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毒计(二) 像容洵这种妖孽,只怕没什……
“云教授!云羡!喂!那个……你听我说。”
沈让一边追在云羡身后, 一边压低了声音喊她。
云羡头也不回,道:“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不是……”沈让急了一头汗,道:“权色交易这种事咱可不能干啊!”
话音未落, 云羡便闪身走出了回廊, 他不敢再追,只得叉着腰, 来回踱着步子, 看云羡离开。
*
云羡坐回位子上没多少时候, 容洵便到了。
他在上首坐下,向着刘行止微微颔首。
刘行止忙站起身来,笑着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 又奉承了容洵几句, 方才宣布开宴。
乐声响起,舞姬们旋即而入,各个舞姿轻盈,身姿曼妙。
管弦丝竹之声与宾客们饮酒谈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有着说不出的热闹融洽。而舞姬们便犹如这欢笑声之外最好的点缀, 脚尖轻点, 便是一个繁华盛世;酒盏相碰, 便是一个君圣臣贤。
容洵没带多少人, 除去福瑞和几名侍从之外,也就只有几名贴身侍卫而已。不过凭着他的本事,想来也没人敢伤他分毫。
他坐在主位上, 显得兴致缺缺,除了不时的侧过耳去听刘行止说些场面上的话,也就只是自顾自的吃些酒菜而已。
至于场上的歌舞、杂耍, 他基本连眼皮都没抬。
云羡托着腮,有意无意的看向他,心里盘算着如何使这个美人计。
看了半晌,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还是太过草率了。
像容洵这种妖孽,只怕没什么女子有本事魅惑他。不管那女子有多好看,总归是没他好看的。
云羡觉得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举起面前的酒盏,认命的摇了摇头。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容洵,一时为他欢喜,又一时为他忧思,落在旁人眼中,便如少女怀春,再不会有假的。
萧叙白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只觉胸口处血气翻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叙白兄?”刘子宁轻声唤他。
萧叙白猛地回过神来,道:“嗯?”
刘子宁笑着提醒他,道:“酒洒出来了,让丫鬟们收拾了罢。”
萧叙白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将那酒盏放下来,侧身让丫鬟们收拾。
徐思温在一旁瞧着,只抱以温柔一笑,再没说旁的话。
刘念抬眸望着看向他,只一瞬,便又咬着唇低下了头去。
*
酒过三巡,容洵似是有些倦了。
他捏了捏眉心,一手撑在案几之上,道:“朕累了。”
刘行止赶忙挥了挥手,命歌舞伎退了下去,躬身上前,道:“陛下,微臣已为您安排了歇息之处,不若微臣带您过去歇息罢。”
容洵头偏抬着,一双阴沉昳丽至极的眸子看向众人,眼底隐隐有着斑驳的笑意,道:“丞相是主人,自当照应着宾客,宾主尽欢。朕自去便是。”
“是。”刘行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知道容洵一贯说一不二,便恭顺的应了,只低眉站在一边,双腿沉得像是灌了铅水,一动也不敢动。
容洵说着,将一只手腾空,缓缓伸了出来。
福瑞本就跪坐在容洵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便于服侍容洵。见状,便立即会意,他麻利的走上前来,扶着容洵的手臂,低眉道:“陛下。”
容洵站起身来,他眸子幽寒,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微微扫过刘行止的脸庞,道:“带路。”
福瑞应了声“是”,便与容洵一起走了出去。
刘行止跪下来,毕恭毕敬道:“恭送陛下!”
众人也都齐齐跪下,道:“恭送陛下!”
沈让使了个眼色,便有一队侍卫跟了上去。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了活动肩膀,便继续喝他的浓茶淡酒。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宾客们渐渐都有了倦意,刘行止便命人带宾客们自去厢房休息,若有酒兴正酣,意犹未尽的,便也由着他们,酒菜管够。
他自己则站起身来,拱手道了声“各位请自便”,便去歇息了。
云羡本就觉得意兴阑珊,巴不得早点回去歇着,见刘行止走了,便也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见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压低了嗓音,道:“大小姐,陛下唤您过去呢。”
“陛下?”云羡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许是容洵要问她七彩琉璃宝盒的事,便收敛了情绪,道:“带路罢。”
刘念见她与小厮离开,方站起身来,走到萧叙白身边,见萧叙白凝眉望着云羡离开的方向,不觉心中抽痛。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意,招揽着众人,道:“咱们一起玩行酒令罢?”
刘子宁见她有兴致,自是第一个附和,又推搡着萧叙白、徐思温等人一道加入,笑着道:“今日可得热热闹闹的,谁都不许跑。”
徐思温笑笑,道:“谁跑了?若是待会有人输得厉害,可不许赖酒。”
刘子宁嗤嗤笑着,又看向徐寄柔,道:“表妹,你若是输了,我替你喝。”
徐寄柔抿唇一笑,悄悄的瞥了萧叙白一眼,便在刘念身侧坐了下来。
*
日头正高,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隐约听得到几声蛙叫蝉鸣,虽不算热,也到底有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石子都被太阳照得热辣辣的,云羡走在那六棱石子路上,只觉得脚底滚烫。
她不禁蹙了蹙眉,道:“还有多久?”
那小厮赔笑着道:“马上到了。老爷说了,陛下喜欢僻静的地方,观心堂那里吵嚷,若要幽静些,只得离得远些了。”
他说着,向前一指,道:“大小姐,就是那里了。”
云羡抬眼瞧着,假山之后果然有处院子,因着假山上引了活水,便只听得见水声,再听不见旁的声响,的确是静谧至极。
“那……”云羡刚要开口,却发现那小厮已不见了。
得,这话问出来也没人答了。
这小厮也太性急了。
云羡闭了口,暗自叹了口气,便朝着那院子走去。
门外的侍卫一把拦住了她,硬声道:“什么人!”
云羡笑笑,道:“我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是陛下唤我来的。”
“等……等着!”那侍卫迟疑了一下,也敢不和她客气,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跑了进去。
剩下的侍卫们只得和云羡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云羡和容洵的事,可也不敢贸然放她进去,万一惊扰了圣驾,那可不是玩的。可若是得罪了云羡,她待会进去随便说几句,只怕他们几个也都得玩完。
几个侍卫急得抓耳挠腮,轻不得重不得,就差把心剖给云羡看了。
云羡看着几个大男人面色绯红、痛苦不堪的看着自己,只当是自己给他们添了天大的麻烦,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左右看着,尽量避开他们审视的目光,而这落在他们眼中,则代表着她对他们的不满。
他们战战兢兢的煎熬了不知多少时候,那个进去回禀的侍卫终于跑了出来,道:“刘小姐,请。”
云羡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坦然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她便觉得顿时凉爽了许多,仿若走进了另一个天地。这院子里布置的极雅致,虽不大,却真正是三步一景,没有一处多余,自然,也没有多出一处。
正房的门大开着,福瑞站在门边,见她来了,便略侧了侧身,让她进去。
云羡刚一踏进屋子,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
极珍贵的红木家具,素青的竹帘,苍青色的锦缎软垫,以及,那个在竹帘之后,着了一身玄衣的容洵,就这样,骤然呈现在她面前。近到,透过竹帘的缝隙,她几乎看得到他领口上绣着的缂丝云纹。
她掀起竹帘,男人挺拔的身形顷刻占据了她的视线。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垂下眸去。他似是刚起身,嗓音无端的便沉了三分,像是压着嗓子似的,吐出几个字来,道:“坐罢。”
不知为何,空气中陡然便有了几分幽凉之感,带着几分冷意和压迫感,云羡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磕磕绊绊的上前挪了几步,正要坐下,一个没站稳,便直直跌了下去。
她坐在地上,大片的裙摆在地面上铺开,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而她,便是那个摔得灰头土脸的花蕊。
没人接住她。
容洵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云羡怔了怔,暗自感慨自己一定是小说看多了,连这种俗套的玛丽苏情节都信。一阵清香袭来,无端的,她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脑袋涨涨的,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朝着容洵看去,而她瞳仁里那转瞬即逝的慌乱,便那样直白的撞进了容洵的眼里。
两人对视一瞬,容洵倒没怎样,云羡却如被炭火烫了一般,急急收回了目光。
她干咳了一声,虚握了几下掌心,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又变回了那个自信笃定的她。
“陛下唤我过来,可是为着七彩琉璃宝盒?”
云羡浅笑着,自是嫣然无方。
容洵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见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与方才笨拙的样子判若两人,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他眸子平静而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唇紧紧抿着,像是冷峻残忍至极,道:“朕并未召见你。不过,朕倒并不介意与你谈谈那盒子。”
*
案几上的香炉里焚着香,香气顺着青烟翩然而上,宛如冰雪丛梅,冷冽淡雅至极。
云羡一惊,那种不安感开始蔓延。
云羡把指甲抠进掌心里,额角腻出了一层冷汗。
她伏在案几上,强撑着道:“若非陛下的旨意,那便是……”
话音未落,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只觉手腕一紧,鼻端又浮起淡淡的寒梅香气,她身上一热,忍不住朝着那寒梅之处蹭了蹭。
那人似是抗拒,微微的把她推远了些。
云羡自是不依,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臂,只一拉,便直直的滚到了他温热的怀里去。
他挣了挣,终是没再推开她。
幽冷的香气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她似是很满意,嫣红的唇角微微漾起,勾出了一抹弯弯的弧度,呢喃道:“好香啊。”
容洵一愣,几乎是气笑了。他嫌弃的捏起她的小脸,蹙眉道:“刘云羡,你清醒一点。”
“我不叫刘云羡……我叫,云羡。”云羡皱着眉,脑袋削尖了似的,拼命朝他怀里挤了挤。
容洵只当她心里委屈,不肯姓刘,便也没有在意,只架着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道:“起来!”
云羡不理,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又拼命往他怀里钻过去。
容洵冷眼瞧着,便知她是被人下了药,又被人诓了来他这里,这才出了事。
他身子略有些僵硬,他眸子幽深,冷冷的凝望着她潋滟如水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端起茶盏来凑到她嘴边,淡淡道:“喝了它。”
“不…….我要喝奶茶,咖啡也行。”云羡扭动着身子,像一条鱼,滑不溜手的。
容洵手上一松,只见她猛地凑上来,几乎要碰到他的唇。
他本能的向后一闪,她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肩头,整个人都重重的倒了下去。
他伸手接住她,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在发烫,肩头酥酥麻麻的,仿佛她的唇还在那里似的。
容洵不习惯这样的自己,更不习惯有人贴着他,他忍着不耐,将茶盏里的茶水喂到她嘴里去,力道却轻缓柔和,生怕弄疼了她。
“苦的……”云羡皱着鼻子,小脸都挤在了一起。
“忍着。”容洵挑了挑眉。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我要回家……”
云羡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他们的衣袖都缠在了一起,他逃不脱她,她自然也推不开他。
她本就难受得厉害,身子像火似的烧着,嘴里又灌了苦涩的茶水,心里一急,忍不住低低的抽泣起来,反复说着:“我要回家……”
她哭着,手脚并用的扒在容洵身上,一会子打他,一会子又推搡他,眼泪鼻涕更是糊了他一身。
福瑞在门外听着,一时倒分不清是容洵变态了还是云羡撒泼了,谁欺负了谁,他左右是算不清楚了。
“陛下?”
他轻声唤着,见没人应他,便悄悄的推开了一道缝。
竹帘轻晃着,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容洵冷厉的脸上,即便福瑞没看仔细,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云羡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调戏陛下!
“奴才誓……誓死捍卫陛下的清白!”
福瑞念叨了一声,猛地掀开竹帘,当场便怔在了原地。
只见容洵正被云羡半抱着,她的脚都搭在了他身上,而他似乎也并不觉得这姿势有何不妥,他只是轻轻环着她的腰,垂眸望着她,虽是皱着眉,可眼中也没有多少不耐,反而很是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半是哄半是无奈的劝她:“咱们不哭了,成不成?”
容洵听到声响,回头看向福瑞。
福瑞只觉他那一眼如鹰视狼顾,凌厉如刀。
福瑞顿时腻了一头的汗,他连忙捂住眼睛,利落的跪下来,哆哆嗦嗦道:“陛下!奴才该死!奴才什么都没有看见!奴才不该闯进来!奴才……”
容洵叹了口气,道:“起来!”
福瑞拼命摇头。
“过来!”
福瑞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顾不得站起身来,只跪着挪到容洵身前,迟疑道:“陛下?”
容洵把云羡塞到他怀里,淡淡道:“扶好了。”
福瑞一怔,半是扶半是抱的把云羡撑了起来。
只见容洵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将那多半杯茶水灌到了她嘴里。他的瞳仁极黑,凝望着她的目光显得真挚而温柔,像是蕴含着无限的耐心,然而,也就只是像而已。
他很快把茶盏放在地上,静静看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脸色不再殷红,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正襟危坐,又自去饮他的茶盏,动作潇洒流畅,清高儒雅至极。若非眉间隐隐的威势,便是说他仙风道骨也有人信的。
“陛下,云羡小姐清醒了!”福瑞惊喜的看向他。
容洵微微抬眸,极轻的瞥了云羡一眼,抿了抿唇,道:“好些了?”
云羡挣扎着起身,可身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只得软绵绵的靠着福瑞坐起来,道:“我这是怎么了?”
“中了计,也中了药。”
容洵垂眸将茶盖划过茶面,道:“笨。”
“药?”云羡揉了揉脑袋,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凭着方才残留的记忆,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是有人趁着她不注意给她下了药,□□。
“这药好生厉害,平素不发作,遇到朕的乌木寒香,却霸道得紧。”容洵眼眸一冷,冷笑道:“算计到朕头上了。”
他啜了口茶,幽幽道:“有意思。”
福瑞开口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陛下!”
“这你就要问她了。”容洵的目光落在云羡脸上,浅淡如风,却分量十足。
云羡思忖着,刚要开口,便见侍卫来报:“陛下,刘丞相携夫人来给陛下请安。”
“请罢。”容洵说着,又看向云羡,勾了勾唇,道:“这不就来了?”
*
刘行止和徐慈心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行了礼,道:“陛下唤臣前来,臣不胜感激。”
容洵笑了笑,示意福瑞扶了他们起身,方道:“丞相不请自来,缘何说是朕召见你呢?”
刘行止有一瞬间的失神,迅速反应过来,赔笑道:“是了,是微臣说错了。”
徐慈心有些不安的看了刘行止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容洵略靠着案几,随口道:“丞相觉得,朕这香如何?”
刘行止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道:“陛下用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朕素来爱用这乌木寒香,是在乌木沉香中加入冬日里梅上的积雪,又用梅花细细烘了,点上去便带着点点梅香,清冽至极。”
他说着,看向徐慈心,道:“夫人不必拘谨,在朕面前,如常便是。”
徐慈心脸色微红,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道:“多,多谢陛下。”
容洵笑笑,朝着福瑞略一颔首,福瑞便将一个纸包递给了徐慈心,徐慈心一怔,忙收下来,站起身来,屈膝道:“谢陛下恩赏。”
容洵一挥手,道:“不值什么,夫人不必挂怀。”
刘行止忙拱手道:“陛下如此厚爱,臣愧不敢当。”
容洵唇角勾起,道:“丞相言重了。夫人打开看看,可合心意。”
徐慈心道了声“是”,仔仔细细的将那纸包打开,连边角都不敢撕坏,仿佛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旁的,而是她全家老小的命。
“这是?”徐慈心一愣,眼眸倏的睁大,道:“乌木寒香?”
容洵玩味的看着她,道:“是。夫人可喜欢?”
徐慈心倒抽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的把那纸包合起来,她只觉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她看了刘行止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忙笑着道:“喜欢,喜欢。”
可那笑容太过僵硬,眼中又有太多恐惧。
刘行止不动声色的挽住她的手臂,亦笑着道:“多谢陛下。”
“喜欢就好。”
容洵扬起嘴角。
28. 黑手 此事我不便去做,就看你敢不敢做……
“出来罢。”
容洵将茶盏放下, 淡淡道。
云羡此时已觉得好多了,她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望着容洵的背影,道:“此次多谢了, 我先走了。”
“过河拆桥, 这招使得还算利落。”容洵说着,回身看向她, 唇角带着隐隐的笑意, 带着三分戾气, 邪魅却致命。
不知为何,云羡倒并未觉得怕,她握紧了拳头, 道:“这戏码, 陛下还没看够么?”
“什么戏?”容洵明知故问。
云羡眼眸微凝,道:“被身边人算计,于陛下而言,是惯常事罢?”
“放肆!”福瑞下意识喊道。
容洵摆摆手, 牵起嘴角, 道:“无妨。”
他站起身来, 走到云羡身边, 下颌微点, 在她耳畔道:“多小心。”
他言罢,便直起身来,悠悠掀开竹帘, 大步走了出去。
一时间,云羡有些怔怔。只隐约记得,他的鼻息曾离自己那样近, 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矜贵至极。
*
云羡一路走回观心堂,半刻也未曾犹豫。
众人正围坐在一起行着酒令,热闹非常。
云羡走上前去,一把将刘念拽起来,反手便打了她一个耳光。
云羡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只听“啪”的一声,刘念便倒在了地上,右脸瞬间肿了起来。
刘念捂着脸,恨恨的盯着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子宁猛地站起身来,护在刘念身前,扯着嗓子喊道:“刘云羡,你干什么!”
云羡气极反笑,道:“你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她要干什么?”
刘子宁哼了一声,反身挽着刘念的手臂,温言道:“阿念,这是怎么了?”
刘念没说话,只死死瞪着云羡,鼻翼不停的翕动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说不出口似的。
刘子宁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心疼起来,道:“阿念,你告诉哥,若是刘云羡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刘念攥紧了他的衣袖,抿着唇,刚要开口,便见萧叙白站起身来,他看向云羡,眼中满是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云羡逼视着刘念的眼睛,冷冷道:“被狗咬了。”
言罢,她便拂袖而去,再不愿多纠缠一丝一毫。
萧叙白知道,云羡为人虽潇洒利落,却并不霸道,她一定是遇到了极严重的事,才会去打刘念。
想起今早刘念的不安与刘行止意味深长的话语,他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而云羡之所以没有再说,也许只是为了保住相府仅存的体面。
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却又无处排解。
再次回头,他望向刘念的目光便不觉带了三分敌意,声音也染着几分怒意,质问道:“阿念,你做了什么?”
刘子宁挺身道:“萧叙白,你干什么!”
萧叙白侧身避过他,看着刘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做了什么?”
“喂!”
刘子宁还要上前,却被沈让一把拦住,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如今正抱着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刘公子,你别在意,我也想知道呢。”
“我……”刘念红着一双眼睛,泪如泉涌,哭喊道:“我什么都没做……错的是姐姐,你们为何都逼我?为什么!”
徐思温见状,忙推了徐寄柔送刘念回去休息,笑着打圆场,道:“许是姐妹之间闹了矛盾,没什么大事。人家姑娘家的事,咱们便不要掺和了罢?”
刘子宁见沈让介入,早已吓破了胆,生怕刘念真做了什么要命的事,惹恼了这位祖宗。
他见徐思温有意避其锋芒,便忙应和道:“是了是了,我这两个妹妹都是小姐脾气,吵吵闹闹也是有的。”
沈让知道云羡素来有分寸,她能当众打刘念的脸,必然是刘念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他虽有意帮云羡出气,可如今在丞相府,若是当众为难丞相府的二小姐,只怕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倒不如找机会弄清楚了,再徐徐图之。
他这样想着,面上也就和缓了些。
萧叙白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若真把刘念逼急了说出来,反倒对相府和云羡不好,也就不再追问,只猛地坐下来,将手边酒盏里的酒大口喝了个干净。
徐思温拉着刘子宁坐下来,又看向沈让,笑着道:“沈大人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罢。”
沈让只怕喝酒误事,便绷着脸摆了摆手,道:“世子客气了。”
言罢,便转身而去。
徐思温浅笑着点点头,他望着颓唐的众人,不觉轻叹。这酒,终究是浪费了。
*
徐寄柔大气也不敢出,陪着刘念一路往她院子里走去。
她小心忖度着刘念的神色,见她面色不善,也就紧紧的闭了嘴,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恼了她。
徐寄柔虽是侯府嫡女,可自小性子柔顺,事事又都有徐思温这个大哥照拂,也就不懂后宅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对于旁人的矛盾,她既不关心,也不懂得如何化解。
大哥既让她送刘念,她便安安心心的把她送回去,也就罢了。
徐寄柔正想得出神,便听得刘念的声音响起。
“寄柔表姐。”
“啊?”
徐寄柔有些意外,凭着刘念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没什么心情和她说话的。
刘念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徐寄柔知道她素来爱美,眸光也就一寸寸的软下来,道:“你别担心。”她说着,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肿起的地方,道:“几天就能好的。”
刘念贴近了她些,道:“寄柔表姐,你真好。”
徐寄柔一怔,踟蹰道:“你也是很好的。”
刘念叹了口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心酸,眼中便涌起了一包泪,道:“我有什么好的呢?自从姐姐来了,这府中自我爹娘、哥哥算起,到小厮、丫鬟,哪个不向着她呢?我不过是略拂了她的意,她便将我打成这样……表姐,你今后可怎么办呢?”
“我?”
徐寄柔不解的看着她,咬了咬唇,道:“我与云羡能有什么呢?”
刘念压低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睛,道:“表姐,你喜欢萧哥哥,对不对?”
徐寄柔双颊一红,挣开了她的手,道:“没有……你别听旁人胡说。”
“没人和我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刘念走近了她些,带着蛊惑的意味,道:“萧哥哥风神俊朗,出身好,家世好,人又聪明,喜欢他也是寻常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若细论起来,你倒比我那个亲姐姐还亲上许多呢。”
“表姐你是知道的,陛下要刘氏女进宫,他嫌弃姐姐的身世,十有八九是要选我入宫的。所以,我与萧哥哥的婚事不过是镜花水月,做不得准的。”
刘念说着,直直看着徐寄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我们姐妹中有人能嫁给萧哥哥,那我宁愿是你,也不愿是她。”
徐寄柔心里微动,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低声道:“这种事都是父母做主,哪能由得了我们呢?”
刘念也不急,见已到了院门前,便道:“表姐不若进来吃盏茶,我还有好多话想和表姐说呢。”
言罢,也不等徐寄柔开口,她便走进了院子,由着丫鬟们侍候着换了衣服,又打水洗了脸,取了鸡蛋细细在脸上滚着,方屏退了丫鬟,拉着徐寄柔的手说起话来。
方才她的话,正如那星星点点的微末希望,在徐寄柔的心里绽开了。
徐寄柔自小便爱慕萧叙白,只是碍于刘念与他的关系,并不敢把这种感情宣之于口,更没想过自己今生会有幸嫁给他。
如今听刘念说着,此事倒有了几分转机,她心里暗暗窃喜,早就等得心焦不已了。
“表姐可知道,今次姐姐为何打我?”
徐寄柔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刘念轻笑一声,道:“表姐这样和顺的人,怎么会猜得到呢?算我白问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是姐姐见我向萧夫人说表姐你的好,她妒嫉了,这才发了狠。”
“因为我?”
刘念见她涨红了脸,极惭愧的看着自己,忙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道:“表姐你别在意,我也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阿念……”
“表姐你是知道的,萧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即便我做不了她儿媳妇,我说的话,她也总会记在心里的。姐姐想嫁给萧哥哥,此事她本是十拿九稳,可如今萧夫人心下有了计较,她怎能不气呢?打我也是应该的,我又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刘念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道:“可为了表姐,为了萧哥哥,我都是愿意的。”
“阿念,我真不知该怎样谢谢你。我……”
刘念用手抵住她的唇,道:“表姐,此事我虽有心,可也并不能成的。你是知道的,萧哥哥敬重我阿爹,只要阿爹想把姐姐嫁给他,他是一定会娶的。”
徐寄柔不觉黯然,她知道,刘念说得对。她低下头去,那种无奈与绝望奔涌而来,瞬间包裹住了她,使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若是姐姐出了事,阿爹便没有脸面让萧哥哥娶她了。”
刘念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断肠毒药,可她却不得不去饮。
“表姐,此事我不便去做,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29. 误已 如此……那朕便让她瞧瞧,朕是怎……
是夜, 皇宫。
容洵捏着棋子,自顾自的下着,他一人既执黑子,也执白子, 既攻又守, 方寸之间,便如攻城掠地, 不能偏颇一着。
宫女小心翼翼的进来添了灯油, 便被福瑞打发了出去。
这种时候, 陛下最好静。
宫灯昏黄,隐隐的将他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边界微微的有些模糊, 可依稀看得出他身子的清隽挺拔。
福瑞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了他。他在福瑞心中,与神佛也差不多了。
烛火“哔剥”一声, 打断了他的思绪。
容洵抬起头来, 指尖从掌心里捏出个黑子, 道:“可有消息了?”
福瑞忙回道:“云羡小姐自那院子出去之后, 便直奔了观心堂, 当着众人的面就给了刘念一巴掌,半点面子也没给她留。”
福瑞说着,趁机凑上来为他添了些茶水, 赔笑着道:“别提多解气了。”
“还有呢?”
“还有?”福瑞一怔,道:“旁的就没听说了。”
容洵抵着下颌,闲闲的看着棋盘, 幽幽道:“打一巴掌算什么好手段?”
福瑞道:“想来云羡小姐是碍于父母亲情,不好做什么。更何况她身在屋檐之下,许多事也不便做的,若是撕破了脸,只怕不好。”
“如此……那朕便让她瞧瞧,朕是怎么报复人的。”
容洵戏谑一笑,将那黑子“啪”的一声按在了棋盘之上。
*
翌日,刘行止一下早朝,便命人将刘念带到了观心堂。
堂中依稀可见昨日的繁华热闹,只是隔了一天,便如隔了千山万水,再不复昨日的盛况了。连带着人的心境,也变了许多。
刘念的脸还肿着,虽遮了面纱,可仍旧看得出她脸上的狼狈。
“跪下!”
刘行止呵斥道。
刘念一愣,腿却已不听指挥的跪了下去。她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刘行止和徐慈心更是对她宠爱有加,不说跪,便是连责骂都少有的。刘行止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她,还是第一次。
她不安的看向徐慈心,只见她亦苦着一张脸,却半点求情的意思也没有。
刘念咬了咬唇,乖顺的低下头去,可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没有错。
就算有,这一巴掌也足够还清了。
“你昨天做什么了?”刘行止背着双手,在她面前来回走着,怒目瞪着她。
“女儿不明白阿爹的意思。”刘念缓缓开口,她抬头望向他,眼里盈盈一片,可眼底却平静至极。
“阿念,你别拗了,我和你爹都知道了。”徐慈心叹了口气,把头别到了一边,似是不忍心看她受苦。
刘念没说话,只是背脊微微躬着,泪水一滴滴的从她眼眶中滑出来,滑过她的脸颊,打湿了面纱。
徐慈心终是不忍心,走上前来想要扶她起身,可见刘行止怒目看着自己,又只得悻悻的收回了手去。
“你看看你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她连陛下都敢算计了!若是再不给她点教训,只怕咱们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折在她手里!”
刘行止一口气说完,方才指着刘念的鼻子,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偷了我书房里的药?你给谁用了,啊?”
刘念擦着眼角的泪,抽泣道:“我不过是想替阿爹分忧。阿爹不敢做的事,我来替阿爹做,我只是想尽孝,并不知为何惹了阿爹生气……”
她像是受尽了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行止指向她的手指颤抖着,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虚虚的停在空中。
徐慈心再也忍不住,扑在她身上,道:“老爷,你看在阿念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就让她起来罢。”
刘行止挥了挥手,耐着性子道:“那药你给谁用了?云羡?”
刘念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点了点头,道:“是……那日我听到你们在书房议论,说是这药若是给姐姐用了,她与陛下……有了那种事……不仅可以帮她入宫,更可以让她失了名节,她也就不得不倚仗家里……”
“闭嘴!”
刘念立即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徐慈心犹疑着道:“可是老爷,昨日咱们并未在陛下院中见到云羡呐。”
刘念屏气听着,也悄悄抬起头来,细细听着。
刘行止背着手,不耐烦道:“陛下想护着她,自有一百种法子把她藏起来,你能撞破什么?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废弃了这法子,谁知竟有个蠢的……”
他白了刘念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暗暗的叹了口气。
徐慈心看着刘念的脸,愈发心疼起来,皱眉道:“既如此,云羡便也没什么损失,这样平白无故的就打了阿念,算什么样子?”
刘行止只顾想着如何在容洵面前示好,也就懒怠理这些内宅之事,只道:“如何管教女儿是你的事,你若气不过,唤云羡来责骂几句也就罢了。”
徐慈心得了令,便命张妈去唤云羡来,自己则拉着刘念坐下来,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道:“若是破了相,将来议亲是要吃大亏的。你自己千万当心些,伤口上不能沾水,这些日子饮食也要注意,万不可吃了发物。”
刘念点点头,靠在徐慈心肩头,道:“阿娘最疼我了。”
徐慈心拍拍她的肩,宠溺道:“你放心,阿娘一定为你做主的。”
*
约么半柱香的时辰,云羡便站在了他们面前。
她着了一身茶白色的衣衫,只在胸前点缀了一朵绯红色的绢花,本是寻常衣饰,可偏她肤白胜雪,脸比那衣衫还要白上三分,唇比那绢花还要红些,越发衬得眉目清秀如画,只微微抬眸,便是顾盼生姿。
刘念见她美的心惊,便越发的恨起来,她挽紧了徐慈心的手,瑟缩着道:“阿娘,我怕。”
徐慈心安慰道:“有阿娘在,我看谁敢伤你。”
她说着,抬头看向云羡,眉间满是厌恶,道:“云羡,你跪下!”
云羡没理她,只冷冷一笑,扫过刘念的脸颊,道:“阿念胆子那样大,居然会怕?”
刘念缩了缩脖子,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往徐慈心背后躲了躲,低声道:“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别打我。”
她说着,探出一双眼睛来,道:“疼。”
徐慈心听她说着,只觉得心肝都疼得颤抖起来,她一边将刘念护在身后,一边咬牙切齿道:“云羡,我念着你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总觉得亏欠于你,便对你疏于管教,如今看来,倒是纵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动辄便对自己妹妹动手,不念一点姊妹之情,与那街市上的泼妇有何区别?”
她越说越激动,哆嗦着站起身来,捂着胸口,道:“这些原是我的过错,今日我便好好管教管教你,也好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云羡嗤笑一声,不屑道:“母亲说的,是京城的规矩罢?若是在凉州,这般陷害自己姐姐的人,只怕该当去浸猪笼的。”
“你给我闭嘴!”徐慈心恨道:“阿念不过是孩子家贪玩,她懂得什么?你既识破了她,不和她一般见识也就罢了,又何必当着众人面打她?她一个姑娘家,被你当众折辱,你让她今后如何自处?又让旁人如何看她?”
“既然没法自处,便不必处了。”
门外悍然响起一声冷笑,可那语气听着,倒比不笑还可怖些,令人毛骨悚然。
刘行止和徐慈心齐齐看向门外,道:“什么人?”
“咱家。”
福瑞说着,微一抬脚,大步踏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他一贯的表情,可神情却是淡淡的,道:“丞相大人,您可还认得咱家?”
刘行止赶忙起身,拱手笑道:“福公公说的哪里话?您能来……”
福瑞抬起一只手来,打断了他,道:“方才只听得夫人的声音,咱家还以为丞相大人不在呢。”
刘行止不明就里,却知他来者不善,忙回道:“是内宅之事,便由得内人了。”
“大人治家,还真是草率的很呢。”
福瑞沉吟一声,直听得刘行止和徐慈心头皮发麻,冷汗都“滋滋”的冒了出来。
“公公……”刘行止顾不上擦汗,只躬身赔着小心,也不知徐慈心说了什么混帐话,怎么就触了这位的霉头了。
他狠狠的瞪了徐慈心一眼,道:“内人心思单纯,若是……”
福瑞摆了摆手,道:“大人的家事,咱家不便过问。咱家来大人府上,是来传陛下的旨意的。”
刘行止微怔,忙拉着徐慈心、云羡和刘念跪下来,恭敬道:“臣领旨。”
福瑞站得笔直,两脚微微分开,双手抱着拂尘,头高昂着,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刘行止,道:“陛下的原话,朕本想借着乌木寒香提点丞相,既然丞相爱女心切,不忍责罚,便由朕代劳罢。”
“丞相之女刘念胆大妄为、手段毒辣,即日起,每日辰时至宫门前罚跪一个时辰,方可离开,须得跪足三月,风雨无阻。丞相刘行止教女不严,罚俸半年。”
福瑞说完,咂了咂嘴,道:“丞相大人,可听清楚了?”
刘行止白着一张脸,恭敬道:“谨遵陛下圣谕。”
福瑞满意的点点头,道:“既如此,咱家这便回去了。”
“福公公请。”
刘行止擦了擦鬓边的汗,刚要侧身,便听得徐慈心在身后迭声唤着刘念的名字。
他咬了咬牙,回身道:“公公在这里,喧哗什么?”
徐慈心抱着刘念,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救救阿念罢!她一个姑娘家,在宫门前跪着算什么呢?辰时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她……”
“闭嘴!”刘行止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过头来,登时便堆了一脸的笑,道:“福公公,内人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福瑞黑了一张脸,道:“大人客气了。”
言罢,也不等刘行止多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30. 托孤 她若是跪了,这辈子就完了…………
“老爷, 你千万向陛下求个恩典,阿念她不能去跪呀,她若是跪了,这辈子就完了……”徐慈心一手托着刘念, 一边挺直了身子, 朝着刘行止喊道。
刘行止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只丢下一句“家门不幸”, 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是啊, 如此一来, 京城中说得上名字的世家都不会要阿念了。就算他腆着一张老脸去求萧家,萧家也不会应了。
刘念只觉身子软的像棉花,再也没有提起来的力气, 她紧紧攥着徐慈心的手臂, 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不断摇着头,道:“阿娘,我不要……”
徐慈心再也忍不住, 捧着她的脸大哭起来, 道:“我苦命的孩子, 这可怎么办啊!”
云羡皱着眉头, 冷眼瞧着这一切, 心底却只有厌恶,没有半点同情。
一个算计自己女儿的父母和一个给自己姐姐下药的妹妹,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同情。
如果说, 当初她还认为徐慈心只是偏心,刘念只是骄傲,到现在, 她只觉得她们又蠢又坏,再没有半点亲情可言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容洵这法子虽然激烈,但于她们而言,也算是恰如其分。
她捏紧了拳头,转身走了出去。
只剩身后一片啼哭之声。
隐约的,听见徐慈心的咒骂,说她没心没肺,是灾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是谁非,她早已厌倦了。
*
刘君泽站在观心堂门前,见她出来,忙扑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他上下打量着她,道:“云姐姐,他们为难你没有?”
云羡抚着他的头顶,低头看着他,浅浅一笑,道:“他们不敢。”
刘君泽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护着姐姐。”
云羡很是安慰的理了理他肩上的落叶,微微的闭了闭眼睛,道:“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自观心堂一路朝着大门外走去,徐家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许久了。
那马车比寻常官宦人家的马车更大些,装饰的也精致许多。帘子用的是上好的绫缎,车身则细细的雕了纹样,更不必提车顶上还挂了玉制的纹饰,华贵至极。
而华贵的另一面,便是纨绔,说得难听些,则是骚气十足。
徐思温斜着身子坐在车辕上,手里闲闲的握着马鞭,显得气定神闲。见云羡出来,他粲然一笑,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云羡拉着刘君泽走到马车前,笑着道:“怎么,今日世子要做车夫吗?”
“美人同游,乐意之至。”
徐思温悠然说着,利落的跳下车来,一把将刘君泽抱起,放在了马车上,又扶着云羡上了马车,道:“既是去收货,自是要许多时候的,让车夫等着反而局促,倒不如我们自己去。”
云羡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只是要辛苦你了。”
徐思温笑着道:“这算什么?做京城第一纨绔,走马斗鸡可是基本,更何况美人在侧,快哉快哉。”
云羡虚推了他一把,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徐思温笑着摇摇头,只脚尖轻点,便跃上了马车,他道了一句“坐稳了”,便驱策起来。
他这车驾的平稳,的确是个中好手。
云羡不觉探出头来,坐在他身侧,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天。
“我从前也常带着寄柔出去,她是女孩家,人们总对她诸多苛求,我不愿她玩耍时都拘着规矩,便自己学着驾车,只我们两人出去,日子长了,便多了这驾车的本事。后来她长大了,书读的多了,自己倒先拘着自己了,也就不大肯跟我出来了。”
徐思温笑笑,道:“左右这本事也没白费,如今又用上了。”
云羡紧紧扳着车门,稳住身形,道:“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徐思温浅浅一笑,半晌,他迟疑着开口,道:“有件事,我知道不该问你……”
云羡自与徐思温结识以来,他总是阳光潇洒,从未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不觉好奇,道:“你尽管问便是。”
“是阿念,她一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罢?”
云羡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含着难以言喻的苦涩,登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觉哑然,道:“你……”
徐思温回头看向她,只一眼,她便全懂了。
情不知所起,洒脱如徐思温,也未能幸免。
她抿了抿唇,道:“你放心,我已经打了她,便算是两清了。我不会再怪她,但恐怕也没办法把她当亲人了。”
“那就好。”徐思温释然的一笑,道:“你不再怪她,就够了。”
“可……”云羡咬咬牙,终是不忍心,道:“陛下已下了旨……”
“我见到福公公了。”徐思温看了她一眼,坦然一笑,道:“无论旁人如何看她,我总是如过去一样的。”
阳光浅浅淡淡的洒下来,像是光斑,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眉间、眼角。
他分明可以开口,要她去向容洵求情,也分明可以挟着友情,逼她饶过刘念,可他都没有。当然,她大约也没有这个本事去动摇容洵的决定,自然也没有那个气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还好,他只是笑着,告诉她,他理解她心中的不满,也愿意去包容刘念的不堪。
她很感念他,从她遇到他的第一次起,就这样觉得了。他从不让人为难,只是给你所有的支持,而不求任何回报。
云羡唇角微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她只是很羡慕刘念,能拥有他的倾慕。
两人都有些静默,可心底却是温暖和安全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徐思温握着马鞭的手朝着前面指了指,道:“就是那里了。”
云羡向那里看去,只见那几十米长的小道上,坐满了来卖古玩的人,他们大多衣着脏乱,只守着面前的小摊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来往的买主,仿佛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卖掉似的。
徐思温见云羡蹙了蹙眉,便解释道:“古玩这种东西于有钱人眼中,便是无上至宝,于百姓眼里,不过是祖上留下来的破东西,只随便开个价,他们便肯卖给你。只不过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旧东西,至于值不值钱,能不能卖出好价,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云羡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下来,道:“多亏了你,不然我决计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徐思温笑着道:“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的,若是你去找那些古玩贩子或是盗墓的收,便没有这么便宜了。”
他说着,把刘君泽抱了下来,道:“你多与你云姐姐学学,她厉害着呢。”
刘君泽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羡忍俊不禁的笑着,道:“你提前把这口夸下了,若是待会我认不出,不是要笑掉人家大牙?”
徐思温仔细端详着刘君泽的脸,一本正经道:“君泽的牙齿都换好了,可笑不掉咯。”
他说着,与刘君泽一道小跑着走了。
云羡无奈的笑笑,赶忙跟了上去。
*
成堆的物件就这样杂乱的摆放在小贩面前的破布上,云羡看得两眼放光,于她的专业而言,这些东西都值得研究,也都算是古董。
徐思温则冷静挑剔得多,他蹲下身子,一手捏着下颌,一手搭在膝盖上,只偶尔翻起那些物件瞧瞧,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拧着眉,仿佛眼前的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似的。
刘君泽攥紧了云羡的衣角,道:“姐姐,从前我家里有许多东西比这些还破,你若是喜欢我都给你。”
云羡勾了勾唇,刮了刮他的鼻子,怜爱道:“傻孩子,姐姐收的是古董,不是旧货。”
刘君泽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只掰着手指,仔细记那些云羡和徐思温目光停留过的东西。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旧货也没什么区别,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寻常百姓家里,能有多少精雕细琢、保存完好的老物件?
看了半晌,云羡和徐思温不约而同的看向一幅画。
这是一副仕女图,粗看平平无奇,可细细看去,虽纸张斑驳,却依稀可见作画者的笔力。
“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着,突然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默契至极。
徐思温捡起那画来,仔细端详着,许久,暗暗叹息,道:“画是好画,只是保存的太差了些,只怕卖不出价。”
云羡笑笑,道:“这有什么?若是细细修复了,便如新绘的一般。”
徐思温道:“这是古画,若是请画师修复,只怕失了古韵,倒不如不修。”
“若是修复,自是修旧如旧。”
云羡说着,问了小贩价格,利落的付了银子。
徐思温小心翼翼的将那画卷起来,抱臂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云羡莞尔一笑,道:“十日,十日之后你来看便是。”
31. 托孤(二) 你在凉州时,可定过亲?……
自容洵下了圣旨, 每日一早,宫中便有嬷嬷在宫门口等着,看着刘念跪足了时辰,才放她回去。
刘念自小便娇养惯了, 又素来心高气傲, 没多少日子便病倒了。
徐慈心日日啼哭,见刘行止不肯去见容洵, 便亲自去求了萧夫人, 只是萧夫人每每找了理由推脱, 避而不见,很明显,是不想再与刘念有什么牵扯了。
萧叙白倒是惯常来丞相府中, 可待刘念总是冷淡, 徐慈心不知萧叙白是因着刘念暗害云羡的事生气,反倒以为是他如旁人一般,是因着刘念罚跪的事,这才转变了对刘念的态度。
她暗恨萧叙白的薄情, 待他也渐渐冷落下来, 不似往常用心了。
徐慈心与刘行止商量着, 萧家是不能指望了, 还是要尽早为刘念另寻一门亲事才好。
刘行止叹了口气, 眉头拧成了“川”字,道:“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如今谁还敢娶阿念?这京中数得上的人家, 哪家不是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连萧家都如此,别家又……”
他“唉”了一声,扼腕道:“若是低嫁, 别说你舍不得,就是阿念也是不肯的。”
徐慈心用帕子捂着嘴,眼里都是泪,哭道:“老爷不若逼萧叙白娶了阿念,他是老爷的学生,最是尊师重道的一个人,老爷亲自去说,他没有不肯的。”
“糊涂!”
刘行止瞪了她一眼,捻着胡子,道:“如此行事,不说叙白之上还有他父母,便是勉强应了,只怕也要与萧家结下梁子,阿念嫁过去哪有好日子过?”
徐慈心心知这不过是刘行止的托词,他是怕失去萧家在朝堂上的助力罢了。她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只怪刘念命苦,命里该当有此一劫。
“还有一条路……”刘行止缓缓开口。
“什么?”徐慈心眼睛一亮,抬头看向他。
“让阿念进宫。”
刘行止沉吟一声,道:“左右,陛下是要刘氏女入宫的。”
*
云羡这些日子都是在铺子里度过的。她将自己锁在二楼,细细的修复那幅画,她是考古专业出身,对于文物修复虽略懂一些,可到底与文物修复专业还隔着一层,她只能凭着从前在博物馆实习时的经验慢慢摸索。还好她天赋异禀,总算摸到了些门道。
可当日所说的十日之约,到底还是有些草率了。
云羡来不及感慨,只对着阳光,小心翼翼的调着颜色。这副画通体都是青绿色,可细细看来,却又绿的各不相同,凡山川、流水、亭台都是用这些颜色画就,却并不觉得模糊,反倒清晰至极。
她一边磨着颜料,一边感慨着此画笔触之细腻,能用这样刚正的笔法将山水的灵气与烟波之浩渺呈现于人前,没有数十年的功力绝不可成。
若非这画损毁严重,她是决计不敢去动笔的。
刘君泽趴在旁边,幽幽转醒,他揉了揉眼睛,道:“姐姐,你没睡呀?”
云羡笑笑,道:“午间阳光正好,趁着这时候调出来的颜色才正。你若是累了便多睡睡,不碍事的。”
刘君泽点点头,将枕在胳膊下的账本拎出来,翻开看着,道:“我陪你。”
云羡瞥了他一眼,道:“这账可看清楚了?”
“不难。”刘君泽咧嘴一笑,道:“姐姐修复这画,才是真本事。”
云羡笑着摇摇头,道:“若要开店,你能看得懂账本也就够了。店里都是些老人,虽不能把这店经营的如何红火,总不至于有大差错的。”
刘君泽猛地抬起头来,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嗫嚅道:“姐姐……”
云羡放下手中的石青,温柔的望着他,道:“君泽,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了。我走之前,会想办法把这家店盘下来,这样你就可以脱离刘家,好好的生活了。”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舍,很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将来有一天,若是有缘分,也许我们还是可以再见的。”
刘君泽攥紧了账本的一角,死死的咬着嘴唇。
他知道,云羡在丞相府的处境艰难。
因为刘念的事,徐慈心恨毒了她,连早膳都不许她与他们一起用,吃穿用度虽不算缺,可也完全不能和过去相比了。
现在因着未曾选秀,他们明面上总不敢对云羡做什么,可若云羡没有中选,到时云羡连婚嫁都拿捏在徐慈心手上,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他好恨,恨刘家人,更恨他自己,若是他足够强大,也许云羡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刘君泽想着,眼眸一寸寸的暗下去,小小的眉心紧紧皱着,像是载着说不完的忧愁。
“喂!”云羡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笑着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呢?你要好好的长大,喜欢读书就去读书,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在意别离,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
刘君泽不懂她的话,他虽然早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在他心里,云羡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舍不得她走。
他努力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印在自己脑海里似的,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道:“姐姐,我明白……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
云羡叹了口气,将他揽怀中,深深道:“我也舍不得你啊。”
可是没办法,再不走,就要选秀了。她不能入宫,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结局。
哪怕这代价,是她不得不离开,哪怕这代价,是她再也回不了现实世界。
“云羡!”
云羡一怔,缓缓松开刘君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徐思温急匆匆的从楼梯上爬了上来,他面色铁青,在见到云羡的那一瞬间,才微微的舒了口气,道:“总算找到你了。”
云羡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紧张,她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她站起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思温看着她,似是有许多话,可他只是抿了抿唇,道:“你跟我来。”
*
丞相府门前已聚集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徐思温与云羡、刘君泽下了马车,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勉强挤到人群之中。徐思温既要护着云羡,又要护着刘君泽,饶是他本事再大,也敌不过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摩肩接踵,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着,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云羡几乎可以看见他们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正如火焰一般,将人们的理智全部吞噬——那是连魔法都无法打败的魔法。
很快,徐思温的衣裳便被挤得皱在了一起,头上的玉冠也歪了下去。云羡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脚不知被人踩了多少下,裙裾也蹭脏了。
三人找了处还算僻静的角落,终于能够停下脚来,喘息片刻。
云羡擦了擦汗,又帮着徐思温把玉冠扶正,方看向那人。
那个叉着腰站在丞相府门口,大放厥词的人。
“丞相府怎么了?老子告诉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拦着老子找老婆!刘云羡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婚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是你们仗着人多就可以不认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婚书顶在刘子宁脸上,像是生怕他看不清似的。
刘子宁只觉得眼花,他心里的不耐,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摆摆手,几个小厮瞬间围上来,将那人与他隔开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丞相府惹事!不要命了吗?”刘子宁说着,指着他的鼻子,气鼓鼓道:“你少在这里生事,我告诉你,官差马上就来,你若是再不走,便别怪我不客气!”
“老子还怕官差不来呢!这婚书白字黑字写的明白,老子不信你能越过王法去!”
“你!”
那人见小厮们涌上来,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只越发的大吼大叫起来,道:“老子是你们丞相府的姑爷,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你给我住口!”
……
“云姐姐,他……”
眼看着刘君泽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他,云羡赶忙拉住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能看着他这样败坏姐姐的名声!”刘君泽咬着牙,拳头紧紧的握着。
云羡攥紧了他的手,看向徐思温,道:“这是什么情况?”
徐思温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低声道:“那人叫宋平,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今日一早便在丞相府门前惹事,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说着,看向云羡,道:“你在凉州时,可定过亲?”
云羡见那人粗鄙至极,不觉蹙了眉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刘云羡在凉州时是否定过这样一门亲事,按理说,这书里应该没这段,可因着沈让是为了恶心她才写的剧情,倒也不能排除。
毕竟她是真真切切的被恶心到了。
徐思温略一思忖,道:“如此……我们先从后门回去,你别露面。”
云羡自知现在出去只会长了宋平的威风,便点点头,拉着刘君泽一道离开了。
32. 婚约 我倒不知道,女子除了名节,还有……
“此事, 只怕不能草草处置。我朝最重礼法教化,我虽忝居丞相之位,也断然不能做有违礼法之事。若当真有此婚约,却因对方身份低微便随意悔婚, 只怕会被天下人指责, 说我丞相府背信弃义,仗势欺人。”
刘行止说着, 长叹了一声, 道:“难呐。”
刘子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道:“父亲,难不成就让那个泼皮无赖住在府里?这叫什么事啊。”
“什么泼皮无赖,若那婚约属实, 他就是你妹夫!”
刘行止重重的叩了三下桌子, 怒斥道。
刘子宁一甩衣袖,冷笑道:“我可不和那种人攀亲戚!”
“你放肆!”刘行止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刘子宁不屑的看着他,道:“我是不懂, 可我也不能看着云羡嫁给那么个东西。”
刘行止眼看就要发怒, 徐思温立即站起身来, 道:“姨父, 此事只怕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婚姻是大事,切不可听那宋平的一面之词。”
刘行止强压着性子,道:“那婚书已着人验过了, 的确是真的。云羡又不记得此事,无法否认,如今, 那宋平的一面之词,便是铁证呐。”
“婚书也可造假,须得派人去凉州细细查访了,才能做得准。”
徐思温说着,看了刘行止一眼,道:“此事我愿去做,还请姨父给我点时间。”
刘行止沉吟着点点头,道:“那就有劳思温了。”
徐思温拱手道:“姨父不必客气。”
正说着,便见萧叙白走了进来,行礼道:“恩师。”
刘行止摆摆手,道:“你若是为了宋平的事来,便不必多言了。我累了,你们先回去罢。”
他一脸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愿再谈。
萧叙白无奈,只得道了声“是”,便与徐思温、刘子宁一道走了出来。
三人都有些沉默,便是一贯话多的刘子宁,也有些恹恹。
见四下无人,他方埋怨道:“我父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处处护着那宋平,似是铁了心要云羡嫁给他似的。要我说,只告到京兆府里去,随便治他个罪名,他也就怕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姨父一向谨慎……”
“什么谨慎,他就是放不下那些虚名。当初便是为着他的清誉,不肯去求陛下,才把阿念害成这样,如今又为了什么家族名声,竟要把云羡活活推到火坑里去,真是……唉!”
刘子宁叹了口气,不甘心似的瞥了萧叙白一眼,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还是快想办法劝劝父亲,不然呐,我这两个妹妹,你一个都娶不到咯。”
他心里怪萧叙白不肯娶刘念,自然也不屑与他为伍,见他没有反应,便冷哼一声,大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萧叙白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看向徐思温,道:“思温兄,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思温双目深沉,抬眸看向他,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凉州细细查证此事,是真是假,到时自有分晓。叙白兄,请你务必稳住姨父,千万等我回来。”
萧叙白的眉头紧紧拧着,眉宇之间尽是戾气,他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郑重道:“一定。”
*
见徐思温离开,萧叙白便独自一人在丞相府中走着,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游荡。
如今因着刘念的事,丞相府上下都待他冷落了许多,虽碍于刘行止的面子,面上并不敢苛待他,可也不敢与他过分亲近,生怕拂了徐慈心的意。
因此,下人们对他是能避则避,对于这份清净,他倒也乐在其中。
萧叙白揣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云羡的院子。
她说过,不许他再来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竟很想来看看她,哪怕是隔着山隔着水,只要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自从刘念出了事,他心里便抱着微末的希望,希望容洵未曾把云羡选入宫廷,那他便有些微的希望,可以娶她为妻。无论她愿不愿,只要她能嫁给他,天长日久,他总能把她的心捂暖。再不济,就算没有情,她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可如今却凭空冒出个宋平……
他骨肉匀称的指节微微紧了紧,连带着眼眸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半晌,他稳了稳心神,眼眸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清明。
许是因为刚用过了中饭,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他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大步走了进来。
云羡屋子里的窗子大开着,温暖而略带潮湿的风轻轻吹进去,夹杂着雨后泥土的青涩味道和淡淡的桃树香气,铺满了整个屋子。
云羡素来不用什么香,倒是这种自然的气味最得她意。
她靠在窗前,细细的描摹着那幅画,每次下笔,都要端详许久,生怕勾勒错了一星半点,伤了这画的神韵。
刘君泽坐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书,只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侧脸,怔怔的有些出神,很快又会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像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他舍不得这梦醒来。
萧叙白站在窗前,遮住了一线阳光。
云羡很快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来了?”
云羡率先开口,带着三分无奈,微微的蹙了蹙眉。
隔着窗子,萧叙白张了张口,他只觉嗓子里干涩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变化,道:“来看你。”
云羡几乎被他气笑了,道:“不是和你说过,以后不要来了吗?”
萧叙白没说话,只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他本就长得矜贵清冷,宛若仙人,如今却像是隐忍到了极致,堕到了尘埃里。
云羡心里微动,叹了口气,道:“进来罢。”
萧叙白呼吸一滞,道了声“好”,转身走了进来。
刘君泽的目光跟随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护在云羡身前。
云羡将纸笔仔细收好,方才回头看向他,道:“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萧叙白心里一紧,道:“恩师……可有问过你?”
“问我什么?”
话一出口,云羡便反应了过来,浑不在意道:“你说婚约的事?父亲问过我了,可我着实不知道是否有这么个婚约,与其在那里等着,倒不如回来做些正经事,免得浪费时间。”
“正经事?”
萧叙白的唇上挂着冷冽的笑意,幽幽的望着她,道:“我倒不知道,女子除了名节,还有什么更正经的事。”
云羡眉头轻皱,她懒得解释,只道:“自是有的,你不理解,那是你出身时代的局限性,我不怪你。可你若这样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就请你出去。”
萧叙白动了动唇角,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话锋,道:“只要你否认这婚事,其余的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没什么好否认的。”云羡摊了摊手,道:“此事思温表哥会去查证,你不必做什么。”
“若是婚约属实呢?”
萧叙白扬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这婚约属实,你要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去嫁给那个……”
他咬了咬牙,道:“无赖?”
“也未尝不可。”云羡坦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我的命数,你不必担心。”
“你……”
萧叙白猛地靠近她,近得几乎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他似是气极了,连眼眸都隐隐有些发红,声嘶力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只想要她嫁给他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总问我明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云羡歪头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有我的命数,你也有你的。你不是我的命,我也不是你的。我们两个的命是两条平行线,最好的平行线,你明白吗?”
云羡见他咬紧了嘴角不说话,忙用手比划着,解释道:“平行线你知道吧?就是那种不相交的,永远不相交那种。”
萧叙白盯着她,许久,只是静默。
他像是用尽了心力,才能维持住这表面的平静。他看向她,突然极轻的笑起来,半晌,他从嗓子里吐出来一个字,道:“好……”
你不是我的命么?我便偏要争上一争。
哪怕是逆天,我也逆定了。
即使已经失望到了极点,我也还是无法放手。那么,便去争一把罢。
原来,我已经喜欢你,到了这种程度么?真是可悲可笑,却又可喜。
33. 婚约(二) 平素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
“此事已定, 不必再说了。我明日便进宫去,将此事禀明陛下,云羡便不必参加十日后的选秀了。”
刘行止黑着一张脸说完,看向徐慈心, 沉声道:“给宋公子安排好住处, 待择了良辰吉日,便让他与云羡完婚。”
“丞相大人圣明!”宋平拱手笑着, 挑衅似的看了刘子宁等人一眼, 道:“那我便回去歇着了, 敬候佳音。”
刘行止摆了摆手,嫌恶的避过头去,仿佛多看他一眼, 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看着宋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刘子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父亲,难道你真要云羡嫁给那么个肮脏东西?”
刘念白着一张脸, 靠在一边的椅子上, 见状, 不可置信的看了刘子宁一眼。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仿佛脆弱的蝴蝶, 只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似的。
她身子刚好,本就有些孱弱, 如今便更显得憔悴,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喉咙一热, 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子宁连忙回头,蹲在她身前,道:“阿念,你要不要紧?”
刘念摇摇头,手却攀上了他的手臂,低声道:“哥,你别惹阿爹生气。”
“我……”
刘子宁张了张口,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终究没说出什么来,他避过头去,看着刘行止阴沉的脸,道:“阿念,这些日子你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刘念勾了勾唇,苦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哥,你对她那么好,是忘了她怎么把我害成这样了?还是……你觉得你们俩才是至亲的兄妹,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
刘子宁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云羡是我妹妹不假,可我心里最疼的始终是你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哪是她比得上的?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了,知道吗?”
刘念乖觉的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道:“知道了。”
刘子宁见她脸色好了些,心下稍安,便站起身来,刚要开口,便见刘行止已起了身,徐慈心陪在他身侧,轻轻的挽着他的手。
见刘子宁还要再争,徐慈心不禁蹙眉,苦口婆心的劝道:“子宁,你父亲身子不好,他累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徐慈心叹了口气,道:“是云羡那孩子命不好,怪不得旁人。你父亲要保全这个家的名声,只能这么做。”
“可思温表哥还没回来……叙白兄也……”
徐慈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道:“自家的事,你父亲做主便是,与旁人何干?”
刘行止终于不耐烦的看向他,道:“再多说一句,便滚回荆州去!”
刘子宁一时有些语塞,他握紧了拳头,不甘心的盯着刘行止离去的方向,直到他和徐慈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重重的垂下头去。
*
刘行止和徐慈心一路向前走着,已是初夏时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
遮天蔽日的竹子高耸着,两旁的竹子在半空中交汇,宛如云盖,遮住了晌午温和而明媚的阳光。
徐慈心微微抬手,掀开了挡路的竹枝,道:“老爷,你真的打算把云羡嫁给宋平吗?”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了些。”徐慈心说着,咬了咬唇,像是纠结着措辞似的,道:“我虽怪云羡,可她到底是我亲生的孩子,她虽顽劣,性子也狠毒些,可嫁给宋平,还是太可惜了。”
刘行止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难得温存,倒让徐慈心有些受宠若惊,她抬头看向他,目光盈盈,宛如秋水。她性子虽怯弱,可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云羡与她,的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刘行止叹了口气,道:“云羡有了婚约,自然不必入宫,陛下若要刘氏女入宫,便只能选阿念了。至于宋平,等选秀事过,我想个法子把他打发了,也就是了。”
“若是那宋平不肯呢?我瞧着,他倒是个油盐不进的。”
刘行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幽幽道:“肯不肯的,就由不得他了。”
徐慈心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抹欣喜,道:“阿弥陀佛,如此,倒也算为阿念谋了个好前程。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刘行止笑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阿念那孩子。”
徐慈心应和道:“阿念那孩子,果然是招人疼的。”
两人正说着,便见前面出现一个阴影。
两人一怔,只见云羡从那阴影里款款走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的看着他们,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觉得暗暗有些心惊。
也许,只是因为她目光不闪不避,无端的便带了睥睨天下之气。
她有些倨傲的看着他们,话语不卑不亢,却又十足十的强势,不容质疑,道:“要我嫁给宋平,我同意了吗?”
“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二者皆占了,自然无须你同意。”刘行止耐着性子道。
“是么?”
云羡缓缓走过来,脊背笔直,神情淡漠,她逼近了他们,一字一顿道:“要是我说,我不肯呢?”
“你……你能如何?”徐慈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云羡冷冷一笑,道:“我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亲结不成罢。”
她目光笃定,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刘行止和徐慈心便深信不疑。他们知道,云羡素来说得出做得到,而且她的行为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测,她的本事,绝不是寻常闺中女子所能有的。
“你想说什么?”刘行止眯了眯眼睛,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也不难,只要你们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听你们的。如何?”
云羡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不过是她股掌之间的猎物,极好操纵。
“你说。”刘行止沉声道。
“一,我要你们把古玩铺子过给我,包括地契,掌柜、伙计们的卖身契,都要给我。”
刘行止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她看不上宋平贫穷,要留个铺子傍身,便道:“可以。”
“二,我要你认刘君泽为义子,要拜了宗祠,进了族谱,昭告天下那种。”
“这……”徐慈心忙看向刘行止,道:“老爷,这怎么成呢?”
云羡笑笑,道:“父亲,这不难罢?据我所知,刘君泽本就是二叔的儿子,虽说当时二叔为了个青楼女子叛出家门,可祖母却并不责怪他,反而在临终时嘱咐你,让你分一份家产给他。如今只是认义子,又不用分家产,不是简单多了?”
“你如何知道这些?”刘行止厉声道。
自然是沈让的本事。
云羡没说话,只浅浅一笑,道:“这便无可奉告了。父亲只说,应也不应?”
见刘行止犹豫,连面上都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云羡只觉可笑,道:“父亲放心,我没别的图谋,不过是想为刘君泽谋一个名正言顺的栖身之所罢了。”
刘行止看了徐慈心一眼,见她满脸都写着不安和惶恐,只觉厌烦至极。若是她有云羡一半的凌厉,只怕他也不必操心至此。
他想着,叹了口气,道:“便依你。第三呢?”
云羡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第三,我要五百两金子,五百两银子,都兑成银票。算是……嫁妆。”
“好。”
*
“是不是刘行止那个老匹夫逼你的?看我去卸了他的腿!”
沈让说着就把刀拔了出来,恨不得登时就去砍了刘行止。
云羡忙伸手拦住他,道:“没有的事,你别咋咋呼呼的,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沈让听着,一低头,只见刘君泽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觉挠了挠头,道:“不是,那个……君泽啊,平素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很温柔的一个人……”
“皇城司指挥使沈让,杀人如麻,我知道。”
刘君泽微微垂眸,一本正经道。
“也,也不是……你听我解释,哎!”
沈让来不及去抓他,刘君泽就捧着一叠子账本,大步走了出去。
云羡无奈的笑笑,把他的刀按回刀鞘里去,道:“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杀人如麻,啧啧,怪可怕的。”
沈让听出她言语里的讽刺,也不恼,只揉了揉鼻子,道:“我要是真杀人如麻,就分分钟去把宋平杀了,也就没这事了。”
云羡幽幽点点头,道:“是嘛,我们沈同学可是守法公民,不干那种杀人越货的事。”
沈让点点头,又很快的摇摇头,叹息道:“最近也没少干……哎,不说这个了,宋平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直接跑路了?”
“不然呢?”云羡看着他,道:“我想过了,这是最好的法子,一来不必入宫,二来也能四处走走,享受人生,还能顺便安置了君泽,一举数得,也就顺水推舟了。”
“你不回去了?”沈让俯下身来,趴在桌子上,与她四目相对。
云羡道:“再等机会罢。那七彩琉璃宝盒是先帝之物,只怕容洵是不会轻易示人的。我虽走了,你还在京城,又是天子近臣,我们徐徐图之,总有机会的。”
沈让认命的爬起来,歪着身子靠在货架上,仰天叹息道:“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刘行止那个老匹夫,居然不等徐思温回来……”
他见云羡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指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书里真的没有宋平这个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剧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羡摇着头,浅浅一笑,道:“我信你。也许因为我们做出了改变,连带着后续的剧情也不同了。如今这剧情,只怕连你这个作者也做不得主了。”
沈让见她信自己,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抖擞了精神,道:“我听说,这些日子萧叙白和疯了一般,整日跟在刘行止身边,不知惹怒了他多少次,可刘行止根本不为所动。人们私下里都说,他们俩这师徒情分,也算是走到头了。”
“不至于罢?”云羡随口道,“萧叙白最是尊师重道的一个人,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沈让看了她一眼,道:“要我看,萧叙白待你倒是……”
云羡捂上了他的嘴,道:“他是正道男主,我是倒霉女配,我要想长命,还是离他远点好。”
“说不定……”沈让还想再说,只见云羡递给他一个眼刀,他便立马噤了声,改口道:“你哪天走?我来安排。”
哪天走,云羡倒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次要离开,可真的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她又有万般不舍。
她这个人,总是念旧的。这里再怎样不好,也总有值得珍惜的人。
她想着,看着面前的画微微的有些出神,道:“成亲那日死遁,不难罢?”
沈让拍着胸脯,道:“不难,我来操作,包你满意。”
云羡正要开口,便见刘君泽走了进来,她示意沈让先离开,方将那画仔细收好,放在他手里。
“姐姐……”
她抚着他的头顶,温言道:“以后这铺子就是你的了,等你长大了,是离开刘家还是仰仗刘家举个孝廉,都随你。我只是想多给你几条路,等你有能力选择了,再自己选择最想走的路。嗯?”
刘君泽用力点点头,他知道云羡所有的不容易,所以他不能告诉她,他其实不在乎什么自由、什么前程,他想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陪她走下去而已。
“这幅画,你帮我交给思温表哥。朋友一场,我没什么能给他的,这幅画正和他的心意,便留给他罢。”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前,望着眼前古朴的四角院子和斜出的青绿,只觉一切都如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等选秀事过,这梦,便该醒了。
34. 选秀 别哭,还不到哭的时候。
“姨父, 那宋平根本不是凉州人,他不过是个住在京郊的无赖,只因早年在凉州住过几年,才会说凉州话的。至于那婚书根本就是假的, 在京城, 只要花三五两银子,便能做个差不多的出来。姨父……”
徐思温犹自说着, 仿佛全然看不见刘行止眉间的不耐与晦暗的脸色。
徐慈心看不下去, 方半推半拉的把他拽了出来。她回身急急掩了书房的门, 压低了声音,道:“明日便是阿念入宫选秀的日子,你姨父心里事多, 你别扰他。”
“姨母, 此事事关云羡的终身大事,又如何能……”
徐慈心见他还要再争,不觉蹙了蹙眉,打断了他:“思温……有什么话, 都等选秀之后再说罢。”
“可……”
徐慈心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微的摇了摇头。
徐思温见状, 心知无论是刘行止还是徐慈心, 都是指望不上的了。颓败与失望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铺天盖地的将他压制和裹挟着,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低下头去,攥紧了手中的信笺, 平时第一次没有向徐慈心道别,便转身离开了。
*
徐思温一路朝着云羡的院子里走去,见云羡正坐在窗边看书, 便一把握紧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
云羡不明就里,心中却是一喜,道:“你何时回来的?”
徐思温脸上难得的没有笑意,道:“跟我走,这个家是不能待了。”
云羡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停下了脚步,道:“你要带我去哪?”
徐思温脚下一顿,道:“无论去哪里,先离开京城再作计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嫁给宋平。”
云羡一听是此事,倒松了口气,她眼中带着笑,道:“我不走。”
徐思温一急,眼里像是淬了火,道:“难道你还在指望姨父和姨母给你做主吗?云羡,你不能指望他们,他们……”
“我知道。”云羡浅浅一笑,语气尽可能的轻松,道:“我知道他们想让我嫁给宋平。他们原也不关心这婚约是真是假,他们关心的,也从不是我。”
“那你为何……你若是担心什么名声,放不下什么孝悌,大可都交给我。等事情过去,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到时候你再回来也是一样……”
云羡望着徐思温诚挚的目光,第一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不能。即便不论他是否相信她是穿越而来,单是知道她与沈让的关系,恐怕也会使他们所有人坠入危险境地。
她不能小看容洵的掌控力。
“思温。”她轻声唤他。
徐思温很快平静下来,凝望着她。
“你能相信我吗?我可以处理好这一切,而且,绝对不会嫁给宋平。”
徐思温望着她的眼睛,半晌,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
“老爷,夫人,宫中来人了。”
管家躬身说着,脸上带着隐隐的不安,迟疑着道:“我思忖着,该不会是二小姐明日选秀的事罢?”
刘行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刚打发走了徐思温,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作响着,如今宫里便又派了人来,只怕也并非好事。
临近选秀,只差着临门一脚,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来人可是福公公?”
管家摇摇头,道:“领头的是个面生的嬷嬷。”
也是,若是福瑞,只怕如今已闯进来了。
“他们如今在哪?”
“我已安排他们在观心堂等着了,命人上了茶点,好生侍候着。”
刘行止缓缓点点头,道:“我这便过去。”
徐慈心闻言,赶忙扶他起身,又细细为他系上衣带,见管家出去了,方惴惴不安道:“老爷,不会是陛下不许阿念入宫选秀罢?”
刘行止皱着眉,脸色阴沉,道:“别乱想。”
徐慈心道了声“是”,又为他正了衣冠,方才陪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
观心堂里,宫人们已等得失去了耐心。
为首的嬷嬷随手将茶盏搁在桌子上,看向一旁侍候的管家,道:“不是说丞相大人马上来了么?我还得回去复命,只怕没这么多工夫在这儿耽误着。”
管家赔笑着,将她的茶盏斟满,道:“嬷嬷千万再等等,我家老爷马上就来了,再不敢骗嬷嬷的。”
那嬷嬷哂笑道:“左右你诓着我罢了,我再不受骗的。”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其余的几个宫人也都跟着她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架势。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他躬着身子,壮着胆子拦在那嬷嬷身前,道:“嬷嬷,我……”
正说着,只见刘行止和徐慈心一道走了进来,管家心下一松,忙侧身让出条道来。
那嬷嬷见刘行止来了,也就顺势坐下来,继续喝她的茶水。
刘行止笑着道:“是赵嬷嬷来了,有失远迎。”
赵嬷嬷笑笑,道:“不敢当。丞相大人知道的,老奴平素是不出宫的,内侍省里事多,实在是走不开,若非陛下旨意,老奴也不敢贸然叨扰大人。”
“怎么能说是叨扰?赵嬷嬷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刘行止在她面前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茶是今年新得的,嬷嬷若喝的惯,走时便多带些回去。”
赵嬷嬷浅浅一笑,道:“丞相大人美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老奴喝惯了宫里的香片,旁的茶再好,也总觉得差些滋味。”
刘行止应和着笑笑,道:“宫里的东西自是最好的,倒是我多虑了。”
赵嬷嬷微微颔首,显然不愿再谈,只见她敛了笑意,端坐着道:“大人,陛下的意思,明日请云羡小姐一道入宫,参加选秀。”
刘行止一惊,还未回神,便听徐慈心已惊呼出声,她捂着胸口,道:“嬷嬷,这如何使得?云羡是许了人的,这……”
赵嬷嬷神色一凛,道:“老奴只是传达陛下的旨意,旁的一律不知。”
她说着,站起身来,看向刘行止,道:“大人、夫人稍安,老奴先回去复命了。”
刘行止赶忙拉着徐慈心起了身,道:“嬷嬷慢走。”
赵嬷嬷一行人前脚刚出了门,徐慈心便忍不住问道:“老爷,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莫不是他还念着云羡么?那阿念呢?阿念怎么办呐?”
刘行止沉着一张脸,半晌没有出声。
徐慈心撑不住,瘫坐在了椅子上,掏心掏肺的哭道:“我可怜的阿念,要怎么办呢?”
刘行止只觉心里烦腻的紧,禁不住斥责道:“哭什么?陛下不过是让云羡入宫选秀,又没说不要阿念,你急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阿念是我的女儿,我总会顾着她的。”
刘行止冷冷丢下这句话,便站起身来。他心里乱得很,没人比他更清楚,容洵此举是意味着什么。而更可怕的是,容洵已经开始生疑了,否则,他断不会在选秀前一日派赵嬷嬷前来宣旨的。之前他面见容洵禀明此事,容洵分明是允了的。
容洵此举,还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刘行止他心里盘算着,眼眸一寸寸的暗下来,缓缓向门外走去。
徐慈心见状,也再顾不得哭,忙胡乱擦了一把泪,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刘念便站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姿容秀丽,却是这院子中唯一的灰败所在。
刘行止和徐慈心不觉脚下一滞,一时间,都有些寂寂。
“阿爹,阿娘,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想让姐姐入宫,再容不下我了?”
刘念惨白着一张脸,连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角分明没有泪,却让人觉得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我可怜的孩子!”徐慈心扑过去,将她揽在怀中,道:“你放心,爹娘一定会想法子,一定会让你入宫的。”
刘念似是不信,只直勾勾的看着刘行止,仿佛想要他给自己一个承诺。
可刘行止只是避过头去,沉沉的叹了口气。容洵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成的,他不想做的事,自然也没人能逼迫他。
刘念见状,便已懂得了□□分,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如珠链般滚落下来,道:“阿娘,我都省得,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难道只是因为姐姐回来了?”
徐慈心心疼不已,心脏抽痛着,痛感那样清晰,使她的脸也有些变形。
她抱紧了她,安慰道:“阿念,你放心,阿娘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会。”
“可是阿娘,我若是不能入宫,又能去哪呢?萧哥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啊!难道,要让我去嫁给那些寒门子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她抬头看着徐慈心,拼命的摇头,道:“我不要……阿娘,若是那样,我宁愿死……”
“胡说什么?你还年轻呢,说什么死不死的?”徐慈心的头抵在她额头上,虽是责骂的话,说起来却极尽温柔。
她看向刘行止,半是乞求半是催促,道:“老爷,你想个办法啊!”
刘行止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对刘念这个女儿,他是真心疼爱的,她就像他倾心培养的花朵,又怎么舍得让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撷取呢?
她生来是金枝玉叶,便一辈子都该锦衣玉食的,她该站在万人之上,而不是被人践踏成泥。
他谋定,眸光冷冽,沉声道:“别哭,还不到哭的时候。”
35. 选秀(二) 再近一步,死!……
“这是怎么说的?哪有一大早才来通知小姐今日要选秀的?”
紫苏叉着腰, 一脸的愠怒,她眼眸微挑,气冲冲的瞪着来人。
张嬷嬷揣着双手,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道:“紫苏姑娘, 实在是对不住,昨日夫人便吩咐了我来的, 可我偏忙忘了, 你看这……”
紫苏急的红了脸, 道:“小姐连衣服、首饰也没添置,如何能去选秀呢?”
“紫苏。”云羡轻声唤道。
紫苏应了一声,恨恨的一跺脚, 便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方才她俩的话云羡已听了个十成十, 她对着镜子,气定神闲的簪了支玉簪,道:“打发了张嬷嬷回去便是,她不过是个传话的, 能懂什么?”
“可夫人也……”紫苏忙收了话头, 蹙眉道:“哪有这样的?这明摆着便是不想让小姐入选, 夫人偏二小姐都偏到天上去了。”
云羡笑笑, 道:“我原也不想入宫, 如此正好。你快来,帮我绾个髻子,我再绾不来的。”
紫苏点点头, 走到云羡身侧,她手指翻飞,嘴里却忍不住抱怨, 道:“从前二小姐惦记着嫁入萧家,便推了小姐出来,盼着小姐替她入宫。如今二小姐做了丑事,萧家不要她了,她又打起了入宫的主意……”
她正说着,便见张嬷嬷走了进来,她赔着一脸的小心,嗫嚅道:“大小姐,您看,我还得回去侍候夫人,这……”
紫苏冷眼瞧着她,道:“嬷嬷记得要侍候夫人,怎么昨日就忘了过来?”
张嬷嬷不知怎样回她,便求助似的看向云羡,道:“大小姐,您最是体恤人的……”
“嬷嬷回去便是。”云羡淡淡说着,截住了她的话头。
张嬷嬷来不及欢喜,便听得云羡接着道:“料想此事嬷嬷也做不得主,我若是罚你,倒是我不近人情了。”
“大小姐,此事当真是我的错,我……”
云羡勾了勾唇,眼如烟波,魅惑至极,却也危险至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气息,道:“这错在谁,你便把我这话告诉谁。”
张嬷嬷被她的气势所迫,再不敢回嘴,只屏气凝神,道:“是。”
云羡站起身来,逼近了她,一字一顿,道:“凡事都适可而止,不要欺人太甚。”
她说着,眯了眯眼睛,像是带着蛊惑,道:“张嬷嬷,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真到了那一步,只怕平白让外人看了热闹。”
“是,是。”
张嬷嬷忙不迭的答应着,她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冷冽了许多,连她的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见云羡摆了摆手,她再顾不得许多,忙低着头跑了。
紫苏嫌恶的摇了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羡倒浑不在意,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紫苏点点头,道:“车已在相府门口候着了,张嬷嬷方才说,二小姐已收拾齐备了,如今正在车上等着呢,小姐一到便可走的。”
云羡微微颔首,便沿着路走了出去。
还未到大门口,远远的便听见宋平的声音,他似是喝了些酒,声音越发的浑浊高昂,撒泼道:“天子竟会抢庶民之妻,当真是闻所未闻!大家都来评评理,陛下竟让我的未婚妻子入宫选秀,这算什么事啊!”
刘子宁见云羡来了,气急败坏的走过来,道:“这人和疯狗一般,一大早便坐在门槛上,一边喝酒一边叫骂,赶都赶不走的。你别急,大不了我送你从后门走。”
云羡原也不想入宫,便只浅笑着,道:“无事,等他骂够了,自然就走了。我等得起。”
她远远瞧着,只见刘行止、徐慈心都站在门口,面上虽焦急,可细细看去,却没有丝毫要驱赶宋平的意思,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看向刘子宁,道:“你也不必做什么,只由着他去骂也就罢了。”
“这怎么行呢?你是女孩家,哪能由得他如此糟践!”
刘子宁说着,跟在她身旁朝着大门口走去,道:“你还是别过去了,没得长了他的威风。”
云羡笑笑,看着刘行止和徐慈心,意味深长道:“他的威风,自有人替他长,用不着我。”
刘子宁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走远了。
相府门外早已围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徐慈心见云羡来了,忙推搡着她出去,道:“快走罢,再不走便要误了时辰了。”
刘念扒在马车上,从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来,她白着一张脸,见云羡出现,忙大声喊道:“姐姐快上车!”
那宋平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他一猛子拦在云羡身前,舔着脸道:“娘子,你哪也不许去,就和我待在此处,老子看谁敢动你!”
云羡蹙了蹙眉,道:“你叫谁娘子?”
“你……”
宋平话音未落,便见云羡不知何时抽了车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把他抽到了地上。
宋平几乎被抽懵了,他缓了半晌,方从地上爬起来,发作道:“你敢打老子!”
刘子宁连忙护在云羡身前,道:“有什么不敢的?”
她打你,她还打我呢!我说什么了吗?
宋平把酒瓶子一摔,伸手便拽住刘子宁的肩膀,用尽了蛮力,一把将他甩到一边,直直的往云羡身上扑过来。
云羡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沈让飞身上前,挡在了他们中间。
沈让拔出刀来,架在宋平脖子上,冷声道:“再近一步,死!”
宋平不敢再动,只壮着酒胆,道:“你什么人!”
沈让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宋平似是被激怒了,越发的不依不饶起来。他是街头的混混无赖,武艺虽不算精进,却到底有些混不吝的本事,沈让不愿杀他,招式上难免被他钻了空子,渐渐的,倒有些控制不住。
宋平见沈让招招避其锋芒,只当他不敢杀自己,便越发得意起来,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老子!”
“朕敢!”
宋平一愣,只见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队侍卫,将他团团围住了。
片刻之后,宋平便被绑成了粽子带了上来,跪在相府门前。
容洵便站在那里。
他着了玄色朝服,金玉为簪,组带为缨,色如其绶,隐隐的能看出上面的日月星辰等纹路,精美如光华,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他气度非凡,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垂着眼看向宋平,他的眼神那样不屑,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脏东西。
宋平的脑袋被压在地上,仍犹自叫嚣着,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洵极轻的瞥了他一眼,道:“朕就是王法。”
他眉飞入鬓,一双眸子轮廓极深,眼角微微向上斜着,瞳孔黑如潭水,只一眼,便让人胆寒。
太监们已搬了椅子给他,又捧了热茶来,他便施施然坐下来,握着那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盖撇去浮沫,优雅闲适至极。
若非他眼角的冷厉,只怕旁人再看不出,他便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刘行止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躬身道:“陛下。”
徐慈心站在刘行止身后,抖得如筛糠一般,她本想借着宋平一闹,让云羡出不了门,无法去选秀也就罢了。谁知容洵竟会出现在自家门口,还摆出这么一副架子,而他方才扫过她脸颊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活剐了她。
容洵没说话,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刘行止一眼,云淡风轻却又阴寒彻骨。
刘行止顿时汗如雨下,仿佛容洵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他只觉容洵的眼眸深沉而诡谲,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网罗其中,慢慢吞噬,却根本无从逃避。
他轻啜了一口茶水,状似无意,道:“丞相,这是闹得哪一出?”
“陛下……此事是宋平一人所为,臣是万般无奈,做不得主呐。”
“是么?”容洵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如此,这丞相之位,只怕你也坐的勉强了。”
刘行止心头一震,忙跪下来,道:“陛下明察!臣,臣只是……碍于礼数,这才……”
“哦?”容洵唇角抿直,道:“什么礼数?丞相是觉得,朕要云羡入宫选秀,是坏了礼数?”
刘行止张了张口,还未想好如何答话,那宋平倒先喊起来,他酒精上了脑,全然不晓得什么是怕,只道:“云羡是老子的未婚妻,入宫选秀怎么不是坏了礼数?”
容洵眯了眯眼,转头看向福瑞。
福瑞会意,走上前来,将一纸退婚书放在宋平面前,道:“按个手印。”
宋平挤着眼睛,大着舌头道:“这是什么?”
“退婚书。”福瑞不耐烦道。
“老子不按!刘家大小姐那样神仙似的人,是老子的未婚妻!说什么老子都不会退婚!”
宋平挣扎起来,龇牙咧嘴的喊着。
侍卫们咬了牙,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又有一个侍卫蹲下身去,拽了他的手指去按。
宋平抵死不肯,又叫又闹,生怕旁人不知道云羡是他的未婚妻似的。
容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挥了挥手,侍卫们瞬间松开了宋平。
宋平翻身起来,肿了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容洵。
容洵似是有些不耐烦,他蹙了蹙眉,身子微微向前,胳膊肘放在膝盖上,逼视着宋平的眼睛,语调浅淡至极,道:“凌迟还是退婚,选一个。”
宋平一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连酒劲都褪了几分。
“选!”
36. 皇后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深意,我只知道……
宋平一个激灵, 起身要逃,却被容洵一脚踹在了地上。
容洵仍保持着那姿势,唯一不同的,是脚下多了宋平的脑袋。
他看起来并未用什么力气, 可宋平却动弹不得, 他双手拼命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根本用不上劲道。
反复几次, 宋平终于停了下来, 只剩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容洵看着脚下,冷声道:“你既不愿选,朕便替你选了。”
他说着, 朝一旁看了一眼。
两个刽子手应声走了上来, 他们似是刚从刑场上下来,身上满是血腥气,两人熟练的把宋平按住,又从腰间抽了刀出来, 那刀铁迹斑斑, 刀刃却异常锋利, 正是凌迟用的。
宋平的眼睛一会子往那刀上瞥瞥, 一会子又朝着容洵瞧着, 实在是有些顾不过来。
眼看着那刀就要往宋平身上招呼过去,宋平禁不住喊道:“陛下!陛下!我认了,我退亲!求您饶了我, 求您了啊!”
容洵将那茶盏放下,掷地有声,道:“晚了。”
手起刀落, 宋平厉声叫起来,血溅了一地。
有一两滴血点子溅在容洵的云纹裘皮靴子上,容洵不觉皱了皱眉。
福瑞极有眼力见,他立即走过来,俯身用帕子将那血点子细细擦了。
容洵用手揉了揉鼻子,似是嫌弃那血点子不净,连带着靴子也不想要了。
福瑞示意那两个刽子手将宋平拖到一边去,啐道:“早退了亲不就完了,白受这么一遭,真是活该!”
容洵没说话,他强压着恶心,看向刘行止和徐慈心,勾了勾唇,道:“丞相最重礼数,敢问丞相,依着礼数,如今云羡可能入宫选秀了?”
“自,自然可以。”
刘行止倒吸着凉气,只觉肺都隐隐的疼起来,冷汗一层一层的腻出来,浸透了衣裳,寒气入骨,是擦也擦不干的。
“夫人觉得如何?”
徐慈心没想到容洵会问自己,她咬着唇,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道:“宋平死了,这亲事自然作废,云羡想嫁谁,就……就嫁谁去。”
“那朕就放心了。”
容洵满意的笑笑,看向众人,他目光辽远,仿佛众生都在他眼底,却又熠熠生辉,威视迫人,道:“如此,还有谁有异议吗?”
无人敢答。
所有人都低着头,匍匐在他脚下。
这一刻,云羡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帝王之气,那是神祗都无法比拟的所在,因为神祗是假的,而容洵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他。或者说,她是被震撼的根本移不开眼。
她想,什么秦皇汉武,大概也不过如此罢。
容洵似乎也看到了她,他的眸光凌厉而清冷,宛如刀锋,唇角却微微上扬着,带着致命的邪魅感,朝着她浅浅一笑。
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云羡几乎以为是她看花了眼,容洵那样的人,又怎会冲着她笑呢?
“宣旨罢。”
容洵说着,向后微微一靠,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福瑞走上前来,道:“刘云羡接旨!”
云羡一怔,还是沈让戳了戳她的背,她才回过神来。
她忙走上前来跪下去,道:“刘云羡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氏云羡,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夙著柔嘉,素娴礼则,早膺象服。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皇后。授金册金印。钦此。”
“什么?”
云羡一惊,呆呆的看向容洵,用口型道:“你在逗我?这么草率的吗?”
容洵没理她,只低头去细品他的茶水,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可他分明是始作俑者啊!
若不是众目睽睽,云羡真想跳起来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都想的点什么东西!
“你瞧着朕做什么?接旨呐。”
容洵见她只顾看着自己,无奈的抬了抬眼,淡淡道。
“可……”云羡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
福瑞走过来,笑着把云羡扶起来,道:“云羡小姐,哦不,是皇后娘娘,接旨罢。”
云羡缓缓站起身来,道:“这……”
福瑞笑笑,道:“娘娘不适应也是有的,等日子久了,自然能明白陛下的深意。”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深意,我只知道按这个剧情走我俩都得完蛋!
云羡不觉看向沈让,只见他眼中满是悲悯,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间,竟是无言。
所谓命运,或许便是如此,阴差阳错,总也会走到既定的路上去。
沈让绷紧了唇,极轻的点了点头。
云羡微微颔首,倒吸了一口冷气,垂眸看向福瑞手中的圣旨,她犹疑再三,才慢慢伸出手去。
指节触碰到圣旨的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战栗,仿佛那可怕的结局就此打开了似的。
容洵冷目灼灼,将她与沈让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了眼底,他玩味的看着手中的茶盏,垂在膝盖上的手指虚虚的握了握,又很快松开了。
“三日后,朕派人接你进宫。”
容洵抬眸看向她,缓缓开口。
“可是……”云羡咬了咬牙,还未说完,便见容洵站起了身来。
他将手中的茶盏塞在一旁侍奉的太监手中,沉声道:“回宫。”
刘念此时已下了马车,她靠在马车边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万千滋味在她胸口翻涌着,憋闷到了极点,那气息向上顶着,直顶到她喉咙里去,强烈的血腥味几乎冲得她想吐。
徐慈心望着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道:“陛下,这选秀的事……”
福瑞皱了皱鼻子,道:“夫人,咱家方才不是已宣了陛下的旨意了么?”
刘行止赶忙去拉她,可徐慈心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抢先道:“是……可是这选秀只选云羡一人,是否太……”
福瑞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开口,便听得容洵清冷的声音。
“夫人说得对,既如此,入宫人选便由皇后来定夺罢。”
我?定什么东西?
云羡张了张口,像被烫着了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可容洵的车辇却已经走远了。
沈让走到云羡身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罢?”
云羡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走过沈让身侧,低声道:“后门见。”
沈让会意,趁着人流涌动,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刘行止和徐慈心相携着站起身来,两人面容憔悴,全身都像水里滚过一般,湿漉漉的。
两人望着云羡,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嘴里却只有苦涩。
*
“此事全听你的,你若要走,我一定想法子把你平安送出京城。”
沈让信誓旦旦的说着,嘴里却叼着一根竹叶,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
云羡坐在湖边,十指交叉着抵着下颌,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觉出神,道:“凭着容洵的本事,只怕你前脚送了我出京城,后脚就得满门抄斩罢?”
“那也未必。”沈让蹲下身子,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道:“兴许他能念着些往日的情分,饶我一命呢。”
“我看难。”云羡看向他,道:“他那样的人……”
只怕根本不在乎什么情分。
她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沈让知道,她是怕他涉险。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嘴里的竹叶也不香了,他吐了那竹叶,道:“没想到我们两个被个纸片人难成这样,真是窝囊。”
云羡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实入宫也不错,万一能找到七彩琉璃锦盒,我们两个也就能回家了。”
沈让看了她一眼,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容洵性子冷戾,你千万要小心。若是……”
他嗓子有些沙哑,道:“若是他要和你那样,你怎么办呢?”
“哪样?”云羡不解。
“就……那样。”沈让红了脸,道:“你毕竟是他的皇后,万一他对你不轨,可怎么办呢?”
云羡推了他一把,嗔道:“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我这不是让你未雨绸缪么?总不至于为个盒子就……让你牺牲色相。”沈让结结巴巴道。
云羡看着远方,半晌,笃定道:“我自有法子。”
沈让看着她的侧颜,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怔忪。
37. 皇后(二) 我是皇后。母亲这样指着我……
翌日一早, 福瑞便送了各家闺秀的小像来。每张小像都用卷轴细细装裱了,一旁用簪花小楷写着这女子的生辰八字、出身、外貌、性格、才艺等,不厌其详。
福瑞见云羡目瞪口呆,不觉轻笑, 道:“娘娘自可慢慢挑选, 陛下说了,娘娘选谁便是谁, 若是都看不上, 不选是使得的。”
云羡只觉脑仁微微发胀, 道:“这婚嫁之事又不是买菜,哪能如此草率呢?公公还是禀了陛下,让他挑了中意的女子罢。”
福瑞双手叠在身前, 道:“说句大不敬的话, 娘娘才是正经的主子,这些闺秀就算入了宫,也只是妃嫔,放在民间, 那便是妾室, 自古都是由正房夫人管教的。娘娘大可随了性子去选, 无碍的。”
“可这关系到这些女子的一生, 我见都没见过她们, 就安排她们婚嫁之事,只怕不妥。”
福瑞笑笑,道:“娘娘想见她们也不难, 待奴才回去禀了陛下,便为娘娘安排。”
云羡忙不迭的摆手,苦笑道:“那倒也不必, 这小像都画的颇为细致,想来也与真人差不多了。陛下若信得过我,我选了便是。”
福瑞点点头,道:“那娘娘便多费心了。奴才还要回去复命,不能亲自侍奉娘娘,这两个小子便留在这里,娘娘若有什么缺的,支使他们便是。”
他说着,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入,齐齐跪下行了礼,道:“娘娘万福。”
云羡垂眸打量着他们,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周正,且是那种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见他们举止利落,想来是福瑞精心教过的,倒是颇合她的心意。
云羡暗暗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浅浅一笑,道:“好。”
*
福瑞走了没半个时辰,便见紫苏来报,说是老爷命小姐去一趟观心堂。
紫苏一边为云羡整理着衣裳,一边嘱咐道:“来送信的小厮惯常与奴婢交好,他偷偷告诉奴婢,观心堂那里摆了好大的阵仗,老爷、夫人都在呢,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事,小姐千万当心。”
云羡挺直了背脊,由着紫苏为她理好领口的纹饰,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再过几日咱们便进宫去了。这里的事,碍不着咱们。”
紫苏“扑哧”一笑,道:“是了,如今小姐是陛下的人,谁敢给小姐罪受,陛下第一个便饶不了他的。”
云羡登时红了脸,道:“不许胡说。”
紫苏吐了吐舌头,道:“这有什么?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小姐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如今哪家的闺秀想入宫,都得看着小姐的脸色呢。”
云羡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忙打岔道:“不听你混说了,我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紫苏开口,便匆匆走了出去。
天色灰蒙蒙的,似是憋着一场大雨,连空气都粘腻得紧。
云羡抚着自己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手过分的冰凉了些,直冻得她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她一路走着,心里却浮起紫苏的话来。
容洵怎么会选她做皇后呢?
他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若说他有心,她是不信的。可他却待她那样好,几次三番的帮她,甚至为了她,不惜为世人留下不重礼教的话柄。这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这只是因为书中安排,是命运使然?
可书里,他该是一心想娶刘念的,不是么?
云羡思忖着,她只记得书中的大致走向,书里以萧叙白、刘念为男女主,又怎会去交代容洵和云羡这两个倒霉配角的感情线呢?
若细论起来,书里只说云羡因爱生恨设计刘念失了名节,可云羡是如何做了皇后,却并没有多少笔墨。或者书里是有的,可无论是她还是沈让本人,都忽略掉了。
云羡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早说这东西是考点,她就算是背也能把这本书背下来啊!
现在好了,连重点都没划就考试,这谁考得过?这不是逗人玩吗!
云羡正想得入神,猛一抬头,便见萧叙白正站在她面前,蹙眉望着她。
他没说话,只是一瞬间,他便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的自她身前走过,进了观心堂。
云羡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的大阵仗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观心堂里冷冷清清的,除却刘行止、徐慈心和萧叙白,竟再无一人,连侍候的小厮、丫鬟也被打发了出去。
萧叙白坐在下首,低头烹着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只在云羡进来时,微微的掀了掀眼皮,便很快垂了下去。
刘行止接过萧叙白手中的茶,道:“近来可好?”
萧叙白淡淡道:“劳恩师费心,还好。”
刘行止缓缓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云羡的方向,见她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道:“坐罢。你如今是皇后了,我受不起你的礼。”
云羡闻言,也不推托,便大大方方的在萧叙白身侧坐了下来。
萧叙白手指微动,他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却将手中的茶送了出去。
云羡一愣,伸手接过那茶盏,低低的道了声“谢谢”。
萧叙白似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他侧身道了声“无事”,眸光却不自觉的落到了她脸上,只见她神情坦然,明明未施粉黛,却美得惊人肆意,一双美目宛如盈盈春水,衬着胭脂色的薄唇,便魅惑十足。
他的心脏不觉一滞,仿佛倏的被人攥紧,又很快恢复如常,连带着眉间,都染上了一抹愠色。
原来入宫,竟能让你如此欢喜。
他猛地云羡手中的茶盏夺走,“啪”的一声,将茶水倒在了地上。
见云羡诧异的望着自己,他面无表情道:“这茶烹苦了,我另煮些。”
云羡“哦”了一声,她喝不出这茶中的细微分别,只当是萧叙白龟毛病犯了,也就没再多想。
萧叙白见她一脸的无所谓,越发气得厉害,索性避过头去,不再看她。
倒是刘行止的手顿了顿,他看着手中的茶,只觉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便将那茶盏放在手心里握着,道:“再过几日你便要入宫了,东西可收拾齐备了?”
云羡知道他在问自己,便抬起头来,道:“都好了。”
“唔。”刘行止点点头,有些默然。
徐慈心催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开口,便有些沉不住气,道:“云羡呐,入宫妃嫔的事……你可定下了?”
云羡看了她一眼,道:“还没有。”
徐慈心抚着胸口,道:“那就好。”
她说着,又朝着刘行止看了看,打量着他眉宇间的神色,道:“我与你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你将阿念选入宫去。你们是自家姐妹,入宫之后,相互帮扶着些,日子也就不难过了。更何况阿念素来伶俐,你有什么不懂的,她也可教教你……”
她见刘行止瞪了她一眼,慌忙住了口。
刘行止清了清嗓子,道:“云羡,阿念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也就只有你这个做姐姐的能帮着她些了。她性子乖顺,入宫之后,定然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宫中的波诡云谲,我见得多了,最后能倚靠的,也就只有自家人了。将来,无论是我,还是你哥哥,都会帮着你们的。”
云羡冷眼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胃里隐隐的有些泛着恶心,他们软硬兼施,不过是为着他们的阿念,又哪里为她想过?
她从来没想过要得到怎样的权势地位,自然,也就不需要仰仗谁,更不会害怕谁的威胁。
她只知道,若是刘念入宫,便很有可能会通向书里那可怕的结局,到时候,谁又会顾惜她呢?
“云羡?”
见她半晌不说话,徐慈心终于忍不住,不耐烦道:“我和你父亲的话,你可听见了?”
云羡扬眉看向她,道:“听见了。”
“那你……”
刘行止朝着徐慈心摇了摇头,示意她态度要好些。
徐慈心强压着怒意,挤出一抹笑来,道:“你觉得如何?”
云羡不卑不亢,道:“母亲问的是哪件事?是选刘念入宫去,还是倚仗刘氏在宫中立足?”
“这有什么区别?”徐慈心不解。
“是没什么区别。”云羡浅浅一笑,道:“我都不需要。”
“什么?”徐慈心一急,登时便站起身来。
“我既不会让刘念入宫,也不需要什么家族助力。”
云羡说着,见徐慈心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觉眯了眯眼睛,幽幽道:“还有,我是皇后。母亲这样指着我,是大不敬呢。”
言罢,她再不理旁人如何,便转身拂袖而去。
“逆女!”
刘行止恨恨的看着她的背影,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牙,道:“我怎么生了她这么个东西!”
徐慈心顾不上附和他,只颤颤巍巍的捂着胸口,道:“老爷,她不肯让阿念入宫,咱们的阿念可怎么办啊!”
“怕什么!”刘行止沉声道:“阿念才貌俱佳,谁能娶到她,那是谁的福气!”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瞥向萧叙白,徐慈心顺着他的眼神,目光也静静的落到了萧叙白身上。
他白衣胜雪,温润如冠玉,气度雅正端方,只低眉烹茶,便自成一景,更难得的是稳妥持重,即便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也再挑不出比他更适合做女婿的人选。
若是……
刘行止想着,状似无意,眼睛却盯着萧叙白的身影,道:“谁娶了阿念,便是我们丞相府的乘龙快婿,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位极人臣,前途无量。”
徐慈心隐约知道萧叙白待云羡的心思,便故意道:“如今云羡已做了皇后,除非做皇帝,否则是再难回头了,倒不如娶阿念,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多好。”
萧叙白似乎觉察到他们在看他,不觉抬起头来,眉头轻皱,道:“还未向恩师禀明,我已订亲了。”
38. 入宫 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我不信……我不信萧哥哥竟变得这样快……”
刘念捂着脸, 泣不成声。
刘子宁看着趴在徐慈心怀里的刘念,低低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阿念,萧叙白那小子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 他订了亲也好, 省得你再惦记他。依着我说,多的是男子比他强, 没什么可伤心的。”
“他之前和我说, 他会娶我的。”
“那是你出事之前!他那样顾惜名声的人, 又怎么会……”
“子宁!”徐慈心打断了他,道:“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你妹妹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刘子宁把未说完的话强压在了嘴里, 一甩衣袖, 背转身去看向窗外。
徐慈心忍不住骂道:“那萧叙白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父亲那样提携他,你那样全心全意的待他,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如今咱们府里出了事, 他却说订亲就订亲, 全然不念当初的情分, 偏你父亲还向着他, 哎。”
刘念听了, 越发的难过起来,她仰面望着徐慈心,道:“阿娘, 姐姐不许我入宫,萧哥哥又订了亲,我可怎么办呐!”
徐慈心拍着她的肩膀, 一边安慰,心里却有了计较,咬着牙道:“阿娘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
“萧叙白订亲了?是谁家的姑娘?”
云羡随口问着,手上翻阅着古玩店送来的账本,见这些日子生意尚好,便略略的安下心来。
刘君泽年纪虽轻,眼光却不差,进的东西虽算不上珍品,却也不错了。
紫苏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道:“听说是徐家的表小姐。”
“徐寄柔?”云羡有些吃惊,侧头看向她。
“是呢。徐家的表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话总是低声细语,旁人常说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想到却是个有福的。”
紫苏眼里晶亮晶亮的,道:“二小姐素来与表小姐交好,所看重的也不过是表小姐处处都不如她,抢不了她的风头,如今知道了这消息,可气坏了。奴婢听说,她自今日早上起便在夫人房里哭,到现在都没出来。”
云羡耳朵里听着,心里却不由得盘算起来。
她记得,书里萧叙白娶的人就是徐寄柔。那时刘念被刘云羡设计入了宫,萧叙白万念俱灰,一心只想复仇,而他走的第一步,便是娶了徐寄柔,与徐氏一族联姻。
徐寄柔的父亲徐少康的侯爵之位并非荫封,而是自己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拼来的。
大楚的武将之中,除却死了的纪老将军,在军中最有威望的,便是徐少康了。所不同的是,纪家满门武将,虽是一门忠烈,却颇为先帝所忌惮,最终自然落得惨淡收场。
而徐少康却不同,他为人谨慎谦卑,不自居功,不仅不提携家人入朝为官,连唯一的儿子也不沾染朝堂之事,因此极受皇帝宠幸,屹立三朝不倒。
如今,他任卫尉,位列九卿之首,职掌禁军,其掌管的龙虎军,更是京畿之地的驻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因此,萧叙白之后能顺利起兵攻占皇城,徐家功不可没。不必说徐少康的兵权和威望,便是徐思温,也是隐藏大佬一般的人物,他军事才能出众,平素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便是韩信、卫青之类的将才。
云羡之前还奇怪,徐思温这么一个厌恶官场与政治的人为何会卷入这场夺权纷争之中,现在她却明白了,徐思温深爱刘念,为了刘念,他愿意做的并不比萧叙白少。
云羡本以为她之前做了那么多事,连小的剧情点都发生了连锁改变,结局自然也会不同。可是她没想到,这绕着绕着,竟还是走回了老路上去。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一寸寸的掐到肉里去。
难不成,她注定要做这个倒霉皇后,也注定要悲惨的死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是无论如何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最起码,不想这么快就再经历一次了。
那么,便只有想法子回去。
七彩琉璃宝盒……
她心里默念着,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当初她打开宝盒时,里面的信,上面写着: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可天时是什么,她参不透。
也许入宫做皇后是天时,也许,死亡更是天时。
至于能不能解脱……恐怕没那么简单。也许,那信就是墓主人随便写的,也未可知。
正想着,突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紫苏吓了一跳,当即便后退了两步,她警惕的看向房门的方向,道:“什么人!”
“是我,怎么,你也要盘问几句吗?”
门外传来徐慈心冷冷的声音,她很快走进来,眉宇间压着难以忽视的怒气,连她素来养生处优养出来的美丽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
她一手捂着胸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紫苏,道:“你这丫头好大的架子!”
紫苏只当是自己惹怒了徐慈心,生怕给云羡带来麻烦,忙低眉道:“奴婢不敢,还求夫人恕罪!”
徐慈心冷笑一声,斜睨着云羡的脸,道:“还知道不敢?我还以为你得了势,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紫苏不敢回嘴,只小心翼翼的觑着徐慈心的脸色,道:“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夫人息怒。”
云羡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护在紫苏身前,道:“母亲何必拿下人撒气?紫苏再笨,左右是要随我入宫去的,碍不着母亲的眼。”
徐慈心冷哼一声,也不理她,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径自在她身旁坐下,道:“怎么,如今我训斥个丫头都不行了?”
云羡低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罢了。”
“没必要?那你说说,什么是有必要的?是害妹妹失了名声,还是为自己谋了皇后之位?你把这个家搅和的天翻地覆,你可满意?”
徐慈心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全然不见平日里温柔端庄的模样,再柔弱的女人为了自己疼爱的孩子,也会变得棱角分明,将对方刺的体无完肤,哪怕对方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能幸免。
云羡听着,忍不住心疼起那个死去的刘云羡来。她千里迢迢从凉州来到京城,不过是想有个家,不过是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她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送了命,如今为了那个抢占她一切美好东西的庶妹,还要接受她亲生母亲的斥责和伤害。
徐慈心见云羡不说话,只当她是故意忽视自己,便越发的气起来,道:“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或者,就根本不该认你回来。当初要你回来,是希望你帮帮阿念,却没想到,你竟把她害成这样。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该选了她入宫去,给她条路走。”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眼圈已然红了。
张嬷嬷赶忙将帕子递给她,道:“大小姐,老奴多一句嘴,您看看您都把夫人气成什么样了?她身子本就不好,再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么得了哟!”
云羡连气都懒得生了,只淡淡道:“我是不敢惹母亲生气的,母亲发泄完了便早些回去,我还要准备入宫的事,只怕没空陪着母亲演戏。”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也太不近人情了。您不能仗着您要做皇后,便连孝道都不要了呐。您要知道,咱们大楚是以孝治天下的,陛下最重孝道,您这样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可不得了。”
“是么?那嬷嬷便自去告诉陛下知道,我倒乐得逍遥。”
云羡随便丢下一句话,便悠哉游哉的坐下来,自去喝她的茶水。
张嬷嬷急得赤急白脸的,却又不敢再说,只长叹道:“您就选了二小姐入宫,让夫人舒心,又如何呢?”
如何……会死人的好吗?
云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卑不亢道:“母亲今日来闹这一出,恐怕为的便是这句话罢。母亲若是有什么事,下次来直说便是,不必演这么一遭,怪累的。”
她将茶盏在桌上一掷,道:“刘念入宫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
她说着,直直看向徐慈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只要我还是皇后,刘念就别想入宫。”
“你……”
徐慈心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恨道:“你这个逆女!你当初怎么不和杳娘一起死了?”
云羡只觉胸口里翻涌着,她从未听过有母亲会诅咒女儿去死的。
她的眸光一寸寸的冷下去,道:“让母亲失望了。”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路过紫苏身边的时候,她微微俯身,将紫苏拉了起来,目光坚毅,道:“我们走。”
紫苏连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安的朝徐慈心看了一眼,只见她正气得发狂,整个人都颤抖着,死死的盯着云羡的背影。
紫苏不敢再看,便跟在云羡身侧,大步走了出去。
39. 入宫(二)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身败名……
刚到门口, 便见刘念闪身而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她伸出双臂,将整个大门都遮在了身后,她抬头直视着云羡的眼睛, 里面像是蕴含着无限恨意, 咬牙道:“你如此对母亲不敬,你信不信, 我能让你身败名裂, 做不成皇后!”
云羡冷笑一声, 道:“身败名裂?你是说,像你一样吗?”
刘念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她咬着唇, 微微的颤抖着, 望向云羡的眼眸凌厉的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还有,随你怎么做。”云羡淡淡说着,将刘念的手推开,拉着紫苏向前走去。
刘念身子微微一颤, 像是瞬间失了精气神似的, 软软的靠在门上, 突然, 她冲着云羡的背影喊道:“只要阿娘昭告天下, 说你根本不是相府的小姐,你便完了!”
云羡脚下一顿,转过头来, 轻笑道:“我倒是第一次听闻,一个冒牌货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这种话。”
刘念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重重的打了她一巴掌似的, 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紧紧扒着门框,才能使自己不至于晕倒,孤注一掷道:“你别忘了,你是在凉州长大的!”
“那又如何?”云羡眸光一暗,幽幽道:“难道你以为鸠占鹊巢,那鸠就真的能成了鹊吗?”
“你……你欺人太甚!”刘念一跺脚,眼眶都红了起来。
“便是欺负你了,你待如何?”云羡懒怠理她,只丢下一句话,便拂袖向前走去。
“阿念说的没错!似你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没有!”
徐慈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站在刘念身边,恶狠狠的瞪着云羡,那目光全然不似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像是看仇敌。
她似乎是忘记了。忘记她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是谁,也忘记了刘云羡曾经是多么卑微的想要得到她的爱。
那一刻,云羡才猛然发现,原来徐慈心对刘念的感情已经使她盲目到了这种程度。
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拔剑相向。
云羡连头都懒得回,只继续朝前走着。她在现代社会长大,并不缺亲情,自然,也就不必卑微到用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去换取什么虚假的母爱。
她第一次觉得,皇后的身份也是一件好事。可以使她看清很多人,也可以使她有底气去反抗许多事。
“你若不选阿念入宫,我便让你做不成这个皇后!”
云羡冷笑一声,声音却无比平静,道:“我拭目以待。”
“轰隆隆”,天空打响了一个惊雷,大雨如约而至,空气骤然冷下去,像是入了秋似的,带着秋凉的味道。可分明,如今还是盛夏。
*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可受了许多委屈,那徐氏真不是个东西!”
福瑞说着,恨恨的啐了一口,道:“陛下,您可得为娘娘做主啊!”
殿内点着香,淡淡的白梅香气自古铜香炉中氤氲而出,如一缕烟尘,倏的升起,又很快弥散开来,再寻不见踪影。
香屑零落,伴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腻了一案几。
容洵握着御笔的手指一顿,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淡泊辽远,道:“她用不着朕做主。”
福瑞一愣。
容洵似是早知道他会不懂,很快补充了一句,道:“朕听你方才所言,她并未吃亏。”
“想来,她也并不会希望朕插手她的事。”
容洵顿了顿,像是看足了窗外的景致,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案上摊开的奏折上。
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看不进去。
那些字清清楚楚,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云羡倨傲而倔强的面容。
他几乎能看到,她因微扬着头而显得过分瘦削的尖尖的下颌,以及她紧紧抿着的微微向下的唇角。
她今日,一定很难过罢。
再坚强的人,面对来自母亲的伤害,也总是难以招架的。
他有些出神,御笔笔头上沾染的墨汁浓浓的挂下来,在笔端汇聚成一粒大大的珠子,笔头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似的,重重的向下滑去,在奏折上留下一滴斑驳的影子。
“哎哟!”福瑞忍不住叹了一声,忙躬身向前,去擦那奏折上的墨汁。
容洵由着他去擦,眸光却凝在那墨汁上,久久未曾离开。
再开口,只觉喉间干涩灼烫,道:“不必擦了。”
福瑞手上一顿,忙将那奏折捧上去,道:“是,奴才这就找人新誊写一份。”
“也不必誊了。”容洵说着,将那奏折接过来,很自然的打开看着,全然没有嫌弃它已经脏了。
福瑞暗自惊叹,却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的候在一旁。
不多时候,便有人来禀,说是昭阳公主到了。
“阿姐这时候来做什么?”也不怕淋了雨。
福瑞已殷勤的命人奉了姜茶来,道:“许是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呢。”
要紧事?他不信。
容洵抬了抬眼,只见昭阳公主身姿婀娜的走了进来,很快便出现在了他近前。
她身上并未淋湿,只是头发上有些水汽,微小的水珠凝在发丝上,晶亮亮的。
福瑞扶了她坐下,又捧了姜茶给她,道:“殿下暖暖身子。”
昭阳公主笑着喝了一口,道:“我哪里这样娇气了?这么点子雨,根本不算什么。从前父皇在的时候,倾盆大雨我和陛下也跪过的。”
她正说的起劲,见容洵看了她一眼,忙改了口,道:“福瑞有心了。”
福瑞笑笑,道:“殿下有日子没进宫里来了。”
昭阳公主道:“我忙着收拾公主府呢,等重山回来,便可舒舒服服的住下来了。”
她说着,斜睨着容洵的眼色,道:“陛下,重山这次回京祭祖,是不是就能不走了?”
容洵轻轻放下笔,垂眸将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道:“朕从未拘着纪重山,只要他想回来,随时都可留在京中。”
昭阳公主目光有些闪烁,道:“陛下若不下令,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留在京城的。”
“君王死社稷,将士守国门,素来如此。守卫边疆,是他的愿望,阿姐何不成全他?”
容洵抬眸望向她,不知为何,竟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我又何不乐得随他?只是……”
昭阳公主突然住了口,望着窗外的雨和浓墨似的天空,重重的闭上了眼睛,道:“从前,重山是纪家最特别的孩子,他不喜战争,也讨厌到军营里去,他总算捧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树杈上,看见我来了,就会笑着从树上跳下来,眼睛晶亮晶亮的……”
她绝望的看向容洵,道:“阿洵,你知道吗?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他改变原本的命运。”
虽然,纪氏一族的命运已经被她改的乱七八糟了。
从她嫁给纪轻舟的那一日起,就改变了。
只是细细想来,变得又哪止他们的命?她的,容洵的,大楚的命,全都改变了。
容洵抿了抿唇,脸色亦有些凝重,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朕会劝他的。”
昭阳公主听着,眼中也沾染了些喜色,道:“他素来最敬重你,一定肯听你的。”
容洵瞧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个阿姐,还是孩子气。有时候他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昭阳公主得了容洵的许诺,总算是心满意足,安安静静的喝完了手中的姜茶。
她见容洵忙着批奏折,便与福瑞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道:“那选秀,陛下当真就选了云羡一人?”
福瑞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呢。不过陛下将选秀之权交给了皇后娘娘。”
“这倒是新鲜,”昭阳公主轻笑,道:“她选了谁了?”
福瑞笑着道:“还未选定人选呢。奴才私心里想着,大约是不会选人进来的。”
他说着,回头看了容洵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压低了声音,道:“哪有人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你倒是通透。”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
福瑞有些羞赧的看了她一眼,道:“奴才也是自己忖度的。”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容洵冷冷的声音,道:“你想的倒不少,看来还是太闲了些。”
福瑞忙回过头来,赔笑着道:“奴才日日只想着如何侍奉好陛下,旁的……都是梦里想的。”
容洵没理他,只继续去看那奏折。
福瑞噤若寒蝉的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昭阳公主歪着身子道:“你别理他,咱们接着说咱们的。”
福瑞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凑在昭阳公主身边,道:“再说,只怕奴才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当真惹恼了他,你便随我回公主府去,我看谁敢欺负公主府的人。”
昭阳公主挑了挑眉,示威似的看了容洵一眼,惹得福瑞也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道:“奴才有殿下护着,这脑袋就算保住了。”
“那你接着说。”昭阳公主催促道。
“是。”福瑞点点头,接着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皇后娘娘若不选人入宫,只怕陛下制衡朝臣的法子便不能奏效了。”
昭阳公主道:“这有什么,选十个人是制衡,选一个人也是制衡,各有各的法子罢了。”
“殿下说的是,倒是奴才多虑了。”福瑞微微颔首。
昭阳公主笑笑,看向容洵,道:“我只是好奇,陛下怎么就选了云羡一人?难不成,陛下当真对她有情?”
40. 入宫(三) 那就是个铁柱,开不了花。……
昭阳公主话音一落, 福瑞的目光也聚在了容洵的脸上,两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他们不明白,似容洵这样冷戾孤寂到近乎变态的人,为何会做这样的事?选秀只选一人, 是只会出现在戏文里的事, 而且也只有世间难得的情种才做得出来。
容洵觉察到他们在看自己,不觉微微抬眸, 道:“朕从未对谁有情。”
“那……”
昭阳公主还未问出口, 便听容洵金口又开, 道:“朕自有考量,阿姐不必再问。”
言罢,便又低下头去。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 与福瑞相视苦笑, 道:“我就知道。”
福瑞安慰道:“殿下别急,铁树也总会开花的。”
“旁的铁树会开花,咱们陛下那不是铁树,那就是个铁柱, 开不了花。”
昭阳公主说着, 灰心的摇了摇头。
容洵依旧在看他的奏折, 仿佛全然没听到他们的话似的, 一副置身世外之感。
殿门被轻轻推开, 可因着这殿门已很是有了些年数,推开时便难免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像是老木头的嘶吼, 既哑又尖,带着悠远的悲怆,在空气里来回推拉着。
一个太监应声而入, 他战战兢兢的,生怕脚下的步子惊扰了容洵,已经有好几个宫人因着此事丢了性命了。
他心里越是紧张,脚下却越是不听指挥,在离容洵五丈左右的地方,猛地摔倒在了地上。他不敢出声,可肉重重的砸在地上的声音依旧引起了容洵的注意。
“这怎么话说的?”福瑞无奈的看着他,像看个不要命的傻子。
那太监动也不敢动,求助似的看向福瑞,一眼也不敢放松,仿佛在求他救命。
“拖下去,杖毙。”
福瑞还没开口,便传来容洵冷冽的声音。他处理这种事,一贯简单。
“求陛下饶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禄子有事禀告,奴才不得已才进来……否则就是给奴才九条命,奴才也不敢……”
那太监急得快哭了,一句不敢停的讨着饶,生怕晚一步就被杀掉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了。
眼看着侍卫都冲了进来,那太监显然是没救了。
福瑞只觉他是白费力气,忙闭上了眼睛。他这个人心善,看不得这些生啊死啊的。
“等等。”
容洵突然开口,道:“皇后怎么了?”
那太监见自己还能抢救一把,忙不迭的回道:“是皇后娘娘已将入宫名单定下了,让禄子呈上来给陛下过目呢。”
容洵拢在袖中的手微微蜷了蜷,道:“让他进来。”
那太监一愣,一时倒不知自己还要不要哭了。
福瑞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让禄子进来!”
“是,是……”
那太监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骨碌爬起身来,飞快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子,禄子便走了进来,将卷轴呈了上来,道:“请陛下过目。娘娘说,她不懂得这些,只是凭着感觉选的,若是陛下不满意,大可重新选定。”
福瑞看了他一眼,接过卷轴,示意他退下,方将那卷轴捧起来,走到了容洵面前,道:“请陛下过目。”
容洵一手接过,将那卷轴打开,目光触到卷轴的一瞬间,眉头便微微的拧了起来。
昭阳公主见状,好奇的凑了过去,道:“不会是一个人都没选罢?”
容洵见她过来,顺势将那卷轴塞在了她手里,冷笑道:“好的很,朕的皇后倒比朕还懂制衡之道,这该牵制的人一个都不少。”
他言罢,便垂下眸去,掩了神色。
昭阳公主望着那卷轴,忍不住啧啧称赞道:“这闺秀中但凡看得过眼的,除了刘念,可都在上面了。这个云羡当真与旁的女子不同……”
她说着,歪过头来,企图从缝隙中观察容洵的脸色,可他原本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又敛去了眸中神色,便越发的让人看不明白了。
“难不成……她当真对陛下无意?”昭阳公主托着腮悠然道:“这道是有趣的紧。”
容洵阴沉着一张脸,眼底晦暗不明,虽未开口,福瑞也已揣摩到了七八分,道:“殿下说笑了,这世间女子,哪有不喜陛下的?想来是娘娘体恤陛下,这才……”
昭阳公主鼻子抽了抽,不屑道:“咱们陛下有这么个暴戾的名声,待人又没个笑脸,人家不喜欢也是常事,没什么可找补的。”
福瑞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怪难受的,道:“陛下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怎么会有女子不喜的,殿下说笑了……”
容洵不理二人争辩,只静静听着窗外雨声,一点点的在他耳边清晰起来,连带着他的心也越发清明。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知道不选刘念,还不算太笨。”
昭阳公主一怔,倒是福瑞先反应过来,赔笑道:“是了,娘娘这招甚好,旁人都选了,偏不选刘念,刘念定要气疯了。”
容洵深以为然,微微颔首,道:“打人打脸,她倒是通透。”
昭阳公主冷眼瞧着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不觉勾了勾唇,轻笑出声。
容洵别过头去看向她,挑了挑眉。
昭阳公主含笑看向窗外,眼里顾盼生姿,幽幽道:“这天要变咯。”
*
禄子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陛下允了?一字未改?”云羡蹙了蹙眉。
“是,陛下说了,既是说了由娘娘全权做主,便全听娘娘的。等娘娘入了宫,便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禄子应声而出,云羡方唤了沈让出来,他自屏风之后一闪而出,拍了拍身上蹭的灰,道:“后悔了吧?你这么一搞,可给自己弄进去不少情敌。你这招啊,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恶心了徐慈心和刘念,也恶心了自己。”
“我……”
“我早说,让我去剐了那两个毒妇就完了,出了气,你一个人进宫去,清清静静的多好。这下好了,你还得整宫斗,那些后宅的弯弯绕绕可多了,我真怕你活不过两集……”
云羡见沈让唠叨个没完,忙捂住了他的嘴,恶狠狠道:“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沈让挣扎着,发出呜咽声,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云羡看着他的眼睛,道:“第一,我没生那两个人的气,更不会因为她们影响我的决断,她们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第二,我选这么多人进宫自有我的考量。第三,别再说什么你去剐了她们了,你是沈光亭,不是沈让,你不能草菅人命,也……不敢。”
最后两个字刺痛了沈让的心,他眼中的火焰瞬间小了下去,有些颓然的看着她,道:“我是觉得没必要,不是不敢。”
“就算是吧。”云羡放开了他,道:“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你在质疑一个男人的胆量和勇气,你不知道不能说男人不行吗?”沈让争辩着,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头。
云羡没理他,声音出奇的冷静和平和,道:“入宫后,我会鼓励那些嫔妃们努力笼络容洵的心,他沉迷于声色,我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去找七彩琉璃宝盒了。等我们找到盒子,就迅速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沈让怔忪道:“你这个计划是不错,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按照书里的人设,容洵是不可能沉迷于声色的,他就是一工作狂,只搞事业的那种,你懂吗?”
“人设就是用来崩的,不是吗?要是女人不奏效,就只能靠你了。”云羡眯了眯眼睛,拍了拍沈让的肩膀。
“靠我是什么意思?”沈让激动的搓手,道:“你觉得我能征服容洵?”
云羡白了他一眼,道:“靠你带我出宫。哪怕回不了家,我也不能在宫里了此残生,我还要去考古呢。”
沈让“哦”了一声,道:“说实话,你让我去□□容洵,也比让我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来得容易些。”
他顿了顿,突然郑重起来,道:“云羡,你真的想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我现在带你走,也许还多几分胜算……”
他说着,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悲怆,宛如壮士断腕,总是让人唏嘘的。
云羡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沈让是她的学生,也是她的朋友,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身为师长的责任,都让她没办法那么自私。
外面夜色如墨染,雨已渐渐的停了下来,只隐隐的能听到瓦砾之中的积下的雨水滚落的声音,它们淌过层层叠叠的瓦砾,自屋檐处落下来,一滴一滴,轻点在青石板的地上,将地面洗练出了应有的颜色。
两人俱是沉默,饶是沈让再没心没肺,此时也只觉寥落。
远远的,响起阵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听上去有些凌乱,可细细听去,又仿佛颇有些章法。
“这么晚了,谁会来?”
云羡侧耳听着,心不觉揪了起来。她打开轩窗,望向外面,可水汽浓重,她什么也看不见。
沈让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别怕,大不了我结果了他。”
云羡翻着白眼,无奈道:“你要结果谁?这可是在丞相府里,能有什么妖魔鬼怪?”
她说着,推了他一把,道:“你先离开,若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反倒不好。”
沈让自知她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道:“那你当心些。”
41. 醉酒 若有一日,我也可以给你那个位置……
“砰砰砰!”
门轻轻的低吟起来, 在宁静的夜晚,这敲门声显得太突兀了些。
烛火摇曳,门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影子,虽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可瞧着轮廓, 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云羡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靠在门边, 谨慎道:“谁?”
“是我。”
他顿了顿, 道:“萧叙白。”
云羡自然听得出他的声音, 她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打发了紫苏去歇息的。
她颓然的拉开门,一股子酒味扑面而来, 她不觉蹙了眉, 道:“你喝酒了?”
萧叙白脸颊微红,眼底却是一片清明,他有些不安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道:“对不住。今日同僚升迁请客, 便喝了一盏。”
云羡“哦”了一声, 本想提醒他不该这么晚来这里, 可瞧着他身上都被雨水沾湿了, 发髻上也带着潮气, 鬓发紧紧的贴在脸上,连带着眼睛也雾蒙蒙的,有一种不该属于他的脆弱和憔悴感, 这话到了嘴边,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侧身让了半步,抱臂道:“进来喝杯热茶罢。”
萧叙白微微颔首, 将伞靠在门外放好,便走了进来。
云羡将门关上,低低的叹了口气。
她见他已坐了下来,正怔忪的打量着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言行举止倒与平常不大相同。
她走上前去,倒了盏热茶放在他面前,道:“喝些暖暖身子罢,这么大的雨……”
话还没说完,云羡便撞上了他灼灼的目光,这话便哽在了喉咙里。
只一瞬,两人便都避过头去,萧叙白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低低的道了声“多谢”。
云羡松了口气,见他望着那茶盏出神,便道:“我不懂烹茶,也不大讲究这些,这茶是紫苏随手泡的,你将就着喝些。若是喝不惯,我这里还有白水。”
“很好了。”
他缓缓开口,抬头笑着看向她,道:“这就很好。”
云羡不懂他为何突然降低了标准,又变得这样好说话,只是有些尴尬的应和着,道:“你喜欢就多喝些,管够。”
喝完,就好走了。
萧叙白勾了勾唇,便低下头去,很认真的喝起茶来。他举止优雅至极,若不是云羡知道紫苏的手艺,几乎都会相信那茶盏里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见他喝完,便添了茶水给他,只盼着他喝够了就快点离开。
可他似乎并不急,只一点一点的品着,仿佛巴不得这茶永远喝不完似的。
许久,云羡实在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找了话题,道:“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什么?”
“你和徐家表姐订亲了,自是可喜可贺的。”云羡随口道。
萧叙白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道:“不过是寻常事,没什么好恭喜的。”
这话怎么接……
云羡有些汗颜,找补道:“徐家表姐性子沉静,人也和善,能娶她做妻子是很好的。”
萧叙白心里一沉,原本清澈的眼底也有些晦暗不明,道:“只要我不娶阿念,便是好的罢?”
云羡并不认为自己对刘念的态度会真正影响到他的决定,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他,轻笑道:“娶阿念也很好,只要你喜欢,娶谁都是好的。”
“若我喜欢的,是你呢?”
他望着她,眼眸宛如一潭碧水,就那样直勾勾的,将他的心事袒露无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轻易的便将这满腹心事说了出来。
他手指微蜷,指尖腻出了一层薄汗,握在茶盏的外壁上,滑滑的,几乎有些握不住。
他的心如饿鹰噬肉,搅动得不成样子,却只有静静等着她的回答,除此之外,根本无法纾解。
可她只是漠然,微微的别过头去,没再看他。
他努力控制着心头的波澜起伏,将那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喉咙微微的滚了滚,却什么都没说。
云羡亦是沉默,她虽活了两次,却都是母胎单身,并未经历过这种事。之前她虽隐隐察觉到萧叙白的心意,却总是刻意回避,如今,倒当真是避无可避了。
“我已经是皇后了。”云羡淡淡道。
她是那样的平静,连眼底都没有一丝波动。
萧叙白想要开口,却只觉喉咙里灼痛得厉害,他慢慢阖目,又很快睁开,逼视着她,道:“若有一日,我也可以给你那个位置呢?”
什么位置……
云羡很快反应过来,心脏却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重新凝视着他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他却是那样的郑重和认真,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书里他是为了刘念起兵造反的,如今他好不容易不喜欢刘念了,若是为了她走上了谋反的老路,可……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怔怔的看向他,几乎快哭出来了。
大哥,你行行好,你可千万不能喜欢我啊…….
我还想活啊!
“我并不在乎什么皇后之位,所以,你也没必要为我做什么。”云羡诚实回答。
“是么?”他不甘心的垂下眸去,他竭力绷着心头的弦,使得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常,可一开口,他便知道,他输了。他的语调,分明已经不在一个调上了。
“你可是恨我当初太过决绝?”
云羡本想直接否认,可顾及着刘云羡当初的所作所为,又无法推得干干净净,只得道:“我只是发现,我所喜欢的你,与原本的你,并不相同。”
她见他不解,便接着道:“这么说罢,你既说你喜欢我,若我现在要你带我走,你可愿意?”
她将选择权交给了他,既然他说爱她,那么,她就要看到他能为她做到何种程度。是否愿意为了她,背叛他的家族,放弃他的前程,舍弃他的名声。
他瞳孔倏的张大,屏住了呼吸,脑子里却剧烈的转动起来。
云羡没说话,她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意识到,她要的那种为爱一往无前,他根本给不了。
他的负累终究太多。他所真正爱的,也终究只是他自己罢了。爱情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花,而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萧叙白的呼吸渐渐凌乱起来,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抿了抿唇,痛苦的望向她。
他眼底幽深一片,仿佛熄灭了火的深潭,再不见一丝光亮和希望。他不易察觉的深吸了口气,半是羞愧半是绝望的别过头去,道:“是我唐突了。”
言罢,他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头晕目眩的,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尽管外表还能维持所谓的君子之风,连步伐也勉强算得上平稳,可他的心,已乱了。
云羡望着他寂寥到令人心疼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是个聪明人,希望经此一事,他能彻底放下她,一别两宽,自然也就能各生欢喜了。
萧叙白推门出去,又很快将门关上了,他靠在门上,抬起头来,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喉头滚动,竟酸涩灼烫的不成样子。
他背脊重重的抵着门,仿佛那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只要关上门,就可以把所有的狼狈、痛苦都关在身后似的。
可是,这都是自欺欺人而已,他骗不了自己。
听着不远处的滴水声,他就这样立在屋檐之下,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脚底冰凉,他才颓然的偻下身子去,坐在了台阶上。
他那样喜净的一个人,竟也不觉得脏。
或许,是他已经心痛到麻木,也或许,只是因为这里离她更近些。
他望着远处,兀自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放弃刘念,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娶徐寄柔,也不过是为了徐家的兵权。为了她,他甚至动了谋反的心思。可她却告诉他,她要的,根本不是那个位置。她只是不爱他,仅此而已。
她甚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她大概,只是想他离她远远的罢。
他回过头去,只见屋子里的灯早已熄了。
仰慕他的人众多,他却总是不屑,只觉得情爱都是麻烦,阻了他光耀门楣的路。有时,他便连拒绝都懒得拒绝,只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否伤了旁人的心。
现如今,他平生第一次动情,却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不是轮回报应。
萧叙白想着,自嘲的一笑,极低的,笑出了声。
明天,又该是明媚如洗的早晨了。可他的人生,却再也亮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