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美人想退休 > 13、童言无忌
    长卷似的朱红色宫墙在谢淮骁身后铺开,青橙的飞檐装裱了框,发顶金镶玉的冠簪、和身上的荷花银线暗纹一起被镀上缱绻的浅金,君子温润,他是落在画卷上的一捧雪。

    扑簌簌地,朝宋青梧落来。

    宋青梧攥紧的拳又缓缓松开,冷白掌心留下用力的红痕,情不自禁的,朝谢淮骁的方向迈出去了半步。

    “谢先生!”

    宋峋嗖地一下从宋青梧腿边窜过去,带起的一阵风吹起他的袍边,宋青梧顿住,看着宋峋朝谢淮骁扑了过去。

    谢淮骁的长袍裙边也被他漾了起来。

    宋峋心里急切,但还记得谢淮骁是大病初愈,到他跟前便刹住了脚,扬起脸问:“谢先生,您病好了吗?”

    一双眼直溜溜地看着谢淮骁,看他的脸红不红润,嘴唇有没有血色。

    这是昨天宋知雨请张致和到家里来给儿女请平安脉时,宋峋向张致和请教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这会儿全用出来,认认真真地看。

    谢淮骁是教他算术的先生,虽然只是稍稍空闲的时候才来给他上课,但宋峋还是最喜欢他。

    谢淮骁弯腰揉了揉他的头,说:“谢谢峋儿,先生好全了。”

    说完,谢淮骁直起身,宋青梧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臣给陛下请安。”谢淮骁向他行礼,“今日要来叨扰您和安宁公主一家团年了。”

    宋青梧不愿意他说这些,可除了这些,两人之间很难再有别的话可以言语,便点了点头,让他平身。

    时辰还早,宋青梧让关宁在辰阳宫的中堂里摆了茶水点心,宋知雨没有出来迎谢淮骁,在那里的桌边吃着宋峋给剥的瓜子。

    见到谢淮骁来,眉眼挑了挑,打趣说:“谢大人今天穿得这么隆重,是要去见哪家小姑娘?”

    她是故意的,说完还看了一眼宋青梧的脸色,果然见到他脸上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紧张。

    宋青梧自是也知道谢淮骁穿得隆重,上一次是为了在万宝阁镇场子,那今天呢。

    他尚且不会自作多情去推测谢淮骁是为了来见自己才如此,但更明白谢淮骁更不会为了去见其他人而如此。

    抛开皇帝的身份,他在谢淮骁的心里,并不比旁人重,却又幸好是皇帝的身份,他在谢淮骁那儿,总能占个特殊。

    宋青梧脸上的不自然很短暂,片刻后便又自若了起来,若非宋知雨早早等着,怕当真要错过。

    算上谢康,他们四人算是竹马青梅,宋知雨年岁最长,比谢淮骁大两岁,再来便是谢康,宋青梧排在了最后头。

    掐头去尾,二二又二二,倒是差得正正好。

    故而,谢淮骁并不会将宋知雨的打趣放在心里,即便如今他和宋青梧比过去生分,但和宋知雨又是另一回事。

    “公主莫要这般说。”谢淮骁笑了笑,辰阳宫各处的屋子都点着地龙,他甫一进来便将狐裘脱了,随手一递,被人接了过去,“哪家姑娘舍得自己跟了我。”

    谢淮骁只是随手递过去的狐裘,觉得当是康哥儿接了,见到宋知雨愣怔的表情,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谢康没有进殿,狐裘被宋青梧搭在了手腕上。

    “陛下——”

    宋青梧将狐裘盖给了宋峋,七岁少年的个头只勉强到了他的大腿处,小小一只,被他这番笼下去,几乎要将宋峋藏住了:“乖峋儿,拿去,替你先生放起来。”

    宋峋将自己的头从狐裘里扒拉出来,乖乖巧巧说了好,噔噔噔跑去置衣的那边。

    这会儿,宋青梧才转过脸看向谢淮骁,问:“谢爱卿可是有事要说?”

    谢淮骁:“……臣无事。”

    “那便坐吧。”宋青梧说,“今天请爱卿来是进宫里做客,不必拘束那些繁礼,自在些便可。”

    谢淮骁点了点头,应了好,桌子本就没有摆大的出来,恰好够三人的,宋知雨挑了上首位置的左边,谢淮骁自然也就落在右侧。

    宋青梧垂下眼,手背在身后,指腹交错捻了捻,似乎在延长方才在狐裘里碰到的带着梅香的体温。

    宋峋这会儿放好了谢淮骁的衣裳,又跑了回来,他人不大,占不了多少空间,位置便安在了谢淮骁和宋知雨之间。

    他拍拍宋知雨的手臂,说:“娘,周嬷嬷呢,我想给先生看我的课业。”

    宋知雨点了点他的额心,颇有些无语,说:“你皇舅舅请你进宫里来玩,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东西。”

    宋峋瘪了瘪嘴,说:“先生恰好在嘛,春休前布置的课业里头有几处峋儿看不懂,今天又是春休最后一天,今天不看,明日就要被先生打板子了。”

    说完,宋知雨的视线落在了谢淮骁身上。

    谢淮骁正端起茶杯,宋知雨冷冷地视线扫过来,差些洒了茶,宋青梧抬手虚虚扶了扶他。

    谢淮骁不曾察觉他的动作,这会儿满心都是冤枉,说:“公主,峋儿说的先生可不是臣。”

    宋峋口中先生来先生去,没有哪一个是他。

    从仕的那些个考试,不考算术不说,寻常人家给孩子念书也不会学这些,偏宋知雨是个例外,她不想宋峋做个只知读书的死脑筋,怕宋峋学弯酸了,便去请了谢淮骁来教他算账。

    一开始找来,确实说的是算账,说沾些红尘世俗气,更有人样。

    且信誓旦旦,和谢淮骁论了几句,世上最沾红尘俗气的,不外呼银钱与情爱。

    宋峋还小,情爱尚早,那便好好摸摸银钱。

    但谢淮骁哪能真听,要教便需得认真一些,更何况,宋知雨特别实诚地抬了两箱金子来,不说旁的,就算只看在金子的份上,他也得拿出诚意。

    启蒙是谢淮骁自己编的册子,觉得宋峋学得差不多后,便开始教他《九章算术》[1]。

    不过因为宋峋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宫里学旁的,谢淮骁又忙,故而到现在一年多,也才学了一章的内容。

    他也只在春休前检查了宋峋的学习情况,觉得没问题后,便没另外布置课业。

    更不可能让宋峋吃戒尺。

    宋知雨听了他的话,两眼一翻,说:“谁晓得呢,本宫才不信。”

    宋峋帮谢淮骁说话,小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看着他娘亲说:“谢先生没有给峋儿布置课业,也没有用戒尺打过峋儿的手心。”

    宋青梧也看她,说:“峋儿大了,即便真挨了罚,皇姐也不可不由分说便去责怪他的先生,错便是错,再护着也变不成好。”

    宋知雨放下手里的瓜子,轻哼了一声,说:“你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峋儿,娘亲将你送给皇舅舅了,以后天天住在辰阳宫,想见你谢先生的时候,当即就能见着,如何?”

    宋峋顿了顿,乌黑的眼睛忽的亮了亮。

    再教养得乖巧的小孩也还是小孩,每回宋峋来辰阳宫,这儿的宫人事事都会顺着他,更别说他外祖母的允安宫,宋峋过去更是要风便是风,要雨便是雨。

    知道娘亲在闹他,但多多少少,宋峋心里是有一些期待的。

    但见到宋知雨的眼神,宋峋便飞快摇头,说:“不的,峋儿要回家陪娘亲。”

    宋知雨满意地笑了笑,可不待她的笑多挂一会儿,又听见宋峋问宋青梧:“舅舅,在辰阳宫,真的可以天天见到谢先生么?谢先生也住这里?”

    谢淮骁连忙说:“当然不是。”

    他可不敢等宋青梧说些什么,他愿意逗宋峋是他的事,但谢淮骁不愿,比起住进辰阳宫,他更愿意天天睡户部的值房。

    宋峋又看向他,问:“可林先生说,谢先生日日下了朝都要忙许多公务,夜深了才能归家,不可以直接住在舅舅这里么?能休息得好些。”

    小孩子单纯,童言无忌,对他来说,在座的三人都是他极亲近的人,亲近之人住在一起,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谢淮骁知他口中的林先生并非林海潮,而是林海潮的独子林闲,前年中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倒是合适当宋峋的先生。

    唯一不好的是,那人除了学问学得好外,其他地方显得散漫了一些,下了值爱去茶楼酒馆听闲书,逗鸟弄花,自觉得了趣的,连小孩儿面前也要说上一回。

    不过倒是同谢淮骁挺合得来,谢淮骁来雁都在宫里陪学听林海潮的课时,林闲在外头山里书院念书,前年之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一回都很尽兴。

    谢淮骁想想林闲那张嘴,心里抽了抽,说:“夫妻才会住在一起,峋儿想想父亲和娘亲,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宋峋又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确实是这样。

    “陛下自然是要和他的妻一起住的。”谢淮骁说,莞尔一笑如冬日旭阳里吹过的暖风,“你舅舅的妻,如何能是先生呢。”

    宋知雨看了一眼宋青梧。

    宋青梧正端了茶掀开盖到了面前,水汽蒙蒙挡住了他的眼,热气氤氲,里头反而荒芜。

    暖风轻抚过了门前,却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