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假千金1
夜深, 霜高露重。
青黎心中一滞,猛地睁开眼睛。
月光皎洁如白锻,沿着墙根折叠, 落在天花板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 心脏的不适似乎只是睡梦中的错觉,青黎压了压胸口, 除了神经中还残留着少许悸动, 其他好像并无异常。
七岁时换的心脏,如今已经过了十年, 好像又有点复发衰竭的前兆。但她看过半月前的体检报告,一如往常, 并无大碍。
青黎皱了皱眉,走下床, 并没有开灯,径直去桌边柜处接了杯水, 三分热, 七分凉。
禹城的秋天一向干燥, 即使房间里放了加湿器,她这具身体依旧感到了不舒服。
非常的脆弱。
她夜里穿的是一件棉质睡衣, 长袖长裤, 柔软的袖口微微垂落时, 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细腻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月光落上去,几乎分不清哪种颜色更冷些。
青黎握着杯子慢慢喝着水, 床头柜上一个荧光的钟表正显示着五点三十二分。
高三,早上七点四十就要上课。
也不用睡了。
青黎开了灯,光线照得一室光明,卧室很大,也很温馨,毕竟壁画、沙发、茶几、四件套、地毯、窗帘都是妈妈挑的,各种粉色、奶白色夹杂着小蕾丝边——很是符合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满腔疼爱和柔软。
青黎洗漱后整个别墅还静悄悄的,以往这个时候,除了她没有什么人在醒着。
满墙的书架已经被堆满,青黎手指错过那些千姿百态的教辅材料,最后落到厚重的《地理学与生活》上。
稍微有趣的、能打发时间的书籍。
青黎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从很小的时候,医生和家人就叮嘱她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出现情绪上的强烈波动。
虽然后来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但她的身体依旧很差,以至于那些禁/忌一直从幼时延续到现在。好在青黎并不是真的小孩子,所以遵循得还算好,这十几年来基本都是三点一线——家、学校、医院。
但她并没有停止去探索这个世界,只是,似是而非的山川大海,似是而非的历史轨迹,似是而非的世界格局……
恍惚的记忆大概是从三岁时慢慢复苏的,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一觉醒来,便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算是奇妙的体验。
窗帘被拉开,她这个房间的采光很好,前方毫无遮挡,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会落过来。
青黎在六点四十的时候合上书,整理了书包,换上校服,下楼。
竟然在客厅里看见了沈曼。
“妈?”青黎有些惊讶。
沈曼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脸上有些熬过夜的憔悴,还有些惊慌。
“青黎啊……”沈曼动了动唇,声音干涩。
青黎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居家服,好像还是昨天的那套。
青黎不由得皱眉:“出什么事了?”
沈曼看着她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一时觉得荒诞,一时又觉得愤慨,以至于话都没说出来就红了眼眶。
她还记得当年第一眼看到女儿的模样,那样小,那样软,声音跟小猫一样,护士里背的都说八成养不活,怎么会养不活?她养得那么好!那么优秀!
所有人都知道于家的这个女儿成长得有多艰难,热不得,冷不得,哭不得,闹不得,磕不得,碰不得,七岁之前每天每夜都提心吊胆地过,费尽心机,穷尽办法,才把她养护成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模样。
她这么美丽,乖巧,懂事,自小受苦受难,却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诉苦,手术多疼啊,小小的身体上插满了管子,还会伸手给妈妈擦眼泪……
沈曼在心里止不住地咒骂该死的老天爷,我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给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她开这么个该死的玩笑!!
“妈妈?”
青黎走近了些,声音轻轻的,带着少女天然的柔软。
沈曼眼睫一颤,忙转过头,手背擦了下眼睛:“没、没事。”
青黎伸手去触碰她的胳膊:“没事你为什么……”
她声音一顿,因为沈曼的肩膀突然间一动,避开了她的触摸。
沈曼似乎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背过身:“我说没事就没事,小孩子不要管,你、你快去吃早餐,还要上学,别迟到了。”
青黎收回手,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哦了一声。
沈曼脊背僵硬,耳边听着青黎停顿了几秒便乖乖转过身往餐厅走,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正好与青黎担忧的目光对上。
沈曼心中骤然一软,几乎想哭出来,她走过去,又在半途中停下,吸了口气:“快去吃早饭吧,小李已经在门口等了。”
青黎点点头:“好,妈妈。”
沈曼闻言眸中泪光微闪,许久后才颓然地坐回沙发上。
去上学的路上,青黎给于荣年打了个电话,大清早的,对方好像很忙,即使听到青黎说沈曼哭了他也没有多大反应,三言两语后就挂了电话。
青黎放下手机,最近家里家外发生的事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于荣年和沈曼是少年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平常偶尔口角,但都无伤大雅,顶多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调。
青黎小的时候,沈曼是做家庭主妇的,经常在医院或者家里守着她。后来她做了手术,恢复得也不错,青黎便劝她出去工作。沈曼是干部家庭出身,年轻时学的是设计,可能也因为生了个女儿的缘故,现在开了个童装品牌,在禹城内有五家分店。
至于于荣年,他是典型的事业型人才,产业铺得很大,生活也洁身自好,看起来不像出轨的样子……应该吧?
所以是身体原因吗?也不像,他们二位都有体检的习惯,她记得六月份体检出来的时候自己看过,没什么问题。
公司的事?青黎垂首在手机上敲打,股市还没开,但昨天的收盘价是标红的颜色,资讯页面搜索“融科”字条也没有蹦出什么不好的新闻。
青黎微微皱眉,看了眼时间后,压下了要给于荣年秘书组里那位助手打探消息的念头。
但即使后面找时间询问过,也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在家里,沈曼的情绪越来越差,嘴巴却很严,甚至常常避着青黎,于荣年也出差在外一直没回来。
直到第三天,沈曼晚上没回家,管家说她去了丰城。
又过两天,青黎去了趟老宅,给于家两位老人告状,说于荣年和沈曼搞失踪。
沈曼在于家很有地位,所以青黎也很有地位,她自小身体不好,家里人在她身上付出的心血多,以至于格外受宠,又是个早慧懂事的,再加上隔辈亲的多重buff,两个老人家都对她好得不得了。
如同现在,即使她都十八岁了,老人家还是把她当瓷娃娃对待,一听那两位把孩子一个人搁家里好几天,电话也不接,气得都要拿拐杖了。
于荣年不敢不接老太太的电话,挨了一顿批之后,言辞却依旧含糊,只说在丰城有事。
老太太挂了电话,说:“我听着也感觉是有事,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青黎,你别担心,等你爸回来,奶奶一定训他,孩子都多大了,还不着调,做事没前没后的,让人操心!”
青黎晃了晃老人家的胳膊:“爸爸最怕您了,您说话他一定听。”
老太太还挺得意:“那是,小时候他上房揭瓦,皮实,咱家只有我能制得住他,你爷爷也制不住,他自小就爱跟你爷爷对着干……”
“哎哎哎!”老爷子在客厅那头敲了敲拐杖,显然听不得老太太唠叨,直接朝青黎招手:“你别听你奶奶瞎说,过来,看看爷爷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青黎对两位老人家的相处模式已经习以为常,笑眯眯地听了好一会儿打嘴仗,才跟着他走进书房。
其实老爷子年轻时是在国外读的书,接受的都是新潮时髦的思想,性格里一直带着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桀骜放纵,所以他一向不喜欢这些老一套的东西,毛笔字也是最近才拿出来,为了营造“养老”装装样子。
所以让青黎评判,那只能说一句:“朴实无华。”
老人家也不生气,哈哈大笑,把毛笔让出来:“你来写给爷爷看看。”
青黎从善如流,把他的字卷了放在一旁,重新取了宣纸,笔尖蘸了蘸墨,随手下笔。
依然是“上善若水”四个字,但最后一笔停下后,只怕是让三岁稚童来评价也能立判高下。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老人家看了会儿,不服气地蹦出来四个字:“朴实无华……”
青黎收笔后站在一旁,闻言笑了。
爷爷又看了看她,接着缓缓笑道:“……而兼纳乾坤。”
晚上在老宅用餐,老爷子说要把她的字裱起来,还要拿出去给他那几个老友展示展示,杀杀他们炫耀孙女孙子的威风。
饭后又待了会儿,青黎才坐车回家。
后视镜里那栋别院越来越远,青黎眼中的温情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近乎空寂的漠然。
家里的异样,说好奇,也确实有几分好奇。
但,如今这番热切的操作,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做样子还是真担忧。
好在真相很快就被揭开了。
周六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温度适宜。
前院种了很多岛锦牡丹,为了来年花开的更大更漂亮,花匠师傅特意带了工具过来修剪枝叶。
青黎没什么事,戴了顶草帽站在旁边看。
家里聘请的花匠已经在这干了十几年了,对青黎也很熟悉,看她感兴趣,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兴致盎然地跟她普及各种花卉的养护。
大门外突然响起短促的车鸣,青黎转过头。
黑色的轿车长驱直入,停在小喷泉面前,管家过去开车门,于荣年从副驾驶下来,然后是沈曼,还有个高挑的年轻女孩。
青黎从很早之前就确认过这个世界里没有时微君这个人的存在。
这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二次生命。
她并不是没有难过和遗憾。
但能怎么办呢?
生活依旧。
直到这一刻,脆弱的心脏好像都停了半拍。
她们明明没有任何相似,但青黎还是长久地注视着这个被眼前的一切惊到的女孩。
像是只过了一秒,又像是漫长的一生。
青黎朝她走过去,轻轻吸气。
“你好,我是青黎。”
非常平稳冷静的声线。
女孩儿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刹那间丧失了语言。
半晌,沈曼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江池,这是你姐姐青黎。”
“青黎,这是江池,她是……你的双胞胎妹妹。”
第42章 真假千金2
双胞胎妹妹?
青黎跟这位所谓的双胞胎妹妹面对面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 互相打量。
江池跟沈曼长得很像,面容轮廓是如出一辙的鹅蛋形,眼睛是明亮的杏眼, 鼻子有点像于荣年,但又带着女性该有的挺直秀气, 可以单独拎出来夸一夸,唇色很干净, 唇线明晰, 没有什么口脂的痕迹,小姑娘刚才礼貌性微笑的时候, 左边脸颊处露出一个跟沈曼一模一样的酒窝。
是标准的沈曼与于荣年的结合体,她们仨坐一块, 没人怀疑不是一家三口。
当然,在此之前, 也几乎没有人怀疑青黎跟她们不是一家三口。
除了先入为主,以及夫妻俩对青黎毋庸置疑的疼爱外, 最主要的是, 青黎的长相在这个家里也并没有多突兀, 可能是因为她五官周正的比较大众化?
“青黎,你是做姐姐的, 小池又刚回来, 有很多东西不懂, 你要多让让妹妹, 知不知道?”
青黎转移视线,把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曼身上。
沈曼心中莫名一虚, 她自然知道青黎在家里这么多年,身边不论年龄辈分, 从来没有过需要她让别人的份儿,都是别人让她。
但现在……
“好的。”
好在青黎很快就点点头,乖巧地应了。
沈曼松了口气。
青黎转头去看一直沉默的于荣年,好奇又自然的问:“爸,你去丰城就是为了找妹妹吗?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呀?”
于荣年咳了下,没看她,只是说:“碰巧遇到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命中注定……小池刚回来,我们先不谈这些,以后我再告诉你。曼曼,你带孩子在家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去一趟爸妈那里。”
沈曼点点头。
于荣年起身,走出门口的时候好像忘了拿外套,还是佣人抱着追出去的。
客厅稍微静了静,谢阿姨过来给她们续茶。
沈曼便说:“小池,这是咱们家阿姨,住家帮忙十几年了,你平常叫谢阿姨就行。”
江池说:“谢阿姨好。”
谢阿姨笑起来,说:“二小姐好。二小姐跟夫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母女。”
江池对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
沈曼也没说别的,对谢阿姨说:“你把家里的人聚一聚,我带小池认认人。”
谢阿姨应了,过了会儿,所有在别墅里的人都到了客厅,两排,共十三个,青黎明显看到江池又被震了下,两只眼睛鼓得溜圆。
而后两分钟内,全是此起彼伏地向二小姐问好的声音。
江池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认完人之后,沈曼又带江池去熟悉地方,前排别墅、后排别墅、花园、游泳池、健身房、影音室、图书馆……
青黎跟了一半就停下来,在楼上的射箭室外坐着等。
楼下俩人绕了一圈,快一个小时了才终于又回到花园面前,青黎站在栏杆前看她们。
除了刚开始的瞬间失态,青黎很快就反应过来,而后她便一直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看这个女孩。
她当然知道,江池不是于青黎的双胞胎妹妹。
但江池,是……她吗?
除了那个只有通过她才能看到的未来,她们没有任何相似。
青黎手指轻轻敲了下栏杆,眼睛对上那双从楼下投过来的视线,直直地对视了两秒,青黎才轻轻勾了下唇。
江池原本因为于家的财大气粗惊得有点回不过神来的神经又震了下,她扯扯嘴巴,匆匆回了个微笑,仓促转过眼睛,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再瞄一眼。
但还是止不住地惊叹:她可真美。
不是那种五官浓颜惊艳的美,而是一种朦朦胧胧的,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的美——素白带着樱桃印花的绵软长裙,乌黑的垂到腰际的长发,纤细又带着清晰线条的身材,白皙发光的皮肤,清浅无害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江池在心底打出一排排问号,我是她双胞胎妹妹??到底哪一点像了?!
沈曼看了看青黎,又看了看江池,说:“鉴定结果不会骗人。小池,双胞胎长得不像也是正常的,你跟青黎,嗯,可能是异卵双胞胎。”
江池闻言哦了一声,手指搔了下脖子。
沈曼心中涩然,江池是丈夫在丰城碰到的,当时对方在做什么?在送外卖!她才十八岁!她本应该受尽万千宠爱!
沈曼忍不住去拉江池的手,一碰,粗糙的肌肤,深浅不一的茧子,摸起来比自己的手还老,比老于的手还糙,沈曼差点没忍住。
江池有点不自在,但眼见着这位保养地看起来顶多是自己大两岁姐姐模样的女子一脸期艾,她也没好意思把手挣扎出来。
“小池,当年把你弄丢是爸妈做得不好,以后,”沈曼吸了口气,压住哽咽,“爸妈以后一定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跟妈妈讲,妈妈一定竭尽所能。”
江池抿着唇嗯了一声。
“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不论我们之前有没有在一起,妈妈都是爱你的。”
江池听到这才愣了下。
她短暂的半生中从来没有人对她有过这样赤/裸而直白地表达,甚至连“爱”这个字她都只在电视里才听到过,她身边的人,她的妈妈……养母,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好似被生活消磨了一切柔情,即使是关心也是内敛的,克制的,永远带着急匆匆的羞赧。
沈曼的手有些用力,好像这样才能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江池看了看两人握着的手,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了……妈。”
沈曼眼眶一红,好半天没发出声音。
青黎下楼,到二楼拐角的时候刚好碰到谢阿姨从走廊左侧的房间里出来。
“谢阿姨,房间收拾好了?”青黎随口问。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时间有点赶,可能会比较单调。”
青黎明白她说的单调可能就是跟客卧差不多,干净,但绝对没那么温馨。
青黎说:“没事,其他的东西,妈妈明天应该会亲自带她去买。”
谢阿姨应了下,又忍不住去看青黎的表情。
青黎神色平淡,并没有任何被人抢走父母关注的不满和委屈,当然,也没有任何得了一个妹妹的喜悦。
晚上,于荣年从老宅那里回来的时候都快八点了,为了所谓第一餐的团聚,沈曼一直等到他回来才让人开饭。
菜色很丰盛,餐桌上也还算热闹,因为沈曼一直在询问江池喜欢吃哪道菜不喜欢吃哪道菜。
相对而言,青黎和于荣年都显得有些沉默。
于荣年是多年端着上位者的派头已经成习惯了,青黎是觉得自己不好去破坏气氛。
毕竟真相——这一家四口,除了江池,其他三位都心知肚明。
晚餐快要结束时,于荣年放下筷子,“小池既然回来了,我打算下周给她办个认亲宴,家里亲戚多,正好一块儿都见见面。”
沈曼正有此意,闻言便说:“定下周六吧,也让孩子先适应适应。”
“小池,你的意见呢?”于荣年看向江池。
江池忙放下筷子,“我,我没什么意见。”
“好,那明天我就让管家发请帖,”沈曼笑了笑,转头又看向江池,说:“下午我叫阿文过来给你量尺寸,定礼服。”
江池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这个突然提出来的认亲宴好像又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她纠结了下,有点小心地问:“认亲宴,要请多少人啊?”
“你姥姥家那边的,还是奶奶这边的亲戚肯定都要来,爸妈这边的同事,还有些世交的朋友,”沈曼也没有敷衍过去,详细说了下,又看向于荣年,“至少有一百来个人吧?”
于荣年点点头。
江池眼皮又想跳,沉默下来。
沈曼安慰她:“没事,宴会就开在家里,到时候妈妈会陪着你。”她声音顿了下,看向青黎:“你姐姐也会陪着你,对吧?”
青黎嗯了声,用餐巾擦了擦嘴巴,看着江池:“于家去年在禹城贡献了近百分之二十的GDP,所以那些人都看爸妈的脸色,不会为难你的,你不用紧张。”
她说得又直白又认真。
江池眨了下眼睛。
青黎说:“首富。”
江池哦了声。
于荣年也没有反驳,咳了一下,成功集齐所有的注意力之后,才说:“小池的户口我已经让人在办了,之后她上学就跟青黎一起。小池,你看看你想什么时候去,要不要先补补课,我手底下有几个刚毕业的——哎,曼曼,小杨他们家孩子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我记得她是哥大的硕士,有空的话,让她过来给小池补课吧,知根知底,又都是女孩子,也方便。”
于荣年对子女教育还是挺看重的,说到这里话多了些。
沈曼说:“我等会儿问问。”
江池已经休学一年了,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头大,但又插不上嘴,一时满脸难色,连面前的饭菜好像都不香了。
艰难的一餐终于结束,江池谢绝沈曼的陪伴,独自回了房间。
卧室很大,江池猜测应该有一百多平,大衣帽间、大浴室、大阳台一个不少,就算她白天被沈曼陪着看过,但到此时还是觉得十分稀奇。
还有更深的,天上掉馅饼被砸到的眩晕。
江池现在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前十几年受贫困磋磨而对老天爷的不忿感,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的兴奋席卷全身,特别是现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她在几个空间里来回转悠,看那些家具、摆件、梳妆台里成套的化妆品,拿着手机拍来拍去——
直到门被敲响。
江池反应了好几秒,才确定真的有人在敲门,她忙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又照照镜子,才走过去开门。
开门的前一刻,她还以为是沈曼。
门外却是青黎,她明显已经洗过澡,换了一套浅粉色的睡衣,领口服帖地折着半截锁骨,露出一段过于细腻苍白的脖颈。
江池打了个磕巴:“你……姐?”
青黎嗯了声。
江池的心提起来了些,莫名生出紧张。
青黎说:“我可以进吗?”
江池啊了声,回过神,忙侧开身子,“请、请进。”
青黎走进去,江池关上门,转过身隔着两米的距离跟着她,一边猜测她过来干什么。
青黎随意看了下房间,然后问:“还习惯吗?”
江池想了想,说:“还行吧。”
青黎转过头,看了她两秒,笑起来,说:“你不用紧张,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她一笑,江池就有点晕,心里想,我姐笑得可真好看。
她不说话,青黎便主动提出别的话题,问:“你之前一直待在丰城吗?”
江池说:“也不是,我去年才出来打工的,之前在镇上上学。”
青黎哦了一声,问:“你做的什么工作?”
她靠着桌子,衣服看着软软的,身体也软软的,声音带着好奇,像个住在象牙塔里多年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江池压住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保护欲,很平常地说:“送外卖。”
青黎又哦了声,说:“那挺辛苦的吧?”
辛苦肯定是辛苦的,但跟江池一起送外卖的还是其他两个小姐妹,工资也比去电子厂高多了,所以以前也没觉得太过辛苦。
江池往这边走了走,像青黎一样靠在桌子边,说:“还好。”
青黎又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江池慢慢放松下来,说:“我学习不好,跟不上……”
她顿了下,又说:“我们那老师也不好,我们班有个物理老师,每次讲课都能把自己绕进去。”
青黎闻言失笑。
这次两人离得很近,江池想,她笑得可真好看。
江池转了下视线,想了想又说:“英语老师也是,每次读英语的时候都带着儿化音,鹅鹅鹅的,我们班同学私底下都叫他鹅老师。”
青黎又笑了下,但很快便说:“妈妈知道了一定很心疼。”
江池闭上了嘴巴。
两人沉默一会儿,青黎侧身看向她——之前江池太兴奋,在房子里出溜得有些热,所以把袖口卷上上去,露出一截小臂,很漂亮的小麦色,纤细结实,有清晰流畅的线条,还有两道细小的擦痕。
“这里怎么了?”
青黎伸出手指碰了碰。
江池低头看了一眼,刚打算回答,眼珠子却粘在了青黎的手指上。
“嗯——”江池停顿了下,开口却是喟叹:“你可真白啊……”
青黎眨了眨眼睛,下一秒,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臂。
“你的肤色也很漂亮。”
第43章 真假千金3
江池脸有点红。
她生活里从来没有见过像青黎这么白净美丽的女孩, 熠熠发光一样,而且对方还夸她肤色漂亮。
江池原本的皮肤倒也不是多黑,但她这大半年在外面跑外卖, 又刚过了个夏天,就算各种物理防晒做全了, 肤色依旧比常人暗好几个色调。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黑的比较均匀。
江池有点不自在的呼撸了一下被触碰的皮肤, 解释道:“这还是碰见于叔……那天蹭到的, 只是有点破皮,现在已经好了。”
她停顿的于叔叔自然就是于荣年了。
即使青黎已经从她身上看到了所有的经过, 但在此刻还是适时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
江池咳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青黎并没有问问题,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便提前意会到她的疑问, 并且毫无反抗的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天送外卖太急了,上了机动车道, 不小心跟他的车有了剐蹭, ”江池边想边说, “那天他好像挺忙的,就让周叔叔送我去医院, 其实也没什么事, 就是当场被吓了一跳, 有点蒙。”
姓周的叔叔是于荣年身边的特助。
青黎静静听她讲, 心里大概也能想象到当天的场景,周特助在于荣年身边跟了近二十年, 工作内容和生活内容都有交叉覆盖,对家里很多事都铭记于心, 这其中自然包括青黎的出生年月。
一个跟自家老板夫妻俩长得非常像的女孩,病历单上的出生年月以及血型又与青黎一模一样,周特助自然会上心。
世界这么大,这都能碰上,还真是命中注定呢。
“……后来鉴定结果出来,就显示我是他们的女儿。”
江池说完低头抠了抠手指头,片刻后,又抬头,“像是在做梦。”
青黎说:“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还有个——妹妹。”
“妹妹”两个字被她用清柔质感的尾音润色,江池听着就跟过电了一样。
虽然江池在江家也是个妹妹,但她那个所谓的哥,比她大十岁,她五六岁的时候对方就出去打工了,好几年都不回来,彼此之前感情稀薄的厉害。
“其实,”江池瞄了眼青黎的脸,小声说:“其实咱俩如果是双胞胎的话,应该也分不出来谁大谁小……”
青黎闻言笑了,说:“可能吧。我想妈妈是觉得对你有亏欠,才让我做了姐姐,想让我照顾你。”
江池哦了声,转开视线,盯着墙上一副很抽象但颜色搭配和谐的油画。
青黎看了她几秒,或许是因为打理方便,江池留的是很利落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眉毛很黑,眉骨起伏优越,身上穿的也是卫衣和牛仔裤,看风格确实不像“妹妹”,但她脸小,五官得天独厚,所以给人一种又帅又甜的感觉。
“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青黎直起身子。
江池忙也站直了些。
“早饭家里一般是七点开始,”青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谁饿了谁就去吃,不会互相等,所以你也不用特意太早起床。”
“好,”江池跟着她走到门口,又说:“谢谢。”
“不客气。”
江池关上门,然后又去照了照镜子,肤色跟往常一样,肉眼好像看不出来脸红没红。
她拍了拍脸,叹了一声,把自己大字型摔在床上——这床可真软!真大!比自己出租屋里那张二手席梦思舒服几百倍!也比老家那张架子床舒服……
江池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后翻身,掏出手机,不是之前那个屏幕被摔成八瓣还在坚持工作的mini机,新换的,轻薄大屏,点开通讯朵里水莲花的头像,聊天界面却是空白的。
临走之前,那个双鬓斑白的女人情绪很不好,对着鉴定书和几个村官书记们手足无措,只翻来覆去的说自己不知道,她当年难产,生下孩子后只见了一面就去抢救了,等从手术室出来,看到的就是江池,一直是江池。
他们说是养父丧心病狂,自己的女儿没活下来,所以才在育婴室里偷了别人的孩子。
可她养父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谁来知道真相?
江池盯着手机看,看到最后眼眶都慢慢红了,但还是没发一个字。
良久,她站起身,走向浴室,同时把头发揉成鸡窝。
推开门,入眼是比自己曾经整个房子都大的空间,窗明几净,锃光瓦亮——算了,不论真相如何,反正是在变好不是吗?
江池想,新爸妈看起来都挺有诚意的,新姐姐也很不错,当然,最重要的是有钱人啊,做个有钱人多好啊!
江池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洗手间里奇奇怪怪的智能设备给吸引了注意力,她用了一个多小时去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服务,上床之前还一边在网上搜索步骤一边做了一整套此生为止最仔细、最认真的护肤,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跟她姐一样变得香香的之后才关了灯。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会睡不着,但可能一整天折腾下来确实累了,几乎没怎么使劲就进入了梦想。
一觉醒来,八点二十三!
江池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急匆匆的洗脸,刷牙,下楼。
偌大的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足音稍微重点都有回响。江池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莫名觉得自己像个错入此间的贼。
“二小姐——”
江池猛地站立,吸了口气,顺着声音转过头,艰难辨认。
“我是厨房的王荷,您叫我小荷就行。”
江池扯了扯嘴角,对着这个应该至少比自己大七岁的女人,开口时声音有点不自然:“小荷,嗯,那个,他们人呢?”
小荷说:“先生一早就出门了,夫人和大小姐在书房。”
江池闻言哦了声,一时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小荷主动问:“您要用早餐吗?”
江池忙点头:“用。”
早餐很丰盛,江池觉得那个水晶虾饺可真好吃,酿豆腐也好吃,茄夹也不错,小玉米也很香甜……
她啃小玉米的时候,青黎刚好从书房出来,跟她打招呼:“江池,早上好。”
“早、早上好。”江池放下玉米,又赶紧用餐巾擦了擦嘴巴。
青黎问:“睡得好吗?”
江池有点不好意思:“挺好的,都起晚了。”
青黎笑了笑,走近,站在餐桌前,“不晚,今天周末呢。早餐合胃口吗?”
江池又点点头,一边看她身上的衣服,浅蓝色的棉麻长裙,外面搭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松松软软的,又很有质感,眼看着就很舒适。
不过下一秒,江池才想过来自己好像应该换掉睡衣再出来,但刚刚太着急了,啊……
刚好小荷端上来一碟点心。
青黎看过去,突然问:“小荷姐,这个红桑子蛋挞还有吗?我想再吃一个。”
小荷笑了,说:“有呢,我刚烤好一盘,这就给你拿。”
“谢谢,我吃一个就行了。”青黎说完后,又去看江池,“小荷姐以前是酒店的点心师,手艺很好。”
江池已经有些尴尬了,她想起来刚才的称呼——人家让叫她小荷是因为礼貌好嘛,唉,她明明看着就比自己大,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带个姐呢?
青黎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去屏风后洗了手,又拉开椅子坐下来。
“等会儿我让阿姨过来记一下你的饮食习惯,平常你想吃什么也可以跟她们说,”青黎谢过小荷送过来的蛋挞,继续问江池:“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过敏什么的?”
江池正襟危坐,认真想了想,不确定的说:“好像没有,嗯,我也不太清楚。”
青黎点点头,说:“那明天让妈妈带你去医院查一查,这个还挺重要的。”
重要吗?
她想的可真细致,好有姐姐样。
江池眨眨眼睛,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
青黎这才拿起叉子,其实她也并没有太想吃东西,但对面这小姑娘穿着睡衣,头发微微直愣着坐在餐厅里,即使独自吃的欢,看着也有些冷清。
才十八岁,还是小孩子呢。
吃过饭,江池赶忙跑到楼上换睡衣。
衣帽间已经被人挂了不少衣服,但大多都是裙子,江池昨天的时候看过那些颜色和款式,即使沈曼说都是新的,她也大概能辨别出来这些衣服原本应该属于青黎。
江池很少穿裙子,她们那个村子里基本没有女孩会穿裙子,她也只是刚到丰城打工的时候买过一次碎花裙,轻薄薄的,风一吹,露出半截腿。
她不是很习惯,后来就送外卖了,那裙子她基本没再穿过。
江池在衣柜里翻了很久,最后摘下一个背带裤,搭配了自己行李箱带过来的卫衣。
换好了衣服,江池在房间待了十分钟,才无所适从的出来。
楼下又没人了,她站在栏杆边上往下看了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这个地方跟她同龄的人。
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沈曼昨天介绍过,但当时青黎不在,所以没进去,只是指了指。
江池去敲门。
结果青黎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头:“江池?”
江池啊了声,走过去,一边问:“你在干嘛?”
青黎说:“我打算找一下之前的教科书,过几天会有老师给你补课,你可以先用着。”
江池一听补课,就有点泄气。
青黎像是没看见,径直问:“你找我做什么?”
江池已经走到门口,余光能看见青黎背后像是个小储藏室,她收敛了些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说:“我就是想问问你,等会儿我要干什么呀?”
青黎想了想:“妈妈正在挑认亲宴的名单,一会儿可能会带你出去买衣服什么的,下午一点文阿姨过来帮你量尺寸定礼服,晚上大家一起去奶奶家吃饭。”
江池被这密密麻麻的行程惊了下。
青黎说:“如果你累的话,也可以跟妈妈说不去,本来也没那么着急。”
江池这才松了口气,小声说:“我觉得那屋子里东西已经挺齐全了,没什么要买的。”
青黎笑笑,说:“都随你。”
江池心里忍不住想,为什么她看着软软嫩嫩的,却这么有姐姐样啊!
青黎说:“我也刚进来,书还没开始找,你要一起吗,还是?”
江池挠挠头,说:“我跟你一起找吧。”
青黎嗯了声,侧了下身。
江池得到示意,赶忙从她一旁擦身过去。
说是小储藏室,但其实并不小,三面都是柜子,还有一面开放的架子,江池随意扫了眼靠近门口的那扇柜门,左上角贴的有标签:于青黎——九岁时的生日礼物。
江池眼皮跳了下,又看了眼旁边的那扇柜门,也有标签:于青黎——十二岁时的生日礼物。
不是吧,这一整面墙收藏的竟然都只是生日礼物?
第44章 真假千金4
储藏室里的东西收拾得很整齐, 每周也会有佣人过来打扫,所以青黎要找的东西并不难。
专门放书的柜子在北向的一侧,是半开放的玻璃柜, 青黎俯身看过几眼,朝江池招手。
“在这里。”
江池连忙移开视线, 走过去。
“这些都是,”青黎指了指左右两列接近墙顶的书架, 又贴心地解释说:“圣德学院分高中部和初中部, 日常教程除了学科类,还有专业类、研究类、外语类、艺术类, 其他的例如管理和社会实践的课程虽然不多,但也有配套的教科书。”
江池对密密麻麻的书录有点蒙, 眨眨眼,从上看到下。
青黎手指点了点其中的几门书名, 说:“除了这些学科类课程之外,其他的都是选修, 每一类你按照喜好选择一至两科就可以了, 当然, 如果你都不喜欢,也可以不选。”
江池没回神, 视线又慢慢地从书架底部看到顶部。
“另外, 圣德跟国外的几所常春藤高校都有合作, 如果之后你有留学想法, 也可以选择AP课程。”青黎稍微想了想,说:“我记得学校应该开设了21门AP课程, 但我这里没有相关的书,你需要的话, 我明天可以从学校带一套回来。”
江池目光已经微微呆滞,她转过头看着青黎,片刻后又猛地摇头:“我、我暂时不需要,不需要……”
青黎点点头,说:“你不用太担心,这些课程虽然看着多,但也只是表面吓人,很多都不需要考试,只是一些基础拓展。”
江池却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安慰到,她之前跟青黎说自己学不会根本就不是谦辞。
她小学是在村里念的,那时候还能得个成绩优异。后来到了初中,在镇子里上学,即便是努力学习了,也不过能将将压着高中的录取分数线。
她们那里的教育环境并不好,江池很多初中同学都选择去县城上高中,只有江池还在镇上。镇上的高中很烂,烂到那些所谓的老师自己都跟不上教材更新换代的脚步,之后就跟滚雪球一样,越学不会越不想学,越不想学越学不会。
江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学渣。
青黎看着她脸上如丧考妣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你真的不用这么害怕,怎么说呢,像于家这样的家庭,父母根本也不会要求你把学业做得多么拔尖。”
青黎说:“圣德是所谓的贵族学校,几乎汇聚了禹城所有出身非富即贵的学生,很多人把孩子放在里面,并不仅仅是为了教育资源、学习成绩,还是为了积攒人脉,打开交际圈。”
“江池,”青黎看向她,“等你入学了,你就是他们极力想要去结识的人脉。”
江池直愣愣地啊了声,一双乌黑的眼睛无辜又迷茫。
青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对方的发质很好,乌黑亮泽,就是入手感觉有些硬。
青黎自然地收回手,一边说:“放心吧,等你去了之后应该会融入得很好,毕竟都十七八岁了,没脑子的小朋友早被这个圈子踢出去了。”
她的手都从江池头上移开好几秒了,江池才慢半拍的耳根发热。
江池转过身,抬起手指去扣书架上一本书被不小心折起的书角,好一会儿才小声吐槽:“你们,你们这儿上学可真麻烦。”
“不麻烦,”青黎说,“有钱有势,已经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麻烦。”
江池张张嘴巴,半晌后不得不承认:“也是。”
青黎说:“这些书我都不用了,你要是想用的话可以让人搬到你房间里。”
江池面露难色,瞄了眼书,又瞄了眼青黎,“可我都不知道要从哪看起。”
“嗯,那先放这里也行,你需要的话就过来拿,”青黎顿了顿,转过头看了江池两秒,说:“江池,这里所有的东西,你想要的都可以拿。”
江池被她认真的神情弄得一愣,“所有吗?”
“所有。不止这间,后院还有两间,放的是类似望月设备、运动器材之类的大物件,这里的只是小件。”青黎手指指了指,说:“那面柜子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那边是小时候练手的乐器,那一排是比赛留念品……”
她介绍得比较详细,偶尔还打开柜子的门给江池看,却没有给人任何炫耀的感觉,好像那些技能和荣誉都是些自然而然的事。
青黎在于家也确实像所谓的小皇帝,除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远游外,所有人都几乎对她予取予夺。
江池眼花缭乱,从好奇到震惊再到麻木,但慢慢地,又从心底对眼前的人,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可望而不可即一样。
她不由得转过头,因为两人共同站在一对打开的柜门里,彼此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见青黎脸侧过分白皙娇嫩的皮肤上薄薄的绒毛,而且因为仰头的姿势,青黎的脖子全都露出来了,向上延长的线条纤细又柔软,看起来有种瓷器般的脆弱。
她可真好看,还香香的。
江池盯了好几秒钟,直到青黎转过头。
“新的小提琴在乐室,你可以……”青黎停了话头,看着她:“怎么了?”
江池十六七岁时就过了一米七,之后这两年虽没再长,但在她们那边已经算是高的。青黎跟江池差不多高,但此刻也不知怎么的,江池就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在从上往下俯视一样。
让人莫名地心中生怯,喉间发紧。
青黎:“嗯?”
江池眼皮重重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头就猛地磕了下柜门。
青黎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看见对方捂着后脑勺啊了声。
“没事吧?”青黎忙问。
“没、没事!没事没事。”江池忙一边避开青黎伸手要查看的动作,一边直摇头。
青黎放下手,转而却把目光看向了门口。
“妈?”
两人进来时没关门,沈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
江池也急忙转过头。
“你们在干什么呢?没磕到吧?”沈曼走进来,一边关切地看着江池。
江池满脸通红,心中暗恨自己毛手毛脚地出洋相,一边讪讪道:“没有,没有,就碰了一下。”
沈曼伸手揉了揉江池的后脑勺,声音很亲昵:“小心点。”
江池不自在地嗯了声。
沈曼看出她的别扭,很快放下手,转而环顾了一下屋子,脸上露出一些怀念:“这儿都是回忆啊。”
沈曼转过头去看江池,说:“原本应该也有小池一份的。”
这话江池不知道如何接了。
沈曼也没有在意,很快就露出温柔的笑容,说:“不过这些是你姐姐的,如果你想要的话,妈妈再另外给你补一份。”
江池一愣,忙摇头:“不,不用了……”
青黎看着沈曼,心中猜测对方可能听到了自己要把这些给江池的话。
沈曼回头看了一眼青黎,目光带着怜爱,片刻后她安抚般的伸手拉住青黎,并捏了捏掌心。
“当然要补——”沈曼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池身上,说:“小池,你要记得,你和青黎都是我的女儿,我对你们的爱是一样的。”
江池这会儿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闭了嘴巴,一边又去看对面安静的女孩儿。
片刻后,莫名的,却又生出一点疑问——
真的,真的是双胞胎吗?
自己真的是属于这个家里的人吗?
但这自我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等晚上在另一所别院的桌子上,于荣年特别贴心地拿了几份亲子鉴定书给大家传阅,其中竟然还包括一份于荣年自己跟青黎的。
青黎翻过几页,落到最后,手指在99.99%的概率上点了点。
还真是,欲盖弥彰啊……
青黎挑了挑眉,抬头看向于荣年。
于荣年目光镇定地看过来,说:“爸爸是担心有意外,就让人多做了一份。”
沈曼也在一旁搭腔,说:“青黎,爸妈当年一直以为小池已经……所以才从来没有跟你讲过你还有个妹妹。”
“我都是昨天才知道!”坐在上位的老太太立马敲了下桌子,作势埋怨地看着于荣年夫妻俩,“你们这做父母的,太不让省心了。也好在老天有眼,这才又让你碰见了我这乖孙女,小孩子在外面也不知道多受了多少罪……”
青黎放下鉴定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沈曼当年是小产,生下江池之后身体就差了很多,最直观的就是不能再生孩子,所以之后夫妻俩膝下一直只有青黎一个孩子。
现在再多个江池,两位老人家震惊之余,自然也不会把青黎放回去。
于家的大家长们已经在讨论认亲宴的细节,或许是想表达对亲生女儿的重视,她们还时不时地问问江池的意见。
江池自然什么意见都没有。
不过,中途时,她倒是拽了拽青黎的衣袖。
青黎转过头。
江池小声问:“她们说的是那个高子怡吗?”
青黎反应了两秒,想起来高子怡这个人除了是豪门富太太之外,好像还是个很有名的明星。
青黎点点头,然后就看见江池的双眼“噌”的一下子就放光了。
青黎后背靠着椅子上,问:“你喜欢她?”
江池有些兴奋,说:“我从小看她的电视长大的!我好几个朋友都喜欢她!等到那天,我能跟她要签名吗?”
青黎笑了下,说:“可以啊。”
江池一听开心得不行,眼睛弯成一双月牙,左边脸颊处的酒窝深陷。
青黎想起来她下午量尺寸那会儿,设计师是提前带了几套长款不一的礼服来的,江池一个个去试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堪称痛苦,可一点不是现在这样。
小姑娘的性格很好。青黎想。
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初入这个“新世界”,双脚尚未落到地上,所以根本还没有察觉到作为于家的独女,她该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是什么。
等她实打实的做了千金,她还能平静地面对十八年的落差吗?
第45章 真假千金5
江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她的心脏给青黎吧。
江池的前十八年并不怎么出奇, 资源匮乏的乡下山村中有无数像她这样的少女,野蛮生长,像一株杂草。
江池一直觉得自己很平凡, 即使后面回到于家,也不过是从一个平凡的贫穷少女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富二代。
没有任何得天独厚。
于青黎没有回江家, 身边所有人都说这女孩太娇弱了,才十八岁, 没了于家做后盾给她续命, 她立刻就会死。
而江池的十八岁,却已经混合了太多人生的五味杂陈, 她早早地走出家门,在钢铁丛林中挣扎着去搏一个自己的未来。
贫困的家境和自身的倔强让她从来没想过依靠父母, 但同样,也让她羞耻于去哭求一场独属于她的父母亲情。
江池被改了名字, 叫于池,她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但相比于富裕的生活, 这点不适好像又可以被压制。
于青黎也被改了名字, 叫□□黎,她应该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于荣年拍板敲定的那天, 这个病弱的女孩直接因为情绪激动被送到了医院。
江池被独自留在了别墅里, 但她并没有失落, 她只是想:心脏病真可怕。
其实沈曼和于荣年对江池还是挺好的,毕竟是两人最为真切的血脉延续, 刚回来的时候,她们第一时间就把她公之于众, 为她打理好所有的衣食住行,给她请了很厉害的家庭教师,并对这个身体健康的女儿天然拥有期待——她应该会比孱弱的于青黎长得好吧?
江池却有些无所适从。
她早已经过了最容易去塑造良好的习惯和性格的年纪,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她被那些目光和期待压得喘不过气,她甚至连一个爱好和梦想都没有——也不是,她的梦想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实现了,有了很多钱,衣食无忧。
她短暂的经过焦躁、不安、惶恐……
她很快就被这个新世界的光怪陆离迷了眼。
她隐隐觉得像其他人一样成为一个躺在钱上吃喝玩乐的富二代还挺好的。
于荣年慢慢不再关注江池,沈曼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医院的于青黎身上——她精心养护了许多年,让她对这个女儿割舍,她做不到。
江池开心又忐忑地玩了两年,直到她二十一岁遭遇绑架,沈曼和于荣年并未吝啬,给了钱,但也报了警。
绑匪拖着她跑路,在市中心发生车祸。
江池被送到医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她的心脏给青黎吧。
于青黎——
青黎转过头,外面夕阳正好,教学楼下长了两排许多年的山茶树,枝头挂满了红艳艳的硕大山茶,柔软的花瓣铺了满目。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到来意味着“于青黎”已经死亡,那在江池原来的命运中就不会出现这个人物。
没想到,并不是。
所以,这个世界里,她是占据了“于青黎”的人生吗?
“青黎!”
青黎转过头。
邱桐明显在这周末又做了新发型,一头青灰色的波浪卷散在肩上,衬得脸蛋越发娇小精致。
邱桐重重地将手掌按在纸面上,语气加重:“你猜我爸刚刚收到了什么?”
青黎问:“什么?”
“一封邀请函!”邱桐一字一顿,目光严肃。
青黎神情未变,只是哦了声。
“你还哦!”邱桐的尾音拔高了点,下一秒却又低下来,压下声音连珠炮般地发问:“你哪跑出来的妹妹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是于家的崽吗?”
青黎把她按在掌心下的笔记本拿出来,合上,一边说:“当然是。”
邱桐闻言随意拎了把椅子,倒转,也没管校服裙摆,抬腿跨坐在椅子上,继续严肃地问了句:“那是沈阿姨的崽吗?”
这是在怀疑突然蹦出来的江池是于荣年的私生女,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家里出的龌龊事还真不少。
青黎看她一眼,说:“是。”
邱桐这才放松了下神情,白净的下巴往椅背上一搭,换了另一副好奇八卦的面容:“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妹妹呢?长啥样?给我看看。”
“双胞胎,”青黎说,“看我就行了。”
“别啊,”邱桐看不得她敷衍,笑嘻嘻地说:“再说了,你这样的,妹妹再能耐也长不过你呀。”
青黎失笑,把书收到书包里,说:“她刚回来,养几天再给你看。”
“这么见外吗?”邱桐有些失望,但也清楚青黎的性格,所以很快就放弃了,转而又问:“那她到时候来圣德吗?来咱们班?”
青黎说:“还不确定,家里……”
青黎语气一顿,抬头看着从门口转过来的贺之云和秦桑。
邱桐回头,很快再次看向青黎,摊手:“看来大家都比较好奇。”
青黎笑了笑,坦然接受了众人的问询。
青黎在学校人缘还不错,再加上家庭的原因,她身边确实围拢了各种各样的好友,又都是从小玩到大,自然而然便汇聚成了一个所谓的圈子。
人情往来,公关社交,青黎驾轻就熟,并不排斥。
从学校回去,路上已经亮了灯。
书包被佣人接住,青黎一边往屏风后走,一边问:“妈妈呢?”
“杨小姐来了,夫人正在小客厅跟她说话。”
“给江池找的家教老师?”青黎问。
佣人点点头,同时递出毛巾。
青黎慢慢地擦干手指上的水珠,又问:“江池呢?”
“二小姐啊,”佣人想了想,说:“刚才好像看见她去院子里了。她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估计这会儿是去透透气。”
“她情绪不好?”
佣人也没有隐瞒,随即便说:“看表情确实有点不对,夫人原本是留她在小客厅的,但二小姐好像待不住,中途出去了。”
青黎嗯了声,放下毛巾,说:“我去看看。”
沈曼和于荣年都是高学历出身,“于青黎”虽然身体不好,但学业确实也没让家里人操过心,更何况如今的青黎。
在江池原本的命运中,沈曼同样给她请了家教,又很贴心地让江池从高二入学,但她依旧脱节得厉害,每一堂课对她来说都是看天书。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比如她能最快融入的圈子,天然便比她本该待的差一等,而那些与她差不多背景的少爷小姐,天然傲慢、眼高于顶,是看不上她这种半途过来的“插班生”的。
正是秋季,别墅区却并没有多少萧瑟,入目依旧郁郁葱葱的,不规则的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毛茸茸的地皮草,小喷泉的流水声在静谧的环境里潺潺响动。
青黎没怎么费功夫,她手机能同步这栋别墅里所有的摄像头,点开看了一分钟,很快就在花园后面的小亭子附近找到江池。
江池正在荡秋千。
江家有五亩薄田,但不在一处,分得很碎,其中有一块靠近河边。好多年前的农村还不像这两年那般荒芜,岸上种满了杨柳、桐树、香椿,不知道活了多久,树干粗大结实,枝繁叶茂。
江池记得小的时候,她哥……嗯,她养兄,她养兄叫江河。
江河曾在两棵树之间绑上吊床,那吊床是用四根麻绳和一个化肥袋子自制的,很粗糙,不能躺,只能坐着,但依旧能让人觉得快乐。
江池那时候还很小,其他事情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那个吊床。
晃晃悠悠的,身体像变成了一只小鸟,世界都在眼前荡啊荡。
但她很少能爬上去,她太小了,腿很短,单靠自己根本上不去。
她哥也只在从田埂那头打农药转到这头的时候,才会把她放上去一会儿,可也不会去晃她,可能就三四分钟吧,等她哥把农药箱里重新灌上水再去出发的时候,就会把她抱下来,要不然就太不安全了。
江池作为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江河曾经拿小指头粗的柳条狠狠抽过她,一次就在她背上抽出了血,直接把江池打服了,所以后来江池一直跟他不亲近。
只有那张吊床,是江河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好印象之一。
可现在呢,江河拿了于荣年一百万,就把这个妹妹毫不犹豫地送出来了,一点不拖泥带水。
一百万啊。
江父当年从工地上摔下来,摔死,她们一家三口去闹,也才要回来十六万的补偿——后来这钱被拿来盖了一栋“家徒四壁”的二层小楼。
“要不然你哥娶不上媳妇。”
而镇上高中的学费比县城的高中少一半,早晚还能回家吃饭呢,多省钱!
“有个高中文凭就足够嫁人了。”
一个要娶媳妇,一个要嫁人。
放羊、结婚、生娃、再放羊。
江池两手抓着秋千,身体一直往后退,直到脚尖点地,秋千的长绳绷得不能再绷,她才骤然一蹬。
“咻——”
身体失重,秋风拂面,带着山林间独有的清爽。
才刚刚六点半,天色已经全然黑了,星星没出来,只有月亮,隐在天幕上,露出半块。
江池看着忽远忽近的夜空和月亮。
她走出那个怪圈了吧。
即便要直面自己多么差劲,但能走出那个怪圈,也挺好的吧。
以后都不用为吃喝发愁了呢,还有大房子住,不用送外卖,也不用下地干活……
江池扑棱扑棱腿,腰上用力,让秋千越荡越高,到最后甚至屈腿,把脚放在秋千的木板上,两手紧紧抓着绳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视野宽阔,像在飞一样。
人生真快活。
青黎驻足在五米之外,看着这个人。
苍白的月光和着两侧的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印在清冷冷的石板路上。
情绪不好?
她……是吗?
第46章 真假千金6
“江池。”
江池听到声音的时候, 整个人吓了一跳,差点从秋千上甩出来。
青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贸然走近扶她。
江池在半空中急忙胡乱啊啊两声算作应答, 同时手指紧紧攥着绳子,两腿逐渐弯下来降低重心。
青黎在远处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看到秋千的摇摆变得小幅度,这才走上去, 用手控制住秋千长绳。
半分钟后, 江池从上面跳下来,已经满头大汗, 张口结舌:“姐、姐,你、你回来了……”
青黎嗯了声, 目光上下打量了下她,又看了眼打磨光滑、上色均匀的木板座上清晰可见的俩脚印。
江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根本没作多少反应,立马一个弓步上前, 用袖子把那脚印给呼撸掉了。
青黎阻止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池抹完后, 还颇为尴尬地甩甩袖子。
“……”青黎闭上嘴巴, 很快又说:“不需要不好意思,在这个家里,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注意安全就行了。”
江池哦了一声, 结结巴巴的说:“还挺、挺安全的。”
青黎说:“嗯。”
江池不自在地挠挠脖子, 看了看青黎,青黎身上还穿的是圣德的校服, 纯白色的衬衫,领口有精致的蓝色领结, 外面是黑色的小西装外套,胸口还别着亮亮的校牌胸针,下身是垂到膝盖的百褶裙,脚上是一双小皮鞋。
特别规矩的穿搭,又很好看。
江池觉得自己刚才可一点都没规矩,她咳了一下,想转移话题,便问:“那个,是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吗?”
青黎摇了摇头,说:“还没,周一公司有例会,爸爸一般在今天会比较忙,所以晚饭要等他一会儿。”
江池眨眨眼,哦了声。
青黎看了眼秋千,问:“你还要玩吗?我推你。”
江池一听连忙摇头,同时摆手:“不不不,我不玩了。”
青黎说:“好吧。”
沉默一息后,江池看着她,礼貌性问询:“那你、你玩吗?”
青黎疑惑地看向江池,直到江池自我怀疑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很奇怪的时候,青黎才反应过来,想了想这会儿时间还早,便点点头,说:“我坐一下吧。”
青黎在秋千上坐下,校服裙摆被拉伸,露出两条白净纤细的小腿,她也没怎么动,就很小幅度地晃了晃。
江池原本的尴尬逐渐褪去,立马自告奋勇:“我推你。”
青黎闻言拒绝:“不用了。”
“没事。”江池已经要往青黎身后走,一边还撸了下袖口。
“我有心脏病,”青黎及时开口,“这样就行了。”
江池动作一顿,慢了半拍,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青黎歪了下头,看她:“他们没跟你讲吗?”
江池一脸震惊,转过身来:“没有啊!你你有心脏病?”
“嗯,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换过一次心脏,”青黎手掌撑在两侧,慢慢地晃着,素白的面容落在皎洁的月光里,一边微微蹙眉,说:“最近感觉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该换了。”
江池有点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把换心脏说得比她换手机还要轻巧。
“江池,你知道吗?换心脏很麻烦,匹配度高的心脏很不好找,就算是有钱,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青黎看向江池,说:“在心脏进行hla配型之前,对捐赠供体也有许多要求,比如需要身体健康,没什么不良嗜好和疾病,身材相似,体重相当,年龄最好相差不大,血型也一样……”
青黎声音很慢,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江池。
江池先是愣了下,听了几秒钟后突然眼皮一跳,神色微变。
“……供体心脏离体时间一般不能超过四个小时,超过了,心脏就可能有损伤。”青黎稍稍停顿,目光从她乌黑的眼睛往下移,最后直直地落在她的胸口。
江池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胸口处只有一个黑色的品牌标记。
青黎盯着她的胸口,声音轻飘飘的:“所以把供体带在自己身边是最好的。”
江池脸都白了,手掌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声音捂住胸口——青黎特意看向了她右面,所以她手捂的地方也在右胸口。
“你、你你什么意思?”江池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青黎笑了笑,再次看着她的眼睛,说:“没什么意思啊,我就是给你普及一下医疗常识。”
她笑得跟昨天和前天一样,还是那么好看,但这会儿江池一点欣赏她的闲情逸致都没有,瞪大眼睛戒备地看着她。
青黎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从秋千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语气自然地说:“走吧,爸爸这会儿说不定该回来了。”
她伸出的手指纤长,掌心单薄白皙,干干净净的。
江池却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青黎好似并不在意,微微俯身,主动抓住她的手腕。
江池还是第一次被她触碰,因为供血不足而沁凉的手指,贴上皮肤后让小姑娘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别害怕,我逗你的,”青黎及时止住了她想甩手的动作,又说:“你和妈妈长得那么像,一看就是母女。”
江池嗡嗡响的脑子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转了下,眼前浮现沈曼那张脸,是的,确实很像。
跟于荣年也有点像。
江池瞬间松了半截气,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吓死我了……”
青黎勾了下唇,说:“是你太好骗了。”
江池捂着胸口,一时都还有点没回过神。
青黎看了一眼,声音淡淡地提醒:“捂错了,心脏在左边。”
江池微怔,忙把手放下了,片刻后想起刚才的反应却又生出许多恼怒,左手用力甩了下。
青黎被甩开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世界上坏人很多,这次你遇到的是爸爸,他没有骗你。但若是别人,你就这么跟着走了,那就太可怕了。”
江池闻言有点不服气,立刻小声辩驳道:“我又不是随便跟着人走的,他带得有鉴定书,而且那时候还有警察上门呢。”
青黎嗯了声,说:“但鉴定书可以伪造,警察也一样,甚至连人的面容都可以改变。江池,人为了生命和钱财,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你现在既然回到于家,以后遇到的危险会更多,想要骗你的人比比皆是,包括朋友、伴侣、家人。”
青黎顿了下,看着江池的眼睛,说:“于家从来不是安乐之地,知道吗?”
她神情太过认真,目光近乎锐利,江池被她那样盯着,有一瞬间竟然无法动弹。
青黎加重语气:“嗯?”
“知、知道了。”
青黎笑了下,转过身继续往前院走。
石板路被路灯照得反光,小皮鞋落上去发出频率几乎一致的响声,但又被另一道运动鞋落地的声音打散。
江池跟着青黎身后,都快到门口了,才想起来问:“那你的心脏病也是骗我的吗?”
青黎说:“这个不是。”
——
江池的认亲宴是在家里举办的,管家做这个已经许多年,早就驾轻就熟。日光尚未完全落尽的时候,院子里的灯便打开了,坐在角落里的乐队开始工作,流畅缓慢的爵士乐在整个院落里流淌,空气中都透着一种熏熏然的味道。
宴会七点开始,六点半的时候,于家邀请的人便几乎都提前到了。
青黎随沈曼先见过一轮亲戚,又随于荣年见过一轮公司的人,之后是所谓的一些世交好友。
这圈子认真算起来也不算大,彼此之间都有重合,上上下下都沾亲带故的。
青黎对这样的宴会早已经习以为常,几轮下来除了身体有些累之外,情绪上并没有任何排斥和不适。
七点一过,院子里的音乐准时停下,于荣年携着江池出现。
江池今天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只是将头发扎了起来,额前干净,露出整张脸,化妆师并没有去遮盖她的小麦色肌肤,仅仅是将她的五官化得更为立体,甚至隐隐透出些锋芒,显得很英气。
江池今天并没有穿寻常的连衣裙礼服,而是一套全黑色的套装,上衣是件V领的短款长袖西装,交叉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下摆处则隐隐露出一截细细的腰肢,而后是到脚踝的黑色长裙和高跟鞋。
全身都是简练的黑色,更加显得整个人修长清瘦,身姿挺直,连肤色都露得恰到好处。
邱桐的注意力一直在江池头上那顶镶嵌着红宝石的王冠。
“还真是大手笔啊。”邱桐啧了声,又凑过来,小声问她:“不是说好的双胞胎吗?为什么跟你长得一点不像?”
“我妈说我们俩是异卵双胞胎。”
邱桐恍然地哦了声,说:“这么看的话,你没有她跟沈阿姨像呢,怪不得能找到,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青黎闻言不置可否,同时一边随着众人鼓掌,一边将目光直直地落在江池身上——五官确实跟沈曼很像,但气质却天差地别,沈曼是经过富贵和岁月熏养的贵妇人,优雅刻在骨子里,江池在这一刻却是个酷酷的甜girl。
于荣年从始至终没有让江池说话,只是一直带着她,所以除了刚开始有些紧绷之后,江池表现得还不错,神色自然,甚至在某个瞬间看着有些冷漠。
很出挑,很漂亮。
随后,如同刚开始的流程,于荣年带着江池,一个个地将她介绍给在场的重要人物。
青黎没有跟上去,站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杯子里水光澄澈的香槟。
第47章 真假千金7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青黎的杯子。
青黎手指微松, 转过头。
“你不能喝酒。”贺之云捏着细细的杯脚,目光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没怎么喝,”青黎笑了下, 说:“润润唇,尝尝而已。”
贺之云眉心微皱, 视线在她唇上一闪而过,然后拦住了在人群中穿梭的侍者:“拿杯水过来。”
青黎没有阻拦他, 身体微靠着桌子, 今天江池是主角,所以她穿得很素净, 一身浅色的长裙,脚上是双水晶白的粗跟浅口单鞋, 看上去十分恬静舒适,毫无攻击性。
贺之云把侍者拿过来的水杯递给她, 一边看着前方不远处跟在于荣年和沈曼身边的江池,随口问道:“她, 嗯,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黎说:“于池。”
“于池。”贺之云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 然后笑了,抬手把香槟杯往青黎水杯上轻轻一碰, 说:“于池, 这名字有点草率了吧。”
“草率吗?”青黎反问。
贺之云带了些兴味的嗯一声, 转而又特别自然地喝了口酒——他手里的香槟杯还是青黎刚刚用过的。
青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玻璃杯, 没喝,随后放到桌面上。
贺之云看着衣香鬓影的大厅, 继续道:“按理说,你们家到你这一辈……”
“贺之云, ”青黎却突然打断他的话,说:“你有点没有礼貌。”
贺之云明显一愣,想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些难以置信。
青黎直直地看着他。
“你,”贺之云吸了口气,很快摊手:“好,我向于池道歉,这个名字一点都不草率,行了吧?”
青黎还是没说话。
贺之云换了个姿势,神色看起来依旧温和,只是语调拉长了些,“青黎,你这个姐姐当得很称职啊。”
“是吗?谢谢夸奖。”青黎声音随意极了,然后手指一伸,直接捏着香槟杯的杯沿,把杯子从贺之云手上拿走,径直放在身边走近的侍者托盘上,而后轻快地换了一个新的,递给贺之云。
贺之云手中骤然一空,脸色微变,眼中的柔色也冷了下来。
青黎还保持着递酒的动作,淡淡地提醒他:“贺少。”
贺之云手指抽动,停顿了下,才慢慢将酒杯接过来。
短暂的交锋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邱桐走过来,贺之云朝她们非常冷淡的点点头,转身汇入了人群中。
“他又怎么了?”邱桐不满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吐槽:“不是我说,贺之云这两年真是阴晴不定的,是不是被他爹和后妈残害坏了?”
青黎神色不动,随口道:“青春期吧。”
邱桐一下就笑了,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说:“你真幽默。”
而此刻的江池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糨糊,满脑子只记得宴会之前沈曼最深切的一句叮嘱:搞不清楚的,就叫叔叔阿姨,你只要把姓能听明白就行了。
但即便如此,江池依旧头晕眼花。
还有脚上这双六厘米的高跟鞋,穿这大半天下来,从脚趾到脚踝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感觉比她送一天外卖还累。
江池暗暗咬了咬牙,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狰狞,毕竟大部分人都正在夸她长得漂亮,看着就懂事,气质也好,落落大方,秀外慧中,乖巧伶俐,冰雪聪明,不愧是于家的孩子……
哈?你们说得真的是我吗?
江池心中腹诽,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了下,看向她觉得这一连串词真正在形容的人。
江池学习不好,上学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所以两只眼睛视力保持得极为优秀,远远的都能看见青黎脸上的表情。
虽然是在角落里,但不过短短几分钟,青黎身边就围拢了不少年轻男女,在一群各色各样的裙子和西装中,她只是斜斜靠着桌子,聆听的姿态随意又不失认真,神色浅淡,但又恰到好处。
高挑,清瘦,皮肤白皙,像个发光体一样。
似是有所感应,青黎很快转过了下眼睛,目光遥遥与江池对上。
江池反射性地动了下眼珠,但下一秒又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又转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跟青黎对视。
青黎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后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朝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随后径直朝江池走过来。
江池微微一怔。
“爸爸,”青黎很快走近,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周围人的寒暄瞬间一顿,她站在人群外侧,看着转过身的于荣年,声音温和:“我想带于池见见我的朋友。”
江池闻言又怔了下,她自来到这里之后,身边很多人表示亲近都叫她小池,只有青黎一直喊她江池,而现在变成了于池。
于池,于池。
怪怪的。
于荣年本来也已经带江池走完一圈了,闻言便拍拍江池的肩膀,随意道:“行,跟你姐姐去玩吧。”
江池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听见身后的人在说:“于总两个女儿都这么懂事,真是羡煞旁人……”
江池莫名生出些尴尬。
她单独被恭维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会儿被人当面把自己跟青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反而有点不自在了。
好在青黎并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青黎没有穿高跟鞋,两人走在一起时矮了江池半头,她低头看了眼。
“你要换双舒服的鞋吗?”青黎问她。
江池乱七八糟的念头断了下,反应过来后,眼睛一亮:“现在可以换吗?”
青黎颔首,道:“当然可以了。”
江池一下笑了,看着青黎的眼睛,酒窝都露出来了:“换!”
青黎不由得也笑了下,很快带她往后面走,穿过一楼的起居室,直接上二楼,中途碰到小荷,还额外从厨房拿了一盘点心。
青黎直接带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周里,青黎每天都在上学,江池在家也很忙,上午是固定的家教老师过来辅导学业时间,下午,沈曼时不时要带她出去置办衣物、做美容、养护头发、试礼服、改礼服、挑礼服、试珠宝、挑珠宝——
江池今天的装扮看起来既得体又松弛,特别能凸显她本相的优越,好似随笔之作,但其实花费了造型师不少精力为她选择风格,以此来掩盖她前十八年的生活所带来的短板。
以至于她来了这么多天,今天还是第一次进青黎的房间。
青黎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阳台窗户没关,夜风吹过,送进来前院隐隐的喧闹声,桌子上没有合起来的书页也被吹得呼啦啦响。
江池脱了高跟鞋,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一手捏着一个糕点,一边吃一边对着那满满一整面书架,油然生出敬畏。
青黎去关窗,回头一看,皱起眉:“去洗手。”
江池一愣,下一秒将整颗点心塞进嘴巴里,赶紧往洗手间方向走。
半分钟后,她从洗手间出来:“洗完了。”
“嗯,”青黎招招手,说:“休息一会儿吧,八点半再下去也不迟。”
江池赤着脚跑过去,一边问:“现在几点?”
“八点十分,”青黎看了眼腕表:“你还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青黎一边说,一边又止住了江池往沙发上坐的动作,说:“沙发是羔羊绒的,你穿的这个黑色裙子布料可能会带出毛,若是沾上会很明显。”
江池啊了声,转而看了看在沙发和茶几之间一尘不染的木地板,问:“那我坐地上行吗?”
青黎看着她,确认她是真的想坐,才点点头。
江池坐下来,又问:“几点能结束啊?那些人什么时候走?”
青黎说:“九点差不多就结束了。”
江池哦了声,手指往茶几上的盘子里伸了伸,伸了半截又停住,抬头,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青黎:“我能,我能用手拿着吃吗?”
青黎失笑,说:“可以。”
江池得到许可,这才拿了一块,咬一口,夹心的,里面甜腻的草莓酱爆出来,沾到手指上。
青黎在她去舔手指之前抽了张纸递过去,又随意问道:“宴会感觉怎么样?”
江池一听就皱起眉,把那纸巾抓在手里,一边伸出舌尖很轻很快地舔了下手指,随后说:“太累了,怎么那么多人啊,她们介绍来介绍去的,我一个都没记住,下次要是在街上遇见了,我肯定都不认识。”
青黎转移了下视线,又转回来,说:“正常的,慢慢就眼熟了。”
江池眉心没有松开,闷闷地嗯一声,又抬头问她:“楼下那些人你都认得吗?”
青黎说:“差不多吧。”
江池哇了声,说:“你真厉害。”
青黎说:“自小看到的就是这些人,以后你也能记得。”
江池闻言皱皱鼻子,一脸的自我怀疑,然后又捏了个点心。
如此没过一会儿,盘子里就剩最后一块蔓越莓冰皮小蛋糕了,江池一动不动地看了两秒,抬头,打算开口。
青黎坐在沙发上,没看手机,正对上她的眼睛,便提前出声:“你吃吧。”
江池抿着唇笑了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肚子都响了,又累又饿,还好你救了我。”
青黎不禁也笑了下,随后站起来:“我去给你拿鞋子。”
江池嗯了声,又在后面说:“谢谢。”
“不客气。”
青黎打开衣帽间,并没有做多犹豫,很快便挑出两双黑色的平底小皮鞋。
出来后,江池还在那里捏着蛋糕磨牙,挺规矩的,也没有四处乱看。
“我们差不多高,脚应该也一个码。”青黎把鞋子放在地上。
江池闻言把脚从裙摆里伸出来,晃了晃。
“你吃完了再试。”青黎制止她立马要站起来的动作,随后又看向她的脚背,左右脚弓月的位置,都各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红痕。
“鞋子磨脚?”青黎走近,问:“破皮了吗?”
江池自己都愣了下,低头看了看,“那么贵的鞋子也磨脚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我穿不惯高跟鞋所以才难受呢?”
青黎微微皱眉,很快便转身去桌边柜里拿出一个盒子,又掏出两个创可贴。
江池看见她动作,忙把胳膊肘撑在茶几上,伸出手,表情还有点费解:“这鞋子这么贵,也磨脚啊?”
“无论多贵的高跟鞋都可能会磨脚。”青黎一边终结她奇奇怪怪地纠结重点,一边撕开外面的包装纸,说:“脚伸出来。”
“嗯?”
青黎已经在茶几旁边蹲下。
江池终于反应过来,脚丫子反射性往裙子里缩,声音有点结巴:“不不,我、我自己来……”
青黎说:“你先吃完。”
江池忙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
青黎瞥一眼她两只拿过点心后指尖布满油花的手。
江池瓮声瓮气地说:“我去洗手!”
青黎踩了下她的裙摆,声音淡淡的:“没事,把脚伸出来。”
江池一下子闭了嘴,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把右脚从裙摆里伸出来,她脚上的皮肤常年不见天日,比之其他地方,倒是相对白嫩了些。
青黎动作很快,不过两秒,就把创可贴仔细地覆盖上那道已经将皮肤磨得极为脆弱的红痕,一点也不疼。
江池却像是抖了一下。
青黎的手很白,像冷玉一样,手指修长,肌骨清晰,指甲被修成弯月,平整而光滑,干干净净的。
江池咬了咬唇,心脏怦怦直跳。
她第一次看见青黎的手时,就禁不住惊叹,但现在,这手指却落在她脚上,即使只有几秒钟。
江池有点蒙,她感觉自己简直把对方给玷污了……
第48章 真假千金8
于池有点沉默, 直到青黎给她贴好创可贴,又拉她起来去试鞋子。
青黎几乎不穿高跟鞋,平常搭配礼服裙子之类的基本都是平底鞋, 即便是带跟的,也不会超过三厘米。
于池换上她的鞋子, 来回走了两步,低声说:“刚好。”
青黎笑笑, 随后道:“下去吧。”
“啊?”于池脚步一顿, 面上带出迟疑,问:“到、到时间了吗?”
青黎微愣, 反应过来后看了看时间,“嗯, 还有三分钟。”
于池却不动,只是眨眨眼, 目光带上了两分恳求,可怜巴巴的。
青黎失笑:“那就再休息三分钟。”
于池一下就笑了, 很快就把鞋子脱掉, 再次赤脚站在地上。
青黎没管她, 转身去了趟洗手间。
于池瞄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 对称位置的两道明显的棕色, 脚趾蜷缩了下, 创可贴光滑的布面随即便皱出印子。
于池呼了口气, 终于抬起头,想了一会儿后, 又走到窗边。
青黎这个房间跟左侧沈曼和于荣年的主卧是镜像房,都是这栋别墅里采光和视野最好的, 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整个花园院落。
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灯光笼罩着整个宅院,把夜色照得如同白昼,室外聚会的场地中每个人都是富贵华丽的模样,觥筹交错间带着醺醺然的奢靡味道,远远看着像一场繁华的梦。
身后传来声响,是青黎从洗手间出来。
“在看什么?”
于池也没转头,抬手指了一处:“那些,那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青黎走到她身旁,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聚焦后能看见于池指的是正围拢在一起说笑的年轻人,显然是避让大厅里成年人的交际场,这会儿都攒到了外面。
青黎嗯一声。
于池点点头,放下手指。
“等会儿下去我给你介绍。”青黎身体靠着窗,想了想又说:“也不全是朋友,但都是圣德的同学,以后你都会认识的。”
于池没说话,停了两秒后却轻声叹了口气。
青黎看了眼她饱满的后脑勺,小姑娘头发短,丸子头只有一点,余下的头发做了定型,但看起来依旧毛茸茸的。
青黎声音淡淡的:“你不用太担心融不融入的问题,有于家这样的家庭做后盾,多的是人会主动跟你做朋友。”
于池转过头,一双眼睛映着灯火,小声问她:“真的吗?”
“当然。”青黎看着她,停了片刻又说:“但同样的,因为于家这样的家庭,所以更需要你擦亮眼睛,看清楚每一个想要接近你的人。”
于池抿抿唇,说:“我知道,有钱人嘛,肯定会有很多人因为钱来找我玩,而不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
青黎笑了下。
于池不由得又看向她,想要辨认自己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青黎却没继续再说这个,只是抬抬下巴,示意她往下看,“今天的宴会家宴的成分多点,所以这群人里多多少少都跟于家带了姻亲关系,只有邱、贺两家是完全没关系的。”
于池瞪大眼睛去看。
“穿紫色纱裙的那个女孩就是邱桐,她家是做金融的,今天爸爸带你单独见的那位邱叔叔,才四十出头,已经是副厅级行长,他跟爸爸也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青黎看着楼下,声音淡淡的,“靠着桌子坐下的那个是贺之云,是贺家的长子。贺家是靠互联网起来的,在圈子里是新贵,这几年的势头窜得很猛。”
于池闻言又往前面凑了凑,挺直优越的鼻子几乎要贴在玻璃上。
青黎说:“邱、贺两家跟于家虽然没有任何姻亲缔结,但这些年被重重利益捆在一起,彼此关系比一些所谓的亲戚还要近,所以今天才会被邀请过来。”
于池听了半天,这才哦一声,然后回头。
“那个,姐……”于池动动唇,脸上露出点好奇,又有点纠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旁边的窗帘。
青黎停下话头,挑眉看她。
于池咳了下,壮壮胆,好半晌才终于把话问出来:“那个贺之云,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青黎说。
于池被她干净利落地回答弄得一愣。
青黎神色未变,又很快问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于池在她直视下莫名有点无措,手指抬了抬,放下,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刚刚看见你俩在旁边说话,他、他用你用过的杯子喝酒,我以为你俩……”
青黎看着她。
于池慢慢垂下头,眼睛盯着青黎腰上做搭配的珐琅珍珠扣,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瞎猜的……”
青黎说:“没关系。”
于池抬起眼睛瞄她一眼:“你生气了吗?”
“没有,这没什么可生气的。”青黎摇摇头,又说:“你观察得很仔细,但我不喜欢贺之云。”
于池看着青黎的目光闪了下。
青黎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看了看表,身体站直:“时间过了。”
于池反应了一下,小脸立马皱起来,表情宛若奔赴刑场。
青黎对她表现出来的抵触情绪恍若未闻,转过身:“走吧。”
她清楚于池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交际场合,自然会有不适应,但她既然回来了,那和今天类似的场面以后便会成为她的日常,是她的必修课。
两人重新下了楼,虽然宴会已经临近结束,可并没有多少人提前离席,青黎按照之前的借口,先带于池去见了自己的朋友——都是同龄人,卡在将将成年的年纪,经由多年财富滋养,又在这样一个正式的宴会上,以至于从表面看起来,基本都是亭亭玉立、芝兰玉树的模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黎在场,所以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恰到好处,审视和打量都藏在眼底。
于池因为青黎在楼上的话,着重注意了一下邱桐和贺之云。
邱桐长得比较娇小,头发染成了青灰色,但一点都不非主流,看起来很精致,或许是跟青黎比较亲近,她朝于池笑的时候也比其他人都热情。
贺之云挺高的,可能有一米八五,黑色的西装外套脱下了,只穿了件白衬衫,手长脚长的,面相也很周正,甚至有点像某个偶像团队里的明星。
于池对着人想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想到像谁,就发现贺之云两只眼睛好像不一样大,左边是双眼皮,右边是单眼皮,左眼大,右眼小。
大小眼啊,怪不得配不上我姐。
于池心中腹诽,很快转移开视线。
时间终于过了九点,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告别,大多都是由管家送出门,临到后面了,于荣年才往外走了走。
于池脸上也终于放松了些,跟在他们身后。
大门外一长列的豪车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前面四个大人还在继续说话,距离不算远,但于池听不大明白,只知道好像在商量什么合作。
而她旁边,正是贺之云。
青黎没出来送人。
“你和你姐姐长得不太像。”或许是气氛太过沉默,贺之云主动开口。
于池看他一眼,说:“嗯,我没我姐长得好看。”
贺之云愣了下,转过头看她。
于池坦然对视。
贺之云咳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五官不太像,气质也不一样,看起来并不像姐妹。”
于池点点头,说:“对,我没我姐气质好。”
贺之云一下皱起眉,盯了于池几秒。
于池反问:“难道不是吗?”
贺之云脸上原本礼貌性挂着的温和消失,抬着下巴,看着她,“是,你确实比不上你姐姐。”
贺之云原本以为于池会生气,但对方并没有,甚至还笑了下,然后眼珠几不可闻的上下动了动,打量了下自己,又随意地转过头。
车子都转出第一个山环道了,贺之云的下颌还在绷着。
“真没想到她们家还能出这么个事,人都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前排落座的中年女子抬起眼,对上后视镜:“之云,那个于池,呵,这名字取的,你今天不是跟她一起说话吗,感觉怎么样啊?”
贺之云看着外面不断闪过的路灯,恍若未闻。
中年女子啧了声。
坐在旁边的贺父随之转过头:“之云,问你话呢?”
贺之云:“……一般。”
“这一般算什么评价啊。”中年女子笑了下,说:“不过我看肯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股子小家子气,这没养在身边,差距就是大,再怎么掩也掩不住。”
车内没人接话,中年女子也不在意,很快继续道:“对了,她不是跟青黎那孩子一样大嘛,那是不是之后也在圣德上学?”
贺之云用鼻子嗯了声。
中年女子转过头,保养得到的一张脸映在灯下,笑眯眯的:“那可太好了,这小姑娘刚入学,什么都不懂,你抓紧机会啊,多帮帮人家。”
贺之云冷冷地看她一眼。
中年女子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意更深了些,说:“咱们跟于家这么近,近水楼台十几年了,那月亮也没看你一眼,现在来了个小的,你不努努力哪行?”
“我的事不劳烦您老人家费心。”贺之云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中年女子嗤的一声笑了:“我操心也没用啊,就是有点看不下去,想给你提个建议。之云,月亮咱够不着,拿个灯泡也比没有强。”
她话音将落时,特意转了下视线:“老贺,你说是吧?”
贺父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养神,一边嗯了声。
贺之云咬着牙,齿间隐隐散出腥味。
中年女子勾唇,重新转过头去,神色轻快极了。
贺之云一口气滞在胸口,无力的屈辱感攥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中年女子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不比不知道,这么一看,于家这大女儿还真不如小女儿跟她们俩像,她们四个站一块,青黎那丫头反倒像个外人了。真是奇怪,这双胞胎差距能这么大吗,还一丢就丢一个……”
第49章 真假千金9
第二天是周末, 外面天色阴沉,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温度比天气预报里降得更厉害,青黎一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一件事就是把室内的空调往上多开了两度。
早上沈曼也不放心,特意去青黎卧室, 叮嘱她多穿些。
今天原本是要带于池回老宅上名字的。
餐桌上,青黎捧着一杯热牛奶暖着指尖, 说:“今天我不去奶奶那边了。”
她话音一落, 坐在身旁的于池立马转过头,比其他两人都先一步开口, 问:“为什么?”
青黎抿了口温热的牛奶,乌黑的眼睛看向她, 说;“天太冷了,我不想出门。”
于池一愣, 看了看她身上的白色长绒线毛衣,目光有些费解。
于荣年今天穿的还是单薄的衬衫, 显然跟于池同样的想法, 随口便劝了句:“青黎, 这回刚好趁着小池上名字,家里人可都回来了。你要是嫌太冷, 到那边露个面就上楼, 等吃饭的时候再下来。”
青黎没说话, 只是把目光落在沈曼身上。
沈曼历来对她妥协得最快, 被她一看果然很快便说:“没事,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沈曼看向于荣年, 声音温和又不容拒绝:“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确实冷。昨天青黎也累了一天, 她身子骨不经折腾,就让她在家歇着。”
于荣年还没说话,青黎便朝沈曼笑了笑,说:“谢谢妈妈。”
于荣年只好说:“那行吧,反正今天小池在就行。”
青黎应了声,转头看了看于池。
于池肩膀已经塌下来,抿着唇,情绪明显低落许多。
青黎顿了顿,还是朝她解释了一句:“每年变季的这几天我都容易生病,病了会很麻烦。”
于池皱着眉,看着她过于白净的脸,慢吞吞地哦了声,但其实内心并没有被释怀到。
今天去老宅的场面,不用想,必然又是冗长而繁杂的,要见各种各样的人,又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
相比于跟着两位作为长辈的于荣年和沈曼,她更想让同龄人青黎带着她。
吃过早餐,两个大人回房间收拾。
于池这才放下筷子,转身对着青黎,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你真的,不去吗?”
青黎点点头:“嗯。”
于池手指抠了抠桌布,说:“可是于家那些人我只昨天晚上见过一面,都不认识,我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
青黎说:“家里的产业这几年都是爸爸在管,她们会对你很客气的,别担心。”
她说话时的神色很平静,也很温和。
于池跟她还没有那么熟,却已经隐隐明白这样的青黎在做了决定后,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这敏锐的认知让她有些泄气,盯了青黎几秒就垂下头,连想再恳求一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黎看了看她,于池的头发散下来后,能看出被修得更短了些,发尾软软地贴着脖子,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长体恤,版型很好,坠在肩上时,非常清晰地勾勒出一对平直的肩颈线。
丧眉耷眼的时候,像一只失望的大狗狗。
青黎动动手指,忍不住顺毛撸了下她垂在眼前的后脑勺。
于池被触碰后猛地抬头,脸上倒是没有露出被冒犯的不悦,只以为她终于改变主意,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不去。”青黎收回手。
于池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青黎起身站起来,想了想,只给了她一点建议:“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时笑笑就好了,但不必示弱,甚至凶一点都可以。”
“于池,你记得,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你都不需要放低姿态去讨好。”
她声音慢条斯理的,好似平常,但又带着点认真。
于池眨眨眼,好一会儿后才说:“我知道了。”
青黎说不去,于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独自跟着两位大人去了老宅。
于家在这个城市堪称的上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宗族祠堂设在城北,早些时候经历过一些动荡,如今经过几十年复起,凭靠这两代人接连发迹,又逐渐拾起了老派作风。
当下家里还是于老爷子做主,但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便是于荣年当家了。富贵之乡里的家族向心力还不错,于池的身份过了明路,又邀了人过来,所以即使天气不太好,那些亲族们还是都来了个七七八八。
于池如同提线木偶般见人、叫人、拜祖先、上香……上过香后就是吃午饭,午饭结束已经两点,几群人又喝茶聊天,全部散下回到家天色都快黑了。
青黎正在后院的小图书馆里,于池找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找到。
“手机给我,”青黎把书往前一推,朝她伸出手,说:“我帮你把家里的监控摄像连上。”
于池眼睛瞪大,“家里有监控?”
青黎随意地嗯一声,细长的手指微屈,敲了敲桌子。
于池把手机递过去,一边忙不迭地问:“我房间里也有吗?”
“卧室里自然没有,只有些公共区域,走廊、院子、花房之类的地方有。”青黎点开她的手机,无意间滑动了下,看到左下方有个很熟悉的图案标记,便随口问:“你也玩海市蜃楼吗?”
于池一听卧室没有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点头,问:“你也玩吗?”
“偶尔吧。”青黎声音淡淡。
海市蜃楼是爆款游戏,青黎这样说,于池没有丝毫惊讶,也没继续询问,只以为她真的是偶尔点开看看。
青黎很快把别墅里所有的监控程序权限都给于池放开,而后把手机还给她。
于池对家里的地盘其实一直还没有探索明白,所以有些好奇,手机接过来后便趴在桌子上,一个个点开小窗口查看,左右翻动,乐此不疲。
青黎把面前的书合上,身体向后,倚着靠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秋深,日短,外面天色逐渐黑了,但室内灯光明亮如昼,笼罩在面前人的身上。
于池从大门口看到后湖山,终于看完二十六个监控画面,这才关掉软件,抬头。
两人对视。
有一瞬间,于池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双近乎浓墨般的眼睛牢牢溺住,呼吸都停了下。
青黎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因为被人抓到视线而有所变化,两秒钟后,开口问了句:“今天去老宅过得怎么样?”
对方的声音太过坦然,于池怔了下,想,也许青黎不过是在她抬头前的一秒钟才看过来的。
她动动唇,想说什么却莫名没发出声音,好在下一刻,青黎转动眼睛,去拿旁边的水杯。
青黎再次看她,叫她的名字:“于池。”
只是一次目光的折转,气氛好像已经变得平常。
于池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来刚刚青黎的问题,“嗯,还,还好……”
青黎喝了口水,又把杯子放下,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哒”的声响——像是在对于池发出一道未出口的催促。
于池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竭力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她连着参加两天局,见了好多人,这么一去回忆才发现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大伯家那个儿子,反正是喊堂哥的,对我很热情,给我说了好一会儿他在国外留学的事,我都没怎么听懂——”
“小姑,叫于盈什么,是叫小姑是吗?她好像跟妈妈关系很好,吃饭时两人就坐在一块——”
“还有个女孩,叫孟苒,她说她也在圣德上学,高二,比你小一级——”
于池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觉得能说的都说了,最后又说了些自己今天收到的礼物,她昨天也收了很多礼物。
她这两天收到的礼物比她前十八年收到的总和都多。
“那个堂哥叫于晨,他毕业之后直接进了融科,现在在爸爸手底下做事。大伯比爸爸大九岁,他志不在商,所以在家里只有一点股份和分红,平常也几乎不插手公司的事。”
“小姑全名于盈芳,比妈妈小两岁,以前她们俩是同学,所以关系确实很好。于盈芳是不婚主义,因为这个事情跟爷爷闹得很凶,好多年都没回过家,去年爷爷生病住院,她才跟这边重新来往。”
“孟苒是三叔的孩子,她妈妈是个画家,孟苒就是随了妈妈姓。当年三叔跟爸爸差不多同一时期进的公司,彼此之间有长达数十年的竞争关系,前几年爸爸进了董事会,三叔便被分管北方地区的业务。孟苒还有个哥哥,去年也在公司做事了。不过孟苒本身性格不错,你们要是投缘的话可以多走近。”
于池哦了声,点点头看着她。
青黎讲的并不深,很多信息都平铺直叙,于池倒没觉得在被输送内容,反而时不时有种听八卦的乐趣。
她慢慢趴到桌子上,下巴垫着手背,抬眼望着青黎。
青黎坐姿有些随意,但并不懒散,身体靠着椅背,脖颈修长,肩膀平直。她背后是一排排书架,灯光被水曲柳和立起的本本书籍折叠,显得有些昏暗,青黎却刚好坐在灯光下面。
青黎穿得很温暖,里面是浅灰色的长裙,外面搭着奶白色的毛衣,长绒软软地围绕着清瘦的身体,领口被珍珠扣服帖的扣好,吝啬得只露出一点晶莹的肤色。
灯光落在她柔顺的头发上,干净的面容上,眉眼纯黑,肤白若雪。
于池走了下神,想,对,她这样的才是肤白若雪。
青黎停下话,看着盯着她发呆的于池。
彼此都慢了一拍。
直到于池发现青黎眉心间细嫩平滑的肌肤微微皱了下,形成两道不太分明的褶皱,这才疑惑地去对上她的眼睛。
又一次对视。
于池心口骤然紧了下,脸颊有些烫,下一秒赶紧从桌子上起来,正襟危坐:“我、我在认真听……”
第50章 真假千金10
青黎站起来, 转身走向书架。
于池忙跟上去,问:“你不说了吗?”
青黎点点头,说:“等你在这个家里待久了, 这些事情自然都会慢慢知道的。”
于池跟在她旁边,说:“可我也想听你讲。”
“今天讲完了。”青黎说着, 将手里的书按照分类放回原位。
那是一整列全英文的书,左右排列得都十分紧凑, 于池特别有眼力劲的伸手帮青黎扒着缝隙, 一边觑着青黎的神色。
青黎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于池以前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 温和,干净, 初见时只觉得柔软,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她身上有超出年龄的沉静, 沉静到了极致,连喜怒都捉摸不透。
于池抿抿唇, 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嗯?”青黎疑惑地看向她,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刚刚没好好听你说话。”于池用手指头点着青黎放的书往里面捣捣, 停顿了下,又有点沮丧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生气, 我看不出来。”
青黎有些失笑, 摇头, 说:“我没有生气。”
于池眨眨眼睛, 低声哦了下。
青黎转过身,面对面直视她,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青黎能看见对方澄澈的眼睛中映着两盏水亮的弯月, 那是墙壁上白炽灯反光落进去的光影。
“于池,”青黎问,“你在讨好我吗?”
于池被她的直白弄得一怔,眸中闪过无措,连忙否认:“我,我没有。”
她咬唇,她拿什么讨好呢,她来到这个家里,一无所有,身无长物,没有一项能拿出手的东西。
她只是不想……她生气而已。
青黎嗯了声,像是没看到于池的慌乱,说:“你不需要讨好我,也不用害怕我生气,而且,我也不会对你生气。”
青黎说完后似乎觉得这话太过绝对,便又补充,“如果你没惹我生气的话。”
于池眼睛瞪大。
青黎转过身,把桌子上的杯子拧上杯盖,然后径直往外走。
“所以,”于池紧跟过来,绕到青黎前面,说:“如果我不惹你生气,你就不会生我气,如果我惹你生气的话,你才会生气……”
她挠挠脖子,问:“那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惹到你生气呢?”
青黎想了想,说:“我生气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真的?”
青黎说:“嗯。”
于池瞬间就信了,心底莫名生出开心,脸颊上很快便露出酒窝。
图书馆在后院,她们平常的起居室却在前排别墅里,如果出门从院子里穿过去的话只要几分钟,但夜间天气凉,青黎便带着于池在室内兜兜转转地折过去。
长廊绕长廊,一门接一门。
于池心想,若是只她自己在这里头绕的话,还真不大能找到路。
沈曼跟于荣年正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转头看俩女孩说说笑笑地进来,打了招呼后,又一起往餐厅走。
等到女孩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沈曼才回过头,目光还盯着面前的屏幕,心思却不知不觉地远了些。
“曼曼,别多想了,”夫妻多年,于荣年何尝看不到妻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伸出手拍拍她的背,“在族谱上了名,这事儿就算是尘埃落定,以后小池和青黎都是我们的女儿。”
沈曼闻言慢慢吸了口气,心底因为短时间变故过大而产生的不适情绪被压下去,她点点头,开口时声音低而坚决。
“是,两个都是我的女儿。”
——
周一青黎没去上学。
周二青黎也没去上学,周三、周四、周五都没去。
于池对此感到震惊。
“你不是高三吗?为什么可以缺这么多课!”
“我身体不好,以前经常这样,学校都习惯了。”
青黎说她身体不好,但于池并没有怎么看出来。
于池见过几个常年困在病痛中的人,大多都身体孱弱,面容苦闷,即使开怀的时候精神也是不济的。
不像青黎这样,她肤色雪白,身形清瘦,四肢纤细,但却像是玉做的,皮肤透着光泽,肌骨匀称,线条清晰,目光也永远清明澄净,甚至带着某种穿透力。
她射箭还很厉害。
于池总忘记青黎之前讲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换过心脏。
于池盯着青黎的胸口看。
看得久了,青黎伸出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于池嘶了一声,连忙捂上自己的额头,眼睛鼓得溜圆:“你干什么?”
青黎说:“你的眼睛太没有礼貌了。”
于池反应了一下,忙放下手,辩解道:“我不是看你那什么,我我是……”
青黎挑眉。
“我,”于池抿抿唇,败下阵来,嘀咕了句:“就算看了又怎么样,我也有。”
青黎目光落下几分,于池在家喜欢穿T恤、衬衫、卫衣之类的,今天同样,上衣是一套豆沙绿的细线针织背心搭配衬衫叠穿,款式宽松,但胸脯依旧有明显的曲线。
青黎扫过一眼便平平收回目光。
她视线转移得太快,以至于让于池都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她皱皱鼻子,自忖以前虽然吃的不怎么好,但碳水够,所以身体发育得很正常,跟青黎比——再瞄一眼,应该也大差不差!
青黎低头在平板上翻过一页资料,问:“你几点上课?”
于池的气焰瞬间低迷:“十点二十,上数学。”
青黎随口又问:“现在在学几年级的?”
“……”于池手指抠了抠茶几上放的杯垫,瞅了一眼青黎,有点不好意思,很小声地说:“初三。”
青黎神色没变,只是点点头。
杯垫上有散热的小孔,于池对着小孔把手指头按下去又拿出来,反复几次,再去瞅青黎,对方却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手上的平板。
于池垂下眼睛,她自来到禹城后一直在被灌输,无论是生活上的衣食住行待人接物,还是学业上,她所接触的都是新的,陌生的——高强度的学习几乎是在压榨式地攥取她所有的精力。
但结果并不好。
她底子太差了。
那天她听见家教老师在给沈曼建议,说是最好让她在家休学一年,要不然跟不上高三的进度。
于池其实觉得这建议也挺好的,她若是现在入学的话,那肯定是能稳坐倒数第一的宝座,想想都觉得丢人啊。
于池歪了下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她其实跟家里的阿姨打听过,知道青黎是在家养到十一岁才出门上学的,而后这几年里,也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学校,天冷天热,刮风下雨,青黎从不勉强自己,稍有不适便会请假在家休息,但即便如此,对方的学业依旧完成得很好。
于池纠结了一分钟,终于往前俯了下身子,问她:“你在看什么?”
青黎说:“在看一篇讲人工智能的文章。”
“人工智能?”于池问,“就是AI什么的吗?”
青黎嗯了一声,说:“大概就是讲依照如今的互联网、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技术,如何去扩展脑机接口技术,最终探讨缸中之脑的现实可行性。”
于池:“什么脑?”
“缸中之脑,”青黎抬起头,看着于池,说:“是一个哲学家提出的猜想,讲的是当一个人被做了手术,脑袋从身体上切下来,放进一个盛有能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同时将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大脑传送信息,以使她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青黎手指轻敲桌面,继续道:“当计算机开始工作,那对于她来说,似乎身边的一切都还存在,意识的自我感知也都在正常运转。这个大脑甚至还可以被输入、变换或截取记忆,在各种各样的世界生活。她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她自己正在这里讲述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1]
青黎话音落下后,书房里一时寂静。
于池好半晌才眨眨眼,然后迷迷糊糊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青黎笑了笑,说:“好奇。”
于池哇了声,眼睛里却还有许多迷惑,似乎青黎会好奇这样的技术本身就是件令人好奇的事。
青黎把平板放下,刚想说什么,门就被人敲响。
“进——”
门口站的是家里的佣人。
“吴城来了?”青黎率先开口。
“是的,”佣人说,“已经让吴先生在楼下坐了,您看是让他上来还是?”
“上来吧。”
“好的。”
佣人合上门,青黎点了下屏幕,亮开后正中间显示着时间,上午十点十九分。
“到时间了,快回去上课吧。”青黎看向于池。
于池还有些怔愣,闻言转身,但抬起脚步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邀请了客人吗?”
“嗯,”青黎想了想,说:“一个同事。”
“同事?”于池显然对这个名词有些费解。
青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门再次被敲了三下,佣人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进来,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戴着眼镜,模样有些文质彬彬的,手上还拎着黑色的公文包。
于池迟钝地看着青黎与对方握手、问好,还向对方介绍了她。
“我妹妹,于池。”青黎看着于池,又说:“这位是禹大信息技术学院的教授,吴城吴教授。”
于池有些慌乱地与之问好,而后没两句话,便出了门。
厚重的门被合起,交错间的门缝像是一把剪刀,“咔嚓”一声绞出了两个世界。
如同被隔绝。
于池静静地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没动,她恍惚间有种微妙的感觉,感觉青黎离她那么远。