达到淬炼器的效果,一举两得。但陆晚夜怕效果不够好,让陆行渊无需顾虑,他财大气粗,器毁了就毁了,最主要的是儿子平安无事。
陆行渊自己琢磨了一下,能引天劫的器,最少是地级的水准,他才接手魔族,需要精打细算,不能跟着父亲铺张浪费。如果不需要最后一道雷劫也不影响他融魂,还是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淬炼出来。
是赏给魔族,还是留做己用,都由他处置。
雷池内银龙竞走,电弧交错,看似细小不起眼的一道银色电流,说不定下一刻就乍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展,在雷池中布下银色的电网。
陆行渊置身雷池,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和这个自然形成的大道相比,他们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陆行渊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在外等候的陆晚夜,召唤出他的本命剑,破厄。
雪色清亮的剑光和雷池中的银色闪电相互辉映,陆行渊谨慎地抛出一个未完成的法器,揭开上面的封印,磅礴的灵力直冲雷池。
下一刻,雷池内阵阵轰鸣声响,无数银色的闪电暴走,它们两两汇聚在一起,像麻绳一样地相互交缠,拔地而起,很快便天地相连。
陆行渊置身其中,不由地头皮发麻,但他没有退,反而控制着法器,提着破厄冲上去。
雷池内没有具体的雷云,需要渡劫时,一整个雷池都是雷云。银色的闪电照亮陆行渊的脸,他神情严肃,没有半点松懈和轻视。
他分魂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来,他的人生从来就不完整。
陆隐川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人,他处理陆隐川不能处理的情绪,他们在别的事情上会有分歧,只有单一的一面,唯独在谢陵的事情上出奇的一致,完整而不突兀。
除了悬崖上的那次选择。
雷劫是融魂的契机,也意味着他的人生回到正轨。他应该身在此地,长在此地,既然回来了,就该是完整的自己。
陆行渊的身影穿梭在雷劫中,陆晚夜就站在雷劫边上,目光一直追逐陆行渊的身影,一颗心随着他不断地在雷池中闪现而变得不安。
陆晚夜为人父的时间不过两载,计划出了纰漏,本该孩童时回到他身边的孩子,转眼就成了大人。要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他又不能让陆行渊变回孩子。
人要往前看,他也会宽慰自己,这个时间段的他也能做很多。
陆行渊进雷池前,他是风轻云淡,人真正进去了,他反而多了牵挂。
注意力跟着陆行渊跑了许久,陆晚夜才惊觉自己屏气凝神,忘了呼吸。好在他一个残魂,呼吸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无关紧要。
银雷铺天盖地,陆行渊逐渐适应了那样的冲击,手里的法器一个接一个地扔出去。陆晚夜见状,知道没有大碍,淡然一笑。
时光匆匆,融魂不能急于求成,陆行渊进一次雷池,出来后就要修整一段时间。
在陆晚夜制订的计划中,除了融魂还包括灵力上的共融。
陆行渊身负道骨魔魂,小时候没少吃它们的苦头,师无为将他分魂,也是间接的将这两样东西分开。面对灵力的碰撞,道骨和魔魂会有一定的排斥现象,这就需要用灵力去疏通。
“你或许会成为第一个特殊的存在。”陆晚夜监督陆行渊的训练,看着他的状况日渐好转,魔魂道骨的排斥现象消失,心里十分欣慰。
陆行渊挑了挑眉,拥有道骨的魔族,世所罕见,他应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修炼之于,陆行渊也会偶尔露面关切一下魔族的要务。他之前安排怀竹将魔族的消息网放下去,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大陆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
眼下的局势和他当初料想的差不多,他在惩戒台抖出天衍宗的丑事,给天衍宗招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大削弱了它对其他宗门的掌控力。
以御兽宗为首的势力率先发难,不再以天衍宗为首,之后就是身为邪宗的魔情宗。
他们宗门本来就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因为遵守天衍宗以前定下的规矩,行事乖张之下又有些许憋屈。现在找机会和天衍宗撕破脸皮,他们自然要按照自己宗门的规矩生活。
另一个邪宗三尸宗亦是蠢蠢欲动,可惜它和天衍宗有着极深的利益往来,没有办法完全脱身。
除了宗门势力外,皇朝那边也有了动静。
陆行渊走后,云棠和谢道义分道扬镳,云棠甚至连面都没露,直接让天衍宗去和谢道义谈。
天衍宗和皇朝的利益亦是摇摇欲坠,虽然还有谢迟这个桥梁,但要靠他成大事还是有些困难。
世人无不猜测云棠此举和陆行渊有关,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枕边人带着前夫的孩子生活在他身边,把他瞒在鼓里。
眼看天下局势日渐动荡,宗门之间的摩|擦越演越烈,为了平衡局势,三位圣人出面协调。
他们勉强维持了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但宗门势力决心脱离,不受天衍宗所控。众怒难犯,顾诀也不能强人所难。于是以天衍宗为首的宗门势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彻底宣告结束。
此后各门各派之间,实力为尊。
陆行渊看着这些消息,唯一诧异的只有云棠和谢道义和离,他想过他们之间会生隔阂,但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各自为营。
谢道义这个人,明面上是君子端方,有礼有节,对外张弛有度,不露厉色,实际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对云棠是占有欲多过爱慕,他会放手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云棠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可是云棠对他一点也不好,他心里说不定还在为此难过。要是我现在告诉他这件事,不是雪上加霜吗?”
院子外,怀竹的声音徐徐飘来,人还没有露面,那杞人忧天的毛病已经透过话语泄露出来。
听见云棠的名字,陆行渊敛了自身气息,收起手上的玉简,不动声色地听外面的声音。
“说就说呗,怀竹,他现在是君上,不是需要我两保护的小屁孩。既然尊他一声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跟在怀竹身边的人是梅洛雪,她这话倒是中肯。
“可是……”怀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犹豫,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不明白,云棠为什么对君上那么差?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他遭了大罪,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梅洛雪脚步微顿,转头看了怀竹一眼,狭促道:“我也觉得云棠此举不对劲,要不下次遇见她的时候,你帮忙问问?”
怀竹顿时苦着一张脸,道:“哪有什么下次?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怀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边人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怀竹顿时警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慢慢地抬起来头看过去,正对上陆行渊那张刀刻斧凿般的俊脸。
他站在廊下,落日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站了很久,怀竹的话多半是听进去了。
怀竹心里咯噔一声,就听见陆行渊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云棠,怀竹求助的看向好友。梅洛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说呗,他有权知道。”
怀竹无奈,道:“云棠和谢道义|解除道侣关系,之后前往魔界落脚。谢道义心有不甘,追到魔界想带她回去,但不知为何大打出手。据附近的修士所言,他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之后就看见谢道义狼狈离开,云棠自那时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怀竹一边说,一边注意陆行渊的脸色,她怕他激动,更怕他压|在心头。
陆行渊静默良久,面上无悲无喜。夜风拂动衣袖,碎光让身前的影子逐渐淡去。
怀竹拉了拉梅洛雪的衣袖,示意她多少说两句。
梅洛雪轻咳一声,道:“魔界那块云棠比谢道义熟,她说不定趁此机会脱身了。”
陆行渊抬头:“魔界不复存在,如今剩下最多的是空间裂缝和飓风。”
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陆行渊以为他能无动于衷,没想到还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心乱。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了句还要继续闭关,就把怀竹和梅洛雪打发走了。
回房返回小世界,陆行渊站在庭院外面,迟迟没有进去。
云棠失踪了,这个消息他该告诉陆晚夜吗?他们夫妻一场,到现在也还有几分情意在里面。可是告诉他,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陆行渊沉默片刻,等他走进小院,心里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陆晚夜一如既往地在炼器,陆行渊没有躲器雷,淬了不少法器,陆晚夜正在回炉再造,加固法器的坚|硬度。
器鼎内,火焰熊熊燃烧,给陆晚夜的眉眼添了几分艳色。他侧坐在器鼎旁边,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斑驳,上面布满了刻痕和裂纹,显然它曾跟着主人身经百战。
陆行渊内心的迟疑在这一刻归于平静,他走到陆晚夜身旁坐下,盯着陆晚夜手上的那柄剑,问道:“我娘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七十一章
如果没有顾诀,没有狩天计划,云棠应该是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陆晚夜手上这柄伤痕累累,看上去就充满故事的剑,正是当初他替云棠修本命剑时,让梅洛雪交给她的临时法器。
她到了魔族开门见山,把自己的身份任务说的明明白白,便觉得之后的事和她没有关系。陆晚夜留她在这里住下,以免顾诀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人在这里,心思却在天下,每每听到什么地方有不平事,她都会仗剑而去。再后来,在魔族住的时间长了,魔族周边的灾祸她也顺便管一管。
都不需要陆晚夜或者其他人出手,她听了风声,保准办的又快又好。
魔族平白受她恩惠,一开始的成见渐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是那个不会和人打交道的性子,冷着脸来冷着脸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高傲,不好相处。实际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左右没有事端,大抵不需要她帮忙,她就一个人呆着。
渐渐地,魔族也习惯了。他们和她打交道的少,需要感谢的时候,就把陆晚夜推出去。
陆晚夜也是因为炼器和她熟络起来,除了本命剑,云棠也损了一些法器和灵器,陆晚夜全包了,一来二去,他们也能聊上几句。
云棠喜欢魔界,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其实陆晚夜之前也好奇过,她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来魔族做卧底?他让怀竹去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她和顾诀关系不太好。
关系不好又要听从安排,陆晚夜便猜到这其中有龌龊的手段。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作为外人不便多言,他能做的就是让云棠在魔族住的安心,不被叨扰。
后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到了可以把酒言欢的地步。陆晚夜还问了云棠一些喜好,知道她喜欢海棠,趁人出门行侠仗义的功夫,亲自去人族买了一颗海棠树,移栽到抱月仙居给云棠一个惊喜。
正值海棠花期,那颗树在仙法的维持下长的很好。繁花一树,花开似锦,花瓣红里透着白,好看极了。
树种在院子里,云棠一推门就能瞧见。她先是惊诧,以为自己走错了,确定是抱月仙居后,她很快联想到陆晚夜身上,那份惊诧就变成了陌生的欢喜。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外,还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喜恶,她的喜怒哀乐在顾诀的眼里,就是多余的情感,无用,累赘,顾诀只会叫她摒除。
云棠站在院子里,盯着月下的海棠树看了很久很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疲倦在这一刻消散一空,她容光焕发,常年不带情感的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她听见陆晚夜的脚步声,月下回头,漂亮的眉眼灼灼生辉。
她本就生的好看,迎着这月色,更是漫出不食烟火的气息,超凡脱俗。
陆晚夜倚靠在院墙的小门上,环抱双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
云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久,红|唇轻启,略显生硬道:“谢谢。”
她不习惯给人道谢,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异样的别扭。
陆晚夜目光沉静,笑道:“不用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帮魔族清除附近的妖兽邪祟。”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我们修道者应该做的。”云棠没有居功,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修道握剑,为的就是惩恶扬善。
她不在意,陆晚夜却不这样认为。
“这些事在你看来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善事无小事。你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却省了我们很多麻烦。而且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你的好意我心里都记着呢。”
陆晚夜站直身体,朝着云棠走来。他压低一枝花,微垂的花朵就在云棠头上,娇嫩的颜色衬的人乌发雪肤,格外动人。
云棠自知说不过陆晚夜,没有多做争辩,她微扬头,压低的花枝垂在额头上。陆晚夜怕唐突了她,松开了手,树枝轻轻弹回去,花朵摇曳。
“我原不知海棠也有很多种类,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种,瞧着这株好看就带回来了,你别嫌我笨手笨脚才好。”
陆晚夜知风月,却对这些花花草草没有数。到了人间一问,才知道海棠不止一类。旁的他也看了些,但没看上。
“这是垂丝海棠。”云棠垂眸,淡淡地给陆晚夜解释。她在天衍宗种的是西府海棠,她爹娘就是因为这花结缘。
陆晚夜观察云棠的神色,道:“你给我讲讲,我做个准备,下次就不会一问三不知。”
云棠嘴角微扬,道:“海棠又名晚夜玉衡……”
话音未落,云棠不由地看向陆晚夜,迟疑了一下,道:“你叫晚夜?”
云棠的声音很轻,她除了第一天点名道姓的找人外,平日里对陆晚夜都是称魔君,一来二去倒是不怎么提及他的名字。
今夜因为这一株海棠,她念的是他的名,本说的极其自然,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漫出几分暧|昧。
陆晚夜心漏一拍,不自在地抬手掩唇轻咳,他的名字和海棠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巧合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听见云棠念出来,他却希望有那么点关系,能够让他们更亲近一些。
这个亲近的念头刚一冒出来,陆晚夜就愣住,随后惊讶自己心中所想,耳朵不争气地红了,看向云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可言说之意。
他自知此事荒唐,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恨自己此刻手上没有一把扇子可以降降温。
云棠不解道:“怎么了?”
陆晚夜垂首浅笑,掩盖自己的失态:“花香馥郁,我怕自己沉迷而不知。”
云棠歪了歪头,直言不讳:“海棠无香。”
没有味道的花,不管多么漂亮,都不能用香味来迷惑他人。
陆晚夜此前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云棠说出来后,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抬眸看着云棠,迎着这月色道:“谁说海棠无香?在我来看,海棠清新淡雅,妙不可言。”
云棠刚想辩驳一二,就被陆晚夜灼热的视线盯的脸颊发烫。陆晚夜说的真的是花吗?他说的明明是人。
以花为喻,迂回婉转,却又动人心弦。
云棠后知后觉,在海棠树下,在月色里,夜风吹乱了长发,也吹乱了心中的平静,掀起波澜。
陆晚夜意识到自己对云棠的感情,那份欣赏早已变味。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图方便,不想费心费力地对付人族的探子,才把云棠留下来,那后来便是看中云棠身上那股修道者的慈悲。
云棠修的是顾家的无情剑诀,在外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但真正接触后陆晚夜认识到了云棠的另一面,她的人生有着让人羡慕的声望名利,却缺少关怀爱护,她在顾诀的支配和控制下长大,依旧有一副侠骨柔肠掏给天下人。
她从来就不是无情之辈,只是这个情隐藏在冷漠的面具后,让人看不清。
她想摆脱顾诀,御剑天下,杯酒红尘。但最终顾诀用更深的羁绊将她束缚在棋盘上,想要鲜衣怒马,无拘无束的姑娘向着光明而去,却身带枷锁。她看着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沐浴天光,却再也没有笑过。
陆晚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残剑收起来。自从陆行渊回来后,他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陆行渊的言行举止中,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太了解云棠,而云棠又太了解顾诀。
像顾诀那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离间一切可以离间的关系,然后自己置身事外,继续做他的世外高人,看着棋子相互争斗。
云棠想要护着陆行渊,又不至于日后成为他的拖累,被顾诀反过来利用,就会借别人的手来照顾陆行渊,而自己从始至终只扮演恶人的角色,制造最直观最行之有效的矛盾。
她不需要瞒过顾诀,只需要瞒过陆行渊,甚至没给陆行渊选择的机会。
这是陆晚夜最忧心的,也是最无奈的。
陆行渊早就有所预料,他眼里的云棠和陆晚夜心里的云棠不一样,但还是低估了这其中的差异。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有些陆晚夜欲言又止的话,他听明白了。
云棠的好是以一种他不能接受的方式来实现。
自以为是的好,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行渊想到自己,这一刻他不再对陆晚夜有所隐瞒,他告知了魔界发生的事,紧跟着宽慰道:“魔界那边只是几个修士所言,我会让怀竹继续盯着,不会让她出事。”
陆晚夜并没有露出着急担忧之色,他目光幽深,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思索道:“她没事,我在她身上留了神识。如果她濒临死亡,神识触发,我能感应到。”
陆行渊:“?”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爹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才能让他笃定这两百年间,没有变故?
感受到儿子的疑虑,陆晚夜笑道:“她的头上应该戴着一支海棠发簪。”
陆晚夜后期锻造的特殊物件不多,海棠簪子算一个。虽然他的那道神识是为了另一件事护云棠周全,但不代表在其他危险上不会触发。
陆行渊回忆了一下,云棠确实有这样一支簪子,她说过那东西对她意义非凡。
陆行渊很是淡定,他现在对这种事已经接收良好:“她无碍却有这种传言,难不成是谢道义动了手脚?”
陆晚夜摇头:“错了。”
谢道义应该是真心去找云棠,动手是临时起意,他来不及思索那么周全的计划。但云棠不是偶然走到魔界,而是从陆行渊离开后一直在魔界。
那个地方多空间裂缝,还不缺目击者,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做到“意外身亡”。
“活人办不成的事,死人很方便。”陆晚夜舒服地躺下,闭目养神道:“你都走了,她不可能还留在那地方。”
第七十二章
风月无边楼的景色,纵然是在梦里,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陆行渊因为融魂错过了几次和谢陵约定的日子,这次出关处理魔族的要务,又遇上云棠这事,和陆晚夜多聊了几句,倒是正好赶上时候。
他一睁眼就坐在谢陵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方桌,谢陵在练字,面前放着笔墨,铺着宣纸。
谢陵身为皇子,识文断字是基本,陆行渊教他那几年,也督促他练过字,一笔一划耐心教导。
许是被云棠那事闹的,陆行渊此刻心情不怎么好。看见谢陵练字,他没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谢陵。
算算时间,他们分开快大半年了。荒域没有四季,每天都是一样的天色,偶尔下点小雨。但外界不同,这个季节应当是入了冬。
风月无边楼外山水闲适,一切静谧和谐的恰到好处。
陆行渊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突然就飘远了。当初在皇朝,他对谢陵若即若离,理智上是知道避嫌,以免让谢陵成为眼中钉,情感上却还是记挂,总会想办法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确保安全。
谢陵在宫里没个倚仗,一直很听他的话。他是谢陵精神上的寄托,情感上的依靠。他没在资源上亏欠这个孩子,但在感情上他的一意孤行,自以为是不知道留下多少苦楚,以至于谢陵后来选择自戕。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候,他和云棠是那么的相似。他们都以一种极端走进死胡同,把那些好变成软刀子,不致命,却让人如鲠在喉。
云棠做足了恶人相,但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希望他过的好,希望他不被拖累。她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就像他给谢陵安排好了一切。
云棠的自作主张让他意识到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对谢陵而言,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放下。他之前有意忽略前世的影响和矛盾,现在却不得不正视。
他斩道后尚且不能对云棠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对他有感情的谢陵?
“师尊,你有心事?”
陆行渊没说话,谢陵就练了一页纸,等他放下笔,陆行渊还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眼睛是在看他,却没有焦距,可见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听见谢陵的声音,陆行渊回过神,习惯性道:“没事。”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这话答的太快。他一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底,不管是什么样的麻烦,都是靠自己解决,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这说的好听点是特立独行,说的不好听就是画地为牢。
以前没有可以交流谈心的人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局面不一样了,他还是这个样子,那种排外感就显露出来。
他是真的没事吗?不,他心里装着不少的事,藏着不少的话。
陆行渊的注意力再次落在谢陵身上,迎着谢陵关切的目光,他不禁想,眼前这人是自己认定要陪伴一生的道侣,如果在他面前,他都需要把自己藏起来,又谈何相伴一生?
他们之间需要坦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在一起,语焉不详地糊弄。
“小狼……”陆行渊开了口,斟酌道:“之前天衍宗为了控制我,让我有弱点,把你当成棋子推到我面前,我为了不受天衍宗制约,对你百般刁难,让你过的很不如意。”
陆行渊一边说一边观察谢陵的神色,见他没有排斥这话,才继续往下道:“我这个师尊当的不好,为什么你还会……倾心于我?”
谢陵收拾桌面的手顿了顿,无意识地收紧手指,力道重的穿透了手上的宣纸,但他浑然不知。他心里盘旋着陆行渊的话,陆行渊又一次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明明他也是身不由己的笼中人,却用羽翼把谢陵牢牢地护着,除了他的苛刻,旁人的刁难威胁还到不了谢陵跟前,就被他尽数挡回去。
他对谢陵不好,可他有轻重,旁人就不一定了。
陆行渊没到皇朝前,谢陵见识过太多的恶意,所以他分辨的出好歹。如果不是后来陆行渊把他推出囚笼的手段太绝,不给他任何的温情,他也不会步步错下去,由爱生恨,越来越偏激。
“我娘是妖族和人族博弈的牺牲品,我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悲剧。可是遇见师尊以后,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谢陵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一点点梳理心里的感情。
一开始他把陆行渊当成救命稻草,那种心态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绝望中生出一点零星的希望。后来在陆行渊的教导下,他的心态逐渐发生改变,他识文断字,明事理,黑暗落寞的世界落进阳光,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陆行渊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在绝境中走出一条路,他越发觉得陆行渊强大,无所不能。他尊他为师,敬重他,崇拜他。
再后来,少年人情窦初开,那些感情渐渐地又是另一番模样。特别是在谢迟的刺|激催化下,他站在陆行渊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轻轻靠在他背上时,他感受道陆行渊背脊的宽阔和安稳,汹涌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
他曾茫然无措,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对。
陆行渊是师尊,是长辈,他对长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在要是被旁人知道,肯定要说他大逆不道,欺师犯上。
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越是压抑,越是在乎。小到生活习惯,个人喜好,大到衣食住行,情感所向。
他在梦里和人看星星看月亮,多的是人世间的风花雪月,在现实中却不敢直视不敢靠近。
“我在师尊面前总想和谢迟争个高下,不是我善妒,是我想师尊多看看我。”谢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心中酸楚,却不愿意被人瞧出来。
陆行渊和谢迟虽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待他却不怎么好,只不过那个时候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他在谢陵身上的注意力,方便把谢陵藏起来。
为了谢陵,他做哪些违心的事都变得得心应手。
谢陵从前不知,现在却想明白其中蹊跷,陆行渊为他做的远比他看见的多。可他未曾看破这棋局,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陆行渊,从天光之下走回黑暗之地。
眼看谢陵情绪低落,嘴角笑意泛苦,眼底是悲伤之色,陆行渊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他呼吸一窒,便感到细细密密的疼。
这一刻被他算计的谢陵就是被云棠算计的他,他真切的感同身受,甚至明白痛楚从何而来。
他比云棠做的更绝,真相对谢陵而言,犹如凌迟。
陆行渊抬手,隔着眼前的这方桌子,他能触碰的是谢陵的手。毕竟是男子,谢陵的手不像女子那般纤细柔软,反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指甲掐进肉里,在掌心留下月牙痕迹。
陆行渊的接近让他慢慢地松开手,手心出了汗,有些湿润。
他垂着头,耳朵耷拉下来,嗡声道:“我是天衍宗借走的棋子,是束缚师尊的枷锁,我是不是让师尊很为难?”
陆行渊摇头道,他不是因为谢陵是棋子才救他,而是在救了他后才知道他被当成了棋子。
“我真心收你为徒,无关棋局。”陆行渊道:“百年来,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控制,可你还小,我深陷泥潭,不能把你也拖下来。”
谢陵红了眼眶,哑声道:“我之前不敢问师尊的心意,如今却想讨个明白。”
陆行渊手掌收拢,把谢陵的手扣在手心。谢陵的喜欢是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递增,而他的喜欢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把谢陵护在羽翼下,护着护着,就护出了别样的心思。谢陵觉得自己喜欢上师尊是大逆不道,而他觊觎徒弟,就是为长不尊。
他的感情变质远比谢陵晚的多,等他意识到,已经是很久以后。他记得那是一个雨夜,谢陵受了罚,生闷气躲着他,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肯出来。
陆行渊等他睡着了才去看他,他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那是最孤独也最有安全感的姿势,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睡梦中也委屈极了。
陆行渊心疼,他给他擦眼泪的时候,谢陵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随后整个人就靠过来,他把头埋在他的掌心,像小狗一样乖巧地蹭了蹭,嘴里嘟囔着师尊。
陆行渊有被吓到,以为他醒了,立刻板起脸。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谢陵也没有反应。他并没有醒,只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生贪恋,就想握在手心。
“我那天晚上就坐在你床边,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后来大概是知道有人陪着你,你渐渐地放松身体,半夜还踹被子。”提到往事,陆行渊嘴角多了两分笑意:“那张床是你小时候睡的,你躺在上面,显得拘束,脚不能伸直,就往床边上靠。我给你盖被子的时候,发现被子也短了一截。”
谢陵的手这会儿就在陆行渊手心,和陆行渊说的是那么的相似,他的脸有些烫,想抽回手,但陆行渊握得紧。
“我一直当你还是孩子,但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你长大了,你小时候的床,小时候的衣服,小时候的被褥已经不适合你,就像哄小孩子的那一套不能再哄你一样。”
陆行渊顿了顿,道:“你长大了,可囚笼还是只有那么一点,你得走到外面去。或许外面的世界没有我,但是有自由。”
谢陵呼吸一滞,这句话是那么沉重,仿佛是一块巨石噗通一声掉进湖底,砸出水花,声响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猜到陆行渊想说什么,面上浮现挣扎和抗拒。
陆行渊握着他的手,掌心的热度一阵阵地传过去,即便有些不忍,还是继续道:“我一步步走进死胡同,逼着你对我举刀,把你推出囚笼,也把你推进深渊。我以为那是对你好,却让你跌入自责和愧疚中。”
“别说了……”谢陵制止了陆行渊的话,他的内心又酸又涩,饱胀的像是一个个气泡,一用力就要被全部戳破。
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个人,他享受陆行渊的付出,又有什么立场怪他?
陆行渊目光微暗,神情坚定道:“小狼,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必须面对。上一世,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里,我不曾说,你不曾知,所以才有我的一意孤行。我不想你把这些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错,为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承担?”
“师尊没有错。”谢陵垂下头,固执地吭声。
陆行渊心里一空,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握着谢陵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由地觉得眼前的方桌是那么的碍眼。他稳了稳心神,把谢陵牵起来,随后一个用力拽进怀里。
谢陵脚下踉跄,侧坐上陆行渊的腿上,单手撑着他的胸膛。
陆行渊直接靠过来,把头往谢陵的肩窝里一靠,炙热滚烫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周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谢陵没有推开他,狼耳朵垂下来,尾巴扫过陆行渊的腿。
陆行渊收紧坏在他腰上的手臂,叹息道:“我娘和我一样,我和你一样,我以前不懂,可我现在明白了。小狼,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陆行渊说的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滑过谢陵的心尖,柔软地不像话,让他止不住心悸。
谢陵只觉得那段痛苦的阴霾被一束光照进来,他的师尊从来就不是要他陷入绝境不可自拔。
谢陵抬起手臂,搂着陆行渊的脖子,他垂首低头,亲吻他的耳朵尖,在他耳边道:“好。”
第七十三章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眨眼间,两年时光弹指而逝。
陆行渊的融魂越到后面进展就越缓慢,倒不是魂魄有什么问题,而是随着融魂而来的两种不同体质的排斥。
在他两岁时,陆晚夜只是暂时给他压制,并没有完全解决。他跟着狼王在山里流浪那些年,因为没有修道,没有触动体质的不同,而他入了天衍宗被分魂,两种体质分开修行,互不干扰。
魔魂没有合适的修炼环境,导致修为相对拉下一大截,融魂到了后期,这点修为差距就暴露出来。它没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在道骨的排斥下很难维持平衡。
陆行渊的修为跟得上,只是要给魔魂一个适应掌控的时间。按照陆晚夜的意思,等体质达到平衡,他只需要再引一次雷劫,就能做到完整。
两年来,陆晚夜对陆行渊悉心教导,一身炼器的本事也交给陆行渊。炼器一为淬火锻造,二为刻画阵法洗灵,陆行渊有点阵法基础,但要学的还有很多。
陆晚夜也不催促,只是让他能学多少学多少。毕竟陆行渊这些日子都是排的满满当当,没有空闲。
魔族的要务陆行渊也处理的得心应手,并没有因为要时常闭关就失去对魔族的掌控。
大陆格局在怀竹的掌握下,消息不断地流入荒域,让陆行渊比较诧异的是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在一段时间的僵局后,再度恢复如常。
“我娘到现在都是下落不明,天衍宗就能冰释前嫌,真是好大的度量。”陆行渊看见这消息,冷哼一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冰冷地不近人情。
云棠失踪之时,只有谢道义在场,谢道义做了什么,外界众说纷纭。
在座的魔族没有人吱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发现陆行渊的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但比起他刚来魔族时的落拓不羁,现在的他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寒意,旁人站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矮了三分。
天衍宗和皇朝的分化不在朝夕,他们之间该有的隐患一个不少,陆行渊现在鞭长莫及,就让他们在得意两日。
人族这边宗门之间多了不少明争暗斗,大陆上很是热闹。在这样的混乱之下,也有不少新兴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比之以往天衍宗一家独大的局面自在不少。
相比之下,妖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怀竹对那边的消息掌握较弱,但陆行渊身边还有个谢陵,他知道的远比怀竹知道的多。
想到自己徒弟,陆行渊脸上有了两分笑意。
在场的魔族不敢直视他,倒也没人注意。倘若他们此刻抬头,就会发现他们的魔君笑的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沈炽?”魔族积压了很多要务,陆行渊这次出关的时间长。平日除了玄弋在他身边晃悠,沈炽也会来聊上两句。
但这几天他都没有瞧见沈炽的身影。
“魔族最近需要一批玉石,他带人去北边了。”梅洛雪回道。
北边只是一个比较笼统的说法,代表的是大致的方位,实际那边宽无边际。它紧靠着荒域,但是不属于荒域,不在龙骨之上。
魔族也是偶然发现那边物产丰富,不仅有玉矿还有灵石,但是因为地势复杂,环境险恶,不适合大量开采,他们有需要才会有所求。
沈炽身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这种危险的活他一般都是抢着干。加上他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去带队大家也比较放心。
陆行渊点点头,交给梅洛雪一个储物戒:“这里面有一些品阶不高的法器和灵器,我之前说过,对魔族有功就要赏,小姑拿去做个统计,按劳分给下面的族人。”
储物戒上没有神识,梅洛雪接过一看,面露异色。这不是陆行渊第一次交给她这些东西,但前后两次的数量都不少。
就像陆行渊说的,这些东西的品阶不算很高,大多悬浮在玄级,但这个数量,是在掏家底吗?若非陆行渊轻描淡写,梅洛雪都要替他担忧了。
“我怎么瞧着这些法器挺新。”
陆行渊处理完事情就先走了,留下星罗殿上的一众魔族。
他们围着梅洛雪身边,心里装着同样的疑惑,让梅洛雪拿出几件瞧瞧。他们这群人里,也有几个接触过炼器的魔族,看着法器上不算熟练的刻画阵法的手法,心里直犯嘀咕,道:“这该不会都是君上炼的吧?”
梅洛雪诧异地抬头,道:“他会炼器吗?”
众人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梅洛雪是最亲近的人,她都不知道,旁人又怎么知晓?
梅洛雪见状,不确定地找了个理由:“应该会吧,多少也要遗传点我师兄的天赋。”
这话倒是没错,甚至很让人信服,毕竟是陆晚夜的儿子,好像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行渊算着日子在最后一次融魂前和谢陵见了一面,这两年他们聚少离多,虽然在梦中相会也能解相思之苦,但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有点缺憾。
谢陵被琅煌养的很好,短短两年,他修为跨过问道,现已是元婴中期。当然他这个修炼速度和当日拿到的传承分不开,传承洗掉了他身上两种血脉造成的弊端,让他实现了一次彻底的蜕变,体内多少带了点上古狼族的气息。
琅煌很喜欢他,但谢陵只想要陆行渊一个师尊,说什么也不拜师。琅煌也不强求,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做了谢陵的先生。
先生也是老师的一种称谓,这个谢陵倒是没有排斥。
陆行渊知晓此事忍俊不禁,一方面他高兴谢陵对他的心思,另一方面就是高兴谢陵遇上良师益友,就算他不在身边,也有人帮他弥补修为上的不足。
“师尊,谢道义给我来了信,不日将接我回皇城,妖王已经同意我离开,就连琅煌也没有异议。”
今夜的风月无边楼星云漫天,陆行渊和谢陵并肩坐在屋脊上,凉风习习,月色如水。
谢陵提起谢道义,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道义以前并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就连上辈子谢陵崭露头角,在陆行渊的帮助下声名鹊起后,谢道义也是不近不远的态度。
以前谢陵不明白,单纯的以为谢道义的不喜是因为遭到妖族算计,让他和云棠之间生出嫌隙。
但这辈子经历那么多的事后,谢陵明白什么算计,什么感情,不过是谢道义虚以委蛇的一张牌,他都能对云棠出手,对云棠又能有几分真心?
或许他真的喜欢,但那样的喜欢是他控制范围内的喜欢,超出掌控后,再多的感情都是忤逆背叛,不值一提。
他现在关切谢陵,不过是在缺少了云棠这张牌后,发现这个不被自己在意的儿子其实是一块金子,想要拿出点为人父的威压,把这个儿子拉拢到身边。
“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你叫回去,这次打的什么主意?”上辈子的谋划不适用这辈子的布局,陆行渊想不到这个时间段的皇朝能有什么事。
谢陵笑了一声,目光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不知道是第几个哥哥年后要和天衍宗联姻,让我不要缺席。”
谢道义的儿子很多,谢陵排行十七。他头上这些哥哥,多多少少有点家世背景,即便谢道义独宠谢迟,他们也有足够的手段在宫中立足。
谢陵地位尴尬,在宫里和他们不亲,对他们印象模糊,就是上辈子把人清算了一遍,他也没太弄清楚谁是谁,排行第几。
在那偌大的囚笼中,他唯一有印象的是排行第九的九殿下,谢道义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姐姐。她骄傲,还是个火爆脾气,谢陵小时候在宫里受欺负,她出手相助,一鞭子抽飞以下犯上的宫人,眉眼凌厉,英姿飒爽。
不过她常年在宗门求学,不怎么掺和宫里的事,谢陵很少见她。
谢陵始终记得那一鞭子的恩情,上辈子搅得皇朝天翻地覆也没为难过她,反而让她安心在宗门修炼,莫要被人搅进来。
这次那谁大婚,她大概也要回来。
谢道义的儿子和天衍宗联姻,这可是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事。
陆行渊稍微一想,许是缺了云棠这个筹码,谢迟又不够分量,他们打算亲上加亲,不由地轻笑道:“这是要靠裙带关系来稳固地位?”
谢陵对这个父亲毫无感情,讽刺道:“他儿子那么多,联姻个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势力。”
陆行渊忽然警觉,看向谢陵道:“你别忘了,你也是。”
谢陵是众多皇子中,唯一的妖族血脉,谢道义要是打起妖族的主意,第一个盯上的肯定是谢陵。
“我的事,他可做不了主。”谢陵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歪了歪头,看着陆行渊笑而不语。
陆行渊被他的笑晃了眼,掩唇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叮嘱道:“如今我不在皇朝,你自己多加小心。受了委屈别憋着,打不过还有我。”
谢陵今非昔比,如今的皇朝只怕没人再敢拿气给他受,不过他还是乖巧地点头,靠在陆行渊的肩上,问道:“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陆行渊想了想,他这边的事情快处理完了,要是来得及,还能赶上这桩亲事。
“天衍宗和皇朝联姻,这种大喜的日子,我们魔族做为天衍宗曾经的亲家,自然不能缺席。”
谢陵听出搅局的意思,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那师尊可得快点,我在皇朝等你的好消息。”
第七十四章
小世界,雷池,银雷怒吼,奔走如龙。
陆行渊站在雷池中,恐怖而狂暴的雷霆威压铺天盖地,为了这最后一次雷劫,陆晚夜祭出了一件没有完成的天阶灵器。
那是一块玉佩,做工精细,每一刀都是精雕细琢,每一次淬炼都融入了陆晚夜的关切和期盼。
这是陆晚夜为陆行渊准备的成年礼,按照他的计划,应该在他成年时亲自给他戴上。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他陆晚夜的儿子,不仅要样貌好,天赋一流,更要注重品行修养,戒骄戒躁。人如玉,经得住岁月的打磨,也经得住命运的考验。
天阶的雷劫远比之前来的凶猛,陆行渊不敢马虎,手上破厄寒光闪闪。
这两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雷劫,破厄身上的最后一层封印被解开,表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陆行渊握剑之时能够明显感觉到,破厄所消耗的灵力比之以往少了很多,但威力不减。
不仅如此,因为雷劫的淬炼,破厄身上还带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雷属性,这对三尸宗这样的邪门歪道而言,就是天克。
雷池剧烈翻滚,隐隐间夺目的银光刺啦一声划破长空,将整个雷池照的如同白昼。恐怖的雷霆之力轰然爆发,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天地。
悬浮的玉佩在刺目的银白中依旧散发着莹润的微光,雷霆被吸引,不断地落下。
陆行渊长身玉立,提剑挡在玉佩之前,他深吸口气,面对奔涌而来的雷霆,放松身体,让神魂身心和手上的剑归为一体。
雷霆暴掠而起,陆行渊淡然挥剑,剑气如虹。雷霆和剑身相撞,爆发出阵阵沉闷之声。经过锤炼的破厄完全不惧雷霆之力,甚至可以反过来吸收。
陆行渊会少量控制雷霆落在自己身上,在雷霆的冲击和淬炼下,仍有裂痕的神魂上银光不断游|走,像是一根银色的丝线,在对陆行渊的神魂修修补补。
此方雷池被陆晚夜称为小天道,雷霆之中自然也带着一点微弱的天道之力。陆行渊真正需要的就是这点微弱的天道之力。
道,以一生万物,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奥妙。
用它修补神魂自然无可挑剔,但试问天下除了陆行渊,又有谁有这样的大手笔?
雷霆和陆行渊交战多次,似乎也发现自己被利用,它愤怒咆哮,雷鸣声不断,手臂粗细的雷霆在陆行渊的头顶上穿梭。
陆行渊巍然不动,破厄以他为圆点,在四周布下密密麻麻的剑光。远远看去,他像是被笼罩在一个白色的茧中。
雷霆一道道冲击而来,带着可怕的呼啸声,狠狠地撞向陆行渊。
外层的剑光被冲散击溃,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剑光凝聚起来,多余的雷霆之力透过剑影落在破厄的剑身上,破厄闪烁微光,吸收那些雷霆之力。
陆晚夜站在雷霆外,他今日的神色没有往日那般轻松,这是最后一次融合,也是陆行渊特殊体质的一次相生。
天上的雷劫似乎到了最后,雷霆的威力逐渐小了。陆行渊在调整气息,面色红润,看上去似乎融合的很完美。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来,陆行渊身形微晃,雷劫落在玉佩上。玉佩爆发出亮眼的白光,将所有的雷霆之力吸收殆尽,最后还冒出一丝青烟,像是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一般。
陆行渊抬手一招,玉佩落入掌心,手感温润冰凉,很舒服。他眉眼带着笑意,转身朝着雷池外的陆晚夜走去。
陆晚夜见状,知道他成功了,松了口气,道:“感觉如何?”
“很好。”陆行渊回道,多年分魂,一朝重聚,心念合一,那种完完整整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想和陆晚夜分享自己的喜悦。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身体一僵,手上的玉佩坠|落雷池,面露痛苦之色,浑身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痛苦闷哼,全身灵力暴走,嘴角顷刻见血。
雷池中,刚刚安静下来的雷霆再次翻滚奔涌,雷光拔地而起。
陆晚夜大惊失色,刚要往前,就被一股威压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行渊痛苦倒下,身体悬浮在雷池中,青筋暴起,肌肉下灵力形成堵塞的气流凸显,在他身体里蠕动。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的眉间飘出来,始祖的威压瞬间覆盖整个雷池,雷霆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雷池深处传来阵阵沉闷的轰隆声,周遭的空间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随着血液的浮现,陆行渊身上爆出一层血色,身体迅速干枯,整个人瞬间苍老。
陆晚夜隐晦地看向那滴始祖之血,艰难地活动手指,压制他的不是灵力,而是始祖之威,那是所有魔族都要臣服的可怕威压。
血液停在陆行渊的身体上空,化作一张和陆行渊的身体一样大小的细密血网,在陆行渊的身体干瘪的如同枯枝一般后,才慢慢地沉入陆行渊的体内。
血网密布陆行渊身体的每一处,像是数以万计的银针狠狠地刺向陆行渊,疯狂地冲刷他的身体。
陆行渊发出呻|吟,痛苦让枯败的面容有些狰狞。他的意识一开始不算清醒,随着血脉的冲击,越来越清明。痛楚成倍叠加,刚刚平衡的魔魂道骨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挤压,疯狂地想要把它们溶为一体。
陆行渊忍受着撕裂般的剧痛,试图掌控这股力量。
陆晚夜紧张不已,始祖溶血,扛过去是天高地阔,平步青云,抗不过去……
陆晚夜眼中多了两分狠色,他的儿子不可能抗不过去,就算真的有危险,他也一定会保下他。
雷池中,闷响声逐渐平息,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陆行渊的挣扎。
血液游|走,痛苦一遍遍磨炼陆行渊的意志,不让他昏睡。陆行渊咬牙强忍。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始祖之血始终没有彻底融入。
陆晚夜眯了眯眼,意识到不妙。
一滴始祖之血并不足以完全改变陆行渊的体质,完成蜕变,它这样不上不下,最先崩溃的人是陆行渊。
果不其然,陆晚夜的念头刚刚闪过,悬浮平躺的陆行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爬起来,他眼窝深陷,双目赤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枯枝般的手紧紧地抓着破厄。
他神情痛苦,理智被一点点蚕食,心里充斥着一股残暴的戾气,让他渴望鲜血,渴望杀|戮。他的右手抬起剑,左手拼命地压制。在眼前这片空间里,除了陆晚夜,再也没有可以供他厮杀的生灵。
如果他此刻离开小世界,外面的魔族就是他的剑下魂。
“……走!”
陆行渊凭着仅存的理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陆晚夜发现自己能动了。
下一刻,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陆行渊扑去。陆行渊要他走,可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受折磨?
陆行渊本能地后退,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不可以对陆晚夜出手。
“你的血脉和始祖之血相差巨大,必须把始祖之血逼出来!”陆晚夜语速飞快,与此同时,他手上法决完成,一连打出数道印诀落在陆行渊周围,那些印诀落地成阵,将陆行渊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陆行渊赤红的眼中有了短暂的清明,甩手扔给陆晚夜一样东西,随后再也压制不住体内奔涌的戾气,抱头后退,目光溃散。
陆晚夜接过东西一看,是一个小瓷瓶,他打开盖子,浓郁的灵力让他的神魂为之一振,里面蕴含的奇异力量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陆行渊身上剩下的半瓶古魔精血。
他所得之传承,无限地接近始祖,血液效果非比寻常。他不知道,但陆晚夜认出来了。几乎是一瞬间,陆晚夜的脑海里就闪过无数的念头,他将血液洒向空中,四周的灵力为之一颤,浓稠的血液凝固在半空。
陆晚夜抬手施法,血液溶解,在他的掌控下一滴滴飞向陆行渊。
此刻的陆行渊已经理智全无,他被困在阵法内,挥剑攻击,阵法震颤,力量不断向外波及,陆晚夜闷哼一声,随后全力压制,面不改色地操纵血液。
逼出始祖之血确实可行,但是是下下策,因为融合失败后把血液逼出体内,这滴血差不多就废了,再想融合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练成法器,或者用来战斗。
但现在多了半瓶精血,完全可以放手一搏,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血液靠近陆行渊并没有钻进他的身体,而是不断地汇聚,化成拳头大小的血球,悬浮在他的头上。
“行渊,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凝神!”
陆晚夜以神魂传音,他的力量穿透血雾落在陆行渊的脑海中。
陆行渊混沌的脑海内有了刹那的清明,身体的剧烈刺痛让他挣扎着恢复意识,收剑盘膝而坐,和体内那股作祟的力量对抗。
他的身体从干枯开始膨胀,像是要被无法发泄的灵力撑破。
陆晚夜看准时机,变幻法决,低声喝道:“散!”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凝聚在陆行渊头上的血球突然爆开,形成一团细密的血雾,将陆行渊笼罩在其中。
鲜血一接触到陆行渊的身体就发生剧烈的变化,在不断下坠的血雾中,他的灵力停止扩张,身体渐渐地恢复过来,苍老的面容焕发生机。
随着血液的不断消融,一缕缕的红光从他的身体内渗出来,笼罩在他全身,不消片刻就变成一团结晶,将陆行渊包裹在里面。
陆晚夜探出神识,察觉到陆行渊的状态趋于平和后才放松下来。他胸膛内气息一阵翻滚,呕出一口元气,神魂有些黯淡。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看着自己恍惚变得透明的手,找回落入雷池的玉佩,手指摩|擦上面刻着的花纹,喃喃道:“还有时间能把你做完。”
陆行渊的意识沉入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想要找一个方向,四周却空旷的什么都摸不到,静悄悄地连心跳声也消失无踪。
陆行渊很诧异,在他思索时,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光,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暴躁恼怒的声音穿透耳膜,出现在陆行渊眼前的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袍,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布满了细碎的伤口,他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堆碎片。
他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亮的可怕。在他四周,大地荒凉,寸草不生,漫漫黄沙如海,一望无际。苍穹万里如洗,阳光白晃晃地一片。
陆行渊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个人,而他是天地外的眼睛,只能看。
身影砸碎了手中的碎片,身上弥漫着浓郁的魔气,愤怒之下,仰天咆哮。顿时天摇地动,黄沙下坠,大地龟裂。
陆行渊只觉得气血激荡,五脏六腑都要在这怒吼下破碎。
黑影猛然看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陆行渊所在的方向。陆行渊耸然一惊,下一刻他就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困难。
那张不断在眼前放大的脸面目狰狞,睚眦欲裂,眼神里怒火滔天。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黑影不断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对着陆行渊愤怒咆哮。
陆行渊眼前重影阵阵,就在他觉得快要失去意识时,掐着他的人松开手,步步后退,凝神看着陆行渊,神情越来越复杂,不一会儿又哭又笑,疯疯癫癫道:“要快点,要快点,没有时间了!”
陆行渊不明就里,他想抓住眼前人问个明白,可是刚踏出去,脚下一空,失重感随之而来。
熟悉的下坠感让陆行渊清醒过来,他睁开眼,身体已经恢复如常,红色的茧被他全部吸收,体内灵力没有任何的异样,甚至还猛涨了一大截,快要接近渡劫中期。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雷池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陆行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雷池外,陆晚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椅子,正坐在边上闭目养神。
陆行渊站起身,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是坐久了有些不适应活动。他舒展四肢,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椅子上的陆晚夜听见声响,睁眼扭头看过去,神情一怔,下一刻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陆行渊大步流星,跨过雷池,对着陆晚夜深深一拜:“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融魂不困难,但始祖之血的突然发难让陆行渊心有余悸,他当时浑浑噩噩,不用深想,也知道陆晚夜会如何担忧。
陆晚夜拍拍他的肩,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这个当爹的,要是儿子快没了都不皱下眉,还能叫爹吗?”
陆行渊不说话,他看着陆晚夜,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异样。他初入小世界时,还没有陆晚夜这般高,但此刻他和陆晚夜站在一起,视线平行,已经一般高了。
他诧异地低头审视自己,看看手又看看脚。
陆晚夜的视线一直在他头上,眼神里充满了奇异的光彩,见状道:“挺好的,也不枉你遭这罪,感觉怎么样?”
陆行渊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始祖之血和古魔精血把他的两种不同体质直接融为一体,这一刻,他犹如新生。
陆晚夜为他高兴,笑着笑着没忍住,掩唇轻声咳嗽,面色苍白。
陆行渊心里一紧,心中警铃大作,直觉陆晚夜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他的神魂没有以前那么凝实,不再给人是人活人的错觉,反而能察觉到是一道魂魄。
“我昏迷了多久?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陆行渊面露忧色,一想到是因为自己,他就一阵难受。
陆晚夜收了椅子,压下想要咳嗽的冲动,带着陆行渊走回小院:“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只不过是一次性透支了太多的魂力,你不要担心,只要还在小世界内,我的魂魄就不会散,只是接下来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
陆行渊没吭声,默默地跟在陆晚夜身边,他和父亲一样高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孩子。
陆晚夜搭上他的肩,道:“我只是睡一觉,不是要和你生离死别。”
陆晚夜没有说谎,小世界内灵气特殊,沉睡确实能让他恢复,只是这个时间很漫长,他或许能够很快醒过来,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醒来。
怕陆行渊担心,陆晚夜避重就轻,他一脸轻松,不想给陆行渊增加负担。
“你这次蜕变,可能会引起一些骚动,族内随便解释两句,外界就由他们猜。”陆晚夜在院子门口停下脚步,大开的院门内,一切依旧是陆行渊初来时的模样。
陆晚夜抬手,宽厚的手掌落在儿子的头上,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手指落在另一个地方,戳了戳带着细绒的角尖。
陌生而异样的触感让陆行渊反应强烈,他连连后退,一脸惊讶地看着陆晚夜,慌忙抬手往头上一摸。
坚|硬的魔角冰冷,有种金属的质感,魔角的角尖因为才刚刚长出来,还带着细绒,柔韧而不生硬。
陆行渊傻了,摸摸左边又摸摸右边,他不仅是长高了,还长角了。
“别摸了,只长了右边。”陆晚夜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揶揄道:“一个也行,一个也好看。”
陆行渊说不出话来,难怪陆晚夜一直盯着他的头,还让他给魔族解释一下,他刚才就奇怪,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察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发现头上多了点东西,陆行渊一时无法忽略。别人都是两个角,左右对称,到他这里就只有一个了。
许是看出陆行渊的心思,陆晚夜嘴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他抬手揉了揉喉结,缓解喉咙里的痒意。取出之前给陆行渊准备好的玉佩,上前一步,将玉佩挂在陆行渊腰间。
父子二人一样高,新王换旧王。陆晚夜为儿子感到骄傲,他的孩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你沉睡的时候,阿雪来找过你,应该是有事。你也耽搁小半个月了,出去看看吧。”
陆行渊闭关时严禁打扰,梅洛雪来过两次,但都没有进门。她在门外徘徊,一言不发,但从她凌乱的脚步声中听得出她有些许不安。
陆晚夜心系族人,言语催促。
族里有事,陆行渊的注意力被分过去,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他又看向陆晚夜,关切道:“你的神魂真的没事吗?”
陆晚夜点头,道:“我睡一觉,你去忙你的。”
陆晚夜不愿言明,陆行渊没有追问,只是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出去后一定要找找有没有能够修复神魂的药草或功法。
送走陆行渊,陆晚夜在门口站了许久。小世界内的风声停了,院子里的海棠繁花似锦。他掩唇轻咳,身影有些透明,果然打架就是比炼器费神。
陆晚夜轻笑,转身回屋躺下。上一次沉睡醒来,儿子就两百多岁了。不知道下次醒来,儿子是什么样。
陆行渊出了小世界就径直去找梅洛雪,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地的距离在他眼里就是一步。但梅洛雪没在家里,这边的山头有些寂静,陆行渊抬头看向星罗殿,神识散开,果然大家都在殿内,气息有些浮躁。
“梅大人,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走一趟。”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游风把酒葫芦别再腰间,主动请缨。
梅洛雪揉了揉额角,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那边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回来,我们再等等。”
“我们等得了,可沈炽等得了吗?”游风面带愠色,他不是冲梅洛雪发脾气,是自己心里着急。
坐在梅洛雪身边的怀竹也道:“阿雪,沈炽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有什么事第一个冲在前面,这次他为了救族人,孤身被抓走。我怕时间拖的太久,他……”
怀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北边那地,一直就不太安生,遇上什么都很有可能。
游风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听见有人道:“沈炽出什么事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大家心头一喜,纷纷循着声音看去。
阴暗的天色里,陆行渊高大的身影步步而来,衣袂随风而动,身上多了几分冷淡疏离之意。而在他头上,那只新生的魔角夺人眼球,坚|硬漂亮。
殿内的人一愣,有人不确定道:“君上?”
陆行渊微微颔首,又道:“出什么事了?”
他人还没走上王座,光是站在门口就让人难以忽视。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众人如梦初醒。
魔角一直是魔族的象征,陆行渊是混血,不长角大家有心理准备,有点遗憾但不至于失望。但如果陆行渊长出魔角,大家心里就只有惊喜。
不过此刻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北边的事让大家的心一直悬着。
梅洛雪给陆行渊解释道:“沈炽他们在北边开矿,遇上一头荒兽,为了让随行的人离开,沈炽独自一人引开那只荒兽,随行的人是回来了,但是他……”
梅洛雪叹了口气,神情凝重:“我派了人去找,但是北地太大了,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这片大陆上除了妖兽,还有凶兽,凶兽千年化道,进化为荒兽。荒兽数量稀少,但是凶狠程度远非一般的妖兽可比。它们远离世俗,除了捕猎,很少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魔族之前没听过矿山附近有荒兽,料想它是饿了才会进入此地,如此一来,沈炽的情况就更危险了,饥饿下的荒兽会拼个鱼死网破。
但是在魔族的搜寻下,大家即没有找到沈炽,也没有找到荒兽。
“回来的人可有描述是哪一类荒兽?”陆行渊问道。
“这正是最麻烦的地方,他们回来的人描述不清楚,有人说长着翅膀在天上飞,有人说长着四只脚在陆地上跑,还有一个说他看见的是狮子的尾巴,羚羊的角……”
天上飞,地上跑,食肉的,吃草的,这只荒兽身上全齐了,整个一个四不像。
梅洛雪他们没办法,只能靠着现场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去找。
陆行渊听着有点熟悉,道:“我去看看。”
“你去?”怀竹紧张道:“那怎么行?”
陆行渊是魔君,他来拿主意可以,但要是亲自上阵,魔族可不敢如此马虎大意。
“我闭关多日,小有所获,正好试试。”陆行渊没有打消这个念头,问了北地的具体位置就走了。
怀竹还是不放心,道:“阿雪,你就看着他去吗?”
梅洛雪端过桌上的茶,轻抿一口道:“去就去呗。”
她对陆行渊有信心,竟然是一点也不担心。陆行渊头上的魔角就是很好的证明,他的天赋能让他走的更远。
北地比荒域还要荒凉,这边日升月落和外
界没有相差,但是气候恶劣,白雪皑皑,狂风肆虐,能够轻易地破开灵力防御,刮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般。
北地山脉起伏,植被稀疏,陆行渊一路走来,途中遇见不少凶兽。他们目光幽绿,即便没有靠近,也能感受到浓郁的血气。
之前被派来找人的魔族在原来的矿道上留了一两个人看守,以防其他人深入后遇险没有后援。
面对陆行渊的到来,看守的魔族明显气势高涨了一大截。他们这些做子民的,最高兴不就是被君王在意吗?
陆行渊询问了两句,知道他们还在搜寻,没有下落,问了他们搜寻过的路后,就顶着风雪离开了。
他走的是一条大家没有走过的地方,这边风雪更甚,半人高的雪层里藏着不少凶兽。就等着猎物在雪上落脚,然后一击必杀。
陆行渊踏空而行,他散出神识,恐怖的威压凌空罩下,雪层里的凶兽瑟瑟发抖,怒吼声渐渐平息。
附近的范围内没有沈炽的气息,但是陆行渊在雪地上捡到一片褐色的羽毛,泛着幽幽的光泽。羽毛尾端沾了鲜血,上面有一丝微弱的魔气。
陆行渊比划了一下,羽毛细窄,有他的小臂长,前端坚|硬,看样子是生长在羽翼下方,在打斗中掉落。
陆行渊抬头,环顾四周,往前飞了一炷香又找到一滩血迹,这边散落的鸟毛更多了,沾了雪沫,被覆盖了大半,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有趣。”陆行渊面上划过一抹冷意,梅洛雪说那些回去的魔族描述荒兽四不像时,他心里就有一个猜测,现在面对眼前这堆羽毛,他更是确信。
那只荒兽可能是传说中的蛊雕,细说起来它和上古神兽沾亲带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灭绝。
相传蛊雕身在雷池,以雷电为食,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它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
陆行渊心念百转,扩散出的神识猛然一顿,察觉到一股十分微弱的气息从西北角传来。他抬头看去,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沈炽不知道自己被困在洞内多久了,每次一抬眼,他看见的都是洞外那只圆不溜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见他不出去,扯开嗓子发出婴儿般的嘶鸣,听的人头晕目眩。
沈炽觉得自己想吐,但是他吐不出来,体内灵力耗尽,山洞很窄,他蜷缩的身体开始僵硬,腹部的血液在低温下凝固,伤势却没有好转。他带的丹药吃完了,现在就只能硬抗。
山洞外面的荒兽一直守着他,一副吃不到他就不肯罢休的样子。
“爷爷我就是死在洞里,也绝对不给你吃。”沈炽苦中作乐地对着外面的荒兽竖起中指,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他从来不是孬种。
这畜生又凶又狠,追着他打了一天一|夜,从他手臂上撕下一块肉,也被他在翅膀上砍了一刀。他们两边都没讨着好,畜生记仇,夜里天色太暗,他没看清闯进这个山洞,被一股力量卷进洞中洞。
他出不去,畜生也进不来。但畜生很有耐性,就在洞口守着。
畜生通人言,被沈炽的话激怒,阵阵咆哮,声如婴啼。它站起身,张开翅膀,振翅一挥,洞内地动山摇,沈炽所在的小洞更是发出脆弱的咔嚓声。
“嘤!”这畜生叫的更大声,沈炽顿感不妙。他握着刀刃,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心道:倘若这畜生敢进来,我就和它同归于尽。
意料中的破阵没有出现,畜生叫的更大声了,但似乎听起来不止它的叫声,还有金属碰撞声。
沈炽打起精神凝神,是兵戈之声,有人来了。
他心头狂跳,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也不敢出声让对方分心,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着,一时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忘了。
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荒兽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最后变成了纯粹的呜咽,随后咚的一声,一颗弱小又无助的鸟头落在沈炽眼前,之前险些让他产生噩梦的眼睛此刻在缩小的鸟头上只有葡萄大小。凶狠化为泪光,头上的毛还秃了一块,一对羚羊角缩的只有拇指大小。
荒兽看见沈炽又想龇牙,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泪流满面地老实了。
沈炽注意到在荒兽的一只眼睛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阵法,融入在瞳孔中,不容易看清。沈炽确定之前这只臭鸟盯着他的时候还没有,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是被来人收拾了。
“道歉了就给我去另一边反省,别挡道。”
沈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看着那只鸟在地上用胸|脯用后肢一点点地往旁边蠕动,让出洞口的位置。
很快陆行渊出现在洞口,他往里面看了一眼,对上沈炽的目光,道:“还能动吗?”
沈炽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哈哈大笑道:“死不了,我命硬。”
好兄弟赶来救自己,沈炽就是只剩一口气,也要从地狱爬回来。
陆行渊紧绷的神色舒展,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他站起身,环顾石洞四周,道:“这是捕猎的阵法,你怎么会掉进来?”
陆行渊一边问,一边寻找阵眼解阵。
沈炽躺在里面回道:“还不是因为你脚边的畜生追的太凶了,我那有注意到这个。”
陆行渊闻言扫了眼躺在地上装死的蛊雕,那眼神带着寒意,蛊雕扭了扭屁|股,把头往胸|脯的羽毛上一埋,直接装死。
陆行渊也懒得戳穿它,又听见沈炽道:“也幸好我掉进来了,不然你得在鸟肚子里找我。”
这是句实话,蛊雕生性凶残,没有雷霆的情况下,它们以人为食。沈炽不是它的对手,被吃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也受惊了,回去给你烤个鸟翅。”陆行渊解开阵法,轰隆一声,沈炽身上的山石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如同书页一般朝着两边分开。
沈炽抬手扇了扇头上的灰,回头看向地上的鸟,道:“吃它吗?”
蛊雕闻言抖了抖,沈炽见它如此憋屈,受了那么多天的鸟气,现在总算舒坦了。
陆行渊走过来扶他:“现在还不能吃,我还得让它把你驮回去。”
眼前这只蛊雕虽然凶悍,但和现在的陆行渊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陆行渊之前在御兽宗学过御兽术,看见这只雕的时候就起了心思。
他以破厄的雷电为引,将御兽的契约订入蛊雕的眼睛,现在这只鸟是他的了。
知道不能吃,沈炽有点遗憾,他还想尝尝蛊雕是什么味道。不过很快他又因为陆行渊的后半句话兴奋起来,撵得他满山跑的荒兽被陆行渊收服的服服帖帖,他比陆行渊还高兴。
撑着陆行渊的手臂站起来,他一仰头发现陆行渊有点不一样,仔细看了看,惊讶道:“你长角了?”
陆行渊:“……嗯”
“真霸气,等下骑着这头鸟回去,就更霸气了。”沈炽兴奋不已,不小心扯到腹部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陆行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装死的蛊雕。
蛊雕不情不愿地挪到洞外,大雪封山,洞口堵起来的雪足有一人高,上面还有沈炽踩滑摔下来的痕迹,带着淡淡的血痕。
蛊雕从雪堆里扒出去,见到外面的天光,它用翅膀遮了遮眼,随后迎风而起,舒展羽翼,不多时,就化作一头能和飞舟比肩的大鸟,羽翼长而宽阔。
它鹰嘴羚羊角,长着四只漆黑锋利的爪子,飞行时,前足藏在胸|脯下,身后拖着一条狮子尾巴。通体褐色,背部有金属的冰冷感,翅膀尾端覆盖了一层银灰色,给人一种锐利感。
它一飞,仿佛遮天蔽日。
陆行渊把沈炽盘上背脊,自己也随之坐下来。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给沈炽喂下,确保他性命无虞。
沈炽神经紧绷了很多天,现在完全躺下来,放松身体,很快就染上倦意,沉沉睡去。
陆行渊指挥蛊雕去接其他魔族,把所有人都带回去。
一路上,北地的雪色没入眼帘,那些凶兽仰天咆哮,蛊雕不吭声,只不过翅膀一扇,就把它们拍飞出去。
蛊雕速度极快,回程的路大大地缩短了时间。
蛊雕飞过魔族上空时,引起了不小的恐慌,直到它在星罗殿前停下,大家才看清楚背上的人,放下戒备。
陆行渊让人安顿沈炽,对梅洛雪道:“小姑,沈炽就拜托你了,我得去处理这头荒兽。”
梅洛雪看了看沈炽的伤,又看了看陆行渊。她此刻心里憋了很多话,忍了忍,还是先去看沈炽的情况。
陆行渊带走了蛊雕,他一回小院,就让蛊雕变小,将它带进小世界。
小院门扉虚掩,院墙上的花一如既往的灿烂,陆行渊站在门口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他深吸口气才推门而入。
他离开时不觉异样,回程放松才惊觉陆晚夜支开他。
往日陆晚夜喜欢的海棠树下没有人,只有器鼎留在那儿。陆行渊心里一紧,快步走向陆晚夜的房间。
好在他一进门就看到床榻上的身影,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去。他走到床边上,看着陆晚夜脆弱的神魂,鼻子一酸。
他两岁丧父,在分别两百多年后,他从孩子变成大人,又迎来两年的独处。他们父子聚少离多,但那份牵挂和感情从未变淡。
陆行渊的手划过陆晚夜的鬓发,低声道:“爹,我一定会想办法唤醒你,不会让你永远沉睡在黑暗中。”
第七十五章
北地雪山一望无际,陆行渊和蛊雕结契后,在蛊雕的记忆中发现它还是一颗蛋时,就被丢在北地的雪山深处。哪里一开始有一小片石中雷池,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蛊雕在雷池中孵化。
它吸收雷池的力量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雷池逐渐消失,蛊雕从雪山深处破土而出,开始了自己以血肉为食的新人生。
透过蛊雕的眼睛,陆行渊看见一片虚无之地,浩瀚无边。那是蛊雕逃命之时,慌不择路闯入,即便是记忆,陆行渊也能感受到蛊雕当时的恐惧。
那片无边之地,像是一只沉默的荒兽巨口,等着猎物掉进去,一口吞噬。
别看蛊雕现在威武,把沈炽撵的满山跑,小时候可没少被欺负。
它没有族群,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脑子里有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忆传承。它被族人丢在如此荒凉的地方,似乎是因为族群遭遇了大危机,养不活它了。只能让它自生自灭,生死全看造化。
陆行渊不由地想到仙界破碎,道法和仙人陨落,妖族和魔族退化,大陆格局一变再变,
他们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在往低处走……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陆行渊的脑海里就响起溶血时那个疯子的声音,他近乎绝望地嘶吼,没有时间了。
这个时间到底指的是什么?
陆行渊心生疑惑,本想和陆晚夜商量一二,但还没等他开这个口,陆晚夜又陷入沉睡,现在这件事只能压|在他的心头。
蛊雕现在是陆行渊的契约兽,陆行渊自然不会亏待他,小世界的那片雷池闲着也是闲着,物尽其用,就让蛊雕去那儿栖息。
除了小时候在山中狭小的雷池里待过一段时间,蛊雕都快忘了雷池是什么样。被陆行渊往雷池里一丢,舒服的雷电之力流窜全身,蛊雕兴奋地在雷池中扑腾,冲着陆行渊嘤嘤嘤。
如果说它技不如人败给陆行渊,还被陆行渊落了契不情不愿,那现在它就是格外满意,没有异议。
比起在外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它还是更喜欢睡醒就吃。
陆行渊见他在雷池中和闪电争相追逐,像一阵风一般,福至心灵:“从今往后,你叫疾风。”
蛊雕回头,瞳孔外圈带了一层浅红的褐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随后一个俯冲落在他跟前,有模有样地张开一边的翅膀靠在胸|脯上,给陆行渊行了个礼。
看来它很满意这个名字。
陆行渊安顿好它后就离开了,小世界和他神识相连,他能随时掌握蛊雕的动向,不用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沈炽受伤不重,但是在缺药又灵力枯竭的情况下,他的伤势有些恶化。梅洛雪给他做了包扎,他中途醒来了一次,但是因为太累了,知道回家了,又放心地睡过去。
陆行渊来时,那些探病的人刚走,只有梅洛雪守在这里。陆行渊往床上看了一眼,沈炽睡的很安稳,苍白的面容上也有了两分血色。
梅洛雪道:“他底子好,没有大问题,这一觉睡醒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陆行渊颔首,梅洛雪起身带着他退出房间,二人在院子里小坐。梅洛雪看着陆行渊,不过两年的功夫,当初来时还有几分狼狈的孩子,现在往人群里一站,已经出类拔萃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只鸟是什么情况?你的角又是?”
陆行渊的变化太快,梅洛雪为他高兴,但心里的疑惑不能不解。
“这个是因为始祖之血。”陆行渊摸了摸自己的角,一旦适应了,其实也挺好。
始祖之血来历不凡,梅洛雪没有怀疑。
“至于那只鸟,就是沈炽遇上的荒兽。我此前在御兽宗待过一段时间,接触了御兽宗的功法,救沈炽时顺手收了。”陆行渊轻描淡写,神魂相融,灵力增长,他的整体实力又往前迈了一大步,这让他在应敌时更加轻松。
梅洛雪眉目如烟,轻扫陆行渊一眼,提醒道:“沈炽修为也不差,那荒兽能让他吃亏,可见品阶不低。你把它收了也是好事,该教的别含糊。”
梅洛雪听说过御兽宗的厉害,但荒兽凶性大,还是要小心为妙。
蛊雕此刻正在雷池里撒欢,根本没心思搭理别的。陆行渊看它那个样子,怕是他放它走,它都不会走。
搞不好为了雷池,反而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小姑放心,我自有分寸。”陆行渊回道,他就当是养了个坐骑,不想自己动的时候拉出来遛遛。
梅洛雪见他心里有数就没多言,此刻院中阳光正好,拂面而过的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人间应是金秋,丹桂飘香的季节。陆行渊在心里盘算着皇朝和天衍宗联姻的时间,这中间还有好几个月的间隔,足够他带着魔族离开荒域。
沈炽一觉睡了两天,醒来后就像梅洛雪说的那样,活蹦乱跳,一点也看不出刚回来时虚弱的样子。被他救下的那些人听说他能下地,一窝蜂地涌来看他。
沈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不值一提。
“你一直护着他们,当然不觉得多护一次有什么问题。”
沈炽好不容易摆脱了大家的热情,就一头扎进陆行渊的院子。其他人不敢跑到这里来叨扰陆行渊,只得悻悻而归。
陆行渊在熟悉给器封灵的阵法,一只小小的木簪在他手上,也能因为阵法的加持,变成拥有一点防御性质的灵器。虽说够不上品阶,但给刚入道或者没入道的人带着防身还可以。
陆行渊看了看,很满意,顺手递给玄弋,让他拿着玩。
沈炽瘫在椅子上,他个子高,上半身窝着,双手搭在腹部,长腿伸直,说他颓废,他的神情又很悠闲,不像是没有斗志的样子。
“我这把椅子可真是委屈你了。”陆行渊收拾桌子上的木屑,打趣道:“让你养伤,又不是要你命,你至于这样?”
“我这是闲的。”
沈炽是个闲不住的,北地的事梅洛雪换了个人去办,让他把伤彻底养好,不要老是新伤叠旧伤。
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专门闲下来,沈炽就觉得这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怪难受。
陆行渊见状,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道:“很闲?我正好有个差事需要有人帮忙,你要不试试?”
沈炽眼神一亮,立刻从椅子上坐起身,一扫颓废之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想让我干嘛?”
“帮我送礼。”
“送礼?”沈炽露出疑惑的神色,刚提起来的精神气淡下去,送礼可没什么好玩的。不过陆行渊都开口了,他还是要考虑一下,便又问道:“送给谁?”
陆行渊目光泛冷,笑道:“谢道义。”
人族仙皇,谢道义。
沈炽眼神一变,记得这个人,当年那些进攻魔族的主谋,每一个他都记得。
天衍宗和皇朝的联姻陆行渊当然要去,但不是真的等到了那天,在慢悠悠地带着魔族前往。
他要比魔族先行,在他离开之前,他会给魔族安排好一切。
怀竹的消息比谢陵晚了几日,陆行渊一直等到她有了确切的准信,才召集各方头领到星罗殿议事,这一次沈炽也在其中。
魔族和这两方的关系糟糕到了极点,自然是打心眼里不想看见他们联合在一起。但陆行渊不这样认为,他不仅要他们联合,还要去送礼。
哪怕之前已经听陆行渊说过,这会儿再听见,沈炽还是觉得离谱。
“君上想送什么?”怀竹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脑子里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觉得陆行渊的礼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询问之时,有些小心翼翼。
“选个合适、无用、但又不失魔族身份的东西送过去就行。”陆行渊道:“当然,你们要是觉得有合适又能添堵的,我也没意见。”
这送礼意外的很正常,怀竹心里更是犯嘀咕。不止是她,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他们和两族就是铁打的仇人,怎么还上赶着去给仇人送礼?
陆行渊不阻止大家议论,反而坐在王位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认真倾听。他并没有被这件事所影响,反而有点兴奋。
梅洛雪见状,想了想道:“既然君上吩咐了,就按君上说的办。不管是什么样的礼物,都不能失了我们魔族的面子。至于添堵,我们魔族出现在他们的宴席上不就是最大的堵吗?”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和她相视一笑。
在场的其他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陆行渊这哪里是要他们去送礼?分明是要借送礼的由头,用天衍宗和皇朝搭好的台子,告诉天下人,他们魔族回来了,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魔族一定会讨回来!
刚才还议论的大伙马上就没意见了,有人道:“君上准备派谁去?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毛遂自荐。”
既然是去添堵,在座的魔族都兴奋起来。多少年了?他们留在这里没有参与外界的纷争,一天天数着日子度过,从来没有忘记心中的仇恨。
现在有了可以出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陆行渊看向一旁的沈炽,道:“已经有人选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炽嘿嘿一笑。以沈炽在魔族的地位,派他去倒也合情合理。
和兴奋的大家不同,游风独自坐在一边,酒葫芦里的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他知道陆行渊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种事,荒域和皇朝相隔甚远,沈炽怎么去,怎么安全抵达,这都是问题。
他一个在荒域长大的孩子,能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多少?
酒葫芦里的酒少了大半,游风抹了把嘴,问道:“君上的意思是准备带我们离开荒域吗?”
沈炽一人独木难支,除非背后还有更强的后盾。
陆行渊说的是送礼,但在送礼之前的这段时间,隐藏着很多的东西。
陆行渊嘴角微扬,道:“荒域是魔族的故土,当初离开是因为灵力不足,但此刻这里适宜生存,很多小辈也适应了这里的修炼环境,我没有让大家离开的理由。只不过从今日起,外界不再是魔族的禁|区。”
陆行渊看向众人,道:“属于魔族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饶河,阳安城,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自从各大宗门脱离天衍宗一家独大的局面后,各门各派之间的斗争就没有以往那么和气,阳安城的三尸宗和御兽宗分庭抗衡,现在谁也不让谁。
这一日,两派又因为地盘问题发生摩|擦,三尸宗仗着人多势众,打伤了御兽宗带队的龙十三。
龙十三的契约兽为了替他当下致命一击,死在三尸宗的手上,龙十三也因此元气大伤。
“一群王八羔子,除了会耍阴的还会干什么?”龙十三卧榻在床,程修气的砸门,几个小辈围在床边,担忧地守着龙十三,不敢多言。
烈焰雄狮拖来一条凳子,放在程修身后,让程修坐下来消消气。
程修捶胸顿足,这口气怎么消得下去?
想当年周摇光在时,也只敢在得了魔族尸傀后才敢和他嘚瑟,这新来的宗主上位不到三年,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他们御兽宗不需要靠依附其他宗门而立足,难道还会怕一个需要天衍宗撑腰的邪门?
程修越想越气,揪着烈焰雄狮的耳朵道:“老伙计,帮我把人都叫来,我今天不打上门去,我就把名字……”
倒过来写!
程修的狠话还没有放完,就有一名弟子匆匆而来,在他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人。
弟子打断了程修的话,行礼道:“宗主,有人要见你。”
程修心里正不爽,抬头扫了一眼,那人侧身站在青石小道上,被院子里的翠竹挡了身影,程修没看清,看着属下也不认识,以为是不认识的人,当下摆手道:“不见不见,烦着呢!”
弟子欲言又止,那人从竹林后走出来,闻言笑道:“不知宗主在烦恼什么?在下愿意帮忙分担一二。”
熟悉的声音让程修一怔,守在龙十三身边的三个年轻人也惊讶地看过来,程书礼更是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他看着门口那道身影,不觉地眼眶微热:“白大哥……”
程书礼刚喊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重逢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行渊,苦笑道:“破厄剑尊。”
饶河虽远,却并非是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陆行渊在天衍宗的动静闹的那么大,程修等人只需要稍微细想一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的身份,银狼的身份,在程修几人之间,已经不是秘密。
程书礼僵在原地,一时间竟觉得曾经把酒言欢的日子是那么的遥远。
陆行渊隐藏了魔族的特征,就连那双受血脉影响带了赤色的眼睛也恢复黑色,他此刻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身份转换带来的天差地别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程修回过神来,示意院子里的弟子退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外面风大,白小友里边请。”
两年前,陆行渊自爆身份,借着天雷从天衍宗离开,之后下落不明。有人传言三尸宗截杀,他深受重伤,不治而亡,也有人说三尸宗被反将一军,他成功离开,回了魔族。
面对外界的猜测,三尸宗三缄其口,这和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不太一样。长了点心眼子的人一看,显然是三尸宗吃瘪了,才会保持沉默。
御兽宗早就不满天衍宗和三尸宗狼狈为奸,之前在惩戒台上,御兽宗的长老红尺素没有为难陆行渊,话里话外颇有欣赏之意,在之后,御兽宗更是保持中立,没有参与围堵。
程修等人身为御兽宗的弟子,对这些消息还是有所耳闻。
御兽宗总部都没有为难陆行渊,他这个分宗就更没必要扯大旗。更何况他们之前还有几分交情在里面,为了这份情谊,程修也不可能把陆行渊赶出去。
“当年一别,小友近况还好?”程修没有称人为剑尊,他默认的是白泽这个身份,和陆行渊无关,和魔族更无关。
房檐遮去了烈日的燥热,陆行渊只扫了一眼就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龙十三的气息不同寻常。
他不动声色,回道:“久不归家,家里人担心,回去了一趟,行程顺利,倒也尚可。”
陆行渊这话是暗示程修他回了魔族,肯定了外界的那些猜测。他阔别两年归来,肯定不止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
程修了然,想到三族之间的恩怨,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年陆行渊以白泽这个身份出现在饶河时,他就很是欣赏,一度想要拜把子。后来知道他是破厄剑尊,是魔族,他又惋惜又遗憾。
惋惜的是他复杂的身世,遗憾的是人族失去了破厄剑尊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大能。
程书礼三人没有走,他们悄悄地靠在龙十三这个房间的门背后,探出头来听陆行渊和程修叙旧,当年被陆行渊抓住的那只火云狐狸也蹲在程书礼身上跟着凑热闹。
这三人的动作瞒不住陆行渊的感知,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眉目飞扬,言谈举止间,好像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白泽。
程修也看见了,他轻咳一声,用脚尖踢了一下烈焰雄狮,示意他去把人赶回屋。烈焰雄狮甩了甩尾巴,眼睛在陆行渊身上瞟了眼,没有搭理程修,继续趴在地上睡觉。
陆行渊没有恶意又是熟人,烈焰雄狮才懒得动。
程修有些尴尬,讪笑两声。
陆行渊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宗主很是生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程宗主要是还拿我当朋友,不妨说出来,要是能解决,我一定义不容辞。”
陆行渊失忆那段时间,御兽宗上下真诚以待,眼下程修也不排斥他的身份,这让他的心里很是舒坦。
提到这个程修又来了气,这要是正大光明输了架,大不了下次他又打回来。但三尸宗竟然玩阴的,这就是玩不起。
他顺了顺气,骂道:“还不是三尸宗那群王八羔子,宗门势力分化后,他们越来越过分了。”
程修把今日的事情一说,那块本来是他们的商铺地盘,位置好,三尸宗眼红就像拿过去。之前假惺惺的上门谈条件,被程修轰出去,然后就直接变成明抢。
龙十三今日带人巡逻遇上三尸宗闹事,他刚说了两句,三尸宗就发难开打,结果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程修和龙十三情同手足,自己兄弟被人下黑手,他当然忍不了。陆行渊要是再晚到一步,他就带人杀上门去了。
“既然三尸宗有备而来,就不怕你打上门,甚至有可能怕你不打上门。”陆行渊对三尸宗的狡猾了如指掌,给程修分析道:“他们想吞这座城不是一日两日,只不过为了面子上好看,缺个师出有名的理由。之前周摇光用阳安城管辖权来刺激你,也是一样的道理。”
御兽宗的势力不输三尸宗,虽然三尸宗的野心已经写在脸上,但还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他可以对着世人诡辩。
程修之前没有想到这一茬,只当三尸宗故态复萌,此刻被陆行渊点醒,惊出一身冷汗。
三尸宗是想把他们连根拔起,只可惜上一次他们遇见了陆行渊,这一次他们还是遇见陆行渊。
“宗主可否卖我个面子,暂且不要和三尸宗起冲突?”陆行渊道:“也就几日的功夫,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程修生气归生气,但还没有糊涂。
以陆行渊如今的身份立场,开口跟他要三尸宗,这里面的水只怕不简单。
“你想做什么?”程修心里有不少的猜测,不由地压低了声音,往陆行渊的方向靠了靠,仿佛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陆行渊道:“只是让他们把不该占有的东西还回来,宗主放心,绝对不会波及到御兽宗。”
陆行渊先魔族一步离开,不久后,梅洛雪会带人前来占领饶河,把三尸宗的势力收入囊中。
他们会以阳安城为据点,把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一点一点收回来。
御兽宗当年同样参与了狩天计划,但他们的立场一直比较中立,魔族暂时可以不找他们的麻烦,只要他们不主动生事。
魔族的账本子上,那些必须报仇的宗门才是第一位。
而且陆行渊现在还用得上御兽宗,能利用的势力怎么可以往外推?
陆行渊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程修已经能够肯定他来着不善,不幸中的万幸是,陆行渊的这个不善不是冲着御兽宗,而是三尸宗。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非要亲自动手才算报仇的心结,只要能让三尸宗倒霉,你别说叫我现在不去找他麻烦,就是关起门来不理他,任由他在我宗门面前狂吠,我也能装没听见。”
程修往椅子上一躺,双手一摊,干脆不管了。
“管还是要管。”陆行渊道:“戏要做足。”
程修本来就是个不能忍的脾气,突然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将来三尸宗出事,别有用心之徒锱铢必较,肯定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陆行渊没想把他们拖下水。
程修觉得陆行渊说的有道理,道:“都听你的。”
这话充分表达了对陆行渊的信任,烈焰雄狮打了个哈欠,白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好在程修看人的眼光没有错,不然就他这态度,多大的家底也不够坑。
程修和自家狮子心有灵犀,大概是狮子对他评价不高,他在心里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面,如果只是单纯的对付三尸宗,用不着陆行渊提前那么久来知会御兽宗,他来这里应该还有别的事。
程修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问道:“小友前来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
陆行渊笑了一下,道:“确实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宗主。”
陆行渊说着,拿出一块腰牌放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程修面前,道:“听说天衍宗要和皇朝联姻,我如今的身份不太合适去皇朝,不知道这块令牌还能不能用?”
陆行渊松开手,摆在程修眼前的赫然是当初他从二级宗门舒长老那儿给陆行渊要来的弟子身份牌。舒长老亲自送到,还让陆行渊去报道。
程修面色一僵,忽然想起什么,整张脸皱在一起,神色分外纠结:“你还留着呢?”
多一个身份多一条路,陆行渊当然要留着:“可是有什么问题?”
程修抹了把脸,同情道:“有,舒长老脾气不好。”
舒长老亲自前来饶河见过陆行渊,交给他弟子玉牌后,叮嘱过要他去参加弟子大会。那个时候陆行渊哪里预料到自己会被谢迟抓回去,还觉得能参加这个所谓的弟子大会。
结果弟子大会当天,舒长老给人报了名,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程修自知这事说出来就是一连串的麻烦,没有陆行渊,他也不敢去弟子大会,直接装病躺在家里,就算舒长老找上门,他也躺在床上不肯挪窝。
他们又不敢说出陆行渊的真实身份,只盼望舒长老过段时间就能忘了有这样一个弟子。结果舒长老和程修杠上了,每年弟子大会,都会给陆行渊报名,他倒要看看,陆行渊能缺席几次。
去年自然也是空席,程修被舒长老逮去宗门,看着舒长老逐渐面色铁青,他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
他说陆行渊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的契约兽闹脾气了,他还在山里哄契约兽,几年内都不打算出来。
程修猜到银狼是谢陵,但舒长老不知道,他只知道陆行渊的妖兽很特殊。特殊的妖兽,有点脾气要人宠着也是正常的。
舒长老自己就把他的狐狸当成宝贝一样的宠着,听到这个解释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这种事只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舒长老今年又给陆行渊报了名。原本程修已经是个生无可恋的状态,准备直接给舒长老坦白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陆行渊竟然回来了,看样子还有继续用这个身份的打算。
谢天谢地,程修长长地舒了口气。
“按时间算,你们的弟子大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陆行渊依稀记得他两年前到饶河是夏季,两个月后还没入秋。可现在都是秋天了,他哪里赶得上弟子大会。
程修连忙解释道:“赶得上,赶得上,这弟子大会每年都要往后推一个月,十二年为一轮。今年还没有开始,我看事不宜迟,我们不妨马上动身?”
程修已经不想独自一个人面对舒长老的怒火,所以必须抓紧陆行渊,他就是变戏法,也得把陆行渊变到舒长老面前去。
不过很快程修又想到一个问题,陆行渊没有契约兽!他的身份是假的,契约兽也是假的,这要怎么给舒长老交代?
“我有真的契约兽,这点不用担心。”陆行渊道:“我可以给舒长老解释,因为闹脾气的小狼还没原谅我,暂时带不回来。”
程修:“……也不是不行。”
程修嘴上说走,但毕竟家里刚出了事,很快就冷静下来,用两天的时间先处理这些麻烦,以防他离开后三尸宗下黑手。
他依着陆行渊的意思,带着人去三尸宗的地盘上闹了一场,声势浩大,但没有短兵相接,看见三尸宗的人就立刻撤退,不给三尸宗动手的机会。
龙十三失了契约兽,元气大伤,需要慢慢调养。程修请了医修,让程书礼看好宗门。
两年不见,这三个小年轻的修为都有不小的提升,火云狐狸和程书礼更加亲密,一人一兽相辅相成。
当年谢迟上门寻人,御兽宗认出来了没有承认,谢迟有所怀疑,但是他没有拆穿。自那之后,程书礼的心里总是悬着一块石头,实力的差距让他认识到弱小就会守不住任何东西。
这两年他不仅修为长进很快,为人处世也成熟很多。
再见陆行渊,他高兴激动,除了一开始的失态外,后面表现的都很平静。
不知道陆行渊的真实身份时,他的那点心思没有表露的机会,知道陆行渊的真实身份后就更没有了,他的情窦初开慢慢的变成了另一种感情。
陆行渊强大,桀骜,就算陷入低谷也是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程书礼想做这样的人,他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做的是努力修炼,而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
陆行渊看见他的变化为他高兴,他能够突破自己心里的坎,对他的道心也有好处。
三尸宗贼心不死,为了确保御兽宗不会在梅洛雪等人赶来前遭到三尸宗灭门,陆行渊修改了御兽宗的护宗大阵。
以他如今的修为布下阵法,除非三尸宗请出化神期的长老,不然再多的攻击都只是洒洒水。
这也算是对程修信任的一种回报。
两日后,程修带着陆行渊前往二级宗门,随行的还有几个来见世面的弟子。两地路途遥远,他们乘坐飞兽,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陆行渊掩盖了自己的真实修为,看上去只有问道后期。他的脸舒长老见过,不好随意更改。
不过问题不大,他在陆晚夜炼制的各种灵器中,找到一张恶鬼面具,整体乌黑泛青,獠牙森然,额头两端各有一个由黑过度成赤色的角,看上去狰狞可怖,他此刻戴上刚好合适。
这个面具是地级高阶,能够隔绝神识窥探,混淆真实修为,实在太适合陆行渊眼前的状况。
要戴面具就得有一个戴面具的合理理由,陆行渊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又看,利用灵气更换面容,在脸上留下足以遮去面貌的伤痕,如此一来,就是双重保险。
程修见状没有反对,反而满意地点点头。
妖兽飞了一天一|夜才到二级御兽宗,宗门坐落在群山之中,比起三|级宗门,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因为弟子大会在即,宗门外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各宗弟子,陆行渊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妖兽坐骑看得人眼花缭乱。
御兽宗不愧带了个兽字,门下弟子人手一只妖兽,要不是那些楼台亭阁,陆行渊都要怀疑自己是进了森林。
宗门面前有一片空间禁飞,妖兽落地被程修收入妖兽空间。
今年在门口接待的长老明显和程修是老熟人,老远地见了就抬手招呼道:“老程,过来过来,你今年又来挨骂了?”
对方说话直接,带了点揶揄的意味,想来很清楚程修和舒长老之间的矛盾。
程修哈哈大笑,把陆行渊拉到身边道:“开玩笑,我今年可带着救星呢!”
陆行渊带着面具,看不清样貌,但他身形伟岸,腰杆笔直,就算不露脸,也让人觉得很有精神气。
长老好生打量了陆行渊几眼,面具上的阵法阻挡了他的窥探,没看见脸,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有所怀疑道:“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了个人准备糊弄过去吧?”
“这种事还能有假?你这个老家伙也太看不起我。”程修眉毛抖了抖,指着陆行渊腰间的弟子玉牌道:“看看。”
陆行渊知道对方是要验身,取下玉牌递过去。
那名长老接过翻看,确认无误后,看向陆行渊温和道:“这面具是怎么回事?”
“回禀长老,历练时受了伤,伤势可怖,所以做个遮掩。”陆行渊说着还取下面具,给对方看自己脸上的伤。
他举止坦然,让人挑不出毛病。
长老见了他的伤,倒吸一口凉气,一时竟然不知道是面具可怖,还是脸可怖,亦或者两样都可怖。
他眼里流露出两分同情之色,道:“你师尊在宗门地位不低,能弄到不少好药。这次争取在弟子大会上夺个好名次,好好哄哄他,到时候,就算你不说,他也会想办法帮你恢复。”
舒长老连续给陆行渊报名三次被放了两次鸽子,这事实在有名,所以宗门上下全都知道他有个放养在外的徒弟。他嘴上骂的凶,但从一次次的不断报名中还是看的出,他对这个弟子格外在乎。
宗门里的人私下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舒长老如此在乎。眼下见着了,对方却毁了容,长老叹息不已。
陆行渊倒是不在意:“皮囊而已。”
“还是要治的,看着就是多俊一年轻人,怎么能放弃。”陆行渊这气质遮住脸在宗门都少见,长老可不许他含糊。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笑,调整好脸上的面具,顺着对方的意思道了一声好。
长老顿时眉开眼笑:“我就不耽误你去见你师尊了,他那人嘴硬心软,还是很好哄的。”
陆行渊看向程修,他在宗门人生地不熟,缺了向导可不行。
程修心领神会,二人正要走,突然听见一人尖着嗓子道:“七殿下,十七殿下到。”
陆行渊顿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云端之间,一座巨大的飞舟从远处飞掠而来,顶端的旗杆上挂着皇朝的云纹。飞舟的甲板两侧站着金甲侍卫,他们的修为最低也是问道期。
负责接待的长老似乎早有预料,立刻率领人手站列在宗门前面,等待飞舟降落。他们拿出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就露出谄媚姿态。
程修看了陆行渊一眼,他没想到谢陵会来。
飞舟沉重,缓缓降落,金甲卫开道,两位年轻的公子从飞舟上走下来,他们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七殿下像个武人,窄袖锦袍,手臂上缠|绕着一只红色蜥蜴,大步流星。
御兽宗二级宗门的弟子大会还没有引来皇子参观的吸引力,这位七殿下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母妃来自某个二级宗门的御兽宗,所以这位皇子和御兽宗比较亲。陆行渊会选择通过御兽宗进入皇朝,也有这考量在里面。
云棠离开后,谢迟依旧是谢道义最宠的孩子,但已经不是独宠,其他人看见了希望,私下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先拉拢的,自然就是关系最近的。
在七殿下身侧,不紧不慢跟着的就是谢陵。
陆行渊快三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真人,谢陵身上的阴郁散去,浑身上下散发着明媚的朝气,阳光温暖。他往旁边一站,就像是太阳一样闪闪发光,让人好感倍增。
他的耳朵和尾巴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微光,狼毛蓬松柔|软,看上去就很好揉的样子。
不过想来除了陆行渊,应该没有人敢起这样的念头。
七殿下和御兽宗的人寒暄,表现的格外亲和。
谢陵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许是陆行渊的视线太灼热,他似有所感,往人群里一扫,先是看见程修,然后是程修身边那道带着面具的熟悉身影。
二人四目相对,陆行渊漆黑深邃的眸中荡出笑意。
小狼,好久不见。
第七十六章
谢道义那些在大陆上有名有姓的儿子,或多或少背后都有宗门势力支持,再不济也是各大家族。
七皇子谢遥的母亲来自二级宗门,他的背景在那群皇子中属于中间水准,不上不下。这听起来似乎不算太差劲,但只有处在他们那个位置才清楚不上不下有多尴尬。
谢道义娶了云棠后,宫里没有别的妃嫔,他的眼里只有云棠和谢迟,其他人只能自力更生。
处在头部的皇子背后的实力足够,完全可以相互分庭抗衡,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招揽处在尾部的人。他们往往会跳过中间值,因为在中间的势力不够稳定,想要招揽就要考虑投入的回报和风险成不成正比。
万一招揽过来后,对方是狼子野心,或者扶不起的朽木,岂不是徒增累赘?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招惹。
处在中间的皇子也想过单干,但自己背后的势力不如别人雄厚,又没有谢道义的支持,不管是拼财力还是拼人力都稍逊一筹。他们只能沉寂下来,暂避锋芒。
现在云棠失踪,谢道义的目光开始从谢迟的身上移开,再度注意到自己的这些儿子们。
这一刻,所有还在宫里的皇子清楚,他们的机会来了。
谢遥韬光养晦多年,更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清楚自己在背景上不占优势,但他自信各人能力不比那些大把大把丹药砸出来的兄弟差。
在兄弟们迫不及待在谢道义面前表现时,他的目光投向御兽宗,经历了谢迟的事后,谢遥明白一个道理,他的父皇不止一个儿子,他可以换着法的宠幸别人,今天是谢迟,明天就有可能是别人。
他手上的权利是很有诱惑力,但是想要拿到手,还得自己有本事。
谢道义多情而寡情,靠他的宠爱分一杯羹,还不如多看看御兽宗。
当然除了御兽宗,谢遥还盯上了谢陵,因为在众多的皇子中,只有谢陵最特殊。
他曾是妖族的一颗棋,但他凭着自己的实力摆脱了棋子的身份,得到谢道义的青眼。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被妖族带走,但众人得到的消息是他和妖王关系不好,在妖族的地盘上完全不给妖王面子。狼族没有人出来认领他,他回去了一趟,回来还是独自一人。
一个人就意味着势单力薄,也意味着适合拉拢。
皇子中打着这个算盘的人不少,在谢陵回去这些天,送礼的送礼,邀约的邀约。
谢遥他借口宫里闷,带谢陵出来透透气。他这个理由在一堆贵重礼物中微不起眼,他本来也没报多少希望,没想到谢陵满口答应,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动身。
谢遥有些惊喜,一路上对谢陵以礼相待,势必要把人拉入自己的阵营。谢陵很上道,只是态度暧昧,他不排斥也不表态。
谢遥只得安慰自己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
如今到了御兽宗的地盘,御兽宗的态度还算和气,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谢遥没有端皇子的架子,而是以自己人的身份和迎接的长老寒暄,左右逢源。
他挺直了腰板,力求把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最好能让谢陵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然而努力表现的他没注意到,谢陵的目光压根就没在他这边。
谢陵不喜欢那座死气沉沉的皇宫,要不是谢道义催的急,他压根就不会回来。所以在谢遥邀请他出门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谢遥这个人不讨厌,御兽宗这个地方也不讨厌,甚至在其中一个宗门里,谢陵还和陆行渊有一段回忆。
遇见陆行渊真是意外之喜。
因为两位皇子到来,宗门前显得有些拥挤,陆行渊和谢陵打了招呼,做了个先走一步的手势。他需要去稳住舒长老,坐实自己御兽宗弟子的身份。
谢陵微微颔首,扫了眼周围的人群,道:“七哥,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们进去吧。”
谢遥依着他,长老亲自给他们引路。
穿过人群,踏入御兽宗,陆行渊和程修的身影就在眼前。
从这里到舒长老所在的山头并不远,陆行渊和程修正商量对策,忽然听见一声含着怒意的冷哼:“你还知道回来?”
程修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颤,这声音两年来他可太熟悉了。他连忙抬头看去,就感觉眼前一黑,自己的上半边脑袋被吞入温热的口腔中,血腥味冲了一脸。
这感觉程修太熟了,不用问他也知道他被舒长老的狐狸咬了。狐狸收了牙齿,不会真的伤到程修。
陆行渊抬头,只见四周的弟子已经纷纷让开,舒长老骑着狐狸出现在此,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憋着火,很不爽。
程修把自己的头从狐狸口里拯救出来,抬手行礼:“见过舒长老。”
陆行渊也执晚辈礼,道:“见过师尊。”
舒长老修为不如陆行渊,但他的年岁要比陆行渊大好几轮。陆行渊没有师尊,既然承了别人的恩情,叫一声师尊也没什么。
舒长老坐在狐狸背上,居高临下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脸怎么了?契约兽呢?”
宗门里的八卦传的很快,有人为了看热闹,早早地把消息传给舒长老,让他出来逮人。
舒长老也不含糊,开口就直奔主题。
程修听见契约兽三个字,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悄悄抹了把汗。
与此同时,谢陵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还记得舒长老,思绪飞速运转,很快心里就有了答案。
陆行渊身上有御兽宗的弟子身份牌,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想借用御兽宗的弟子身份行事。
“七哥,那边怎么了?我们去看看吧!”谢陵佯装发现了好玩的,一双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满脸写着要凑热闹。
谢遥不疑有他,看向带路的长老,礼貌笑道:“秦长老,不如过去看看?”
陆行渊现在是真的有契约兽,面对舒长老的问询,他不慌不忙地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脸是历练时受了伤,银狼因为闹脾气,不肯跟着他回来,他不好强迫,就重新契约了一只妖兽,想着先回来拜见师尊,然后再去哄银狼。
这套话术和之前程修编的理由差不多,只是程修说的胆战心惊,而陆行渊气定神闲,不见慌乱。
“你一只妖兽都没管好,就契约第二只?”舒长老眉头紧皱,有天赋是件好事,但三心二意不是。
他既然收了陆行渊为徒,就不能对他放任不管。就算有契约存在,妖兽也得放在自己身边教养,才能和主人心意相通,不会背叛反噬。
陆行渊的眼角余光瞥见谢陵他们走过来,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道:“师尊有所不知,小狼并没有和我结契,它是我养大的,所以和我亲如一家。这次闹脾气许是因为成年了,需要一点空间。”
陆行渊话里有话,谢陵听见了,耳朵抖了抖,眼角笑意更深。
舒长老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银狼不是契兽,但在没有契约的情况下,陆行渊都能让银狼如此听话,可见他们默契不浅,要是能结契,一定能双方受益。
可惜……
可惜银狼闹脾气一去不返,舒长老忽然后悔把陆行渊催回来了。他心里怒火稍微散了点,放低声音道:“既然是从小养大的,更应该好好待它。弟子大会结束就去给我追回来,追不到,你也别回来。”
“这……这不太好吧?”陆行渊还没有回答,程修就隐晦地看了眼在自己身边停下脚步的谢陵,一脑门的汗。
银狼就在这里站着呢,他要是真的妖兽就好了,可他是人。
陆行渊怎么追?难道让谢陵好好的皇子不当,给他当契兽吗?
舒长老瞪了程修一眼,要不是程修当初没搞清楚,那有那么多事?
程修自知理亏,默默地缩成一团,弱弱道:“白小友还有别的契兽,舒长老不妨先看看。”
为今之计,程修只能指望陆行渊新的契兽能入舒长老的眼,这样他说不定就忘了银狼那事。
舒长老下巴微抬,示意陆行渊把契兽放出来。
谢陵好奇地看过去,契兽这事陆行渊没和他提过,他也是第一天听说呢!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顶替银狼的位置。
陆行渊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底笑意更深,将疾风从小世界放出来。
妖兽结契后有独立的妖兽空间,当主人不需要它们出现时,可以把它们收入其中。妖兽空间和储物空间一样,不会被察觉,所以就算疾风是从雷池蹦出来,也不会引起怀疑。
陆行渊事先没有知会,疾风嘴里含了一口雷,翅膀上也是细小的电弧,噼里啪啦作响。它此刻看起来只有水桶大小,前面的两只脚藏在腹部的羽毛里,不仔细看不会察觉。
因为没有准备,它地上滚了一圈才站稳,样子显得很滑稽。
舒长老眼前一黑,他的徒弟丢了狼,迟了两年才回宗门,结果就给他看这样一个玩意儿?
他一个好好的狗派长老,为什么要捡一个飞禽派徒弟?
舒长老觉得自己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蹭蹭冒上来,犀利地目光直直地扫向疾风,怒道:“你有狼不玩,玩什么鸟?”
疾风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那口雷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因为紧张一口喷出来。
刹那间,雷霆万钧,在疾风的喷吐下,全部落在离他最近的狐狸头上。
“轰!”狐狸来不及躲闪,被劈了个正着,连同它背上的舒长老也受到波及,一人一兽瞬间焦黑,毛发倒竖。
疾风见状,知道闯了祸,扑腾着翅膀一头扎进陆行渊的怀里,声音清脆道:“嘤~”
“……”
第七十七章
蛊雕,其声如婴啼,生于雷泽。
陆行渊也没想到它会突然来这一出,连忙把它从怀里抓出来,揪着他给舒长老行礼,歉意道:“师尊,你还好吗?”
疾风这一口雷看着效果惊人,但从陆行渊的感知来看,威力不大。雷霆入它的口,就是被它当成食物,狂暴之力应该已经进了它的肚子。
疾风缩成一团,尾巴垂在半空中,一扫一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舒长老抹去脸上的焦黑,两条卷曲的眉毛倒竖,怒道:“白泽!”
他声音洪亮,这是被气的不轻。陆行渊自知理亏,没有多言。
旁边的人在他的爆喝中回过神来,看着他眼下的窘态,来客想笑又不敢笑,和他相熟的秦长老秦回却不给面子。
秦回给舒言丢了个除尘术,散去他和狐狸那一身的焦黑,倒竖的狐狸毛恢复如常,只是有些轻微的卷曲。
“舒老头,你自己大意可怪不得你徒弟。我瞧着这雕不错,雷属性可是很少见,便宜你了。”秦回摸着自己的胡子,因为舒言吃瘪,他笑的见牙不见眼。
御兽宗的妖兽派别是私下形成的,和宗门规定无关。妖兽结契讲究一个契合,徒弟刚入门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确定?
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当徒弟的能够和师尊偏好一致再好不过。
不行也不能强求。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换了契兽,不如让给我?”秦回的眼神在疾风的身上看了又看,他的契兽是鸟禽,说不定会和陆行渊更有共同话题。
他明着讨要,哪怕舒言眼底都要喷出怒火了,他还是一脸笑意。
陆行渊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让一个刚见面的长老拉拢,对方的意思更像是故意激一激舒言。
果不其然,对方话音刚落,舒言就扔给陆行渊一块玉牌,道:“看在它有条尾巴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今年的弟子大会,你最好想清楚应该拿个什么样的成绩给我看。”
舒言当初看中了狼,也看中了人。这狼实在找不回来,他还有个像样的徒弟在,总不至于两头空。
陆行渊的神识在玉牌上一扫,这是弟子大会的通行证,记载了参赛者名字和排名。陆行渊没有参加过,所以排名是空的。
舒言拿着这块玉牌两年了,现在才等来它的主人。
陆行渊拜师是权宜之计,但对舒言而言,却是真的养了个徒弟。他不曾怀疑他的用心,还给他准备好了一切。
哪怕被放了两年的鸽子,见面又被徒弟的契约兽喷了一口雷,他也没有气急败坏到要把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逐出师门的意思。
陆行渊心情复杂,抬手行礼:“弟子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
他能做的,大概就是让舒言面子上好看一点。
舒言并不怀疑陆行渊的实力,他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但是周围人太多了,不适合教训徒弟,他冷哼一声,丢了句让陆行渊晚上去找他,就骑着狐狸离开了。
陆行渊初来乍到,对这个二级宗门完全不熟,不过他身边跟着程修,怎么想都丢不了
众人目送舒言离开,经此一闹,陆行渊的身份不在是个秘密,就算是没见过他的人,也能喊出他的名字。
谢遥诧异地看着陆行渊,这几年他和御兽宗关系密切,一些趣事私底下还是听说过。能让舒言容忍两年的弟子,确实是有些本事。
不说他本人的形象,就他手上这只雕,就不像是寻常妖兽。
陆行渊给秦回行了个晚辈礼,道:“多谢秦长老出言相助。”
秦回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站在一旁,摆摆手:“你只是过了眼下这一关,好好准备弟子大会吧!”
秦回还要带两位皇子去拜见宗主,没有久留。谢遥走前对陆行渊抱了抱拳,示好之意不言而明。
陆行渊的视线从谢陵身上掠过,同样抱拳回礼。
陆行渊在皇朝时和谢遥打过几次交道,他这次来御兽宗,也是打的谢遥的主意。谢遥有野心,做事不算离谱,就是背后的势力差了点,在皇朝不得志。
他的原意是通过御兽宗接触谢遥 ,借谢遥的身份进入皇朝,如此一来,一切人脉关系都和陆行渊这个身份不沾边,就算惹人怀疑,也不会怀疑到这上面。
没想到谢遥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唯一的问题是他身边有谢陵。
舒言两年的坚持让陆行渊这个身份完美自洽,虽然他不在宗门内,但宗门内处处都有他的传说。那些好奇的弟子围上来凑了个热闹,陆行渊通过他们,很快地了解了不少御兽宗的事。
疾风化身拟态窝在陆行渊的肩膀上,它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紧张的它又想吐雷,翅膀上电弧交错,噼里啪啦作响。
陆行渊不经意地拍拍它的背,把它身上的电弧全部压下去。
夜幕下,山中流光四溢,七彩缤纷。
舒言挽起袖子在给自家的狐狸梳毛,试图把那些卷曲的毛发扒拉直。狐狸乖巧地蹲着,一双大耳朵可爱极了。
陆行渊看着就想起小狼,之前离的远还不觉得,现在靠的那么近,心里的思念翻涌,想要见面的冲动变得强烈。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他还得先过了舒言这一关。
舒言放下手里的梳子,眼神从疾风身上扫过,就在陆行渊担心他要说什么时,舒言指着山头的另一边道:“你的院子在那儿,当我的徒弟没什么要求,不需要你一日三餐前来问候。有事可以来问我,没事你爱干嘛干嘛。”
舒言养徒弟是放养,他的要求不高,找得到人,还活着就行。
陆行渊看向舒言指的方向,那是早就备下的院子,附近住的都是他的师兄师姐,只不过他们外出历练没有回来,偌大的山里只有他和舒言二人。
没有想象中的训斥,陆行渊有些诧异。舒言被他下了面子,他以为他多少会说两句。
“师尊不生气了吗?”陆行渊想了想,问道。
舒言瞪了他一眼,看来还是在生气,只是没有拿他发泄而已。
“这东西是蛊雕?”舒言施法擒住疾风,将他从陆行渊的肩上抓到半空。
世间的奇珍异兽,御兽宗有完整的建档。舒言专长这方面,有所怀疑不足为奇。
陆行渊没有隐瞒,他心里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舒言发问。
但舒言没问,他只是说了一句:“扎眼,不过也是你的运气。回头让程修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后代。”
陆行渊愣了一下,道:“怕是不太行。”
疾风搞不好是如今大陆仅有的一只蛊雕,它从雷池中孵化后,没有察觉到任何族人的气息。它求偶过其他鸟禽,但并没有后代。显然就算没有种族隔离,它的后代也需要雷霆之力才能孵化。
“能不能行是程修的本事,你记得把鸟给他就行。” 程修在培养妖兽这方面的本事不是说说而已,舒言只是觉得可以一试,成败无所谓。
疾风收敛翅膀,一脸茫然,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陆行渊压制了自己的气息,也压制了它的气息,让它看起来并不强。
舒言把鸟还给陆行渊,夜色下,他神情严肃道:“你的气运我生平少见,但想要留住手里的东西,光靠气运还不够,实力也至关重要。一只荒兽,哪怕还很弱小,也足够引人眼红。不认识也就罢了,但要是认出来,你可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陆行渊抚摸疾风的羽翼,目光深邃:“我明白。”
异域他乡的第一晚,陆行渊没有睡着,他的神识覆盖整座山峰,察觉到舒言歇下后,他把疾风往小世界一塞,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两位皇子亲临,掌门亲自设宴款待,宴席上,谢遥和宗主相谈甚欢,谢陵借口喝多了酒出门透透气。
他拒绝弟子引路,独自一人越走越僻静,很快就到了无人的山间,月上梢头,繁星满天。
忽然,月下晃过一道人影,一只手扣在谢陵的手腕上。谢陵垂首,还没看个真切,就被人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谢陵紧绷的神经放松,抬手回应这个拥抱。
三年阔别,一朝重逢,所有的思念都融化在这个相拥中,心跳声交织,不知道是谁乱了心弦。
袅袅月色,泼了银霜,染了秋色。
“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行渊坐在草地上,谢陵躺下枕着他的大腿,仰头看着陆行渊。月色下,他的皮毛镀上银霜,越发漂亮。
“也就这两日。”陆行渊解释自己前来的目的,他比魔族先行,是避免移动目标太大,外人盯的紧,不方便脱身。
“师尊想进皇朝,找我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借谢遥的势?”谢陵被谢道义叫回去,现在他就是一众皇子中的香饽饽,塞个人进去轻而易举。一想到陆行渊迂回作战,而不是和他联手,谢陵的目光就黯淡下来。
“谢遥和我非亲非故,找他是避免遭人怀疑。”陆行渊轻揉他的耳朵,道:“谢道义嘴上偏袒你,心里还是对你多有防备,你身边要是多出来一个人,和你亲密无间,很容易招人怀疑。”
陆行渊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走谢陵的关系是条捷径,但被怀疑的几率很高。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谢陵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这一次重逢,他和陆行渊之间没有前世的隔阂,没有误会的猜忌,有的是坦白后的携手并进。
谢陵的目光凝视着陆行渊的面具,直接坐起来靠过去,手掌扣在面具上:“我听他们说你毁容了?”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苦笑道:“是啊,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陵心里一紧:“是回去的路上遇到伏击?”
感受到掌心手腕的僵硬,陆行渊眼底掠过笑意。他没有回答,而是握着谢陵的手,让他把面具取下来。
谢陵紧张的不敢眨眼,随着面具一点点移动,陆行渊完好无损的脸逐渐暴露在他眼前。深邃的眉眼下,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睛泛起一层赤色,漂亮,迷人,摄人心魄。
谢陵呼吸一滞,意识到被陆行渊骗了,他脸上的担忧褪去,浮现一抹怒色,可是很快他又展颜笑了起来,搂着陆行渊的脖子,狼尾在身后摇晃。
陆行渊以前从来不会和他开玩笑,现在却学会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师尊在他面前,没有以前那么紧绷严肃?
“你故意的。”谢陵嗔道,忽然发现陆行渊身上有些不太一样,他视线上移,看见了陆行渊的魔角。
陆行渊往他面前凑,搂着他的腰道:“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在梦里没有提过。”
谢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漂亮的魔角,心里情不自禁地伸出想要握住的冲动,而他这样想,身体也就这样做了。传递到手心的是冰冷的金属质感,他的动作让陆行渊身体一僵。
陆行渊刚想制止,谢陵的手就摸上没有硬化的角尖,柔韧还带着细绒。一股酥麻感从角尖传过来,陆行渊呼吸急促。
他偏了偏头,略显狼狈地躲开了谢陵的手,板起脸道:“不能摸。”
谢陵垂眸,眼神亮如星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甩了甩尾巴,人畜无害道:“我给师尊摸尾巴,师尊给我摸摸角?”
陆行渊红了耳朵,一头埋在谢陵的肩上,这不是能不能交换的问题。
他的角,自己摸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谢陵伸手触碰,就会变得格外敏感,让他无所适从。
第七十八章
御兽宗的弟子大会一年一次,十二年一轮,一轮之后,成绩最好的人继续往上,参加一级宗门的重要比赛。
大赛比人也比妖兽,所以最基本的参赛要求就是有一头契约兽。
陆行渊因为两年缺考而出名,刚进宗门契约兽又喷了师尊一口雷,出名程度再上了一个台阶。
舒言对他有非常高的期望,但是其他人不以为然,甚至在考虑如何在赛场上杀杀他的威风。
陆行渊对那些挑衅充耳不闻,他只是需要这个身份,其次让舒言面子上好看一点。
比赛是抽签挑选对手,共有二十五个赛台。
陆行渊抽到二组三号,位置靠前,他直接去备赛区等候,疾风蹲在他的肩膀上。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契约兽各有千秋,有毛的,长翅膀的,还有长鳞片的……
疾风有角,有羽毛,有尾巴,在这些妖兽中独一份,它的眼睛扫过这些妖兽,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恶意让它凶性大发,感觉眼前这些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陆行渊抬手弹了一下它的头,略施警告。
陆行渊没有露脸,恶鬼面具让他进入备赛区就是焦点,那些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陆行渊走到最前端。
众人看他的眼神有惊讶,有探究,有善意,也有敌意。
陆行渊很淡定,即便看不见他的神色,众人也能感觉到他泰然自若的气场,并没有把眼前的威胁看在眼里。
有人忍不住手痒,驱使自己的契约兽低吼震慑。陆行渊没有反应,反倒是疾风拍打翅膀,回头发出一声尖利的啼鸣。
那声音不大,但是极具穿透力。低吼的妖兽仿佛看见一头茹毛饮血的荒兽朝着自己扑过来,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真切,它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像是一朵蒲公英,夹着尾巴躲到主人身后,发出恐惧的呜咽。
出手的弟子也退了一小步,喉咙里一口腥甜。
陆行渊这才慢悠悠地回头,恶鬼面具搭配上他高大的身躯,他此刻在众人的眼里犹如修罗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在场的弟子瞬间就老实了,备赛区一片寂静。
疾风满意地飞回陆行渊的肩膀上,正要收起翅膀求抚摸,忽然浑身恶寒,羽毛炸开。它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蔚蓝的眸子。
眼睛的主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陆行渊,眼角余光瞟到疾风时,明明也是在笑,疾风却觉得危险极了。它试探地踩了踩陆行渊的肩,识趣地从陆行渊的肩膀上飞下去,落在一旁的空地上。一边抖羽毛,一边晒太阳。
陆行渊没有察觉到异常,在一旁闭目养神。
宗主旁边留给贵人的看台上,谢陵收回自己的视线,身侧的谢遥熟络地靠过来,侧身道:“十七弟,我知道你眼光好,帮我看看这位白师弟如何?”
谢遥来时就见识了陆行渊的威风,心里对他很感兴趣,但是又怕虚有其表。他一个人的意见他不放心,便让谢陵也把把关。
谢陵想到陆行渊要借谢遥的势,这个缺口谢遥自己撬开了,他当然要帮忙撕的更大一点。
“他的契约兽很特殊,至于他厉不厉害,还得看了比赛才知道。”谢陵没有一开始就给陆行渊戴高帽,谢遥又不是个傻子,他就是想夸陆行渊,也得依着眼前看见的夸。
谢遥从玉瓷盘里夹出一块切碎的肉喂给手臂上的蜥蜴,他学了御兽宗的功法,对妖兽的等级划分有所了解。
其中普通级和先天级是一个很难跨越的沟壑,普通级多为后天吸收日月精华而成,或者就是强大妖兽的后代,血脉一代代稀释后繁衍的子子孙孙。先天级则意味着数量稀少,力量强大,有完整的血脉传承,是妖兽中难得的,或许拥有返祖可能的奇珍异兽。
谢遥对鸟禽了解不多,直觉这只鸟应该不简单。
“我所知的几种雷属性鸟禽都和白师弟的这只不同,看来回去之后还应该多学习学习。”谢遥放下手上插肉的银刀,嘴上说的是学习,实际就是查一查这只鸟的来历。
谢陵不动声色,笑容明媚爽朗:“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直接借过来看看,再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谢遥摇头,道:“契约兽关乎着结契者的生死安危,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怎好讨要?”
“我当然不是要七哥现在就去讨要,等这位师兄比完赛,七哥礼贤下士,结交一番,岂不是更好?”谢陵给谢遥支招,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七哥好的样子。
和陆行渊分开这两年,谢陵跟着琅煌修身养性,渐渐隐去前世那一身的戾气和煞气。他前世孤家寡人,横冲直撞,只要是挡在前面的,统统踩在脚下,哪里懂什么迂回隐藏?
这辈子,他和陆行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意识到像前世那种硬碰硬不行。他强别人也强,只会是两败俱伤。所以他要装弱,用他这具有欺诈性的外表去迷惑别人,让他们降低戒心,再让别人去斗去争,他坐收渔利。
谢遥若有所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谢陵知道他在犹豫,没有再劝。
一只妖兽特殊是可以引人注意,但如果它的契约者不够强,就很难让人立刻下定决定。
兄弟二人闲谈的功夫,下方第一组的比赛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组。
陆行渊抽到的对手正是刚才指示契约兽震慑他的那名弟子,二人赛台上狭路相逢,那名弟子的脸色十分精彩,不等长老宣布比赛开始,他就举手弃赛了。
开玩笑,他刚才就没讨着好,契约兽到现在都怕的不行,真打起来他不就是给别人送菜?
陆行渊还没开打就顺利晋级,这让那些想看他出丑的人落空了希望。
“这混蛋好歹打一下,让我们看看他的实力啊!”
备赛区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们没有见过陆行渊出手,还想估算一下差距。结果现在差距没看见,反而让其他人对陆行渊的猜测多了点恐怖的味道。
一个缺考两年,真正站上赛台后,一眼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的恶鬼!
陆行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不要瞎编。
陆行渊晋级后去抽签,签子到了手上还没来得及看排序,就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签子落到手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身后有人。”对方礼貌道歉,连忙蹲下身去帮陆行渊捡签子,宽大的袖摆遮掩了手。他动作很快,起身后把签子还给陆行渊,一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
陆行渊拿着明显不一样的签子,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平静道:“没关系。”
那人笑了笑,道:“想必阁下就是近两年很有名的白师弟,在下卫英,以后有机会还请多多指教。”
卫英目光真诚,让人看上去不似做伪。
“不用以后了,现在就可以。”陆行渊亮出手上的签子,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一组一号:“手气不错,疾风,你说是不是?”
陆行渊把签子递到鸟嘴边,疾风嗅了嗅,打了个喷嚏,疑狐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它从签子上面嗅到一股腐肉的气息,这让它有了不好的回忆。
在冰天雪地的北地,猎物冻在冰层中可以保持新鲜,但也有一种专门食腐肉的白头秃鹫,会在仅有的几天,趁着冰雪融化时,吞食那些气温升高后腐烂的猎物。
虽然都是长翅膀的,但是疾风不喜欢和它们打交道。
陆行渊的视线转向卫英,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抹赤色,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谁那么好运,和我是一样的签。”
陆行渊在天衍宗时,没有参加过这种性质的比赛,但是对赛场上的那些小手段心知肚明。
抽签具有随机性,抽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制造点意外换签就不一样了,换签是百分百会中。
这里的位置又不窄,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小心?
陆行渊比赛是为了坐实自己身份的同时,让舒言高兴。以他的修为,就算他不出手,只让疾风上都是欺负人,他明白这其中的差距,他作为前辈,也没必要和这些孩子计较。
但怎么就有人想不开,非要拿他当成试刀石呢?
眼见自己的算计被发现,卫英脸不红心不跳,更是直接顺着陆行渊的话道:“看来今天交好运的人是我。”
陆行渊没有说话,是不是好运,要上来比赛台才知道。
第一轮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中场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轮到第二轮。
陆行渊和卫英是一号,他们二人往赛台上一站,外面观赛的纷纷来了兴趣,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上的两个人。
“你徒弟怎么抽中他?”秦回担忧地看着赛台,道:“听说卫家的老祖亲自出马,给这位公子哥抓了一头环眼白头秃鹫,你徒弟不太有胜算。”
舒言瞪了他一眼,手掌不由地扣住身下的椅子扶手,看起来是有些紧张。
一旁的程修见了,默默地喝茶看戏。
别说是环眼白头秃鹫,就是卫家的老祖宗来了,陆行渊也不怕。
另一边,认出卫英的谢遥也是皱了皱眉,对陆行渊抱了两份同情。
赛台上,卫英依旧是一脸笑意,他从空间中放出自己的契约兽,一头环眼白头秃鹫,黑白相间,展翅如云,往空中一飞,就像是一艘小飞舟。
“白师弟,这是我爷爷送我的成人礼,你是第一个对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卫英神情倨傲,脸上的笑带了几分嗜血的残忍。他在宗门内颇有凶名,因为这只契约兽品阶不低,又凶狠好斗,打伤的同门不在少数。
顺着钟声敲响,秃鹫在他的指挥下,展翅一挥,赛台上就凝聚出数道飓风,飞沙走石,衣袂翻飞。
卫英驱使秃鹫进攻,手指翻飞间,飓风内风刃寒光闪闪。
旁观者不由地屏气凝神,替陆行渊捏了把汗。
陆行渊面对来袭纹丝不动,疾风啼鸣,翅膀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电弧,银光璀璨,分外好看。它的目光看向秃鹫和卫英,骤然凶狠,张口一吐,雷霆犹如浪潮一般,从它嘴里喷出。
轰隆,只听得一声巨响,飓风被雷霆撕裂,高空上的秃鹫被闪电劈中,瞬间变成一只炭烤秃鹫,雷霆穿透它,连带着劈在卫英身上,把他劈的外焦里嫩。
秃鹫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卫英身上,一人一兽瞬间不省人事。
陆行渊和疾风尚在原地,连衣服都没乱。
陆行渊抚摸疾风的脑袋,冷冷笑道:“雕虫小技,花里胡哨。”
就这点实力,怎么有胆子换他的签?
第七十九章
陆行渊原本打算点到为止,以免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卫英撞在枪口上,暗地了换了他的签。这挑衅的自己送上门来了,陆行渊要是不给点反应,好像说不过去。
疾风一口雷就能让这小子歇菜,陆行渊都不需要出手,确定晋级后,带着蛊雕扬长而去。
其他赛台还没有过招,这边已经利索地结束了战斗。整个赛场鸦雀无声,他们原本以为卫英出手,多少能有点看头,结果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陆行渊到底强不强,想来此刻众人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掌门诧异地看向舒言,道:“你这放养的徒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舒言没吭声,他看向程修,目光带着疑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徒弟这样强。程修埋头喝茶,心虚地避开了舒言的视线。
“厉害是厉害,可这不就得罪了卫家……”
一旁有长老小声嘀咕,看起来对卫英的家世有所忌惮。
宗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我们御兽宗的弟子大赛,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了?卫家有意见,就自己把人带回去,御兽宗不是他家的一言堂。”
卫家不属于宗门势力,而是皇朝脚下有名有姓的世家,和皇族沾亲带故。
说来也巧,这次和天衍宗联姻的三皇子谢廉,其母族势力就是卫家,卫英按辈分还要叫一声表哥。
这两年,因为云棠的离去,各路皇子各显神通,卫家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卫家派去各个宗门求学的弟子也不免浮现出几分眼高于顶的傲气。
卫英年纪小,是实实在在的老来子,所以卫家的长辈都比较宠他,就连谢廉也会尽量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他屈居在这个二级宗门,完全是因为一级宗门的多数亲传弟子在家世上不比他弱,他担心不能肆意妄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选了个没什么竞争对手的二级宗门。
他越明白卫家的势力,做事就越随心所欲,仗着环眼白头秃鹫是少见的强悍凶兽,可以轻易的击溃对手,没少在宗门作威作福,欺负其他弟子的契约兽。
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世,不好计较,只能忍气吞声。
他今天换了陆行渊的签,算是踢在铁板上,陆行渊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半点面子都不给。
能当上一宗之主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孬种,长老见宗主动怒,隐晦地扫了眼在场的另外两个皇子,闭上嘴继续看比赛。
谢遥注意到这股涌动的暗潮,他逗弄手上的蜥蜴,多看了那名长老两眼,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一旦谢廉和天衍宗顺利联姻,卫家就多了个盟友,又能往外扩张势力。
卫英天不怕地不怕,等他醒来后,知道丢了颜面,失了名次,一定会让卫家对付陆行渊。届时,陆行渊的师尊保的住他吗?
“十七弟,你说给三哥添堵的闲事,我应该管吗?”谢遥看向谢陵,其实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陆行渊能够一招制服敌人,不管是因为妖兽特殊,还是因为他本身实力强悍,都有让谢遥结交的资本。
如今皇朝内权势动荡,这样的人才谢遥怎么能看着他白白流失?
听见是要给谢廉添堵,谢陵笑容满面,道:“还有这种好事?七哥也带上我呗。”
谢遥哈哈大笑,他倒是差点忘了,谢陵小时候还没拜陆行渊为师前,谢廉为了讨好云棠,故意让人把谢陵锁在静室里面,饿了几天几夜才假惺惺的把人放出来,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说自己疏忽大意,推了个替罪羊出来后,就不了了之。
谢陵这头狼崽子,看着阳光明媚,一脸的人畜无害,实际上逼急了也会露出獠牙,一口咬断敌人的咽喉。
谢遥需要他,便捧着他。
弟子大会只比三次,陆行渊第三次的对手也是人中龙凤,他一上场就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丝毫不敢小瞧陆行渊。
他给了对手应有的尊重,陆行渊也尊重他。
这一场陆行渊稍微比划了两下,他是想和疾风打个配合,但是他们很没有默契,他往前冲,疾风往后退,他往后退,疾风往前冲。
对手还以为是他们的计谋,应付的很小心。
最后因为实在难以统一步调,陆行渊结束了战斗。他怕继续打下去,他和疾风就要露馅了。
别的弟子和契约兽是步调一致,相辅相成,他和疾风是相互拖后腿,没有默契全靠演。
陆行渊三场比赛全胜,获得了不错的名次,主持比赛的长老问他有没有兴趣冲击去一级宗门比赛的名额,陆行渊没有明着拒绝,只说要先问过师尊的意见。
舒言对徒弟是放养,这一问极有可能就是遥遥无期。
长老没有强求。
这一届的弟子大会,杀出陆行渊这匹黑马,舒言面上有光,宗主也很高兴。一个宗门,顶层的力量是保证,新生的力量是未来,只有同时保证这两股力量,才能让宗门越走越远。
弟子大会后,金乌西坠,一场盛大的晚宴拉开序幕。因为准备比赛憋了多日的弟子们彻底放松下来,准备大醉一场。
陆行渊被舒言拉着去见识宗门内的长老,他今日表现好,人人都夸舒言收了个好徒弟,就是看见陆行渊的脸上的面具时,不少人欲言又止。
舒言也注意到了,带着陆行渊认完在场的长老后,盯着他的面具道:“我有个老友医术不错,真的不需要我请他帮你看看?”
舒言对陆行渊的脸还有点浅薄的印象,只记得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随便往旁边一站,都是玉树临风。
他对容貌这种事并不在意,但那些长老惋惜的神情让他有些微妙的不爽。仔细想想,自己徒弟还那么年轻,确实不能一直戴着面具生活。
陆行渊今日饮酒,面具戴的没有那么严,依稀能看见他流畅的面部线条。他毁容是全凭自己一张嘴,舒言就是真把人请来,也是无济于事。
他正犹豫如何拒绝,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
谢陵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旁,端着酒杯先敬了舒言一杯酒,目如寒星,璀璨生辉。
“舒长老,我七哥想和这位师兄聊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谢陵是狼族,柔软的耳朵,蓬松的尾巴,处处都合舒言的心意。舒言面色缓和,明知谢遥找人是为了什么,但看在谢陵的面子上,还是点头允许陆行渊过去。
虽然徒弟是自己收的,但这一身的本事不是他教的,他没有理由阻拦他去冒险。
谢遥坐在不远处的宴席上,为了拉拢陆行渊,他在喧嚣中选了个安静之地,周围全是他带来的人,没有御兽宗的弟子。
陆行渊和谢陵并肩而行,在热闹的狂欢中,在宽大衣摆的遮掩下,谢陵勾了勾陆行渊的手指,一触即离。轻飘飘的,像羽毛一般,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陆行渊扭头看过去,谢陵也跟着扭头看向别处,躲开了他的视线。
宴席上,灯火璀璨,橘色的光晕落在谢陵的半边身体上,温暖的像阳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陆行渊心生旖旎,转而又是冷静的克制。
大庭广众之下,就算谢陵真的有意撩拨,他也只能让着,不能把人抓过来就地正法。
谢遥等候多时,陆行渊到了跟前,他连忙起身,拱手道:“白师弟,冒昧请你过来,要是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陆行渊抬手回礼:“七殿下客气,能得你的青眼,是白某的荣幸。”
谢遥是陆行渊进入御兽宗的目的之一,眼下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陆行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遥是个健谈的人,喝酒也厉害,宴席上不缺酒水,他和陆行渊说话时,敬了陆行渊好几杯酒。
御兽宗的酒不醉人,但陆行渊今晚喝了很多,喝了这几杯后,就挡了自己的杯子。
“七殿下,实不相瞒,我这人酒量不行。我要是再贪杯,恐怕就得倒头大睡了。”陆行渊松了松面具,露出来的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陵的视线飘过来,他坐在陆行渊的正对面,独自小酌,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陆行渊皮肤白,这红晕就像是晚霞亲吻他的脸后留下的印记。谢陵的视线不由地上移,落在陆行渊长角的发间。
他记得那只角的触感,更记得陆行渊绯红的面色。
真好看,谢陵在心里默默道。桌子下的脚不老实,足尖抵上陆行渊的小腿,那力道不重,却让陆行渊身体发麻。
陆行渊戴好面具,遮去自己的面色。
谢陵嘴角含笑,足尖一点点上移,在陆行渊的腿上缓慢摩挲。
谢遥不知道眼前这两人之间的猫腻,见陆行渊正襟危坐,担心惹他不高兴,让身边的人把酒撤下去,换上来一壶醒酒茶。
“我来之前,也曾听过白师弟的传闻,一直好奇是个怎么样的奇人。今日见着了,不仅解了心头疑惑,还觉得一见如故。”谢遥给陆行渊倒了一杯茶,道:“我还要在御兽宗多留两日,不知能否请白师弟作陪?”
“七殿下盛情相邀,我自然……愿意。”陆行渊顿了顿,声音微哑,目光幽暗地瞥了谢陵一眼。
谢陵故意撩拨,被人瞪了也没有收敛,反而端起谢遥给他留的酒杯,慢悠悠地品尝。他慵懒地靠着椅子,身体放松,视线始终在陆行渊的身上,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回味陆行渊的窘态。
暧昧的灯火,人声鼎沸,在喧嚣之中,以下犯上,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八十章
夜色昏暗,觥筹交错,越是明亮的灯火之地,越是容易让人忽略阴影处。
陆行渊庆幸自己戴着面具,能够遮掩微微发烫的面色。他几次给谢陵使眼色,谢陵看见了,但就是不收敛。他没有参与这场谈话,他只是在暗地里让陆行渊分心。
陆行渊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忽略那股异样。好在谢陵还是有点分寸,只是摩挲他的小腿,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态。
面对谢遥的拉拢,陆行渊表现的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自己需要进入皇朝就显得急功近利。他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让谢遥觉得他疏远,也不会让谢遥觉得他没有想要结交的意思。
谢遥欣赏他的为人,在谢遥看来像他这样的有识之士,有点性格实属正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场盛大的晚宴逐渐散去。
谢遥和陆行渊的谈话点到为止,舒言估摸着时间过来要人,免得自己的徒弟一个晚上就栽入别人的漩涡中。
陆行渊和谢遥告别,谢陵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他收回桌子底下的脚,笑容明媚,哪里看的出半分使坏的样子?
“这个七皇子不找宗主不找长老,弟子大会刚结束就盯上你,你和他聊过之后心里可有数?”
舒言把陆行渊带回山门,近两年来大陆格局变化迅速,皇朝内暗潮涌动,御兽宗家大业大也难免有几条蛀虫吃里扒外,想要兴风作浪。
在这激流勇进中,御兽宗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但起码这一次,他们可以选择是做恶还是做善,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皇朝力量雄厚,这里面的名堂也多,之前宗门势力和天衍宗没有间隙,还能放任他们联手。现在宗门势力分庭抗衡,自然不会继续坐以待毙。
皇朝这股力量,御兽宗也想分一杯羹,所以他们没有拒绝和谢遥接触。
扶持一个和御兽宗有关系的皇子起来,总好过扶持一个陌生人。只不过眼下御兽宗对谢遥还在考核中,没有下最终的定论。
舒言对陆行渊没什么要求,放养的徒弟就是要经历一番风雨才能成长,但深陷风雨后要学会看清楚眼前的形势。
谢遥的拉拢之意不言而明,陆行渊道:“我初来乍到,对宗门内的很多事并不清楚,还请师尊解惑。”
陆行渊需要谢遥,也需要知道御兽宗的态度。
舒言道:“你随心就好,宗门不是你的束缚。”
舒言没有给陆行渊画一个标准,这种事,要是加上诸多条条框框,只会束手束脚。
陆行渊眯了眯眼,不限制弟子交往接触,看来御兽宗是没打算独善其身。这样也好,这样他借御兽宗的势又能省下很多麻烦。
这一|夜相安无事,陆行渊进入小世界和疾风操练一番。
他可不希望下一次需要出手的时候,他和疾风还是毫无默契的样子。
待到天明晓,陆行渊才放过疾风。
弟子大会结束后,前来的下属宗门陆续离开。程修离开前和陆行渊见了一面,他知道陆行渊的身份,还帮着陆行渊进入御兽宗,担了不小的风险。
“剑尊,虽说皇朝那地方你熟,但毕竟今非昔比,此去万里路迢迢,你多保重。”
程修这次没有称陆行渊为白小友,他承认他的身份,尊重他的选择。
“魔族现世,饶河接下来这段日子可能不太平静。程宗主身在饶河,难免要受到波及,为了不引人怀疑,说不定要让你们受些委屈。”
算算日子,魔族抵达饶河就是这一两日。陆行渊走前和梅洛雪打过招呼,梅洛雪知道如何处理饶河这边的宗门势力,除了三尸宗必须屠门,其余的只要不是心怀不轨,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
陆行渊受过程修的恩惠,梅洛雪不会真的为难他们,但为了把他们完全摘出去,该做的样子还是不能少。
程修明白这个理,从他选择在谢迟面前替陆行渊隐瞒身份那一刻起,他和自己的宗门就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澜。他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要交给时间去验证。
送走程修,陆行渊很快接到谢遥的邀约,前来送信的人正是谢陵。
舒言是狗派,谢遥要借陆行渊,当然还要过师父这一关。请谢陵来,是投其所好。
好在谢陵不反感替他走一趟。
谢陵来的巧,偌大的山里只有陆行渊一人,舒长老骑着狐狸出门了。
谢陵装模作样地诌了一段请人的客套话,明里暗里地把陆行渊夸了一顿,那双眼睛盈满了笑意,是调侃,也是欢喜。
他说话时没个站相,身体斜斜地倚着门框,环抱双臂。身上的窄袖锦衣修身,一条玉带勾勒出柔韧的腰身,翩翩如玉,明媚生辉。
他冲着陆行渊笑,没有往日的凶狠,反而缠|绵柔|软。
陆行渊朝着他步步走来,在他的笑意中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扯进房间,房屋的门随之关上。
陆行渊单腿插|入他的双|腿间,把人抵在墙上,单手搂着他的腰,想到这人昨晚就是一边这样笑着,一边撩拨他让他分心,他的小腿又有了异样的幻感。手不由地在腰间游|走,逐渐滑到身后,落在尾巴上方。
这个季节的衣衫有些薄,谢陵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陆行渊的手游|走的痕迹,被手指滑过的地方,酥酥麻麻。
“白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谢陵没有好好叫师尊,嘴上质问,双臂却已经搭在陆行渊的脖子上。
看不见脸也不妨碍他撩拨陆行渊,那双变深的眼睛,逐渐加重的呼吸,滚动的喉结,无一不让谢陵玩性大发。
他看多了陆行渊的正经,反而更想瞧瞧那些不正经。
陆行渊心里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就地正法,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克制心头的欲念,腰间的手滑落在尾巴上,轻抚揉弄。
谢陵身体一僵,异样的触感让他发出一声低喘,他抓住陆行渊的手,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他瞪着陆行渊,道:“师尊不给我摸魔角,我也不给你摸尾巴。”
说着就把自己的尾巴从陆行渊的手掌里解救出来,拉开陆行渊的手。
陆行渊垂眸盯着他,道:“不叫白师兄了?”
谢陵目光狡黠,道:“如果师尊愿意,我也可以叫师尊白泽……哥哥。”
谢陵拖长了调子,神情玩味。
陆行渊就比谢迟年长几岁,和谢迟之前的那些皇子比,他的确还要比他们小。不论修为,谢遥称呼他一声白师弟也没毛病。
而谢陵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小得多,他能叫谢遥一声七哥,自然也能叫陆行渊一声哥。
陆行渊长这么大,除了谢迟充满恶意地称呼他为兄长外,还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哥哥,他跳崖前的人生简单地只装了一个徒弟。
现在徒弟长大了,被他困在怀抱和墙之间,暧|昧地叫他哥哥。他恍惚记起来自己也没那么老,如果不是天衍宗算计,这声哥哥他如何当不得?
陆行渊靠近谢陵,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把谢陵整个挡在身下。他揉着谢陵的耳朵,轻声道:“快点修炼,早点突破化神。”
谢陵成年了,但他的修为还很弱,他和陆行渊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就算陆行渊真起了火,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陆行渊不是催他修炼,他只是饿了,想开荤。
谢陵听懂了,微微仰头,视线落在陆行渊的面具上,嘴角笑意逐渐变深。
两辈子,他和陆行渊都和情|欲无缘,但和禁欲冷淡的师尊不同,他掌权后,那些想要巴结的人可是让他看过不少荒唐事。
谢陵若有所思,他的唇贴着陆行渊的脖颈,炙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没有亲|吻,只是一点湿意,却也让人心猿意马。
陆行渊刚想说什么,目光一凝,松开谢陵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视线看向屋外。
“卫师弟,就是这里,舒长老已经被师尊引开了,这山上就只有白泽一个人。”谄媚的声音打断了屋子里的暧|昧,颇有些忿忿不平:“那个白泽肯定是使了下作的手段,不然以卫师弟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受伤?今天我们一定要他好看,叫他原形毕露。”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已经踏进院子。
谢陵敛了笑意,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他整理衣襟,动作慢条斯理,不见刚才的玩笑和不正经,漫出几分冷意。
他和师尊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匆匆打断。
卫英上门在陆行渊的预料之中,他示意谢陵先不要出去,而是独自面对。
谢陵想了想,乖乖听话。
卫英的狗腿子们在院子里翻箱倒柜,又是踹门又是搜刮东西,看见陆行渊推门出去也不慌,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其他屋子里乱窜。
他们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没有丝毫的客气。陆行渊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他来之前就有了,大概是舒言放的。
他的院子是独立的,并没有和其他师兄师姐相连,所以这些人还祸害不过去。
有人给卫英端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院子中间,给他端茶递水,立在他身旁,身板微屈,很有奴才相。
“姓白的,见了我们公子还不快过来跪下?昨天的事,念你初来乍到,只要给我公子磕几个响头,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了。”卫英身边的狗腿子看见陆行渊,连忙出声呵斥。他说的振振有词,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陆行渊站在房门前,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匪盗行径,发出一声闷笑,道:“你主子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跟我狂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