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给祁祖宗讨老婆,仨小时,红毛在图书馆里翻完18本都市青春言情。
第二天又跑到「电影屋」——某电影狂热粉觉醒特殊异能「回放」,能以双眼充当放映机,投布播放出脑海中比较清晰的电影片段。忍痛花费五颗f级晶石,一口气看了十几部世界经典浪漫爱情影片节选,最终用浪漫、排场为核心关键词,鼓捣出一个惊天动地绝对成功的终极追老婆方案。
这事主要分仨部分。
第一,形象改造。
虽然不晓得为啥里总有这一茬,但既然本本都有,多半它就是个硬道理。
现在不都男女平等吗?小老妹们换身衣服做个头发就能叫人脸红心跳,大老爷们应当也成。
怀揣这个想法,发觉祁越生性偏爱深色,冬天一款卫衣,夏天就死磕t恤到底。一脑门乱糟糟的小卷毛,前头都快盖住眼睛了。红毛愣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头铁不怕捏爆的架势,好说歹说外加死缠烂打,可算让这小子人生第一次套上一件清清水水的白衬衫。再把头发全扒拉上去,让额头、眉毛眼睛露出来……
“别动啊,再动老婆就没了啊。”
无视祁越一脸‘迟早把你剁成八十八块’的凶煞表情,红毛正儿八经地捏着下巴,左瞅右瞅。
——居然还成??
随便收拾一下就人模人样的,难怪小白脸吃香呢。
“你们觉着咋样?”他扭头问兄弟大联盟。
黄毛名副其实捧场王:“帅的帅的,特别精神!”
纪尧青静默不语,唐妮妮兀自坐小角落。
没说话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超级同意。
红毛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整一个氛什么围。
——就氛围感。
这词他压根就没听过,初高中课本里铁定没有。哪怕找了几个年轻小妹讨教半天,红v毫无共情能力的直男老大哥v毛还是没弄懂原理,只草率地理解成:月亮、夕阳、雪、雨、花……反正就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整合到一起。周围要么特安静,一个人没有;要么特吵,一大堆人里就你俩隔空相望。
这就叫氛围,氛围就是小妹妹们拒绝不了的浪漫。
为此他亲自出马,说服其他队友们暂时退避。再费老大劲找那个「花童」异能者过来,往帐篷里外点满花,顺便也给重度花草痴迷者——唐妮妮手指上点几多小花,省得这小子老跟蝴蝶似的围着花不肯走。
最后一步:背景乐。
里没有,电影里都有,年轻小妹们一致说好使。
红毛说干就干,当天跑交易所淘来一台老录音机,放进磁带,播起节奏舒缓的老情歌。
就这样,万事俱备。
2022年5月6日下午六点,红毛携同小弟黄毛、花妮妮、被强行拉来的纪尧青,开启远距离看戏模式。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红毛躲在石头后面嗑瓜子,随意问起:“那个纪尧青,听说你要回永安了?”
纪尧青应了一声:“是。”
刚刚燕定坤已经找过他,表示要把那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他清楚这是林秋葵的一番好意。在炎炎夏日,特意点名他护送水种,为众人带去一线生机。倘若姜苗、孟健忠间有一人肯买账,或许就能看到他的可用之处,破例让他重回武装部队。
“啥时候走啊?”
“今晚。”
准确的说,是今晚十一点四十五分,他与另外五名武装成员,将于庆典尾声的掩护下离开。
“还挺急。”红毛呸出一片瓜子皮。
黄毛依依不舍,连说好几次一路顺风。
夕阳渐渐西下,余光捕捉到一抹身影,纪尧青道:“她来了。”
俩毛动作统一,探头看向精心准备的告白场所。
红毛无声比划数字:三、二、一。
林秋葵走进花团锦簇的圆圈中,收到来自祁越的礼物——一束花和一只熊。
花嘛,最不实用但架不住小老妹儿们喜欢的约会礼物。
熊嘛,那什么电影里才送个布偶熊,哪像祁越这个,里头塞满晶石!
“咋样?”场外军师——红毛洋洋得意:“够惊喜吧?”
接下来按照剧本,祁越让林秋葵闭上眼睛。
过两秒,她再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双手、十根手指戴满各种款式的钻戒。
璀璨的钻石还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闪。
硬是把那几根手指衬托成无情的展示架。
林秋葵:唔。
红毛再次:“瞧瞧,震撼吧?这总够震撼了吧?!”
电视广告就说戒指是男人对女人最浪漫的承诺,电影里的小妹收到一个就高兴得眼泪哗哗。他们这可是冒着被怪物围攻、有去无回的风险,跑遍妖城商业街珠宝店,这才收集来的满满当当一大盒钻石戒指!
你说这林秋葵该感动成什么样啊!
事后他收点红娘费不过分吧?收多少好呢?
某人不禁赚大钱的快乐中,奈何黄毛一声:“可是老板都没有感动哭,他们都没有抱抱。”骤然把他拉回脱轨的现实。
也对,好像这种告白场景,至少要抱一下啵一个才对。那两人还面对面干杵着做什么?
“他们好像在聊天。”
黄毛努力拉耳朵,试图偷听
红毛伸手扇着风,郁闷不已:“做我老婆成不?成。——不就两句话的事,有啥好聊的?”
关键时候还得纪尧青出手。
“他们在说恋爱。”他面无表情地转述:“祁越问要不要谈恋爱,林秋葵反问他认为什么是恋爱。”
面对俩毛没见识的震惊表情,又主动解释:“我学过唇语。”
牛啊。红毛心急即将到手的钱,连声问:“祁越那小子怎么答的?”
事实上,祁越的回答再简单不过了。
可以摸。
可以亲。
可以舔咬。
一起吃饭。
一起睡觉。
一起洗澡。
夕阳落至山线以下,天光一点点地泯灭。
祁越背着远山,金光勾勒他的面庞。
林秋葵定定看了几秒,便低头摘掉戒指,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走吧,庆典要开始了。”
这算什么回答?
祁越不懂。
六点半,宁安基地庆典正式开始。
原先连片的帐篷们都移了些位置,空出一块块圆地。
小圆心架设篝火,往外延展出一个个大圆,正中心搭建起一个简易木台。
庆典开始前,燕定坤受万众呼喊,上台随意说了两句,便把台子让给一个个表演者。
“还有表演啊?!谁晓得都有些什么节目?”
“怪不得前些日子老看那群孩子凑一块儿,他们是不是也有表演?”
观众们议论纷纷,欢呼的欢呼,吹口哨的吹口哨。
这不是正规活动,没有座位讲究,大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林秋葵拉着祁越,到场得有点晚了。
正四下找空位,左前方响起叶依娜的喊声:“秋葵姐,这边!”
两人循声走去,包括猫狗以及床单妮妮,大部分队友都在,只缺包嘉乐跟叶丽娜。
“她们人呢?”林秋葵接过一条彩带,模仿其他人那样系在手腕上。
夏冬深再递给一条祁越,微笑着说:“不是在台上吗?”
什么破东西。
祁越才不要。
而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床单下,唐妮妮抱着一堆彩带,看准间隙。
捏着床单的双手一张,再一合,速度快得可以比拟食人花,一下子就把新彩带收入囊中。
“……”
意识到自己的东西被抢走,这会儿祁越又要了。
“还我。”他臭着脸扯床单。
唐妮妮只管自己动也不动地装死。
两个成年人就跟小孩似的,总喜欢抢来抢去。
林秋葵只好向负责分发彩带的过路人又要一根,替祁小狗好好地系上。
再抬起头时,木台上已经站了一圈头戴小黄帽、身穿蓝色连衣裙或背带裤的小朋友。可能因为是大家手工赶制的服装,颜色比较杂,针脚也乱。但孩子们脸都擦干净了,暖色的皮肤与火光相映,显得格外可爱。
“乐乐在那边。”叶依娜一眼看到:“靠左边的位置,两个小女孩中间。”
很快,林秋葵也成功找到包嘉乐小朋友。
叶丽娜则一袭浅色长裙,披着发,款款走上台阶。
下午她提过排练节目,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儿童合唱吗?”
“对的。”
“乐乐能行吗?”
“嗯,小声一点,应该……?”
林秋葵又问:“唱什么歌?”
周边人声鼎沸,叶依娜不得不抬高声音回答:“——相信我们会创造奇迹!”
恰好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音乐响起。
一个小女孩上前走了一步,清声领唱:
“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命运让我们相聚。”
“繁华都市的日升日落,映在我们眼底。”
“追求真理的一点一滴,我们不会轻易放弃。”
“相信只要我们在努力,未来将无比绚丽。”
随后所有的孩子手拉着手一起唱:“也许成长的日子里,一路是坎坷荆棘”
“也许一路的风风雨雨,会溅上满身污泥”
“请别放弃别灰心,还有我们在这里”
“露出微笑拿出信心,让荆棘风雨全都过去”
广播音质并不好,背景乐断断续续。
但或许是孩子们稚嫩的歌声,或许是这颇有深意的歌词,台下大家慢慢都静了下来,不由得认真倾听。
“我们一起努力,我们永远珍惜,成长岁月里”
“我们是团结的集体,相信我们会创造奇迹”
唱到高i潮部分时,已经有人眼睛微微发红。
进入第二部分,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越来越多的人挥起手臂,宛若演唱会现场浩瀚的荧光棒海。
“我们一起努力,我们永远珍惜,成长岁月里”
“我们是团结的集体,相信我们会创造奇迹!!”
“创造奇迹!”
“团结努力就能创造奇迹!“唱得好啊!鼓掌!!”
一曲结束,掌声如雷。
包嘉乐跟长了翅膀的面包团子似的,飞快跑下舞台。还没等哥哥姐姐们发表评论,便一脸红扑扑地躲到夏爷爷身后。他咯咯笑着,实在害羞到不行,死活不肯坐下来,甚至想钻到床单底下陪妮妮一起躲起来。
叶丽娜见状笑了笑,抚裙坐下。
唱歌、跳舞、诗词朗诵,乃至胡乱的冲上去吼一句:“老燕放心干!咱们永远支持你!”
都是提供欢乐的节目,台下歪歪斜斜笑成一团。人群中不乏机灵的小贩往来,拔高嗓门喊着:“瓜子、花生便宜卖!”
“发箍、气球有没有人要?一颗f级晶石就成,小孩唱得这么好,大哥大姐赶紧给他们买一个吧!”
往日冒死捡来的杂七杂八,好像一下子变得热门。
小商贩一面使劲叫卖着,一面将晶石放进兜里,笑得合不拢嘴。
部分异能者也不甘示弱。
“买花吗?姐姐你好漂亮,要不要一朵玫瑰花?”
“画个画呗!五分钟就能好,保证跟照出来的没差!”
一时间热闹非凡。
大家还没吃晚饭,叶丽娜早有准备,打开包,依次拿出凉拌黄瓜、藕片、竹笋、木耳丝,秘制柠檬鸡爪、蒜香针菇、香醋土豆丝、酱醋萝卜皮等用一次性盒包装的凉菜。热菜即便做好也会冷掉,就没有额外去做。
夏冬深那边还有一大袋串好的食物,土豆茄子娃娃菜、香肠鱼饼排骨鸡翅……无所不有,连胡椒粉、辣椒酱这一类的调料都备得齐齐当当。
旁的人当然也有自备,不过多是超市的包装产品,还在保质期内,是他们的主要食物来源。
林秋葵这边串肉上架,滋滋流油,香气飘散出好几十米,惹得一个个孩子们直舔嘴巴。
苦难迫使人们成长,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孩子大多懂事乖巧。哪怕好几个月没尝过荤腥,这会儿也就捏着嘴眼巴巴地看,没人敢要,更不会说‘我也想吃肉,为什么我们家没肉’这样的话让爸爸妈妈伤心。
包嘉乐主动把手里的烤肉让给一个光着上身的小男孩,那男孩迟迟不敢伸手接。
“秋葵姐姐……”
碰壁的小家伙立刻寻求外援。
叶丽娜端回一盘鸡翅,隔着用异能控制烤盘的叶依娜,冷不防与林秋葵对上眼。
后者稍稍点头,她心领神会,登时扬起柔和的笑容,将烤翅分发给一个个小朋友。
反正钱包还有富余,林秋葵并不介意送一点温暖。
她侧头给祁小狗投喂一根香肠,同时台上光线一暗,走上一个个头戴面具、身着奇装异服的人。
身后有人问:“这是什么?”
得到许多人的热心解答:“少数民族的嘛,山那边过来的。”
“他们也不容易!听说今年春天雨下得太多太大,把他们的木屋都给泡烂了。再加上世代住山脚那一带,崇拜丛林里的白狼神,族长组织他们上山祈福,结果都让半路杀出来的怪物吃了。剩下一些人,真的是这辈子头一次离开祖辈领地,来到我们宁安基地。大部分人都不会说通用语,跟我们交流很困难的。”
“也算背井离乡了啊。”
“可不是,人家还有自个儿习俗的,国家都没想破坏他们,都被这些怪物毁了。”
“哎哎哎,这么好的日子不说丧气话啊!待会儿他们要跳民族舞的,搁他们那儿就是祈福、祈雨的意思。咱也不说这管不管用、迷不迷信,老刘说了,人难得愿意上台,就说明他们有把这里当家。既然都是一家人,咱们多少给点面子,给点热情,别让人一张热脸贴冷屁股,多不好,是不是?”
一中年男人振振有词地说着,身边兄弟下巴一抬:“别吵别吵,开始了!”
众人抬眼看去。
神秘悲怆的曲调,空灵的女声,低沉的男声,共同交织出一首极为独特的长调歌。
数张奇特的漆彩傩面具围绕着篝火起舞,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数套特色民族服装,繁复的织花下摆好比彩浪纷扬。
那便是他们在这场逃亡中最后带出来的物品,是他们世代传承的信仰。
曲至中一转调,擂鼓声起。
他们的舞步忽然加快了,脚底踢踏木板发出齐齐的声响,震慑力不亚于武装部队作战前的整齐上膛声。唯一不同之处是,这些人更原始,更纯粹。他们不需要任何外物,没有任何束缚。他们崇尚自然,珍爱万物,仅仅以血肉之躯制造出富有节奏与力道的声响,以此向民族传闻中的白狼神祗发出抗议。
——我们要雨。
敬爱的神,请给我们雨。
或者我们自己来拿。
没错,经过天降的灾难、怪物的屠杀,他们的信仰尚未完全崩塌,却从中崛起了一份人的力量。
太阳,月亮,一切它们不肯赐予的东西。
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去取。
所谓的神或许在天生异象的那一刻便抛弃了他们,但他们从未抛弃自己。
他们也要活下去。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要活。
只要祖祖辈辈口耳相传,世世代代精神传承,终有一日,他们能返还圣山脚下,重建民族的木屋。
这份强烈的情感融入歌舞之中,鼓声响亮激昂,撼动人心。
即便不同民族间语言难通,然而音乐没有边界。台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份蕴藏在歌词之下的悲愤与决绝,一如他们发誓要为亲友报仇、将怪物杀光殆尽时的心情。正因如此,台下的人们连片站起,大力挥舞双臂。
木制的火炬熊熊燃烧,耀眼的光满似龙游舞。
异民族的人们往下抛出面具,露出涂彩的脸庞。
“——亿齐。”
他们说。
起初大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半晌后才恍然大悟,他们在喊他们一起。
一起唱歌。
一起起舞。
就像一个民族,一个家庭,从来没有分开过那样。
“来就来!”似乎有人将其解读为挑衅,火速扣上面具,大步大步往台上走。
有了一个起头了,就有一卷人潮纷涌而上。
高歌起舞的氛围从台上一直蔓延到台下,不知是谁扔起一把小孩玩具摊常有的塑料面具。大家兴高采烈地去抢,去戴,然后就没了姓名身份、没了民族差异,自然而然地融入到无比热烈的歌舞之中。
林秋葵没有捡,不料一张狐狸面具凭空掉到怀里。
“跳、去吗?”叶丽娜顶着一张纸面具,估计是别人自制的,也扔出来凑数。
林秋葵、叶依娜齐齐摇头。
冷不防戴上超人面具的包嘉乐小朋友从后面推。
叶丽娜笑眯眯,也一反常态的在前面拉两人手腕。
“难得有集体活动,为什么要错过呢?”
她柔声说:“也许这就是我们、或他们的最后一次。”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再也不会有同一个机会,跟同一群人舞蹈了。”
倒也有理。
祁越一把逮住胆大包天的包嘉乐,包嘉乐喊着夏爷爷救我,笑得直打滚。
林秋葵挑眉道:“你姐还挺可怕的。”
做妹妹的最难拒绝姐姐,叶依娜戴上痛苦面具:“有的时候会这样。”
“走吧。”
三个女孩子一个拖着一个,颇有种同生共死的感觉。
林秋葵回头问祁越要不要去,他眉头皱得厉害,一脸排斥。
“那我就去玩一下,一下就回来。”
她俯下身,手指托着脸庞,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额头。
祁越摸了摸头,还没反应过来。
转眼企鹅就挤进人群,消失在视野中。
舞台上人满为患,台下周边也围着许多人,拥挤又闷热。
许是酒精的关系,林秋葵自认不喜欢掺和到陌生的人群中,原也不喜欢跳舞,今晚却意外地感觉还行。
不过会跳舞的人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仅仅凑个热闹,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有人在挥洒酒水——如此奢侈,肯定是个高阶战斗系异能者。人们受到鼓舞,又嘿嘿吼吼地喊起口号。该说像大猩猩一样,还是充满朋克精神好呢?总之混乱又好笑,混乱却畅快。
推搡间,跟娜娜丽娜失散了。
林秋葵好似落单的陀螺,被人海推着转呀转,转呀转。
好像一个人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又好像世界都是静止的,一分一秒都没有流走。
一切都是梦。
奇妙的梦世界。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忘记梦里经历过的所有。
天边的月亮浑圆发光,林秋葵眯眼望着。
直到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腰,往后靠到一片坚实的胸膛。
她转过身,便在烟火人间里,不期然地撞见一张青面獠牙摊面具。
那人有雪白的皮肤,凌厉的下颌线,手腕系着一条黑色腕带。
——是她认识的人。
她认识这个人。
没头没尾的想法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林秋葵伸手拨开面具,果然看到祁越的脸。
嗖!
一支烟花于远处高空中绽放,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哪来的烟花?老燕他们整的?”
“行啊,我们这庆典办的!哪个能跟我们比!”
一排排烟花悄声点燃,飞速升空,灿烂绽开。
人们看不到烟花下忙得焦头烂额的俩毛,自然而然地以为是燕定坤准备的惊喜节目。
基地外,黄毛双手托脸:“你说这次能行吗?老板真能答应老板吗?”
红毛猛敲一下小弟脑袋:“少给我乌鸦嘴,这还不行,你就等着给老子收尸。”
“快点,这还有一堆。”
红毛扔火柴盒过去,黄毛接住,继续忙于点烟花。
基地内,祁越拎着笨企鹅出人群。
回到原本的篝火边时,其他人都不在,光一堆火噼里啪啦烧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
火星四处溢散,祁越皱着眉拨了拨木棍,扭头问:“你喜不喜欢?”
“什么?”
“那个。”他指着烟花。
紧接着就说:“喜欢就谈恋爱。”
还是那么野蛮,那么孩子气。
“你知道什么是恋爱吗?”
林秋葵半侧脑袋,枕着莹白的手臂。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祁越的回答还是跟上次一样,一字不差。
她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
“不准笑。”
祁越已经被这件事困扰了好几个小时。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企鹅不跟他谈恋爱,到底是不想跟他亲亲抱抱,还是不想一起洗澡?
但世界上会有那种爱吗?
你居然不想离你爱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不理解,就烦躁地攥住她的手腕,说:“有什么好笑的,要是我错了,你就说对的。”
光笑有什么用?嘲笑他干什么?
要不是笨蛋企鹅,换其他人,早就脑袋开花。
祁小狗就是这样直白且暴躁。
明明把额发都撩上去了,额角袒露出刺青般的墨色花纹,边角尖尖得似一条条黑荆棘交织缠绕。眉眼锋锐狭长,骨头又冷冷硬硬。明明是个成年人,打扮得也比平时成熟,但骨子里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狗。
“那不是恋爱。”林秋葵低声说:“至少不止那样算恋爱。”
“当你说要谈恋爱的时候,就代表着——”
她支起一点下巴,两根手指托着脸。
脸上一片朦胧的红,肯定是喝酒喝的。
她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就会喝酒,祁越判断今天属于前一种。
指甲是淡紫色的,葡萄的颜色。
那是一种汁水淋淋、软腻甜滑的水果,他看她用牙齿慢慢地咬过,却不是很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会跑到她的手上。
“什么?”他催促着:“快说。”
林秋葵堪堪组织好语言:“谈恋爱就是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你是为她活着的,她也是为你活着。不论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人前的好意体谅,人后的狭隘算计。有时候是虚荣的,有时候是卑劣的,可能还有的时候情绪失控,尖叫,爆哭,在地上打滚,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挤到一起。——你要接受全部的她,而不是片面的她。你要一直接受下去,而不是接受到一半决定放弃。”
“换句话说,谈恋爱就是。”
“你完全是她的,她也完全是你的。”
“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欺骗,或者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话,印象里,她不止对一个人说过。
对方的反应基本是:太夸张了。
太走心了吧?太扭曲了吧?
只是谈个恋爱而已,没有必要这样吧?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腻了。
她的脸上跃动着火光,唇角在笑,眼睛却没有。
祁越不明白为什么。
有关企鹅,他有好多好多的不明白。
偶尔他会觉得,好像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明白她。
谁让她就是水里的一条鱼,总是懒懒的、不说话的,裹着一层神秘的纱,随时打算游走。
不高兴了就走,他杀人了就走。
可能有时也不需要特别大的理由,她想走就会走掉。
而他只要被丢到,被收回她说过的爱,就再也没办法找到她。
好在更多的时候,祁越没有想那么多。
他有不知道的就问,要是她不回答,他就抓住她缠着她一直一直问,肯定能问出一个答案。
好比现在。
“那我们就是。”
他就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根本符合条件,他脸色凶狠:“为什么还没恋爱?”
林秋葵又笑。
这一次眼睛也笑起来,上眼线拖曳出缱绻的翘弧,落下淡淡的阴影。
那是相对戏谑的笑意,水光涟漪,在破碎的火光边闪闪发亮。
祁越刚要生气,猝不及防企鹅丢过来好几个问题:“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么?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饮料、最喜欢的电影?或者容易过敏的食物、不喜欢的饮料、一看就会觉得恶心反胃的电影类型?”
“我今年几岁,我的家在哪里。”
“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又为什么要身在这里。”
“……”
祁越答不上来。
她往常表现得非常不挑食,生活用品也很随意。
祁越又是我行我素的性格,鲜少关注细节。
所以他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
包括年龄,他也不知道。
林秋葵垂下眼眸,细碎的眼睫掩盖住真实情绪。
“你看,祁越。”她的语速放得极慢,吐字清晰:“你都不了解我,又怎么可能完全的拥有我呢?”
祁越有些不服气,或许也有点儿破天荒地心虚,手指收得更紧了,像镣铐,像笼子一样紧紧桎梏着她。
他凶巴巴地告状:“你自己不说。”
被反驳:“你没问过,不是吗?”
改口说:“那现在问。”
又被拒绝:“可惜我现在并不想说。”
小狗被堵得哑口无言。
反正他就是没有办法,因为不能动用暴力,也舍不得惹她生气。因此爱也好,恋爱也好,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始终是企鹅一个人说了算。
一根头发从额头上掉下来,像两只耳朵气呼呼又委屈地垂下来。
祁越蹲在地上,一条手臂压着膝盖,另一条手臂片刻不放松地扣着她,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声音低哑地问:“你是不是想走?想走了就走。”
因为想走,因为并不想完全地拥有他,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应恋爱。
他开始怀疑起这个。
不愧是笨蛋小狗。
“为什么这么想谈恋爱?现在这样不好吗?”林秋葵也双手撑地,蹲起来,用手指拨开那根颓丧的头发。
不谈恋爱,她就不会要求更多,彼此都停留在舒适的区域,何必再往前走呢?
要知道,再往前,不是平坦的大道,就是致命的悬崖。
尤其在这个危险的末世中,悬崖出现的概率大概会比平路多得多。
不要得到,就不会失去。
不要梦想,就不会失落。
那些林秋葵在另一个世界跌跌撞撞才摸索出来的、赖以生存的准则,不知为何,在一个野生野长的祁越面前,一下子就被撕成碎片。
他常常固执,非说:“不够。”
他要爱她。
比现在更爱,更加爱。
故而想要更近更近的皮肤和身体,也要她回过来更多更多的爱。
他贪婪而残暴,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喜欢把猎物剥皮抽筋地塞进肚子里。
明明什么都不懂,眼里却翻涌着晦涩而热烈的情潮,宛若崩塌倾泻的洪水,能把人活活淹死。
庆典歌舞仍在继续,烟花也没有停。
周边人来人往,唯独这两个人面对面蹲着不动。
林秋葵的手指自祁越的脸庞一路滑到下巴,尾指触及咽喉。
她想了很久,最终才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视中松了口。
“好吧。”
她说:“你可以试着拥有我。”
如同对着危险嗜血的大型动物说:你可以试着把我完全吃进肚子里。
祁越的指往上挪移,一根根地握住她,有点儿缱绻地、拖着尾音答复:“就是我的。”
林秋葵今晚第三次笑了。
她弯起手指,指尖勾了勾祁越的下巴。
其实没有很用力,但他好像突然化作她手里的牵线傀儡,乖乖地往前倾斜。
当两人近得几乎要贴到一起时,他听到企鹅悄声说:“还有一个有关恋爱的秘密,你想听吗?”
祁越点头,当然要听。
可企鹅没有马上说,她转身又拿起一瓶罐装啤酒,很自然地递过来:“帮我开掉。”
他到嘴的‘不准喝了’就变成‘你干嘛喝那么多’,听话地帮她把拉环拉掉。
“谢了。”林秋葵拍拍卷毛脑袋,微微仰头灌了口酒,再勾一勾手指。
——笨蛋企鹅绝对、绝对喝醉了,难怪看着更笨了。
祁越这样想着,又一次不假思索地靠过去。
下一秒,林秋葵便搭着他的肩,将脸庞侧贴过去。
嗖——!又一枚粉紫色的烟花升至高空。
漫天绚烂的烟花,人们嬉笑声不绝于耳。
但对祁越来说,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只能看到她放大的眼瞳,看到她眼里有烟花在盛开。也只能感知到一种温软又梦幻的触感。
落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