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死后,他的微讯头像便永久地灰暗了。
在那之后,很多年后,神秘的倒计时为蓝星带来无数沉痛的灾难与伤亡,吴大钢渐渐经历了许多事,自以为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
唯独轮到自己单独值夜的时候,星空寂静,篝火朦胧,他坐在或苍凉或闷热的空气里,还是会一次次想起东子,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重启手机,就着见底的电量点开微讯界面。
2016年2月6日,那是一个阴潮的周六。
他和东子的聊天记录截止于夜晚十一点二十六分。
往前翻历史记录其实还有很多林林总总的消息来往,譬如15年8月,东子头发留长了,问他觉得男孩子整什么发型比较酷;
同年11月底,东子问他元旦放假回家不,有空可以约网吧打游戏;
次年,16年1月,东子不晓得第多少次为出国留学的事跟他爸吵架,被赶出门时身上没有分文。
半夜三更不方便联系长期睡眠有障碍的姑姑,于是他大冬天的凌晨,只穿了件短袖,抱着俩胳膊,跟没人要的流浪狗似的,孤零零躲在荒芜的街道路灯下打来电话。哆哆嗦嗦地问:“哥,能管你借二十块钱不?我又被赶出来了,昨个儿晚饭还没吃呢,饿得不行了,想找个馆子下碗面条。”
再然后就东子他死的那天,他陆陆续续打了两个电话、发了九条消息过来,其中还包括撤回的两条。
21:18
我真他妈服了我那个老子了,搁家组个牌局都不忘到处安排我出国的事。他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是吧?不就是花点钱让我滚蛋,然后他们一家三口过伤幸福美满的好日子吗?凭啥啊?我喊他一声爹十几年,这娘养的臭老瘪要是不想管我,当初就不该留我,为啥不让我跟着我妈走!!
21:22
说真的,我有时候老想我妈,要是她在就好了。前几天我上网看到一个说法,人家都说当爹的要么懒得搭理孩子,要么随便哪个女人给生的都稀罕,反正不管谁肚子里钻出来的崽子都是他的种。但当妈的不同,孩子是从妈肚子里出来的,不管出啥事你妈肯定疼你护着你,所以才说世上只有妈妈好。不过我跟我妈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以前逢年过节还给我打电话、买衣服,被我爹撞见骂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了。也不晓得她还惦不惦记我这个儿子。
22:05
未接来电。
22:06
哥,你有我妈号码不?姑那有吗?
22:56
微讯内容已撤回。
23:06
撤回。
23:07
哥,你干啥呢?有空子跟我唠几句不?我突然就想找人唠唠,姑姑姑父不在家,楼下说他俩吃席去了,我在街上找了老久,没找着。
23:10
哥,你说人活着究竟图个啥?我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23:15
未接来电。
23:26
算了,不折腾了,我困了。
23:26
睡了啊哥。
23:26
拜了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吴大纲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消息呢?他想了想,好像是十点左右,也可能是十一点。
那天他刚好生死时速赶着截止时间交了期末作业。宿舍哥们生日请客,八张床铺八个兄弟勾肩搭背跑烧烤摊撸了两大盘串串,吹了六打啤酒。
接着回狗窝通宵开黑打游戏,说好了谁拖后腿就罚扫厕所一个月,所以任凭手机屏幕亮亮暗暗,他胡乱扫两眼,天大的事都打算等酒醒了再说。
尤其是东子的事。
说白了,东子不是头一天跟他爸吵架,也不是头一回骂骂咧咧地跑到他哥面前埋怨。前几回吴大钢还觉得小老弟不容易,可次数多了,白天黑夜都有,翻来覆去掂着同一件事说,动不动长篇大论搞个小作文,他听多了看多了,自然就觉着腻了。
当爹的死性不改,儿子想开点就是了。
出国镀金不是蛮好的吗?好歹有人给出钱。
不像他,家里没钱,爹妈不让,想出都出不去。
屁大点事也就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孩才当真,有这吵闹的功夫,找个工地搬两天砖头,保证什么事都给你解决。
这样想着,他翻过手机,盖到桌上。
几个小时过去,好不容易游戏打完了,寿星撑不住了,带头鼾声打破天。
吴大钢草草搓了把脸,跟着躺上床,脑子里依稀冒出东子发来的几条消息,想着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
本来想打的,后来转念一想,别了,万一那小子大半夜逮着人诉苦不带停的,那他还要不要睡了?
还是那句话,总归出不了什么岔子,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他胡乱往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完事儿放下手机,闭眼就睡着了。
至于他那晚究竟发了什么玩意儿?
聊天框显示的很明白。
2016年2月7日清晨4:26,哥这有点事,明天再给你说。
这就是他唯一回给东子的消息,迟了整整五个小时。
那会儿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东子已经没有明天了。
再也没有了。
人死不能复生,死是东子人生的结束点。可活着的人做了错事还得一直一直煎熬下去,如同中了最歹毒诅咒,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当时接了电话会怎样?
如果多少抽出两分钟多回几条消息,东子能不能从那个寒冷的冬天撑到下一个春天?
吴大纲不太敢想这些,想了容易崩溃。
有的人犯错选择赎罪,他不一样,他选择欺骗。
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失眠,开始在外人的关怀询问中,一步一步通过虚假的细节编造出新的故事。
——东子跳得太快了,没人想得到。
对,突然就跳了,跟他爸吵完架一甩房间门就跳了。我们以前关系整挺好,后来上外地大学,他不怎么乐意找我,来往就少了。
不晓得,我也不晓得他那天晚上咋想的,说跳就跳了,连着手机都摔碎了。早知道我就该跟他多联系,都怪我,怪我这个当哥的离家太远,学校里事太多,顾不上他了……
左一句不清楚,又一句我的错,懊恼的样子往往惹来不知内情的人的好心安慰。
“人也不是你推的,就别老惦着了。”
“我跟我表哥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呢,你这当哥的够可以了,没啥对不住的。”
诸如此类的言论温良而舒心,久而久之,他沉浸其中,信以为真。
人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
没多久吴大纲就发现了,自己可能是活在谎言里太久,扮演好哥哥太用力认真,以至于本来特别清楚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后来更是发展到只要关闭手机就根本分不清东子死前究竟有没有找过他的程度。
他想,那也挺好的。
毕竟东子死了,他还得活下去。
吴大纲就这么自欺欺人地活着,直到研究所里冒出一只会说人话的怪物,当众揭穿了他的阴险诡计。
好比火山爆发,心底积压已久的愧疚感猝然喷涌,将他淹没。
“假的,都是假的。我是骗子,东子,哥对不住你……”
吴大纲喃喃自语,双手抱头蹲下。
“大钢!”童佳低声喝着。
阿金掐着,骨女推着,林秋葵让夏东深发起精神疗愈,通通没有用。
他已跌入自我谴责的深渊。
“乐乐。”林秋葵叫道。
小薇另辟蹊径,掰开阿钢的手,趴到他耳边大喊:“吴大钢!笨蛋吴大钢!快点醒过来,不然就要被得逞的怪物吃掉了!”
——怪物,她用了这个词。
异种双手交叠,目视前方:“楚薇薇。”
“叫我干嘛!”
“你为何见死不救?”
“什么啊?”小薇转动眼珠,想装听不懂。
架不住讨人厌的老怪物喜欢偷看别人记忆,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暴露她的秘密。
“半年前,你的「父母」外出觅食,遭到一只低级异种追杀,你没有为他们开门,是吗?”
“是啊,怎么了?”
反正藏不住,怪物说还不如自己说。小薇双手叉腰,前头方才怕黑怕死怕饿肚子,这下直面异种反而意外地有勇气。
“是我干的怎么了?他们又没有养过我,两岁就把我丢给姥姥和姥爷,姥爷种田摔倒要住院,他们故意不接电话不想给钱。等姥爷死掉了,他们马上回来把老房子卖掉,搞得姥姥没有地方住,还逼她到别人家做保姆,赚来的钱全部被他们两只大蛀虫骗走乱花。”
“本来就不喜欢他们,后来我发烧了,家里没有吃的,姥姥出去找食物遇到怪物,他们把她锁在门外,不管我怎么求他们都不肯开门。所以后来轮到他们了,我也不开门,就还要让他们陪着姥姥姥爷一起死掉,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难道还想装成大人教训我吗?”
七岁大的孩子咬字清楚,逻辑分明。当她说到死这个字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骤然蹿出一股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恨意。
许是也被这份不符合年龄的极端情绪惊到,异种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更靠近地看看她,审视她。
“根据你的陈述,你的「父母」「厌烦」你的「姥姥」与「姥爷」,但你的「姥姥」与「姥爷」依然「爱」着他们。”
“他们并非不「爱」你,你却无比「憎恨」他们。”
“我们无法理解,为何人类个体与个体间的情感会有如此差异,个体身份与个体身份间的情感却又如此雷同。”
说着,祂的语气里竟流露出一丝丝人性化的困惑。
明明连爸爸妈妈姥姥姥爷这样的社会关系都不了解,可是这只异种,好像很简单地把人类的感情理解为我喜欢你你就喜欢我,我讨厌你你也就讨厌我,或者全世界的爸爸妈妈都爱孩子、孩子都憎恶爸妈的固定模式。
真笨!
可是这又关小薇什么事呢?
小孩子最讨厌听啰嗦的老家伙说大道理了
“不懂你就自己动脑筋思考一下吧。”
她超敷衍地说:“不要问我,我还没上小学呢。”
异种脑中翻出相关定义:小学,即是人类社会公认的正规教育机构,人类幼崽开始接受基础教育的场所。
祂转移目标,将视线投向下一个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看起来受教经验更为丰富的成年人类。
“谷欣仪。”祂道:“你「暗恋」你的副队长,为此曾经「嫉妒」你的队长。”
骨女的回复是往地上狠甩一鞭:“看到这些玻璃渣了没?老东西,你再敢瞎编乱造一句,这就是你的下场!”
“……”对话再次失败。
无妨,剩下可以尝试的人类还有很多。
异种不疾不徐:“陈漆金,你在过去两个月里,六次计划半夜逃离队伍,实施五次。”
阿金听了跳脚:“不是吧你,这种事都拿出来说,让我以后怎么混啊?”
“叶依娜,你对「错误」的人类抱有「好感」。”
叶依娜:啊?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童佳——”
糟糕的爆料环节进行至此,压力给到童佳。
身为队长,比起被敌人道出,她宁可自爆。
“我能力不足,没有表现出来的强悍,算不上称职的队长,但会继续努力。另外可能我也对某个错误的人抱有一定好感。”
“就这样。”她扭头直视异种的眼睛:“还有补充吗?”
异种:……
听说主动承认错误会有好事发生,前有大人带头,包嘉乐小朋友犹犹豫豫好半晌,最终低头承认:“丽娜姐姐布置的数学作业好难好难,有一次我写不出来,就有找小狗哥哥和妮妮帮忙……但是真的只有那一次!因为小狗哥哥跳到树上不理我,妮妮做题目错得比我还多,害我还被罚抄了……”
不愧是小孩,好质朴的秘密。
气氛烘托到这,好像再不坦白就说不过去了。
涉及军务,对方倒没要求保密,韩队便言简意赅:“杜部长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应以护送异卵为第一要务。”
言下之意就是,当人和异卵的安危产生冲突时,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会依照命令优先保护异卵。
更甚者,如果有人试图妨碍初代异卵重返地面,无论是谁,他必杀之。
啧,说狠还是你最狠啊,杜衡。
异种罪恶的目光锁定袁南,袁南不假思索:“我喜欢的人是童佳。”
惊天大瓜突然出现,阿金:!!
小薇:??
骨女:。。
童佳:“下一个。”
莱维提普非常自觉:“哦,别看我,我发誓,我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间谍,没有其他隐瞒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来到妮妮,妮妮左瞧瞧右看看,稀里糊涂被坦白局的氛围感染到,老老实实交出自己私藏的两颗发光异卵。
唯独祁越野狗不怕开水烫,你看任你看,就算被看出花来也没兴趣陪弱智们玩儿。
爆料到这里,画风明显偏了,再往下说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
林秋葵该出声时就出声:“看够热闹了吗?异种,「秘密」不是用来让你曝光的。”
异种不甘示弱:“在你们做出部分符合卑鄙概念的行为前,我们也以为「美德」不仅仅是人类用来装点门面的摆设。”
“那是因为你没听说过善意的谎言,你还不够了解人类文化,否则你就该知道,有时美的不一定是好的,同理不美也不一定不好。”
“你非常擅长「诡辩」。”
“还行吧,彼此彼此。”
“……”
如果说平滑的镜面是一片片湖,那么湖里倒映着的林秋葵,大抵是一块清冷坚硬的礁石。
她的发言极其矛盾,矛盾中却又暗藏着几分说服力,实在是奇妙。
通过短暂的交流,异种能够隐隐感觉到,祂体内被人类称为心脏的地方正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热量,潘少功的大脑也重新焕发活力。
祂明白,这是祂与寄生体结合不完全所致使的严重残缺,使祂在最基础也最重要的生存之余,额外多出诸多不必要的东西。
好奇,疑惑,怒气,欣喜。
明明清楚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将令祂「失控」,令祂处境危险,但祂依然无法抗拒。
——是的,祂想要了解人类。
祂想探索他们自整体拆分出个体的原因,想研究情绪情感的运转规律,除此之外更想弄明白为何人类能如此勇敢又怯懦,伟大又卑劣,彼此信任又相互怀疑。
而想要获得这些抽象的数据,祂首先需要捕捉到一名诚实、冷静、性格中兼具高尚与阴暗,且不排斥外来异种的人类进行交流。
眼前的林秋葵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是祂新生后第一个能够平等平静交谈的对象,类似雏鸟诞世后第一眼见到的生物,异种愿意为此退让。
“我们有一个提议。”祂主动道:“你们可以带走我们的「原生体」,前提是留下一半数量的人类。”
人类队伍目前有十四名成员,林秋葵算一个,异种点名要江然、小薇也留下,其他名额随意。
围观外星人和用自己的命填饱外星人完全两码子事,江然这时知道怕了,躲到韩队身后拨浪鼓式狂摇头。
祁越无聊到蹲地,拖着腮帮,用刀一下一下戳镜子,听到这话轻蔑得要死,一直催问他们什么时候说完,什么时候才能开打。
林秋葵瞥一眼仍未从负面情绪里缓过来的阿钢,按下祁越好战的卷毛脑袋,随便一问:“保险箱里的文件也让我们带走?”
“不。它的离去将为我们的种族延续造成威胁。”
“……所以你们已经毁了它?”
“不。我们认同任意星球的任意种族都有延续或灭绝的权利,我们总是接受结果。”
换句话说,文件有威胁,他们不会轻易放它离开,却愿意保留它们,承担它们被抢走的风险?
非常……正直但诡异的脑回路,林秋葵话锋一转:“为什么特地留下我?你们想继续聊天,或者觉得我更好吃?”
“我们并不明白何为「好吃」。”
对方先是驳回了她的说法,而后彬彬有礼地答复:“是的。在充足的对话后,我们将食用你们,确保发挥你们的全部价值。”
林秋葵:。
果然,异种终归是异种。
无论穿戴得多么衣冠楚楚,表现得多么温和谦虚,只要他们一天以人类为食,两个在生物链上存在克制关系的种族就注定为敌。
恰好这时阿钢在包嘉乐的精神安抚下恢复正常,她便再无顾忌地松了手。
刀尖划破地面,得到默许的祁越恍如离弦之箭,刹那间穿过重重镜林,直冲异种而去!
杀意破风而至,异种目视前方,神情平静。
祂没有表现出任何移动的迹象,却在下秒钟巧妙地与之擦身而过,出现在人类的背后。
“祁越,你的秘密是畏惧失败。”
祂的身体稍稍往前偏斜,嘴唇一动不动,声音却能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人类现有的所有特殊能力都是我们赋予的,因而你们只能挑战我们,而非战胜我们。祁越。当你面临失败时,你的「同伴们」都将伴随你的倒下而死去,包括那个你最「珍爱」的、脆弱的人类。即便如此,你也要与我们战斗?”
祁越转身挥刀,周围猝然变暗。
他的瞳孔像猫一样紧紧收缩,再抬眼时,异种已移至偏远的角落,望着紧随而来的童佳,不明所以:“我们曾在你的脑海里读取到「恐惧」,大量对死亡的「恐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我们殊死一搏?”
很遗憾,祂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童佳、袁南、叶依娜、骨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
光线纷乱地洒向地面,人们的刀剑、长棍以及那条火红的长鞭共同划出明亮的弧线。然而异种再次悄无声息地挣脱了困局,现身于一根高高的、纤细又色彩绚丽的棱柱之上。
祂笔直地、纹丝不动地站着,白衣微微飘扬,宛若神祗降世,低眼俯望着人类们。
“我们在宇宙间流浪亿万光年,所见所闻的种族无一例外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唯独人类有所不同。我们给予你们生的机会,你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赴死,为什么?”
看它一副死活想不通的傻样儿,阿金挑了一根顺手的棱柱折断,咧嘴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做人都比较相信团结就是力量,还有邪不胜正什么的,所以压根没打算输给你呢?”
异种似懂非懂:“这便是人类经常说的「勇气」与「自信」?还是你们不堪一击的盲目「自大」。”
言语间,祁越疾步俯冲,单脚蹬地,身体借助惯性腾空而起,双手握刀狠狠往下一劈!
异种仰面躲过这一击,猝不及防两枚耀眼的飞镖高速旋转,猛然穿透祂的肩膀。
好似打翻油漆桶,稠绿的浆液淅淅沥沥泼,既弄脏了衣物,也引来人类的大肆嘲讽。
“认真点啊,不然就没意思了。”
阿金一面说,一面将自身的皮肤肌肉,乃至五脏六腑皆转为光滑坚硬的混合金属材质。
“认真也没用。”骨女握着鞭子道:“正好今天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祁越:“吵死了。”
童佳没有说话,沉默地摆好战斗姿势。
袁南、叶依娜、唐九渊、韩队、老武,以及刚刚整理好情绪的阿钢,呼吸仍然粗重急促,却也拎起了武器,谨慎朝祂所在的位置靠近。
就连年纪最轻的小薇都拿出了自己专用的小提琴。连莱维提普都暗暗握拳,一副恨不得冲上来暴揍祂一顿的表情。——可能是觉得不战斗,自己被牺牲的概率最大?
这一幕落在异种眼里,着实叫祂费解。
人类,难以捉摸的人类。
即便分成一个个个体,身份各异,思维各异,到了关键时候又能快速合而为一,变回整体,难道这是他们用来抵御外敌的战术吗?
“你们确定要与我们战斗?”
带着古怪的心情,异种第四次重复问题。
这回仅仅人类队伍里同样有着年迈外表的夏冬深回答它:“也许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到我们双方的处境,这不止是你和我们的战斗,而是人类与异种间必然存在的种族战争。当倒计时第一次挂上天空,第一次走向零点时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了。无论今天失败的是哪方,它都不可能就此停下。”
“这场战争波及席卷了全世界,全人类都被迫参与其中,每一天都有无数生命在更迭。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避得过今天却避不过明天,避得过明天也未必避得过后天。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能战斗。倘若这颗星球上只能容下一个所谓的智慧种族,那么你们或是我们,时间终会带来答案。”
……这是一场必不可免的战争。
哪怕压上性命,倾尽所有,人们也要立志斗争到底,直至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领土,重建他们本该和平美好的家园。
原来人类如此看待祂们及祂们的到来。
与祂们的理解认知几乎背道而驰。
似乎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胸腔内扩张,异种忽然低下声问:“我们注定无法与你们并存,是吗?”
夏冬深毫不犹豫:“我想是的。”
“因为我们是外来的种族,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
“因为我们是不同的种族,拥有不同的历史文化,终究要以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存在。”
“你们憎恨我们。”
“也许。”
“因为我们需要食用你们?”
“因为你们杀害了我们的老人、孩子、爱人、亲人和友人,破坏了我们的房屋、田地、森林和大海。你们的到来已经给我们造成太多不可磨灭的伤痕,而且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即便那是生存需要,而非我们自主的选择?”
“即便那是生存需要。”
好吧,祂明白了。
人类与异种注定无法握手言和,原因包括但远远不限于先来后到、思维文化的差异、食物链关系以及寄生关系。
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已然横亘太多痛苦与伤亡,那些情感人类永远都无法放下,而异种大概永远都无法体会。
“那便如你们所愿,我们将与你们战斗到底。”
异种深沉而晦涩的声音回荡于晶莹的镜子丛林之中。
周遭的雾陡然浓郁起来,恍若大军压境,顷刻吞没了光明,使人类迷失其中。
雾的深处缓缓浮出九个狰狞诡怪的轮廓,那就是人们对付全世界第一只b级异种前,需要拼尽全力率先打败的敌人。
——九只c级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